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闹大了就不光是冯老三家的事了,打狗看主人,等于公开踩了冯家人的面子,冯老三背后有势的家族,必然要维护他们冯家的脸面。

孔四这种人,说白了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斟酌半天,把冯老三两口子折腾了半天,黄昏时候索性扛了他家两袋麦子和一袋玉米,搜刮了冯老三和寇金萍掏空衣兜的十几块钱,叫自家女人用手推车推走了。

冯老三和寇金萍惨了,家里仅有的口粮都被孔四拿走了,他们两口子怕是要饿死呀,可他们自己理亏在前,自己没脸,也不敢往外声张。

在孔四看来,这事他讨回了被骗的钱,就算了结了。可他忘了自家老婆那张长舌头的碎嘴,没事都能造出谣来,何况这样劲爆的事情呢,于是没出几天,整个冯庄村就都传遍了,寇金萍请神上身,半路憋不住尿跑去上茅厕……

这一下子,但凡有点脑子的人,谁还敢再相信这位装神弄鬼的“寇仙姑”啊。寇金萍刚尝到当神婆的甜头,还没挣几个钱呢,她也才刚把装神弄鬼的诀窍要领掌握得差不多,自己觉得刚开始精于此道,就被戳穿了?

哪里甘心啊,能甘心的就不是寇金萍了,于是便琢磨着怎么东山再起,本村骗不到了,就努力往外村骗试试?

这些慢慢谋划,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家里真的断粮了,真要饿肚子啦。

一顿不吃饿得慌,冯老三和寇金萍互相埋怨半天,还是要先解决吃饭的问题。

于是问题就又回到了起点,互相埋怨指责,都让对方去自己闺女家借,最终冯老三熬不过,去大伯家借了几斤面,很快吃光了,不敢惹上二伯娘,悄悄地找二伯借。

二伯从来不当家的,不敢自作主张,只好去跟二伯娘央求。

二伯娘:“不借!我的粮食,喂狗也不给寇金萍吃。”

“你看……那总是我亲弟,还能真让他饿死?也就再顶一阵子,很快就收新麦了……”

“你拉倒吧,你老三跟寇金萍那两个货,他去年一春天就没干活,田地都荒废了,入秋倒是种小麦了,可你去看看,他家麦地里那蒿草,比麦子长得好多了。”

二伯娘骂完了,就斜着眼看二伯:“你要是借给你老三吃,也行,寇金萍不能吃,她寇金萍在老三家一天,我就不能借一粒粮食给她。”

二伯娘说到做到,还真就一粒粮食没借。这年月应该也饿不死人,二伯娘相信冯老三不至于坐等着饿死,顶多败败家里的东西,还能值几个钱的变卖了应急。

让她借粮食给冯老三家,做梦去吧,让寇金萍吃了,二伯娘憋不下这口气。

另外二伯娘心里也奇怪,这都啥年头了,好歹也包产到户好几年了,谁家还没有一点余粮啊,就算冯老三和寇金萍去年没咋干活种地,可也不至于借粮讨饭呀。

留意一打听,嗬,村里可正热议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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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姑憋不住尿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二伯娘耳朵里,等冯荞来了,二伯娘就跟冯荞一边说,一边笑得肚子疼。

冯荞听着总算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寇金萍毕竟跟冯老三纠缠在一起,要是寇金萍骗人骗出事情来,耽误了人命之类的,还是要影响冯家的脸面和声望。

“戳穿了好,省得她骗人骗出事情来。”

“你以为寇金萍就能老实了?”二伯娘说,“我听说,她昨天还去邻村给人家小孩收惊呢,说人家小孩被邪祟惊吓着了,收惊叫魂。哪里还没有几个笨蛋,总还是能骗到人的。”

寇金萍这个祸害!冯荞一边心里来气,一边就琢磨着,想个什么法子,让他爸跟寇金萍散伙,好歹少给冯家人惹祸端。

二伯娘:“我看难,你爸那个德行,离了女人就活不成了似的,原先数落他,他说指望着寇金萍给他生儿子,现在数落他,他又说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没人给他做饭,家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关键是寇金萍死赖着也不走的,撵走几回又回来。她那样的,离开冯老三她能去哪儿啊,亲闺女都恨死她。”

要说冯小粉恨死寇金萍,冯荞觉着还挺能理解的。说实话,冯小粉凭啥不恨寇金萍?

