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太太要立嗣子,他就那么一个儿子,也没得选。”
她吸着鼻子,继续解释道:“可你不知道,楚楚那个儿子,被老太太宠的跟什么似的,我虽是他的嫡母,可这七八年来,他从来没唤过我一声阿母,还有那个楚楚,仗着老太太疼她,又仗着自己有儿子,这两年协助老太太管家,已经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她的儿子要真成了嗣子,以后那个家我还怎么待的下去啊!”
她向来是委曲求全的性子,从来不跟我们抱怨什么,能被逼迫到这份儿上,可想而知,这两年她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越发心疼她,想了想,问道:“老夫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立嗣子啊?”
“还不是这几年打仗闹的”,哭诉了一番,她的泪水也慢慢收住了,抽搐道:“苏建出了那事儿以后,老太太就不放心,总怕子叔有个什么闪失,所以这才张罗着非要立嗣。”
我虽然心疼大姐的委屈,可老夫人的考量也不无道理,而且即便现在不立嗣子,以后也是要立的,那大姐的问题还是会出现的,问题的关键点不在于立嗣子,而在于子嗣上。
“你说我怎么那么不争气,为什么就不能给他生个儿子呢”,大姐说完,不禁在自己的肚子上用力捶了两下。
“大姐”,我抓住她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我收回了手,继续说道:“如果再让大姐夫纳妾,你愿不愿意?”
她有些失望,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我心知她不愿意,平心而论,公孙贺这些年对她还是不错的,没少在老夫人面前维护她,虽然纳了楚楚,可那也是被老夫人逼得没有办法,纳了楚楚之后,他也没再纳过别人,跟大姐的感情一直也不错。
“大姐”,我蹲下身去,安慰道:“立嗣子是早晚的事,可现在除了楚楚的儿子,大姐夫没别的儿子可立,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给大姐夫纳了妾,以后生的孩子你来养,你把他认作嫡子将来承嗣,那这问题就解决了呀。”
大姐看着我,依旧有些犹豫。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意见,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笑了起来,捋了捋她掉在身侧的头发,又道:“反正有我在,我也不会再让你受别人欺负。”
“中宫”,采桑进殿道:“公孙太仆在掉殿外求见。”
“让他等着!”我冷冷地道,转而又安抚大姐:“没事的,你先在我这住两日,我去打发他走。”
“我愿意”,她拉着我的手道,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道:“你说的对,反正立谁都不能立楚楚的儿子。”
我微微一笑,说道:“好,你先休息,我去会会大姐夫。”
“在你这住算怎么回事啊,我还是跟他回去吧”,大姐说完,起身就要走。
我拦着她道:“大姐,你就听我的罢,你放心,我不会把大姐夫怎么样的!”说着,我推她上榻,又唤了宫人来服侍。
有了前车之鉴,此事不能再让大姐自己去处理了,以她的泥性子,说不定又会像之前那样委曲求全了。
一路寻思了半天,心中已经有了头绪,举步进了正殿,瞧着公孙贺也是坐立难安,不停在殿内徘徊,见了我,慌忙过来行礼:“臣拜见皇后!”
我示意左右宫人全部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平身吧,都是一家人,大姐夫不必这么客气。”
我越过他,直接去堂上的几案旁坐下。
公孙贺起身,又作揖道:“听说君孺来了皇后这儿,臣特来接她回去。”
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冷冷地道:“大姐夫今日是以何种身份来接大姐回去?”
“自然是丈夫的身份!”公孙贺答得不卑不亢。
我淡淡笑道:“大姐夫说的好,夫妻之间吵个架拌个嘴,子夫本不应该插手,只不过呢,子夫有一个缺点,不知道大姐夫知不知道。”
公孙贺道:“中宫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是天下百姓的楷模,即便有缺点,那也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护短”,我看着他,轻轻把耳杯放下:“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身边最亲的人受委屈,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行!”
公孙贺顿了顿,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当初是大姐夫求娶的大姐,大姐这么多年在你们家过的怎么样就不说了,现在居然被一个小妾欺负到头顶上了,大姐夫这个做丈夫的忍得,子夫这个做妹妹可就忍不得了。”
公孙作揖道:“臣知错,是臣对不住君孺。”
“对不对的住的就不说了,大姐夫说说吧,立嗣子的事情打算怎么办?”
