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沈筠峰在学堂动手伤人已经过了三日,也不能终日拿抱病当借口,故而沈筠知和母亲还是决定让他继续去上课。
在他出发前,沈筠知特地起早了一步将他带到了母亲房中。
“峰儿,有些事姐姐必须要告诉你。”沈筠知半蹲在地,看着伤心忧虑多日的弟弟,“那日你伤了钟义,两人各自回府后,他便心悸而亡了。”
沈筠峰的小脸顷刻间变得煞白,他缓缓向姐姐伸出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
一旁的叶漫华也是踉跄了一步摔坐在椅子上:“昭昭,怎……怎会如此……”
沈筠知握住了弟弟的手,裹在掌心:“他并不是因你而死的,这件事本就是钟家设下的局,钟义会这么快便……早夭,也是他们拿来坑害国公府的阴谋。”
叶漫华大大地松了口气,又是惊惧又是震然:“钟家人是疯了吗?这可是活生生的一个孩子!”
“若是按他们的计划,此刻国公府嫡子伤人致死的消息应该传遍南都了。如今咱们提前有了应对,火还不至于这么快就烧到弟弟身上。”沈筠知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但是峰儿,外头的人虽还不知道此事,但夫子和同窗皆知你将钟义打伤,而且他身亡的消息钟家人也不会瞒下来。此时让你去上学,你会害怕吗?”
沈筠峰很快摇了摇头,又在姐姐温柔地注视下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要不……今日还是再告一天假吧。”叶漫华眉头紧皱,心疼极了自己儿子,出声提议。
“峰儿觉得呢?”
沈筠峰稚嫩的脸上满是与年纪不相符的愁容,他思索良久才开口:“除非我这辈子都不去上学了,不然就算是躲了今日、明日,甚至后日,但只要我再次出现,他们便会又想起此事。”
“所以哪怕是这样,你也还想去念书学字?”
沈筠峰点了点头,这一次倒很坚定。
“我很高兴,峰儿如今能自己分析事情的利弊了。你今日进学堂,必然少不了他们异样的审视,甚或是有人会当面挑衅与你。”
“姐姐,我不会理会那些人的!”
“不,你首先要做的,是给同窗和夫子道歉。”沈筠知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换了个姿势,“按律法,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能私自殴打他人,虽然你只是个小孩子,但君子论迹不论心,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且你还扰乱了学堂秩序,理应向大家赔礼道歉。”
“峰儿记下了。”
“你动手伤人的始末我已经让人与朱夫子说明了,可姐姐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你若是还想继续念书,今天的难关你就得自己过。”
“好,我知道了!”
沈筠知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比起学堂里可能会遇上的麻烦,家中的情况也许更棘手。
“这件事只能瞒的了一时,父亲和祖母那儿迟早会知道,到时候弟弟免不了一顿责罚。”沈筠知看着母亲殷切哀愁的目光叹了口气,又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拽,回过了头。
“姐姐,我不怕。”沈筠峰仰着脸,从他故作老成的样子里竟能看见沈筠珏的影子,“不过是吃些皮肉苦,我也不稀罕做什么世子,没事的!”
“好,你上学快迟了,有什么等放了课再说,去吧。”
沈筠峰点点头,抱稳了自己的布兜跟着奶娘走了出去。
叶漫华看着自己儿子又欢天喜地上学去了的模样,不喜反忧道:“昭昭,你父亲那边可如何是好,他在这种事上一向不偏帮亲眷。”
不知该说国公爷是顶顶大公无私之人,还是该说他最爱端的就是那张脸面。以沈筠知对他的了解,若是此事摆到国公爷面前,一定会先在家中罚了,再让叶漫华带着儿子登门请罪。
“希望今日他在学堂里,能多受些委屈。”
“这是为何?”
“好向父亲和祖母卖惨,我要教他怎么‘恶人先告状’,娘可别怪我把弟弟给带坏了。”沈筠知边说着边又凑到了母亲的身侧,朝她挤眉弄眼,倒让叶漫华忧虑的心绪消减了几分。
母女俩正说着话,将少爷送出府的奶娘又走了进来:“小姐,有个叫月落的丫头在找您。”
月落?那丫头倒是许久未见了,沈筠知面上一喜。
“娘,我先去瞧瞧她找我有何事,晚些再来陪您。”
沈筠知离开正屋时月落就等在门前,要不是此处还有许多叶漫华的人,这丫头见到她怕不是要高兴地跳起来。
月落还是克制地轻呼了一声“小姐”,春风满面地迎了上去。
“我们先回屋里再说。”
待到两人进了屋子,乌梅正在里间为沈筠知调开桌案备下早膳,见小姐是领着那个许久未见的管垂花门进出的丫头一道来的,稍稍一愣,随机将手中的碗碟放下,福了福身:“我去外头候着。”
小姐总说府上每日送来的三餐都够五个她吃的,所以常常让几个手上没活的丫鬟们坐下跟她一起吃,和主子同桌吃饭这事她们在掬水巷时常做,哪怕现在回了国公府,关起门的时候也还是像从前那样。
只是今日小姐有了月落那个贴心的丫头陪着,这些早点想必也不会浪费了。乌梅一边想着,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初她躲在这间房外偷听两人对话的场景。
不知怎地,她听着身后木椅被拉开时在地上划出的“呲啦”声,步子迈得比平日慢了一些。
“汤面、咸粥,还有年糕,光是这些主食都够三个人吃了。”沈筠知看了一圈桌上摆着的点心,“乌梅,门外哪里需要你候着,坐下一起吃。”
沈筠知没有注意到贴身丫鬟那些拧巴的心绪,还在这边跟月落推拉着想让她一起坐下吃饭。一个小声说着“不敢不敢”,另一个摁着人的肩膀卯足了劲儿地让她坐下。
她们都没看到乌梅紧抿着的嘴角顷刻间咧到了耳后,转身快步走回来的样子宛如一只翩翩的蝴蝶。
月落拗不过沈筠知,有些局促地坐了一小半的凳子。
“你就安心坐着吧,我们院里没有这些个规矩,小姐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吃饭。”乌梅拿了副碗筷放在她面前。
沈筠知将一小碗鸡汤面放在月落面前,自己赶忙夹了只豆沙小包子吃了起来:“就是,这点你还得跟你乌梅姐多学学,她们那几个,现在下筷子比我还快。”
“小姐您净瞎说!”再怎么亲厚,她们也不敢抢在主子面前动筷。
沈筠知笑得眯起了眼,安慰似的夹了些肚丝放在乌梅碗中,边喝着自己的粥边问道:“不过月落,你这么早来凌秋院是为了何事?”
