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贺岁安下意识闭眼。

黑蛇沿着她的手臂、大腿爬下去,回到祁不砚的身体。

老嬷嬷从贺岁安身后出来,看着他欲言又止,她忘记告诉贺岁安,楼上还住着一位自己在昨天收留的少年,也没料到他会驱蛊。

祁不砚将客栈里的尸体都扔出去,独自坐在柜台上,长腿随意垂着,黑靴的银饰晃动几下。

少年衣裳的银饰铃铛颇多,一动就会响,如会蛊惑人的声音。

他跟老嬷嬷说了几句话。

具体说了什么,贺岁安没听清,注意力都被祁不砚周围的虫蛇吸引了去,黑蛇爬过她皮肤,舔舐过她指尖的触感仿佛犹存。

令她有一种即将被蛇咬死的错觉,纵使它爬走了,留下来的阴影也暂时挥之不去。

贺岁安本不想看着祁不砚的。

可又怕一不留神被他身边的虫蛇爬上身,她唯有偷盯着他那个方向,一只浑身泛着紫、体型比一般蜘蛛要大的捕鸟蛛蛰伏在他肩背。

连小蜘蛛都怕的贺岁安乍然见捕鸟蛛,腿软得厉害。

看得头皮发麻。

她不动声色离他远点,缩在炭盆旁边,恨不得旁人看不见,这人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没猜错,都是能杀人的。

深夜,寒风呼啸。

纯白干净的雪与长夜共存,卫城还是毫无人气,一片死寂。

只有客栈亮起微弱的光。

贺岁安打起了瞌睡,老嬷嬷让她上二楼房间休息,贺岁安不肯,今晚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老嬷嬷也没再劝贺岁安,三人在客栈大堂休息兴许还真是最好的选择,客栈没多少炭火,只有一盆,放在大堂就不能放房间了。

炭火“呲呲”烧着。

大堂相较安静,贺岁安眼皮打架,脑袋歪向一侧,险些睡着。

她揉揉眼睛,抬起头。

对面是貌若好女的少年,似入睡了,长睫敛着,被炼成蛊的虫蛇不知爬向何处藏起来了。

如此看着倒也不骇人了,贺岁安不由多看几眼。

老嬷嬷坐在炭火左侧,背靠木柱,面容慈祥和蔼,梦到以前和儿子相处的时光,唇角弯起。

贺岁安蹑手蹑脚起来。

一刻钟后,她找到一块缝补过的毯子,盖给老嬷嬷。

还有冷风灌入,贺岁安看向关牢的门和窗,看一会才找到真正原因,是客栈的门纸破了。

不把洞补上,被冷风吹一晚,容易生病,贺岁安找了些东西,想用来糊住那些破掉的门纸,让愿意收留她的老嬷嬷能睡安稳觉。

有几个地方的门纸破的洞很大。

寒气丝丝缕缕钻进来。

贺岁安微微弯下腰身,眼睛看向那个洞口,小声自言自语道:“难怪烧了炭还这么冷。”

她抬手要用米浆沾纸贴上去,却蓦地看见洞口出现一只眼睛,直勾勾看进来。

“啊!”

贺岁安不受控制地叫出声。

很快,她又及时捂住了嘴巴,咽回剩下的尖叫。

祁不砚睁开眼。

老嬷嬷好像还是酣然入梦模样,倚着木柱,并没有被贺岁安掐断的叫声吵醒,动也不动。

“开门。”

祁不砚一边说,一边从客栈柜台下来,长腿轻松触地。要是贺岁安坐在柜台上,下来时肯定得跳下来,脚是很难够着地面。

贺岁安见祁不砚也醒了,心稍微安定点:“那你要保护我。”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抬眼。

“保护你?”

保护,真是个新鲜的词呢。

既然是祁不砚叫她开门,那他保护她也是应该的,贺岁安心中如此想道,却依然没什么底气,声如蚊呐:“不然你来开。”

祁不砚冷不丁莞尔一笑:“好啊,我保护你。”

她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我保护你。”

恍若近在咫尺的情人间的低语,令人不自觉会相信。

贺岁安深呼一口气,鼓起勇气开门,那只眼睛的主人赤足站在雪中,披头散发,衣物破烂,瘦骨嶙峋,双手满是冻疮。

此人和贺岁安的年纪差不多,不安搓手,眼神闪躲地看他们。

瞧着也没要伤他们的想法。

陌生少女忽然动了动,胆怯上前一步,试探性地用脏兮兮的手指轻轻扯扯她橘色的裙子。

橘色的裙子多了两个黑色指印。

贺岁安想躲开的动作停住,茫然无措,而祁不砚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少女受惊似的松开贺岁安的裙摆,踉跄了几步回到雪地中,风雪吹拂过她凌乱肮脏的长发与支离破碎的衣裳,赤着的脚满是伤口。