公孙贺道:“臣以后绝不再提立嗣子之事。”
“老夫人深谋远虑,想立嗣子是正常的,大姐夫如果不立那就是不孝,子夫怎么能让大姐夫背上不孝的骂名呢”,我嘴角微微上浮,又继续道:“子夫就一个要求,立谁都不能立楚楚的儿子。”
公孙贺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再度沉默。
我起身走到他身旁,笑道:“子夫知道大姐夫就这么一个儿子,除了他,大姐夫无人可立,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大姐说过了,让大姐夫再纳两房妾,以后生的儿子就交给大姐夫抚养,视为嫡子,以后承嗣,大姐夫以为如何?”
“臣……听君孺的”,他有些犹豫。
“那就好”,我笑了笑,又说道:“还有一事,希望二姐夫能做到。”
“何事?”公孙贺看着我。
我定了定神,继续道:“诗中有言: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宜再受累了,还请大姐夫辛苦些,帮助大姐把这个家管起来,好生奉养老夫人才是。”
公孙贺第三次沉默。
“子夫从来不是个爱插手别人家事的人,可大姐的性子,大姐夫应该明白,为了大姐夫,她忍了多少想来大姐夫心中也是清楚的”,我吸了一口气,最后道:“此事大姐做到了,就可以来接大姐回去,如果大姐夫做不到,那就不必来了,子夫不忍她再回去受那些委屈!”
我瞥了他一眼,未等他答话,转身出了殿去。
那日夜里,大姐留宿在椒房殿,和我一起睡,她又和我说了许多,太仆掌管马政,这两年朝廷的战事频繁,大姐夫也忙得不可开交,常年在马市上行走,在家的时间少,那楚楚趁大姐夫不在家,常常背地里给她使绊子,穿小鞋,老夫人又护着她,大姐有苦无处诉,我亦劝大姐,大姐夫可以护她一时,却不能护她一世,无论如何要把家管起来,不可以再忍气吞声,养虎为患了。
次日,大姐夫又来了椒房殿,言说家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大姐回去就可以当家做主了,且再三保证,不会再让大姐受别人欺负,如此,我才同意大姐跟他回去。
此后数日,大姐把身边服侍了多年的两个侍女给了大姐夫做妾,在做决定前,她还专门把人带来给我看了看,我看着生得还算标志,也都是老实人,且深得大姐信任,替大姐敲打了一番,便就同意了。
因为丞相公孙弘告病,刘彻这次率众去上林苑玩了不到一个月便回来了,倒也还有些成效,回来后不久,宫里陆续有喜讯出来,长使田姬和少使李姬相继被探出有身,两个都晋了七子。
才从凤凰殿看完李姬出来,路上就被刘彻召到了宣室殿陪膳,前后连着两个嫔御有身,我自然是高兴的,不停的跟刘彻絮叨:
“田姬的恩宠不差,有身是早晚的事,我心里是有准备的,倒是这个李姬,以前还真没太注意,没想到她还救了歆瑶,现在又有了身子,想必也是个有福的。”
与王姝柔的柔情似水不同,田姬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性情端庄知礼,祖上是战国时期齐田王室的后裔,有一个兄弟在卫青手底下当舍人,在这几个人中,恩宠仅次于王夫人。而李姬则显得要敦厚稳重些,七个人中,她不怎么出挑,也不算得宠,但谨守本分,从不生事,这次去上林苑,歆瑶淘气,骑马从马上摔了下来,是她舍命去救的,遇事不慌,倒是挺难得的。
刘彻手上拿着一支朱笔,神情专注地看着身后的大地图,未有任何回应。
见他这般认真,我走近了和他一起看,地图上被他做得密密麻麻的标记,我看不懂,问道:“这是又要打仗了吗?”