亲闺女怎么了,寇金萍口头禅就是“为你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活活把冯小粉坑死了。她当初拆散了冯小粉和王振龙,冯小粉差点吃了老鼠药,别人不清楚,冯荞却是知道些底细的。

然后她听说,王振龙如今娶了个媳妇,冯荞赶集遇到过,是个圆脸的姑娘,外形风格跟王振龙差不多,又高又胖,倒是挺有夫妻相。两口子感情看起来也挺不错,那女的抱着个一两岁的小孩子,王振龙就殷勤帮媳妇孩子打伞遮太阳。

冯荞不由地就想,也许换了那个傻乎乎的王振龙,能够包容冯小粉的任性骄纵,冯小粉嫁给他,不管贫富,两口子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仇敌似的。

第132章 新来的

清明过后, 农历三四月间, 搁在过去就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 灾荒年饿死人也就集中在这时节。

很不幸,冯老三和寇金萍在被孔四扛走了家里的余粮之后, 正赶上这段时间。为啥叫青黄不接, 田里只有青苗,便是下田去偷,也没有能吃的庄稼给他们偷呀。

冯老三跟大伯家借了几斤面粉, 在连吃了几顿稀粥之后, 寇金萍熬不住了,央求冯老三想想办法。

寇金萍的意思,还是让冯老三去找冯荞,冯荞家里那么有钱, 开工厂当老板,听说卡车都买来了, 还能真看着她爸饿死吗?

“你到底是她亲爸, 她不给你钱,你就哭,你就闹, 使劲闹给别人看, 她总是要面子的。”寇金萍撺掇冯老三。

“她也不是不管我,上回我摔断腿给了我钱的。”冯老三斟酌了一下, 觉得不敢冒险, “这事情叫冯荞知道了太丢人。我去闹了了, 往后再不管我了咋办?”

冯老三不傻,自私自利得够呛,事关他自己的利息更不傻,闺女如今千万不能得罪的,尤其他那个女婿轻易谁敢惹啊。

并且冯老三也没那么饿,为啥呢,这是冯庄村呀。

冯老三在家喝两顿稀粥,饿了就跑去找地方蹭一顿,不敢去二伯家,于是大伯家他一连蹭了好几顿,到自己不好意思去了,他就换了哪个本家近房家里,故意赶着人家吃饭的时候去,人家吃饭不能不跟他客气一声呀,人家一客气,他也就顺势拿煎饼吃了。

于是冯老三感觉还撑得下去。这事情毕竟是寇金萍惹出来的,冯老三想去找冯荞,自己也觉得没脸开口,横竖他还没饿着。

寇金萍可就不行了,她那个人憎鬼厌的人品,谁家肯让她蹭饭呀。

寇金萍一连喝了几天稀粥,撑不下去了,想到了唯一能蹭饭求助的地方,也只有自己的闺女冯小粉家。

寇金萍想,冯小粉就算性子不好,自己总是她亲妈,去她家里蹭顿饭,她总不能往外撵吧。

结果寇金萍一连去蹭了两顿,冯小粉尽管脸色难看,可寇金萍脸皮够厚,冯小粉还真没法直接往外撵。

冯小粉跟公婆弄不到一块儿去,针尖对麦芒,早就分开吃了,可一个院子住着,孔母自然就看在眼里。

第三天寇金萍又去,冯小粉还没说话,孔母开口了。

“干活的少,吃饭的倒还多出来,我们家志彬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死老东西,你骂谁呢?”

