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先生的书若是想要继续在春风堂发印,便得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向贤之听完她前头那些论调,已经生出了几分倾佩,虚心请教道:“沈小姐请讲。”
“学识如孔夫子,其授课也并非是捧着书给弟子们念些四书五经,他周游列国十四年,教书育人皆从实事出发。”沈筠知并没有因为他态度的转换而改变语气,将店中卖得最火热的几本放在他面前,“我知先生心中有远大志向。你看这些书之所以受人追捧,多半情节夸张吊人胃口。你想写……”
沈筠知突然忘了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扭过脸同姐姐挤眉弄眼:那个高深如念经似的书名是什么来着?
沈筠珏压下嘴角的笑,替妹妹解围道:“论大庆国土北境疆域划分的利弊。”
“对,疆域划分的利弊……你想写这个,你可以写某个倒卖丝绸的小贩是如何在边境扎根立足的,他遇见了什么麻烦,受到了什么恩惠;或是写几百年前的嘉峪关外,游牧民族的王是如何以马换粮壮大他们的部落,最后侵占中原的。”沈筠知支着下巴,脑海中飞速思考着她从小到大看过的那些故事,没看见向贤之的眼神中慢慢多了些敬意,“先生文笔流畅,从一些小故事中也能看出您颇有才情,若是能不再执着于单调的政论,曲线救国也许会有奇效。”
向贤之神情有些激动,唇边的肉微微颤抖着:“向某多谢沈小姐的赐教,方才是我眼高于顶,我这便向您赔罪。”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鞠躬,一旁的葛掌柜连忙将人拦下。
“谈不上赐教,掌柜和东家皆有情有义,不愿将您拒之门外。但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您的这些书确实不适合在如今的春风堂,我也是为大家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沈筠知并没有因为他的赞赏而心软,公事公办地说着。
沈筠珏在一旁唱起了白脸:“向先生,若是你愿意修改书稿,春风堂也可适当放宽要求。”
事实上,对于那些多年约稿的旧人,都会稍稍宽待些。
“那是自然,有沈三小姐的指点,向某定不会辜负各位的好意。”
向贤之接着又与沈筠知探讨了几个问题,说到关键处,沈筠知又搬来了许多书给他一一举例说明。沈筠珏见两人聊得兴起,转而向葛掌柜要来了这个月的账本,例行公事地对起了账。
她对这些事已是得心应手,算盘打得“噼啪”响,没一会儿便核对完毕,将账本放回了原处。
葛掌柜用钥匙将抽屉锁上,见她似有心事,开口问道:“小姐,这账可是出了差错。”
“账是对的。”沈筠珏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奇怪,为何这个月的进项都是用银两交付的”
白银沉重且不如交子易保管,店内的流水如今日渐丰盈,大量的银子来往总是不便。
“这事儿啊,是最近坊间有传闻,说一年前一张最小面额的交子能买一斤米面,如今却只能买八两,这交子不知何时开始变得不值钱了。”葛掌柜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很是古怪,钱不值钱了,这算什么话,“不是不是,他们是说交子左右不过是一张纸,没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能买下的东西一点一点地缩减,日子长了商贩们觉察到出了问题,所以这些时日大家都用银子做生意。”
“葛掌柜,交子变得不值钱了,银子呢?”沈筠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突然出声问道。
沈筠珏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向先生呢?”
“已经赶回家写书去了。”
葛掌柜有些疑惑:“沈三小姐,银子怎么会不值钱呢,多少两便是多少两,这……”
“春风堂利润的大头,还是底下那些不能在自己作坊里印书的书局,对吧?”
沈筠珏点点头。
“这些收款也比较集中,数额较大。又因为大家都是卖家,所以用银两来交易显得更为诚恳,也算是互惠互利。”沈筠知视线落在了书案上的那本《论交子发印的隐患》,同二人解释着其中的利害,“但是寻常散客依旧是哪个方便用哪个。”
“是,这事儿也就是在我们几个掌柜之间私下传传。”葛掌柜适时接了话。
“如果大家一个两个的都反应过来,交子如今慢慢变得不值钱了,会发生何事?”
葛掌柜似乎反应过来,开口答道:“那大家便会去花银子,如此下去,交子便没人用了?”
“不对。”沈筠珏反驳了他的话,心中的念头让她脊背生寒,“同样是一两面额的交子和一两白银,后者却比前者值钱,大家便会把手中的交子去交子务兑换成银两。”
葛掌柜略有些惊诧,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可否要将店里的交子早些去换成银两?”