打了这么多年,匈奴还不消停,每年入秋,都要在边境上闹一闹,今年亦不例外,前不久,匈奴还在上谷边境大肆袭扰,劫掠数百人,损失虽不算大,却总让人心里不舒坦。
“打肯定是要打的”,刘彻收了笔,说道:“不过不是现在,得等到明年开春。”
秋季对于匈奴来说,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都是膘肥体壮,战斗力和逃跑力最强的时候,而对于汉朝人来讲,却是秋收的季节,最为忙碌的时候,此时交战,于我方不利,只有到了春季,待匈奴人困马乏,繁衍生息的时候,汉军才有优势去战胜他们。
“那这一次,陛下想怎么打?”多年的耳濡目染,我也渐渐能和刘彻聊上两句军事了。
“赵信投降,就不能再按原来的路数打了”,提到军事,他的兴致明显高了许多,比画着方才用朱笔标记的地方,解释道:“这次朕想走西边,如果能把这一片都打通了就好了。”
看着朱笔标记的地方包含着月氏、乌孙等地,我心下便有了揣测,笑道:“陛下这是还想让博望侯再去一趟西域?”
刘彻笑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说对了,张骞上次去,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朕等不起,等把这一片扫干净了,朕再让他去一次,什么大宛,乌孙,康居,把那些朕没见过的没听过的稀罕物,统统带回来,朕都要见一见。”
“那这有什么难的”,我扶他坐下吃饭,继续道:“以陛下的雄心壮志和汉军的所向披靡,能把东边的匈奴人打得抱头鼠窜,那西边也一样。”
刘彻取了帕子来擦手,又道:“这可不一样,西边有浑邪王和休屠王,是两块难啃的骨头。”
我夹了一块彘肉到他碗里,笑道:“那陛下准备让谁去啃这两根肉骨头?”
“朕想这次就让去病去”,他边吃边道:“卫青不去,军中有这个胆量和谋略的,也就去病了,刚好趁这个机会,也让他单独历练历练。”
自打去年漠南那一战,去病孤军深入,以少胜多,我便知道去病的能力不容小觑,但细细一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他才多大,陛下放心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他?”
他夹了些素菜放到我碗里,笑道:“除了怕你舍不得,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低头一笑,把碗里的菜夹起来吃了,又继续道:“我舍不得也没办法,那孩子主意正,他想干的事没人拦得住,去就去吧,只要陛下这次别再像之前那样,他们受伤了都瞒着我。”
刘彻握着我的手道:“这次不会了,朕给他配最好的人,最好的兵器,你放心吧!”
我点头,又拍着他的手:“好了,快吃饭吧。”
一时相对无话,安安静静地吃饭,直到饭毕,漱了口,刘彻才又拉着我坐到一旁,道:“你方才说什么?李姬?”
“对啊,这田姬有身,我是有准备的,倒是李姬还真是有点出人意料。”我把方才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
刘彻靠在靠垫上,伸了一个懒腰,又道:“你选的人都不错,恩宠好的呢,尽心侍奉,规规矩矩的,恩宠差点儿的呢,也都本本分分的,不生事,王姬善解人意,田姬知书达理,这李姬呢沉稳细心,也会照顾人,都各有各的好。”说着,又揽过我的肩:“当然了,最好的还是你,这些年忙的时候多,家里还多亏有你看着,我才能安心去忙外面的事。”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与他十指相扣,笑道:“你忙你的去吧,家里有我呢,只要你不乱来,家里就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他闻言亦是一笑,嗔道:“小气,就那么点事儿你还记到现在。”
我掩嘴偷笑,又道:“还有个事儿,余姬旧疾犯了,也不知道撑不撑的到明年,我知道你忙,找个不是很忙的时候,抽个空”,我用手指比画着:“就一点点小空,去看看她,你去看她一眼,顶得过我看她十眼。”
“诺”,他调侃道:“你都发话了,那我还不得照做啊。”
我又笑道:“这两年她也帮了我不少,要不就晋她个夫人位分吧,也算是给她个安慰。”
“行,你安排吧”,刘彻拨弄着我的手指:“今年没什么大事,咱们就好好的过个年,到时候把平乐观里那些唱角抵戏的,玩杂耍的,还有那些歌舞杂乐,统统请到宫里来,好好热闹几天。”
“好”,我点头道:“宫里头是得好好热闹一下了。”
除了上半年那场止于未发的淮南王谋反案和立据儿为太子,今年确实没什么其他的大事发生,宫里的氛围多少有些沉闷,是应该找些热闹的事冲一冲,眼见着到了年尾,诸侯王入朝,好好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