冯小粉一听就翻脸了,不管寇金萍咋样,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是她亲妈。婆婆敢在她跟前说这话,那是明摆着眼里没有冯小粉,冯小粉那脾气,绝对不能装哑巴。

冯小粉:“死老太婆,你要是嘴贱,你自己去找块石头磨磨臭嘴,我家的事情,你管不着。再敢冲我屋里瞎咧咧,我今天晚上就砸了你的吃饭锅。”

冯小粉做事不论章法,越来越像个疯子似的,孔母在冯小粉手上吃够了苦头的,儿子又不在家,没人帮她,孔母翻了半天白眼,终究没敢再强硬,嘴里小声咒骂着躲自己屋里去了。

进了屋,孔父坐在饭桌旁边埋怨道:“你就不能消停两天,整天吵,整天吵,弄得家不像个家,我这把老骨头早晚被你们烦死。”

“我那不是生气吗。我们家志彬可真倒霉,摊上这么个媳妇,整天变着法子作,你可都看见了,寇金萍都来吃了好几顿了,志彬白白养活她冯小粉就算了,难道连丈母娘也要养着?”

“那能有啥办法?你又管不了,志彬不在家,你这样吵吵,除了给她理由来骂我们,还能有啥用?”孔父唉声叹气,忍不住埋怨孔母,“你现在怪谁?还不是你自找的,当初还不是你脑子进了尿,非得让志彬娶她!”

一提这话,可就揭了孔母的伤疤了。当初要不是听信了寇金萍的话,说冯小粉跟孔志彬是命定姻缘,最能旺孔志彬的好命运,她怎么会跟寇金萍串通一气,设计让儿子娶了这么个倒霉的媳妇?

孔母想起自己受冯小粉的那些气,被冯小粉摔碗砸锅,打鸡骂狗,指着公婆的鼻子像骂小孩似的。孔志彬一旦帮着孔母,冯小粉就寻死觅活,就要立马抱着孩子去跳井跳河。

孔志彬焦头烂额,闹不完的纠纷,便索性躲着这个家,眼不见心不烦,管不了就不管,出了门就不想回来。

结果这几年,孔志彬在外头混得到底怎么样,家里真的也不清楚,孔志彬回来家也不肯多说。

可他不说孔母也知道,孔志彬在外头必定没有混好,没本钱没路子,倒了霉似的干啥不顺,也没见他拿钱回来。

冯小粉这哪是旺夫啊,这分明就是个祸端累赘。人总是偏心的,孔母不会觉着儿子哪儿不好,全都怪在冯小粉头上。因为逼着儿子娶冯小粉,儿子也跟她生分了,孔母心里的懊悔说都没法说,只恨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孔母却不知道,孔志彬事业不顺,还真不能全怪到冯小粉头上,孔志彬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眼高手低,自命不凡,小生意不肯做,小钱不肯赚,总觉得自己是要做大生意挣大钱的,却一点本钱和门路没有。

别人劝他只要挣钱,先做个营生,挣钱少也先养家糊口,孔志斌倒不高兴了,反而嘲讽人家:“针头线脑的生意,我赚这么点小钱,够干啥的?”

设想中的事业发展不顺,孔志彬就越发着急一夜暴富,急于想要证明自己,也就越来越浮躁不安了。

这几年他在外头,倒也勉强混上自己吃的,可要说成功,根本不沾边,老婆孩子还得指望他爸妈种那几亩地。

孔志彬把各种不顺归咎于自己还没碰到机遇,也就那么随波逐流地瞎混。

寇金萍在冯小粉家一连吃了四天饭,冯小粉生气厌恶撂脸子,倒是还没开口撵,孔志彬却忽然回来了。

他一进家门,就看见家里正在吵架,冯小粉跟寇金萍是一方,冯小粉还抱着个哇哇哭闹的孩子,他妈是另一方,双方人马正吵得不可开交。

孔志彬满心的烦躁一下子爆发了,冲着家人吼道:“整天吵吵什么呀,我在外头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回到家你们就吵。”

双方的人马被他一吼,吵架暂停了一分钟,接着纷纷抢着跟他诉苦。

原来寇金萍这几天跑来冯小粉家吃饭,冯小粉抱着个孩子,索性也就不做饭了,等着寇金萍做。冯小粉自己没养鸡,家里几只鸡都是孔母养的,寇金萍不知道啊,顺手就把孔母鸡窝里的两个鸡蛋拿来炒了。

