朝暮没有听到林千屈的声音,本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情绪所感染,转过头来想让他无需介怀。不料,林千屈已经坐在了门槛上,持剑小憩起来。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委屈。尽管她本身也没有分享自己往事的想法,但看到林千屈满不在乎的模样,她又难以接受。我可以选择不说,但你不能无视我。
她抬起脚,一脚踢了下去。正梦想着自己持剑举世无敌、逍遥世间的林千屈,顷刻间从云端跌落谷底。
“要死啊,你?!”
“嗯,你说什么?”
“啊,没事,您请进,我说您请进。”林千屈脸带谄媚的笑,十分狗腿子地说话。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能屈能伸。
朝暮抬脚走了进去,随意地扔出一套衣服,丢在了林千屈的头上。
“这什么衣服,这么丑?”林千屈撇了撇嘴,嫌弃地说道。他手上的衣服漆黑如墨,宛若披风一般,衣领处,连接着一个头套,露出了眼睛和嘴巴。但放眼的地方,是两个硕大的灯笼,嘴巴则是一血盆大口,与他方才看到的诡异衣着极为相像。
“酆都的通行证。你若想要从酆都活着出去,最好穿上它。还有,明天记得留下一封遗书,寄给需要的人。”
“遗书?你不是说有我在,黄泉之旅会安全许多吗?”林千屈嚷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额,没关系,反正我还没有确定我要去。”林千屈满不在乎地说道,一根银针瞬间刺出,停在了距离林千屈脖子千分之一寸处。
“我去!”
翌日,林千屈穿着奇丑无比的鬼服,在酆都的大街上游荡着,打探着关于掌柜的消息。酆都与外界不同,这里只有一个时辰能够见到阳光,其余时间皆是黑夜。
一群人穿着鬼服在大街上飘荡,那种感觉与百鬼夜行无异,阴森无比。
“阴使大人好!”一位全身被鬼服笼罩的人左手持拳握于胸口,对林千屈行礼道。
“昂,你好你好!”林千屈挥了挥手,朗声回道。那人待林千屈从他的侧身穿过后,方才准备继续前行。
“等等!”林千屈突然一声喝出,那人愣在原地,颤抖地转过身来。
“阴使大人有何吩咐?”
“别那么害怕嘛,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林千屈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但他此刻戴着恐怖头套,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吃人的意思。
那人听得林千屈此话,身体登时软了下来,瘫跪在地,道:“阴使大人,小的可什么都没做啊。”
林千屈见状一愣,这阴使真有这么可怕吗?他此刻不过是穿着朝暮给他的衣服,便能将此人吓得如此模样,若真的是阴使亲临,那还了得?
他清了清嗓,道:“吾问你,你这两日酆都可见过衣服上绣着青竹的儒衫男子打探黄泉的消息?”
那人不明其意,这酆都的人不都是穿着鬼服吗?但若说起打探黄泉的人,这几日可有好几批呢。他颤声回道:“小的不曾见过什么儒衫男子,但确有人打探过黄泉的消息。最初是一个男子,身高约莫八尺,一进酆都便大打出手。
他手持一杆银枪,宛若从地狱爬出的阎罗,死在他手下的人难以计量。不过他后来似乎惹到了一位阴使大人,被斩断了一条手臂。”
银枪?此人莫非就是楚狂,他怎会和阴使扯上关系。
“之后呢?这人便再没有出现过了吗?”林千屈急声追问。
“后来,出现了两个男子,一个身材瘦削,一个身材微胖。哦,那胖子进了酆都,也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大肆敛财,无所不用其及,引得酆都人人自危。
他们似与第一个男子相识,三人一起斩杀了这位阴使之后,便销声匿迹。这三人,都曾四处打探黄泉的消息。”
是了,是了!这三人应该就是掌柜他们。他们从酆都消失之后,应该就是入了黄泉,林千屈激动不已。
“他们离开,是什么时候?”