有点怕那个陌生的少年,

可少年长得太过秀美,她渐渐地褪去惧意,染上一丝好奇。

贺岁安确定少女没害人之心,大着胆子朝她伸出手。

少女双眼如惊鹿般地睁着,看着贺岁安缓步走出温暖的客栈,从袖摆探出的手干净清瘦。

“别怕。”贺岁安说。

祁不砚唇角带着笑,却不带任何感情看向站在了雪中的两人。叫别人不怕,可她自己分明怕得像个鹌鹑,在客栈都想缩成团了。

雪花飘落,砸到她们身上,似裹上了一层银装。

少女看着贺岁安温和无害的脸,犹豫着牵住了她的手,随后垂着眼望雪地,像个小孩子。

贺岁安发现她腰间挂着块玉牌,内面只写了两个小字:雪晚。

贺岁安问:“你叫雪晚?”

蒋雪晚木讷地点点头,贺岁安准备牵她入客栈,外面太冷,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祁不砚却忽看了看蒋雪晚。

难怪,原来是被下过蛊。

还没等他们踏进客栈,只见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从雪地的另一头快步走来,他将蒋雪晚拉住,脸色不是很好:“为什么乱跑?”

他找了她足足一天。

贺岁安疑惑地看着青年。

蒋雪晚立刻抱住青年的手臂,傻里傻气地唤他:“三叔。”

贺岁安看着年纪大概只相差几岁的蒋松微和蒋雪晚,略踌躇地问她:“他是你的三叔?”

说是兄妹还差不多。

蒋雪晚一找到蒋松微就不说话了,黏着他。还是蒋松微开口回答的:“没错,我是雪晚的三叔,打扰你们了,我们现在离开。”

他们要离开卫城。

蒋松微想找人帮蒋雪晚解蛊。

最重要的是卫城太危险,他们躲避了几天,必须尽早离去。

倘若老嬷嬷还醒着,定能认出蒋雪晚是守城的蒋将军之女,蒋松微是小蒋将军十几岁的三弟。

贺岁安自是不知的,但见他们的行为举止又确实像关系亲近的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蒋雪晚依赖蒋松微,所以她也没拦他们。

目送他们离开,贺岁安内心一阵的空虚与羡慕。

无论身处何地,遇到何事,有亲人陪伴的感觉真是好。

“你不关门?”

祁不砚没错过贺岁安眼底的羡慕,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羡慕。

但他也不在意。

贺岁安默默把门关上,再用东西糊住门纸破洞,进客栈大堂又隐隐觉得不对劲,跑到老嬷嬷身前,颤抖着叫她:“嬷嬷?”

他们说话的动静那么大,老嬷嬷怎么可能还没有知觉。

“嬷嬷。”

她意识到一件事,吸了吸鼻子。

老嬷嬷脸上的笑定格,身体还有僵化的迹象了,至少死有半个时辰,在卫城被胡人破后,儿子死后,于今夜的美梦中安乐逝去。

贺岁安呜咽哽咽,泪水在眼眶打转,滚落下来。

老嬷嬷是她失去记忆醒来,第一个对她施以援手的人。贺岁安忘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趴到老嬷嬷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祁不砚面色如常等她哭完。

她慢慢安静了。

他问:“哭完了?”

贺岁安眼尾、鼻尖红红的,她仰起头看他:“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找个地方安葬好嬷嬷?”

“我为什么要帮你。”

少年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轻轻歪了下头,长发的银饰垂落。

“我、我扛不动嬷嬷。”贺岁安也可以用拖的方式拉老嬷嬷去安葬,但那样会损害她的遗体。

思及此,她哭腔不受控制起来:“求求你了。”

祁不砚忽用手抚过她眼角:“原来眼睛可以哭得那么红。”

贺岁安一哆嗦。

“好啊,我帮你。”他弯下腰,看她被泪水冲刷过的脸,“可你能给我什么呢?我从来不会随便帮人,想得到,必须得付出。”

贺岁安:“我没银子。”

包袱里只有几套换洗衣物而已。

祁不砚放出黑蛇:“你让我的黑蛇咬你一口,当是酬金。”

最终,老嬷嬷被他们安葬在卫城蒋将军头颅附近的土地。

贺岁安跪在雪地,拜了三拜。

跪拜时,少女袖摆滑到臂弯,露出纤细手腕,上面有两小小的红洞,是被黑蛇咬过的牙印。

黑蛇跟红蛇不同,没毒。

所以她还活着。

尽管在客栈被蛇咬的那一刻,她又哭了一场,但能活着就行。

祁不砚百无聊赖地看贺岁安一拜三叩首,在心中估算着时间,想转身就走,他刚一动,衣摆就被人拉住,回眸一看,是她。

“我想跟着你。”

贺岁安怯生生地问。

“可以么?”

漫天飞雪,随风飘过他们身前身后,周围入目皆是无尽的白色,贺岁安橘色的长裙不知不觉贴近祁不砚靛青色的服饰。

他衣衫上的银饰因风晃动。

铃铛响,穿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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