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靠近

“啪嗒”又一滴水珠从他鸦发上坠下。

卫蓁从梦中醒来,檀口轻轻喘息着,头顶洞穴湿冷的水珠砸在她面上,令她意识霎时清醒。

太过暧昧的梦境,即便她已从中抽身,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自卫蓁来到京都备嫁,也由嬷嬷教导过一些闺房之事,梦中她与他并未行男女之事,然而那样暧昧相持的场面,也足以叫人心头惊颤。

偏偏周围的布置,像极了她暂住的离宫寝殿。

她与太子的婚期就在一个月后,祁宴怎会出现在她的寝舍,而她竟也全然没有抗拒,未曾将他推开分毫?

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春日夜晚的空气还带着刺骨般的寒意,丝丝缕缕渗入到人的肌肤之中。

卫蓁动了动身子,盖在肩膀上的衣袍滑落,她懵懂低头,身上多了件男子薄衫。

是祁宴的。

她看向对面少年,他面色苍白,身子半靠着墙壁,双目轻轻阖着,已睡了过去。

卫蓁手扶着墙壁慢慢起身,来到他跟前跪下,欲将他的衣袍还给他。

潮湿的水汽漾开朦胧火光,在他脸颊上温柔地跳跃。那张面容一如梦中人般俊美。

鬼使神差地,她垂下眼帘,朝他的脖颈看去。

就在她刚刚的梦中,少年伏于她身上,她一抬起眼,便看到了他的喉结之上那颗细细的黑痣

玉白的肌肤之上,喉结弧度浮凸,一颗极小的痣坠在那里,昏黄暧昧的烛火下,好似能一只迷惑人心的蛊。

少女修长的指尖朝着他面颊探去,想要验证些什么,却是又悬在了空中。

自小受到的礼仪教化,叫她做不出来这样唐突的事。

更何况……如若他脖颈上真坠着一颗痣,那该怎么是好?

卫蓁指尖紧张地蜷缩起来,欲起身离开,垂散至地的长发轻轻扫过了少年的手背,下一刻,面前之人被惊动,缓缓睁开了双目。

四目相对,呼吸就在方寸之间,卫蓁的目光冷不丁跌入他双眸之中。

他目光灼灼:“怎么了?”

卫蓁将怀中衣袍递给他:“我来将衣物还给少将军。更深露重,少将军莫要冻着了。”

祁宴伸手接过,身子微动间衣襟下滑,修长的脖颈露了出来。

卫蓁朝那处望去,目光一瞬间凝住。

接着,一股难言的麻意爬上了心头。

若说在此刻之间,卫蓁还对方士口中“前世遗憾之人会托梦而来”的话半信半疑,待看到这一颗痣,卫蓁再找不到理由为自己近来频频梦魇开脱。

篝火晃荡,勾勒出少年喉结锋利轮廓,在她良久的注视下,上下滑动了一下。

卫蓁心跳加快了一派,抬起头,便对上了他自上俯下来的深暗目光。

“在看什么?”少年的声音比起之前沉了不知多少。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出一道独特的流光,静静审视着她。

相对无言,唯余下浮动呼吸声。

卫蓁一时有些难堪,唇瓣轻抿,收回了目光,只将侧脸对着他,面容依旧娴静,若非那雪白的耳垂此刻泛上了一点淡淡的粉色,真看不出她内心的仓皇。

寂静的山洞中,甚至能听到二人胸腔之间砰砰的心跳声。

卫蓁心中一片慌乱,半是因为纠结前世转生之事,半是因为想要偷看他还是被发现了。

“少将军,那日托你调查的事,可查清楚了?”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已经全查到了。”祁宴拿起枝条挑了挑篝火,本是微弱的火光再次亮起。

卫蓁抬头:“是谁做的?”

那夜守在暖殿外的侍卫,不会无缘无故被调走,必定是有人在背后主使。

半晌的沉默,听得冰冷的两字落地:“卫璋。”

“是他?”卫蓁握紧了手,“我与他虽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对立,可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这般置我于险地?”

她不信卫璋不清楚,将自己和景恪引到一处又下迷药,会是有什么后果。

纵使已知晓自己这个兄长行事丑陋,可每每他所作所为,都能更叫她更恶心一分。

卫蓁暗咬唇瓣,丝丝腥甜之气在口中弥漫开来

“此外还有一点,或许我不应该瞒着你。”

“少将军请说吧,不必顾虑。”

她看到祁宴的面上神色凝重,仿佛接下来所说是什么她极难以接受之话。

“此番宫宴由太子负责,以太子为人,不至于做这等下作之事。卫璋为太子亲兵统领,当夜暖殿外值班的侍卫确为他所调走。而自事发之后,卫璋照常出入太子寝宫,与之见面。想来太子是知晓当中内情的。”

卫蓁诧异:“可这些天,太子来见我,未曾提过此事分毫。”

她的身形定住。

出了这样的状况,景恒作为她的未婚丈夫,若知晓卫璋所作所为,理应全盘告知她。

然而他替卫璋隐瞒下去,非但不惩戒卫璋,反倒依旧叫他护卫在左右。

那么此事有没有他的手笔?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应当是这样一个平淡反应,好似默许了这样一个恶毒计策。

