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刘彻也过来了,我起身行礼,刘彻扶起我,又唤王姬起身,见她脸上有泪痕,问道:“怎么还哭了?”
我悄悄退回到座位上,听得王姬抹了泪,笑道:“妾与皇后说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心中有些感触,不过皇后方才已经劝过了,现在没事了。”
“那好,今日的事朕会替你主持公道的,你先回去吧!”刘彻说着,在我旁边的软垫上坐下了。
看着王姬行礼退下,我默默地喝着茶水,并不说话。
许是觉得坐的不舒服,刘彻又向宫人要了一个靠垫,半躺半靠的道:“让你给我选那么多人,现在后悔了吧?”
我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帮他添了茶水道:“我后悔什么?”
他挑眉道:“你现在还要管这么多人,你说你累不累?”
“你都不累,我累什么?”我继续反问他。
“我不累!”他白了我一眼,又道:“那姜氏和韩氏挑拨离间,你打算就这么训斥几句就完了?”
我看着他道:“不然呢,都是你的宝贝疙瘩,处置重了,你不心疼?”
他斜眼看我道:“我怎么感觉是你心疼呢?”
“那我也是替你心疼!”我咬着茶杯的边沿,尽量不让他察觉到我的笑意。
“少来!”他又朝我翻了一个大白眼,唤道:“来人!”
“你要干什么?”我拦着他道:“姜姬还怀着孕呢!”
他轻蔑一笑,吩咐齐心道:“传朕口谕,韩氏和姜氏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废除现在的位分,各降一级。”
“不过是几个美人争风吃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这样处罚会不会太重了些?”
“不重,一点都不重,这才刚开始,她们就敢生事,若不严惩,以后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呢!”说着,他又对齐心道:“再传朕口谕,七子王氏柔慧乖巧,深得朕心,擢升其为八子,迁居漪澜殿。”
漪澜殿是刘彻出生的地方,于刘彻意义非凡,从他登基至今,这里还从未有人住过,而这王姬,获宠不到两个月便有此殊荣,看来刘彻确实是喜欢得很。
刘彻满脸不屑的道:“朕就是要让她们知道,朕喜欢的人朕乐意宠着,看谁还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我没有说话,他一贯如此,以前这样对我,以后也会这样对别人,我的习惯。
后宫添了新人,这个年过的自然也要比往日热闹多了,岁末朝宴上,本是一派君臣同乐,吉庆祥和的景象,我在认真履行皇后的职责,迎接着每一位公卿夫人敬酒的同时,没想到却迎来了另一个意外之喜。
看着南宫公主身边的少妇,我惊讶了半晌,问道:“你是……辛竹?”
辛竹点了点头,拔下了头上的玉簪递给我看。
这支桃花簪是刘彻送给我的,而我当年准备出宫所以转赠给她了,我当然不会忘记,兴奋异常的我不小心打翻了酒杯,便借故更衣,拉着她一起去了尚衣轩中。
十三年了,说实话,她的容貌与之前并无多大改变,只是比以前更成熟了些。两个人叙了半天旧,便说起了各自这十三年的经历,我的经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我很好奇她的经历,更好奇她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朝宴上。
辛竹道:“我的母亲是南宫公主家的一个管事,所以那年我出宫后,还是回到了公主家,后来公主将我嫁给了家里的一个小吏,也就是现在的丈夫安国少季。”
“人怎么样?对你好吗?”我问道。
“嗯嗯”,辛竹点头笑道:“他对我挺好的,我用你给我的一百金,帮他在大行令手下谋了个小官,现在也已经是吃穿不愁了,我们还有个女儿,今年已经三岁了。”
看到她过得好,我自然是高兴道,又道:“那你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
“公主说要带我来见你,我就来了呀”,她指了指玉簪道:“为了见你,我还特意把这支玉簪戴上了。”
我将玉簪插回到她髻上,说道:“你知不知道其他几个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了”,她摇头道:“出宫以后,都回了各自的老家,也没有再联系了。”
今时不同往日,能见到辛竹已经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我也不敢再奢望其他的了,只要大家安好就行。因为是朝宴,不能离席太久,也不方便跟她说太多,让人给她一块门籍,方便以后再叙,匆匆换了衣裳后,又回到了筵席上。
我不善饮酒,朝宴上的应酬用的都是果酒,果酒微醺,但并不醉人,见到辛竹后我心情大好,不禁又多饮了几杯,朝宴后便隐隐感觉有些醉意了,刘彻见状,便自告奋勇地送我回了椒房殿。
一进寝殿,宫人都还没退出去,刘彻就迫不及待地亲吻过来。我醉的是心情并不是酒,我今天心情好,并不意味着我会原谅他,下意识地将他推开:“我累了,你去找别人吧!”