沈筠珏缓缓地摇了摇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意:“没用的,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银子也会变得不值钱。”
银子和交子之间的存在获利的缺口,这一点迟早会被有心之人发现,若是想从中捞一大笔,便会操控市场将两者之间的差距扩大。但这显然只是暂时的,为了维持平衡,最终物价必然高涨,从而大家换得的银子也会同如今的交子一样贬值。
宅子里的花销是冯嬷嬷在管着,沈筠知平日里也就在街上闲逛时看到什么新奇物件,或是嘴馋了想买吃的,才轮得到她出钱,故而她对外头的物价起伏并不敏感。
沈筠知叹了口气:“那位向先生确有经世之才。”
沈筠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桌上的书:“这事有些古怪。”
“姐姐是不是也觉得,才一年的功夫,交子就贬了两成,太快了些。”按照向贤之在书中所举的蜀地例子,十年时间才不过贬了一成,便已给当地埋下巨大的祸患。
沈筠珏示意妹妹跟着自己离开,俩人同葛掌柜道了别后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幕后怕是有人蓄意操控,哄抬物价。”车厢里只留了她们两个人,沈筠珏接着说起方才的话题。
沈筠知沉思着,微眯起眼撕咬着唇上的皮,片刻后才开口:“若想要伪造交子,又有多难?”
“普通人家没有模刻,想要自行印刷骗过交子务几乎不可能。”沈筠珏从马车内的矮柜中取出几张小面额的交子,仔细瞧着上头的印迹,“但若是幕后之人勾连了交子务或是户部……”
沈筠知抬眼望向她,安抚道:“这一切不过是我们的推测,甚至也许是几位掌柜小题大做,只是近日粮价忽然贵了些。姐姐,不论因从何起,小心行事。”
沈筠珏压下不安的情绪,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母亲既然已经苏醒,可要我与祖母说说,让你们搬回去住?”
虽然沈筠知私心里觉得就这样在外面住一辈子也挺好的,但也不能不顾及母亲的意愿。
“这事我得回去同母亲好好商议,若是她想搬回国公府,到时候还要麻烦姐姐一二。”
沈筠知回到掬水巷时,才刚跨过门槛,平日照顾叶漫华的嬷嬷便快步迎了上来。沈筠知见她急匆匆的模样,而且满脸不安,以为母亲才刚大好又出了什么事,步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小姐,老爷来了!”
沈筠知抓着身旁小可的手稳住身形,屏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他来做什么?”
“老爷来了之后就去了主屋,没说两句夫人便让奴婢们退了出来。”
“行,我知道了。”沈筠知点点头,同院子里等候发令的下人们说道:“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过是个普通的宾客。”
宅子里的下人们一般是从外头买来的,自然听命于主人家;剩下那些从国公府带出来的,这些日子也看明白了当家的那几位主子是如何的狼心狗肺,且三小姐平日待她们不薄,故而也是忠心耿耿。
沈筠知走到正屋门外,听见里头隐约传来两人的交谈声,扬声喊道:“母亲,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叶漫华便亲自来给她开了门,牵着她的手朝屋里走去,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你父亲来了”。
她今日为了在外走动便利,特地穿了身裤装,国公爷见到她的打扮面色不虞,开口便是斥责:“你母亲说你前些日子受了伤,一个女儿家家,不好好养病成日往外跑成什么体统。”
还没轮到沈筠知回话,作为妻子一向对丈夫言听计从的叶漫华上前半步挡在了沈筠知身前,呛起声来:“老爷当了一辈子的少爷,怕是连一斗米值钱几何都不知道吧?这一大宅子的开销,还有为妾身治病的钱,就靠府上给的月例,如今摆在老爷面前的怕只能是两具尸首。”
叶家当年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且迁居扬州多年,在南都并无根基,所以叶漫华嫁进沈家的时候嫁妆里并没有良田旺铺,几套拿得出手的珠宝首饰还是二老积攒多年留下的。
但她一个做女儿的能赚些阿堵物对于沈老爷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荒唐,若是缺钱用便让人去账房支取,沈家还能养不起几个人吗?”
沈筠知见母亲还想同他争论,连忙拉住了她的手,拔高了音调问国公爷:“父亲今日突然到访,所谓何事?”
“你母亲大病初愈,你又受了重伤,虽说有仙人指示要你们移府别居才能逢凶化吉,但毕竟还是一家人,我理应来探望。”
沈筠知克制着自己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不是方才还说,她受伤的消息是叶漫华告诉他的吗?
“那既然您已经看到母亲与我都安然无恙,父亲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免得沾染了晦气。”
这话说得是扇枕温席,全然为他着想,只是听着十分刺耳。
“峰儿呢?”国公爷没有深想她的话,语气中多了些真心实意的关切,“今日下朝遇见了他的老师,说峰儿这几个月翻然改进。这个时辰学堂应该已经放了课,他怎么不在家中?”
原来是来看儿子的。虽说国公爷对小辈们一视同仁的冷漠,但对于未来有可能继承卫国公之位的嫡子,还是多有挂心——尤其是他的学业。
叶漫华看了女儿一眼,她知道这些时日儿子读书用功上进,按照姐弟俩之前约定好的,放课后便能去一个老木匠师傅那儿学手艺。
叶漫华对自己儿女本就心慈,舍不得他们吃苦,往日顽皮赖骨的沈筠峰现在都能好好读书了,已是让她欣慰万分,只是爱玩个木头罢了,她又怎会拦着。
但这种不入流的志趣若是被国公爷知道……
“我请了师傅教弟弟骑马,这个时辰他还在上课。”一个随口扯的小谎能解决很多麻烦,沈筠知说得得心应手。
国公爷听罢果真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得了空,便把他带回家里,母亲也甚是想念她的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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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暗流涌动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