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刘旦奋不顾身的救据儿,这般重情重义倒让我有些意外,在他养病期间,我还专门去了一趟燕王在长安的府邸看他,并表达了我的谢意。

“母后不必谢我,这一次是大哥坚持冒着危险去救人,让我们先带大家出来,大哥的仁爱之心,远在我之上”,刘旦解释道。

我笑道:“你别谦虚了,这一次要是没有你们,太子出不出得来都不知道,总之母后谢谢你了,你们两个都是母后的好儿子。”

“母后,儿臣这么做其实还有一份自己的私心”,刘旦坐起身来,说道:“这次入朝,阿母跟我说了当年他让人推二哥落水的事,这几年,阿母一直都活在内疚之中,特别是二哥薨世之后,她一直觉得是她造的孽,儿臣这么做也是想替她赎一份罪过,今日在此,儿臣替她向母后赔罪!”

我拦下他行礼的动作,说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二哥殇折那是他命不好,不怪你母亲,回头你也劝劝她,让她别想太多,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

刘旦双手抱拳道:“儿臣谢过母后!”

从燕邸出来以后,我又去了一趟太子宫探望据儿,而在太子宫,我却意外地撞见了云姬,据儿那日冒死从大火里救出来的女子是天子后宫的嫔御。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是惊讶的,说道:“你早上跟我请求出宫,说要见一位故人,原来这位故人就是太子啊?”

云姬笑道:“今日妾是特地出宫来感谢太子的,太子是妾的救命恩人,以后只要太子和中宫有需要,妾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谢完了你回去吧,以后在宫里见着太子了避着点儿走,别说你认识太子。”

“为什么?”她诧异道。

“没有为什么”,我冷冷地道:“你要不想再死一次就照我说的做,太子没有多余的命再救你一次。”

说完,我便示意采桑送她出去。

“云姬请!”采桑上前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见云姬不肯照做,又沉着脸道:“皇后已经发话了,请云姬自重!”

如此,云姬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史良娣见之,松了口气,说道:“还好母后来了。”

我不悦道:“我知道按辈分来说,她是你们的庶母,你们也不好把她拒之门外,可越是这样,就越要避嫌,以后这种人就不要再请进来了。”

“是”,史良娣应声,奉上茶水后悄悄退了出去,独留我和据儿两个人在殿内说话。

我坐在榻边,一卷一卷的收着床上摆放的那些书简,说道:“既然在家里养伤,这些东西就放一放,等身体好了再看。”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据儿把手头的那一卷也递给我:“阿翁不在,这些东西我不看就没人看,与其都堆在一起,倒不如现在看看打发时间。!”

“你这太子当得比皇帝可辛苦多了”,我不禁调侃,又问道:“你之前认识云姬?”

据儿摇头道:“不认识!”

如此我倒也放心了,说道:“我知道你这次是为了救人,没办法,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少跟永巷里的那些人接触,注意避嫌,知道吗?”

“知道了”,据儿又道:“阿母去看了三弟,三弟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你别担心了!”我应道。

早些年还无所谓,可近几年,刘彻后宫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年轻,比如他的新宠丽娟,比据儿小十岁,都还只是个孩子,未免惹上误会,我便格外注意让据儿不要跟她们接触,尽量避嫌,倒不是不相信据儿,而是不相信那些人,一个个年轻气盛的,空有一副皮囊,却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皮子浅不说,又没经过事,什么都写在脸上,看见据儿就挪不开眼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她们不怕死,上赶着自寻死路,我可不想把我的据儿也搭进去。

可是,人有的时候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云姬去了一趟太子宫,没过多久,就成了宫里人尽皆知的事了,很快便谣言四起,明明只是去探病,感谢一下太子的救命之恩,被人说成是云姬借报恩之名私会太子。我听了虽然生气,但也无可奈何,这种谣言你越在意,越弹压,它就会传得越凶,只能置之不理,大家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不会传了。

刘彻是入春时才回宫的,面对满目疮痍的柏梁台,他亦深感惋惜,有巫师进言,在有火灾的地方起大屋,可以辟邪,便又命人在柏梁台的遗址上建造一座拥有“千门万户”的建章宫。此外,他还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召了云姬侍寝,却又以服侍不周为由,将云姬赐死。

云姬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在小李姬进宫之前,她的位分已经到了七子,算是比较得宠的,以服侍不周为由将其赐死,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些。我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以据儿的秉性,我以为刘彻不会相信那些谣言,可事实证明我错了,这个时候赐死云姬,说明他并非完全不信的。

“那些谣言除了说太子和云姬私会以外,还说太子和云姬早就暗渡陈仓了,所以太子才会冒死相救”,程飞说道。

“还有什么?”我又问。

“还有说,冬雷震动,大风发屋是上天的警示,言太子与父妾私通,有悖人伦纲常,是不忠不孝,这才引发的柏梁台大火。”

原来如此!但凡牵扯到鬼神之说,刘彻不会全信,也不会不信,我心中暗恼,说道:“这般投其所好的谣言,应该不是大家闲着没事随便说说的,你私底下查一查,看能否查出这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程飞应允。

刘彻处死云姬,对据儿却一如既往,而据儿行事坦荡,自然也不惧谣言,父子之间的关系倒也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二人还一起送走了燕王和广陵王,宫里的流言也慢慢销声匿迹。

春二月,刘彻派去大宛求换汗血宝马的使团,因意见不合,被大宛国王毋寡所杀,并抢走了使团带去的所有财物,刘彻闻言后大怒,欲出兵攻打大宛,夺取天马,遭据儿反对,言刚刚才结束了昆明国一役,国库已经空虚,建章宫修建在即,眼下并不适合再为了几匹马而发动一场庞大的战争,劳民伤财不说,而且得不偿失。然而,对天马思之若狂的刘彻根本听不进去,父子二人又发生了分歧。三月中,刘彻不顾众人劝阻,执意任命小李姬的长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领兵数万远征大宛。

刘彻此举无疑又引来一片争议,这一回,连宫外的大姐也坐不住了,跑进宫来道:“你听见外头怎么说了吗?”

