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你们口口声声说李夫人害死田姬,陷害李姬,证据呢?”

我转动着手里的漆卮,微笑的看着她们。

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后沈姬说道:“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咱们才来找皇后想想办法的。”

我打量着她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说道:“空口无凭,没有证据就别在这儿血口喷人了,那么多人在这上面栽了跟头,怎么就记不住祸从口出的道理呢?”

“哎呀,皇后”,林姬撒娇道:“我们这不也急着是替田姬和李姬抱不平嘛。”

我白了她一眼,嗔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目的,千万别犯糊涂,更不能蠢,明白吗?别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被我这么一训斥,林姬也只能悻悻地点头。

见大家都不说话,我便让大家都散了,单独留下沈姬,说道:“别老把眼睛放在别人身上,也看看自己身边的人,纯煕年纪也到了,也该准备谈婚论嫁的事了。”

提及这个事,沈姬更郁闷了:“要说隆虑公主于我们家有恩,这桩婚事我不应该反对的,可别人家的公主都是嫁的列侯,我们纯煕就得嫁给一个封君,天生就矮别人一头,想想我都觉得不公平。”

我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说了要给机会让昭平君立功封侯就不会食言的,只不过他年纪还小,隆虑公主又舍不得让他这么早就出去历练,所以才耽搁了,等他成了家,以后想封侯有的是机会。”

“纯煕的年纪也不算大,那干脆就等到他封了侯再赐婚不行吗?”

“陛下原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拒绝了隆虑公主几次,可眼下公主的身体不是不好吗,陛下也是怕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留下遗憾,也就同意了!”我放下漆卮,又道:“虽然是嫁封君,可尚主的规格丝毫不比列侯差,你放心吧,等太常那边算好日子,这事儿也就该定下来了,你是纯煕的母亲,是时候让她收收心,好好学学怎么为人妇为人母了。”

“唉!”沈姬深深叹气,愈发地愁了。

心知她是舍不得孩子,我便又宽慰了她几句才散。坐了这许久,身上也疲乏得紧,正准备入内寝让倚华帮我按按,又被采桑唤住:“程飞在外头候着,说有事要向中宫禀告。”

“让他进来!”我揉了揉太阳穴,见程飞进来,示意他免礼,说道:“查出什么了吗?”

程飞点头道:“奴婢查到露珠在去合欢殿当差之前,曾是少府的一名宫人,她在那儿有一个朋友名叫红玉,现在在漪澜殿当差,是李夫人跟前的比较得脸的宫人。”

“露珠死前见过这个红玉吗?”

“奴婢去暴室问了,啬夫说露珠死前没见过任何人,奴婢怕打草惊蛇,还未对红玉进行盘问!”程飞想了想,又说:“不过,奴婢倒是查到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红玉原先是在少府当差,后来因为结识了协律都尉才被调去了漪澜殿,两个人现在私下里已经结了对食。”

宫人之间私下里结个对食在宫里是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李延年受过宫刑,却并不是宫人,这么做虽然有违法度,但也可大可小,一旦揭发出来,怎么处置就全看刘彻的意思了,而以李家兄妹如今的盛宠,现在揭发的话,刘彻很可能就直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这个罪名很明显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我静默了一会儿,说道:“在陛下跟前的侍奉人都这么不懂得洁身自好,想必其家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了,找人去查一下他家里人,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悄悄地查,别让人发现了。”

“唯!”程飞作揖:“红玉那边,那奴婢还是派人盯着,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我点头同意,见他退下,我便入了内寝,倚华替我按了不过片刻工夫我就睡了过去。

伴随着李夫人的风光无限,庙堂之上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夏五月,刘彻进行了一系列重大变革,定太初年号,今年为太初元年,新算历法,以孟春正月为岁首,除此之外,朝廷的官制和军制都做了相应的调整。

“中宫,奴婢派小林暗中盯了红玉一个多月,发现每隔十来日,李夫人就会让她出宫去李家一趟,或是送东西,或是传话,前两次倒没发现什么,就是昨儿个,李夫人的大嫂不在家,红玉在李家待了很久才出来,似乎是在和李夫人的弟弟李季行苟且之事。”

听着程飞的汇报,我怔了一怔,问道:“凭什么这么认为?”

“小林说红玉从屋子里出来没多久,李季就衣衫不整地出来了,瞧那样子不像干正经事儿。”

“这事儿你们办得不错,务必让小林把证据坐实了,然后再去审问红玉,有把柄在手上就不怕她不老实交代了。”

“唯!”程飞作揖道:“那这事儿咱们要不要告诉陛下?”