他倒是不介意我的冷淡,抱着我不肯松,说道:“今天过年诶,你要是把我赶走了,你皇后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那就委屈陛下在这里将就一晚吧”,我挣脱他,唤了宫人进来帮我梳洗,折腾了一天,我确实也很累。
有外人在,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贴上来了,倒也没生气,自己先往浴室去了。
我很累,而且还介意着平乐观的事,所以并不想与他亲近,考虑着要不要去配偏殿睡,但想来想去也觉得不合适,虽然是在椒房殿,到底还是要顾着他的面子的,没办法,只能凑合一晚了。
等我磨磨叽叽地沐浴完出来,刘彻已经在榻上躺了半天,笑眯眯地看着我,并张开了他的怀抱,我躲开他,直接往被子里钻,大冷天我才不想跟他在外面耗。
认错的时候,他的态度总是很温柔的,而且很有耐心,见我不理他,他也钻进被子里,开始了他的各种挑逗。我上他了一回当以后,不会再上第二回当,面对他的挑逗,我有些烦躁,推开他不耐烦地道:“我真的很累,你别闹!”
这句话把他的欲望彻底给浇灭了,他有些生气,背过身去,我也不想搭理他,也背着他,踏踏实实地睡我的觉。
“辛竹今天你见了?”
在我即将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我立刻被他吓醒了,忍着怒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今天能见到她吗?”刘彻又问。
明明很困却不让人睡觉,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此时此刻,我真的有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但是我又懒得动,对他的问题也没有兴趣,不耐烦地应了一个“嗯”,不再说话。
“你还记得南越派过来的太子么?”他问。
我很希望我的冷淡能让他放弃聊天的想法,可以让我美美地睡上一觉,可他的精力无处发泄,居然大半夜地跟我聊起了朝政,我很烦躁,也懒得再搭理他了。
见我不说话,他突然坐起身来,一把将我从被子里拽起来,一字一句地道:“他、喜、欢、辛、竹!”
从被子里出来,我打了一个哆嗦,再把他的这句话在脑子里鼓捣半天,我渐渐清醒过来:“你说什么?”
“赵婴齐喜欢辛竹!”刘彻又解释了一遍。
我终于理清思路了,摇头道:“让他喜欢别人去吧,辛竹成亲了,还有孩子,现在过得很好!”说完,我又开始往被子里钻。
“你听我说!”刘彻拉住我,说道:“他不能喜欢别人,只能喜欢辛竹,而且,我希望你能帮我促成这件事。”
我怔了半晌,一股寒意袭来,冷不丁地对着他的脸打了一个喷嚏。
他避之不及,很嫌弃地瞪了我一眼,抹了一把脸后,又用被子把我裹住,说道:“弄明白没?”
“你疯了?”我回他道:“别人好好的一个家,你干吗要去给别人拆散了?”
刘彻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点,与我保持起了距离,又说道:“朕要平南越的话,赵婴齐很关键,朕希望能促成他和辛竹,助朕统一南越!”
“这种事你可以派别人去呀,不一定非要是辛竹啊!”我不解道。
“这些年朕给他送了不少女人,可他都不喜欢,指名道姓的跟我要辛竹,我能有什么办法?!”刘彻无奈。
“所以今天这场重逢不是意外,是你故意安排的?”我反问道。
刘彻点头:“赵婴齐跟朕说的时候,我派人去查了一下辛竹,知道她原来是从二姐家出来的,我就找二姐帮了忙,可是二姐说当初是她给别人两口子做的媒,现在又去拆散他们两口子,这种缺德事她干不来,让我来找你,我这才知道你们俩的渊源。”
“这种缺德事她干不出来,我就能干出来啊?”我白了他一眼。
“要不是赵婴齐给我出这么一难题,你以为我想干这种缺德事啊”,刘彻也白了我一眼,又接着道:“不白干,别人说了,只要辛竹愿意,就许她南越王后之位。”
我惊讶不已,太子就是太子,就算在别国做了质子,他也还是太子,出手就是阔绰,我突然有些好奇辛竹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要说呢,朕下一道诏书,让他们夫妻俩和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总觉得吧,这样就有点强抢民女的意思,想想还是算了,说到底这也算和亲了,总还要她本人自愿才行。”
“这种威逼利诱的方式跟强抢也没什么差别了!”我瞪了他一眼,又裹着被子躺下了。
他又过来抱我:“你只要说服她同意,其他的事就交给朕来办!”