倘若那一日她没有去见祁宴,或许她这辈子也不知道此事背后的真相,和自己即将嫁于的丈夫,温文尔雅的面容下,包藏的是一颗多么不堪的心。

少女垂下眸光,眼角因为耻辱而泛了红,幽幽火光燃烧,照在她娴静美丽的面容上。

祁宴知道卫蓁心性,不是一味忍让之人,心中当自有她的决断。

他没开口再问。

天色已亮,外头雨势稍微小了一点,他起身道:“走吧。”

卫蓁随着他起身,短短一刻已将心中情绪都收拾好,面色平静柔和,再不见方才的失态。

山洞在半山坡上,下坡路陡峭至极,一时不能骑马,只能依靠双腿行走。

待入了林子,仅有的一丝熹微天光也被茂密的树林遮盖,四周与黑夜无异。

卫蓁眼前又变成了乌黑的一片,小心往前行走着,心中思量着那夜之事。忽然脚下一阵刺痛传来。

祁宴回头,见卫蓁左脚踝陷入了石坑之中,怎么也拔不出来,血珠混着雨珠从她裙边流了下来,显然那里受了伤。

祁宴帮她离开泥潭,扶着她到一侧石头上坐下。

他蹲下身子,去察看她受伤之处,指尖方抚上她的脚踝,便引得她身子战栗了一下。

“你脚踝崴了,我帮你正骨。”

祁宴解释,恰逢少女低下头来,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倾泻,有几绺落在他脸上,如同海藻一般缠绕上他。

卫蓁点了点头。

才应下,一股灼烧般的疼痛便从脚踝沿着小腿肚往上攀,卫蓁肩膀颤抖,身子前倾,双手攀得一物便搭了上去,待反应过来才意识那是他的肩膀。

鞋袜俱湿,眼前漆黑。无边的黑暗之中,只能全依靠他一人。

他高挺的鼻梁若即若离,呼吸洒在她身前,撩起一阵难言的酥麻之感。

可偏偏此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黑暗将其他感官放大,那只手抚过她脚踝肌肤,游走出巨大的疼痛感伴随着酥麻感,令她身子发软。

“感觉好些了吗?”他撕开衣袍一角,用布料帮她简单包扎好伤口。

卫蓁心砰砰直跳,浓密的眼睫不停地颤,不敢多麻烦他:“好多了。”

祁宴扶着她慢慢站起来,“走吧。”

卫蓁的马此前已被老虎叼走去,眼下只有一匹马,二人怎样一同出林子还是一个问题。

“你先上马。”祁宴道。

卫蓁仰头,面容迎着雨珠,“那你呢?”

“我在前头走便好,或许过一段路,便能遇着前来搜查的官兵。”

男女共乘一骑毕竟太过亲密,尤其是二人眼下这般状态。

卫蓁知道他在为自己考虑。

只是雨越下越大,待卫蓁上马,行了一段路后,犹豫再三方是开口:“少将军,雨势越来越大,你上来吧,”

卫蓁道:“不必因此就觉得冒犯于我。若是大雨浇身,风寒侵体,回去一病不起方才不好。你若是实在担心怕别人看见,待到快出林子,再下马便是。”

她自马上俯下身来,长身翩若惊鸿,长发吹散,萦绕在他脸颊两侧。

耳边飒飒风声呼啸,她的声音柔和清亮。

他错开她温热的气息,这一次终于道了一声:“好。”

他翻身上马,策马驱驰。

马背颠簸之间,二人不可避免地身子与身子相贴。

卫蓁尽量去忽视那一份不适,可偶尔水珠滑落,激起肌肤起了一层粟栗,都让彼此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身躯与轮廓……

也是此刻,方才对何为少年将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少年人身躯昂藏,自是宽肩窄腰,断没有一般武将的魁梧粗壮,反倒是颀长匀称,高挑劲瘦。

而卫蓁眼前视线昏暗,伸手搭在他小臂之上,借此稳住身子,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如塑。

气氛尴尬微妙至极。

不知驰走了多久,离开了繁密的古树林,天光从树冠间漏下来,卫蓁的眼前终于变得清明,环视一圈,认出眼下他们快要出森林,已在草场边缘。

卫蓁偏过脸,欲与郎君道谢,对上他俯下来的目光,感受到他浅浅的气息拂在面颊上。

“昨日之事多谢少将军……”她轻屏住呼吸,正酝酿着话语,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马蹄踏在落叶之上,发出“咔嚓”碎裂之声。

卫蓁侧头望去,余光之中出现了一人的身影。

锦衣玉冠,温雅面容,不是太子景恒还能是谁?

他坐于马上,身后数名侍卫跟随,目光穿过雨幕而来,落在她身上,先是诧异,而后落在她半搭在祁宴臂弯的手背之上,神色渐渐变得复杂。

“阿蓁……”他唤道。

卫蓁眼中神色,一下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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