我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广利还在外面打仗呢,□□宫闱是死罪,如果陛下严惩的话,李延年和李季一个都跑不掉,将在外就惩治其亲族,势必会扰乱军心,不能让他害了那些出征的将士。”

程飞点头:“也是,如果陛下有所顾忌不严惩的话,那咱们花的工夫就白费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的心思白花的”,我笑了笑,事到如今,我几乎已经认定关于据儿的那些流言和李夫人她们一家脱不了干系,只要证据坐实了,我必不会再纵着他们了。

程飞退下以后,采桑又道:“不知道是不是早产的缘故,李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今天早上又传了太医。”

“自作孽,不可活,不必管她!”我摆手,又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问道:“让阿满叫的那些人都到了吗?”

“到了,在正候着了!”采桑应道。

我理了理衣襟,扶着采桑去了正殿,刘彻雄心勃勃,朝堂上都大动了,后宫又岂有不动之理,为了配合他搞变革,又要筹备夷安的婚事,没有李姬帮衬,我也忙得脚不沾地,没心情再去管李夫人了。

少府令赵禹和永巷令吴勇皆在正殿候着,见完礼后,我便请他们入座,说道:“想来你们应该知道了我找你们来所为何事,陛下想要改革创新,如今前朝都变了,后宫也得跟着变,我想着既然要变,那就大变,永巷里几十年没变过了,变动一下也好,给大家添点儿新意。”

赵禹和吴勇二人分别出言恭维了我和刘彻几句,我一一应下,又直奔主题:“至于怎么变,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首先,我是觉得永巷这个名字就得变一变,永巷这两个字一听,就感觉像是要把人困死在这儿一样,不像是皇家的居所,反倒像一个囚笼,听着就让人压抑,得换个大气点儿,寓意好点儿的名字。”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点头称是。

“吴令,回头你看一下有什么好的名字,拟几个出来我看看”,我对永巷令道。

吴勇点头,又道:“臣以为,如今宫里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位分品级上也应该做个调整,这样更有利于区分尊卑秩序。”

我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吴令这个意见不错,人多了老在那几个品级上转了转去,分不出个上尊下卑来,你们的工作也难做,品级上做个调整,以后也不必再为座次排位的事头疼了。”

吴勇听着也笑了起来,抱拳道:“皇后英明!”

我微微颔首,说道:“关于位分,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目前皇后以下有七个品级,除了夫人和美人这两个品级的人数尚有空缺外,其他低一些的位份人数都已经严重超出了,像少使和长使的人数,超了都快三倍了,臣以为,按照这个人数来规划的话,品级最少得比目前多一倍!”吴勇说完,赵禹的嘴角弯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吴勇说得没错,刘彻这些年广纳后宫,后宫人数远超出了历代先帝,可这么多人中,他真正上心过的人只有李夫人一个,大多数的都是宠幸过一两回就扔在一边不管的。

我看着赵禹似笑非笑的面容,问道:“赵卿,你有什么想法?”

赵禹收了笑意,一本正经地道:“按照吴令所言,臣以为可以在低位品级中多加几个,高位的可以酌情处理,这样有利于控制后宫开支。”

我点点头,说道:“你们两个商量一下,相关的品级,秩录和份例,拟个条陈出来我看看,到时候咱们再做具体讨论。”

如此大大小小地商讨了数次,后宫的变动终于定了下来了,太初元年七月,刘彻下诏,正式将永巷更名为掖庭,皇后以下皆称夫人,将原来后宫七个等级调整为十二个,分别为婕妤,娙娥,傛华,美人,八子,充衣,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官,顺常。八子以上为一殿主位。令置无涓、共和、娱灵、保林等低位嫔御。后宫嫔御的位分也做了调整,李夫人为位分最高的婕妤,因夷安公主即将出降昭平君,沈姬晋了傛华,李姬,林姬和吴姬依旧是美人,其他人也做了相应的调动。

紧接着李姬也解了禁,禁足了百日的她活得愈发通透,降位和禁足一事,看起来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出来以后依旧帮我协理着后宫事务,还一起欢欢喜喜地送了夷安公主出嫁。

八月的秋风,红的是枫叶,冷的却是人心,当所有人都认为攻打大宛是必胜的一场战役时,李广利却出人意料的打输了,他的数万大军,甚至都没到大宛的国都贰师城就已经折损了十之八九,李广利带着残余部队逃到敦煌,以粮草不足为由,请求增兵再战。

刘彻打了数十年的仗,虽有无功之战,却未曾尝过败绩,这等惨败几乎令他颜面尽失,盛怒之下,刘彻拒绝了李广利的请求,并令使者将他们阻拦在玉门关外,诏命使者若有敢入玉门关者,立斩不赦!