孔母当然不乐意了,冯小粉没养鸡,平常拿了孔母的鸡蛋给孩子吃,孔母看在孙子份上,也没法子,只能忍着。孔母这几天正因为寇金萍来蹭饭生气呢,见寇金萍端着一小碟蒜苗炒鸡蛋,还加了红辣椒,肯定不是只炒给孩子吃的呀,这下子孔母逮住了机会,就站在院子里放开嗓门谩骂,骂谁偷了她的鸡蛋。

寇金萍一应声,两边立刻就吵起来了。

孔志彬这次回家,本来心情还不错,他最近从南方倒卖了一批电子表,小赚了一笔钱,才专门跑回家来看看。

八十年代的“倒爷”是赫赫大名的,当年先富起来的一个重要渠道。不过当时做这行需要门道,也有一定得风险。

孔志彬找到一些门道,从东南沿海倒卖电子表,发了一小笔横财,终于觉得顺当了一回,心里自然高兴,谁知进门就看到这场面。

弄明白事情原委,孔志彬指着寇金萍直截了当就骂了。

“滚,赶紧滚,你这一把年纪就是个搅屎棍,你要是不来搅和,哪来的这些事?”

“你你……”寇金萍气结,“太过分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好歹是你的长辈。”

“你也知道你是长辈?那你往后自己要点儿长辈的脸面,少往我家里来。”

寇金萍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冯老三两口子就这样东家一顿,西家一顿的蹭饭,没过多久,邻里邻居可就开始议论了。

最终是杨边疆和冯荞知道后嫌丢人,小夫妻一商量,都不赞成这时候接济冯老三。有一就有二,冯老三和寇金萍那样的人最希望不劳而获,你接济他一回,他就能有第二回,还认为理所当然。

于是杨边疆就透过大伯二伯私底下安排,给冯老三找了个帮人家窑厂挖土的活儿,工钱虽然不多,管一顿午饭。

大伯二伯也嫌丢人啊,把冯老三叫来骂了一顿,没说是冯荞安排的,只说大堂哥看到人家临时缺人手,给他联系的,好歹给他找了个吃饭的法子。

这么一来,冯老三每天按时去窑厂干活,早出晚归,也没有工夫折腾,寇金萍一个人关在家里,两人居然安生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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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自家厂子发展壮大,杨边疆曾经主张的“农村人以农为本”的思想理论也接受着考验。

他倒是愿意种几亩庄稼,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有滋有味,可他还得能抽出时间来啊。再说了,说句不好听的,他种地收的那点儿粮食,根本还不够他耽误挣钱工夫的。

于是小夫妻就商量着,这地实在种不过来了,把家里几亩地放给别人种吧。

杨爸杨妈妈年纪也一天大一天,自己两口人的田地都种不过来,杨边疆索性让他爸妈只留下两亩地,老两夫妻俩全当种着劳动一下,锻炼身体了,勉强种个口粮自己吃。

然后把自家和爸妈分出来的六七亩地打总一起,放出话去说自家不种了。

田地当然不能抛荒,再说还有按地亩分摊的公粮呢。冯荞就在村里放出话去,表示要送给别人种。

他爸妈的想法,最初是想留给大儿子种的,可是大哥大嫂那两个,自己家的田地都种不好,整天游手好闲,你给他钱还差不多?给他地种?两口子连忙就拒绝了。

他不种,有的是人想种啊,后来两个堂叔要了去,两家分着种,并按理承担了相应的公粮和义务工,除此之外,杨边疆也不再要一分钱,送给两个堂叔种了。

冯荞舍不得,却也没办法,杨边疆实在忙不过来,她倒是觉得自己能干,可带着孩子呢,哪舍得让闺女跟着大人下田吃苦啊。

她一边遗憾,一边只给自己留下了一块小菜园,种一些自家吃的蔬菜瓜果,继续她悠然闲适的田园日子。

娃娃一天天成长,越发聪明伶俐,是个要强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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