月落忙放下手中的调羹,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早上门房递进来一些信,我看这封是给您的,要是等垂花门的杂役把信拣了再分到各个院子怕是又要半日,所以我就先拿来了。”
“是谁送来的信?”
“是从许府送来的。”
沈筠知急急撂下筷子接过,只见素雅的月白色信封上落款果然是“郑誓英”。收到好友许久未有的音讯,她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边起身边说道:“你们先吃着。”
因为起的太急,裙摆带起那六足圆凳滚了半圈,还是乌梅伸手抓了一把:“小姐慢点儿,您平日爱吃的那些我先拿下去让她们在灶上热着。”
“好,你们尽管吃着,不用管我!”沈筠知大步向书案前走去,都没来得及回头,只是喊了一句。
从抽屉里拿出拆信的小刀,三下五除二地取出了里头的信纸,竟写了满满三张——
“筠知,自从嫁人后你我再未相见,已是如隔不知几秋。”
“我心忧忧,你危难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实在是因病卧榻,婆母让我好好养着身子,所以不能来府上探望,请原谅我。”
“夫君说你知道了我坠马落胎的事后很是担心,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竟连腹中多了个宝宝都未察觉。起初我也伤心欲绝了多日,幸而夫君和婆母都不曾因为此事责骂于我,还请了南都最好的妇疾大夫来照看,最好的药材流水似的送到我房中。夫君还说,这样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我初为人妇没有经验也是常理,让我千万不要自责。如今我身体已然大好,你且宽心。只是从前答应你要继续教你骑射之事怕是要食言了,此事之后,我看见从前熟悉的那些马驹总会心有余悸,也请原谅我。”
“听闻叶姨一度生命垂危,还是你带着她远赴江宁求医问药。筠知,我教你的骑射虽才过半,但你已经学会了最重要的一课,勇者不惧。只是我在家中亦是忧心叶姨,盼能报个平安。后又听闻你在神祀坡险些丧命之事,想来你这些日子身心上的苦闷、痛楚定不比我少,而我只顾着自己受的难,到了今日才想起要写信于你,这也请你原谅我。”
郑誓英又絮絮叨叨写了些家长里短和她这些日子的心事,最后说到。
“我落了胎后在家静养,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事还是纪家表哥托夫君告知于我的,似乎也是他把你从洪水中救下,我只知些大概,其中细节为何?殷盼回信。”
沈筠知来来回回将信看了三四遍,比起她平日里端庄工整的字迹,这封信上的显然更为潦草。沈筠知一时间思绪万千,深叹一口气,从桌案旁取了素纸,走笔成信。又复而东一句西一段添了好些话,才将几张薄纸仔细装进了信封里。
做完了这些,沈筠知才方觉自己腹中有些饥饿,乌梅倒是贴心地及时将热乎的点心端了过来。
沈筠知吃着粘糯的红豆糕,无端想起那日在公主府里最后分别的时刻。
原来纪献川不仅听了她的话,还记进了心里,给许由递了消息。
那日她原本为长公主准备的糕点,他嘴上说着“用过了”,匣子最顶上的那块梅花酥却不知何时跑去了那个人的手里。
沈筠知看着被咬了一半的糕点,转而瞧见纪献川嘴角染上的梅色花酱,“扑哧”笑了一声,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这回可算是被她抓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对面的人只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视线,行云流水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左手拇指轻轻擦去了那一点红。
沈筠知看着纪献川又干净如初的嘴角也不戳破,只是略带笑意对他说:“纪将军若是喜欢,这些便都送给你了,这是我自己做的,外面可买不到。”
后来她先一步离开了花厅,出门转向连廊的时候,余光中能看见他端坐在椅上,身型是一尘不变的俊拔姿态,只是头颅稍稍低着,出神地看向手中的半块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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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故人信音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