落日余晖斜倚于山尖,赤色如染,如同万千人的骨血汇聚在一起,共同营造着一副绝美却又无比悲壮的画卷,脉脉立在廊下,为那些埋骨他乡的将士默哀,祈祷他们下辈子,能生在一个太平国度,没有战争,也就没有牺牲。

“陛下长乐无极,陛下长乐无极……”笼子里的鹦鹉叽叽喳喳地叫着,打断了我的思绪,回头去看,刘彻正漫步而来,我上前行礼道:“陛下长乐未央。”

“朕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附近了,所以进来看看你!”刘彻说着,又弯腰扶起我道:“天冷了,进屋吧。”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脸上看不出喜怒,身后也没有任何随从,看似闲庭信步,可其中的惆怅与孤独,或许只有我这个陪伴了他三十多年的老妻才能懂。

刘彻边走边道:“听据儿说,你这两日身子不大好,怎么也不叫太医看看?”

我应道:“妾无碍,前两日受了点儿风,有些咳嗽,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让倚华帮着调理了。”

“虽然是小病,可也不能大意了,该传太医的还是要传太医,别硬撑着!”刘彻又道,径直在上座坐下。

我亦在他身边坐下道:“唯,妾谢陛下记挂!”

宫人奉上茶水点心后退下,刘彻伸手去拿饼饵,却瞧见了案上摆放的一则书简,边吃着东西边展开书简去看,可是看着看着,刘彻便怔住了,放下饼饵道:“这上面说的是真的?”

刘彻看的书简,正是红玉的供述,所认罪状有三,其一,受李延年胁迫与其对食,触犯宫规;其二,受李季引诱与其私通,秽乱宫闱;其三,受李延年指使,散布太子与云姬的谣言,诋毁储君。另外,供述中还提到,露珠之死也是李延年所为,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耳杯:“真真假假,陛下一查便知,事关陛下的宠姬,妾不便多言。”

刘彻的面色一黑,将竹简扔了出去,唤道:“来人!”他没有带人过来,来的是程飞,刘彻吩咐道:“将这份供述交给杜周,让他彻查。”

“唯!”程飞看了我一眼,小跑着去了。

刘彻一手撑在大腿上,一手握拳撑在几案上,低着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此刻心中一定怒火中烧,只默默喝着茶水,并不打扰他,待他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沉默了许久,刘彻才慢慢睁开眼睛,将杯中的水饮尽后,说道:“朕过两日要去安,宫里的事交由你全权处置!”说完起身往殿外去。

我亦跟着他起身,说道:“陛下,妾昨天梦到阿青了。”

刘彻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说道:“朕也梦到了!”

我又道:“阿青让我转告陛下,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要陛下不要太难过了,保重身子要紧。”

“朕知道了,你也一样”,他没有回头,说完就提步往外走。

“阿母……”阳石抱着一束雏菊从殿外跑进来,恰巧和刘彻撞了一个满怀,险些撞倒,被刘彻扶住了?

刘彻揉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撞疼了没有?”

“不疼”,阳石乐呵呵地摇头,又跪下给刘彻行礼:“阿翁长乐无极。”

“干什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我摘了几朵雏菊想送给阿母”,阳石从里头抽出一朵来,递给刘彻:“这一朵送给阿翁。”

刘彻接过花,笑着刮了一下阳石的鼻尖:“以后小心点,别跑那么快。”

阳石点头,行礼送他离开,又扑进我怀里,将花递给我:“阿母,这些都送给你。”

我拥着阳石,看着刘彻孤独的背影有些心疼,我知道这个时候揭发李延年做的那些丑事,无异于在他的胸口上又狠狠地插了一刀,我不想伤害他,可是为了据儿,我不得不这么做!

杜周行事果决,次日就将李延年和李季抓进了大狱,得知消息的李夫人拖着病体到宣室殿外向刘彻求情,可没有任何用,刘彻根本不见她,最后在窸窣的秋风中哭晕了过去,回去便发了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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