“说什么?”我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闻言不禁好奇。

“陛下让李广利打大宛的事啊,打那种小国军功还不唾手可得,派谁不好,偏偏派李广利去,肯定是那个女人吹的枕头风,现在外头人都说,陛下这是要给李广利封侯的,想让李家来取代咱们卫家。”

我抬眼看了一眼大姐凝重的面色,微微一笑道:“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罢了,何必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要想收回去,随时都可以,但是没有取代这一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阿青和去病。”

大姐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说道:“那如果她们只是想要取代你和太子呢?”

“呵——”我不禁冷笑:“那就让她来吧,她要真有那个本事,我不介意退位让贤。”

有野心不是坏事,但在刘彻身边,野心太大并不是一件好事。

“阿姐”,我挽着她的手道:“其他的我倒不怕,我现在比较担心据儿,他们父子一个爱打仗,一个不爱打仗,老这样吵吵闹闹的也不是办法呀,据儿这边我还能劝着他,压着他,可是陛下那边,就只能麻烦姐夫多帮忙周旋了。”

“老头子前几天还跟我说这事来着”,大姐握着我的手道:“他说陛下已经和他谈过了,很明确地表态了说认可太子的想法,只不过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干的事,陛下要做的就是把大汉的威名推向四海,太子的那些想法就留着以后让他自己去干。”

我叹息道:“据儿呢,也是一心为老百姓,没有私心,只要他们父子间不出问题,外头再怎么争都是徒劳。”

大姐笑道:“父子间意见不同,吵吵闹闹是常有的事,老头子和敬声还不是经常吵,他们吵归吵,可到底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子,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你放心吧。”

我微微一笑,说道:“若只是普通父子间的吵吵闹闹的倒也没什么,可他们既是父子,又是君臣,这里头弯弯绕绕的太多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吵架多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我瞧着据儿那孩子懂事,有分寸的,陛下也是真的疼据儿,才由着他在朝堂上畅所欲言,你别太担心了。”

我点了点头,笑道:“但愿吧!”

老实说,我现在也拿据儿没辙,劝了那么多回他都听不进去,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每次劝他,他都能以各种方式把我给说服了,我也头疼的很。

送走大姐,我又唤了程飞过来,问道:“上次谣言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奴婢无能”,程飞低下头道:“云姬去太子宫这事儿,最开始是云姬的侍女露珠传出来的,后来谣言越传越凶,版本也越来越多,目前还没查倒是哪些人在中间推波助澜。”

宫里头几千人,要查谣言的源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我点点头,又道:“露珠查过了吗?”

“她死了!”

我心中诧异:“怎么死的?”

“暴室啬夫说是病死的”,程飞说道:“她被罚入暴室后,受不了那里面的辛苦,没几日就累病了,后来又染了风寒,病了几天就死了。”

云姬死后,露珠也被刘彻罚入暴室,暴室的残酷便是如此,好好的一个人,进去几天就没了。我叹了口气,说道:“谣言那头,你找几个人继续摸,还有死了的露珠你也要查查看,看她生前都接触过什么人。”

“唯!”程飞应道。

我想了想,又道:“另外,你留意一下漪澜殿的人,看她们有没有人和这件事有关系的。”

“唯,奴婢这就去!”程飞作揖退下。

想起大姐的话,我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现在论投其所好,哄刘彻开心,整个永巷怕也没人比得上小李姬了,但愿她只是想求个富贵,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此后数日,除了满天飞的流言,倒也没有什么新鲜事,于是我便将宫务交给李姬,自己微服出宫了一趟,先去了茂陵祭拜卫青和去病,回来时,还顺道去了一趟长平侯府,探望平阳公主。

事先并没有告知,平阳公主对我的到来有些意外,忙拉着我进屋道:“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到外面来瞎跑什么呀?”

我笑道:“好几日没见你入宫了,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我没事,受了点儿风寒,过两天就好,没进宫啊,是不想过了病气给你!”平阳公主说着,还微微有些咳嗽。

诸邑奉了汤药过来,说道:“阿母来的正好,姑母老是嫌药苦,不肯按时喝,你可要好好说说她。”

“你看看你”,我捧了药碗给她:“怎么老了老了,反倒变成小孩子了,小孩子也知道病了就得吃药,难不成你还要找个人来喂你啊?!”

平阳公主捏着鼻子,抗拒道:“哎呀,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休养几日自然就好了,干嘛非得喝这么苦的药啊,喝了它,我这一天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吃不下了。”

“药再苦也得喝呀,你以为你还是以前年轻的时候啊”,我把药碗强塞进她手里:“你要再不听话,待会儿就随我进宫,住到椒房殿去,我以后天天看着你吃药,可好?”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平阳公主接过药,犹豫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气后一口把药喝完。

我见她这模样,大有几分返老还童的意味在里面,让人看了不禁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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