我推开他,继续去睡觉。
他老老实实地躺到一边,又道:“这事不能拖,你赶紧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曾经向南宫公主打听过辛竹的去向,知道她嫁人生子了,日子过得还不错。因为身份上的差异,这十三年来,我没有再见她。原以为今天的重逢是场意外,没想到会是刘彻有意为之,方才还为这次的重逢感到高兴,现在真有些后悔了,如果早知道让我见她是为了拆散现在这个圆满的家,那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再见辛竹了。
此后数日,我一直为此事烦扰,从个人层面上来讲,拆散别人和谐美满的家庭这事儿,确实不算光彩,但从国家层面来讲,如果辛竹能成为南越王后,那统一南越这事真的能顺利很多,如果辛竹能劝服赵婴齐归顺大汉的话,甚至都可以避免兵戎相见,百姓也可免遭生灵涂炭了,刘彻这样的考虑并没有错。我虽然不想干这种缺德事,但心里清楚,我身为皇后,须得和刘彻一样从大局考虑,不管这事我有多么难做,我都必须得做。
过完新年,我又将辛竹召进宫来,辛竹把女儿也一起带了过来,我便把据儿和歆瑶唤了过来,趁着雪后初晴,带着她们去花园里赏玩。
年岁相近的孩子,很快就玩到一块儿去了,在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见孩子们玩得高兴,我带着辛竹去到了附近的渐台,在渐台上看未央宫的雪景是最合适的。
“在永巷住了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未央宫的全貌!”俯瞰着未央宫的雪景,辛竹感慨道:“这上面看到的雪景,要比在永巷看到的雪景漂亮多了。”
“喜欢的话以后就多来看看”,我应道。渐台上看到的雪景无疑是美的,可眼下我无心观赏,一心想着要怎么开口跟她去说那些话。
“辛竹,你认识南越来的那个太子吗?”我问道。
“你是说那个质子赵婴齐啊?”她反问道。
我点头,拉着她坐了下来,说道:“你和他熟吗?”其实这话是白问的,南越太子的名讳都能脱口而出,显然是熟的。
“还行吧”,辛竹说道:“他和少季有些交情,我见过几次!”说着,又去拿几案上的茶水。
“那他喜欢你,你知道么?”我开门见山地道,又细细去观察她的神色。
她面色稍滞,眼睑微微下垂,握紧了手里的耳杯,轻轻点头。
我顿了顿,道:“他跟陛下说,想娶你!”
辛竹的手抖了一下,水也洒了出来,溅到了手上和衣裳上,也顾不上擦,说道:“我已经嫁人生女了。”
一句话堵得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说接下来的话,我喝了两口茶水,让自己保持镇定,沉默了半晌道:“作为朋友,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可作为皇后,有些话我又不得不说。”
“那今天,你是朋友还是皇后?”她看着我道。
“既是朋友,也是皇后!”我说道:“作为皇后,这些话我必须说,作为朋友,决定权在你,我尊重你的决定。”
她拿出帕子来擦身上的水渍,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南越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南越王位的,他许以南越王后之位,向陛下求娶你,陛下想要统一南越,所以想促成这件事,如果你能成为南越王后,有你帮衬,那统一南越就容易得多了,如果你能劝服南越王归顺大汉,那就可以避免两国交兵,减少生灵涂炭了。”
“那我的家呢?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呢?”她有些激动。
我低下头道:“如果你愿意配合陛下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任,陛下可以保他们父女一生平安,富贵无虞。”
她怔了怔,又抬头看我:“如果我不愿意呢?”
我心下一沉,如果是别人,也许我还能逼一逼,可她是辛竹,在永巷那么难熬的日子里,都是她陪我度过的,我不忍心逼她做这种决定。可我如果不能说服她,完不成刘彻交给我的任务,那我愧对的不只是刘彻,还有我大汉皇后的这个身份。
犹豫了许久,我又说道:“国家国家,都说有国才有家,可没有家,又哪里来的国呢。他们男人们总是想开疆拓土,护一方安宁,可咱们女人心也没那么大,只是想守好一个家而已,你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换了是我,我可能也不愿意。我说过,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我会去劝陛下找别人来做这件事。”
“妾只是一个普通人,天资愚钝,做不了劝降的事,也帮不了陛下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此事还是请皇后劝陛下另请高明吧!”她说完话,不等我说话,起身行礼后,转身下了渐台,又去花园里头把孩子抱走了。
在渐台上目送她们母女离开,我心中反倒释然,有了决断,总比拖泥带水的好,心中也不必再为这个事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