“两日前。”
“吾已知晓,你且退下吧。”林千屈装出朝暮一般的威严模样,低沉道。
那人如蒙大赦,连声告退,初时是腿肚子打颤地爬了两步,随后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消失不见。
林千屈见得此幕,越发啧啧称奇,这阴使到底是有多可怕,竟能使酆都内的恶人都如此惧怕。
掌柜他们与阴使有怨,我随朝暮这老巫婆入黄泉之后,也得先甩开她后,再与展柜他们会合了。
思及此,他转身朝着酆都的信阁赶去,这是酆都唯一能够与外界进行传信交流的地方。朝暮脾气虽然不好,但说的话到底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若真无法从酆都出来,怎么也得将心中的话转达给别人。他寄了两封信往群玉山, 一封装着阴嫚给他的令牌,这是寄给桃夭的。桃夭身为药峰峰主,若是肯下峰治疗阴嫚的孩子,自是易如反掌。
另一封信,则是寄给柳葶苈的。世间有些事情,在脑海中想来总觉得容易无比,但真到了那一刻,却觉得无从下手。
正如这封信,他本以为有很多可以说的话,可他思虑良久,最终,只是提笔画下了几个连在一起的小圆圈。
纸短情长,圆圈虽小,却蕴含了无限的绵绵情意。林千屈前世曾听闻一首词,今日他便以此来表达自己心中难以言说的情感。
只是不知那远方的佳人,是否能够读出心中背后的情意绵长与辗转反侧呢?他希望她能够读懂,可又觉得她读不懂也好。她若不懂,也许能少去诸多烦恼。
若是我真无法从黄泉出来,你还是不要读懂这封信吧。
他出了信阁,大踏步地朝着朝暮家中赶去。
一进家门,他便忍不住高声呼道:“我决定了,陪你一起入黄泉,我们何时出发?”
朝暮面带玩味:“哟,今日小郎君怎么这么干脆地要进去了,之前你不是死活不肯进吗?”
“早点弄完早点回家。”林千屈将莫失抗在肩上,满不在乎道。
朝暮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那黄泉内凶险无比,你最好收起自己玩世不恭的模样。”
“我知道,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林千屈神色也认真起来。
“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和我一起入黄泉,今日子时,便与我一同开启鬼门。”
“为何要等到子时?”
“你还记得昨日你见到的诡异吗?那道鬼影是怎么说的?”
林千屈目光一凝,脱口而出:“夜半鬼门开,请君入黄泉。”旋即,他又好奇问:“这世间真有鬼吗?”
朝暮脸色倏然晦暗下来,道:“这世间有人,自然就有鬼。只是这鬼,也并非凡人民间传说的阴秽之物。
而是介于死人与活人之间的一种特殊存在,他们或许是轮回中的偷渡者,又或许是本该死去,却弥留世间的游魂……”
林千屈觉察出了朝暮有些不对劲,没有追问,心中却是警惕起来。月秋儿类的场景,他不想再度上演。他转而问道:“你能够开启鬼门?”
“人间有人间的执法者,阴间自然也有阴间的使者。吾既然身为阴使,自然也是有一些特殊之处的。这酆都有四处地方可以开启鬼门,吾这里恰好也是一处。”朝暮哼了一声,语带骄傲。
……
子时,朝暮带着林千屈来到户外。她取出一盏通体鲜红的阴灯,其形状作彼岸花开。阴灯从她的手掌中飞出,悬浮在空中。
林千屈心中一跳,这灯与古籍中记载的引魂灯极为相似,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阴灯?
旋即,朝暮又取出一柄锈迹斑斑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瞬间被牵引到了灯芯上。
只听她口中轻吟:“以吾之血,引君入黄泉”。静寂的夜空中蓦然妖风大作,一道鬼门訇然中开,连接着那无尽深渊。
“走!”朝暮抓着林千屈,一同飞入了鬼门之中。片刻后,天地复归寂静,风过无痕。
同一时间,酆都有两处隐秘的场所,亦有两道类似的鬼门悬浮于夜空之中。
其中一行人穿着黑袍,头上套着面罩,透着说不出的阴森诡异。只见为首者手持令牌,众人将灵气汇入其中,便凭空召来了一道鬼门。他们双脚离地,径直飘进了鬼门之中。
另一行人身着血袍,衣服上绣着酒坛与大刀,浑身上下煞气流转。他们开鬼门的方式也极为血腥,乃是以活人血祭,方才使得鬼门洞开。
这鬼门摇摇晃晃,天地间鸮啼鬼啸的声音绵绵不绝,回荡在血袍人群中。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嚎叫着撞进人群之中。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头颅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吞噬众人。一人躲闪不及,瞬间尸首分离。那血腥头颅嚼着这人的脑袋,面露兴奋,似乎品尝到了绝世美味。
一条羊肠小道凭空浮现,四周出现鳞次梓比的房屋。黑烟漫起,一列身着黑衣的鬼魂点着灯笼,提着钩子飘摇前行。
“快入鬼门。”血袍人群中蓦然一声大喝响起,四人纷纷向鬼门奔去。一人落在最后,被那血淋淋的头颅猛地撕咬下了一条腿。
“啊——”那人哀嚎一声,爬进了鬼门中。
鬼门关闭,夜空中的异象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