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肮脏的病

玄毅二十八年天安城唤牛村

已经到了夜半,但郊外草地上的火堆依然冒着凶猛的火苗,仿佛要吞噬旁边的一切。

火堆旁只有一个少年,一张清秀但稍显稚嫩的脸庞映着火光,脸上围着一片灰布,灰布之上的眼睛中透露着满满的疲倦,还有哭过不知道多少次留下的痕迹。

取下灰布,他的鼻子里立即传进一股刺鼻的味道,浓烟夹杂着织物燃烧的味道不断冲击着鼻腔,他却仿佛在里面闻到了一些母亲身上独有的香味。

这个少年叫沈槐南,而他的母亲就在火堆之中,随着烈火快速地燃烧着。

在火堆中燃烧的,除了他的母亲,还有这附近村庄不断运过来的人,而且都是死人。

他们都死于一场瘟疫,一场十天就感染了近半数村民的瘟疫。

一开始,这个病从南方传来,无声无息进入村庄。

村民都说,这个病是来自那些南方来的老鼠以及野狗身上的虱子,而它们最喜欢的就是悄潜入你的家里,在你的米缸留下它们的排泄物。

天安城地处白冉盆地,四面高山,造就了它温暖湿润的气候,十分适合人居住。但温暖湿润、四面不透风,也让这片土地成为病菌的温床。

而处在下城区的唤牛村更是如此,瘟疫就是在这个肮脏、潮湿的村子中开始的。

它特别喜欢穷人家的屋子,从多次使用的水中,从不清洗的双手中走到食物中,再走到人的身体中。

与生俱来的生活习惯害死这些穷人。

天安城城里的人都管这叫肮脏的病,也叫穷人病,因为在他们眼中患上这种病都是肮脏的下等人。

但不久,瘟疫就传到了城里,从人人光顾的集市到高墙之内的达官贵人府邸,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想到这里,沈槐南顿觉讽刺。

病向来很公平,从不考虑自己的宿主是富人还是穷人,只要你不注意,它就会悄悄溜进你的身体里。

而这句话沈槐南母亲教给他的。

这是远处传来咕咕噜噜的声音,他抬头看去,远处摇曳的火把上的火光,让他看清楚那是一辆牛拉的板车。

而不用想就知道,上面垒起来的,都是死人。

在混乱的时代中,生命犹如草芥。

沈槐南这半月以来已经早已看过许多人死去,他的母亲是这个村子的大夫,靠着还算了得的医术,她救下很多村民。

但即便她不断提醒村子里的人注意卫生,并且要使用布来防止空气中的病菌,但瘟疫在潮湿的村庄中蔓延的速度显然比她治疗的速度快得多。

可笑的是,那些人就算向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苦苦哀求,也不愿意在生活中改变自己的一些行为来拯救自己。

但从堕落时代开始,神力就逐渐消失,同时神力的消失带来了这世界的衰颓,然后无数的天灾人祸席卷这片土地上的众生。

直到后来,圣者用自身仅存的神力为代价,建立维系世间万物的律法,才保住众生的消亡。

从这时开始,这片大陆跨入律法时代。

这片土地的人开始信奉力量、信奉智慧、信奉规则

神不再身居高位,但作为曾经的子民,有些种子已经种下了。

但即使世人都知道神抛弃了他们,依旧有些人信奉着虚无缥缈的神。

只因为神在传说中是那么善良,他们愿意将恩惠施予每一个信奉他的人。他们依旧愿意相信,神看到这世间的种种姿态,会产生怜悯,愿意打救他创造的众人。

所以这世界但凡出现灾祸,总有人传颂着十日记,传颂着那七条神谕。

沈槐南的母亲也是一个信奉神明的人,她温和善良,将拯救众生作为行事的准则。

她相信只要诚心向神膜拜,神就会归来。

但最后神没有来,她也倒下了,倒在一堆奄奄一息的病人之中,成为眼前这旺盛的烈火的燃料。

而这些源源不断从各个地方输送过来的尸体,已经让这把火连续烧了整整五天。

本来沈槐南和母亲一样,期待着神迹的降临,信奉神的美好,但这一刻对神的所有幻想已经随着眼前的火燃烧殆尽。

最让他心痛的是,按着原计划,他们本应该早就离开了的。

从八岁年开始,他们总是在一个地方住了一段时间,就会前往下个地方,母亲说他们要逃避某些人的追杀,但她从来没说他们是谁。

她只说他们是影子,躲在暗处的人。

而他们只要某一天回家,看到屋子里面出现白色的手掌印,就要立刻逃离。

他也问过那些白手印是哪里来的,母亲只说是那些影子的标志,并不做过多的解释。

母亲曾吓唬他:如果不尽快逃离,那些影子就会在半夜快速潜入家里,快速抹了她们的脖子。

他小的时候还因此担心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都坚持在门上挂上小铃铛,希望它能提醒他们,让他们有机会逃走。

但这一次母亲在白手印出现的时候并没有离开,因为村子的瘟疫开始了。

她是这么说的:“等这场瘟疫过去,我们再逃离这个地方,这些村民帮助过我们,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但信仰神带来的仁慈害死了她,瘟疫还没有离开,她就先感染瘟疫离开了。

在临死之前,除了叮嘱他要逃离这个地方,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要把她的尸体焚烧殆尽,免除瘟疫在村子里继续扩散。

现在沈槐南清楚自己只能独自离开,无论是身后的追杀,还是比追杀还恐怖的瘟疫,都催促着他。

身边已经放着收拾好的所有东西,除了一些随行衣物和食物以及少量钱财之外,还有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一个玉佩。

这个玉佩是母亲在临终前交给他的,她意识自己命不久矣,为了不让孩子受追杀所累,决定让他往东边去,去一处叫洪浪山谷的地方,去那里找一个叫言老头的人。

那个人是沈槐南母亲的旧识,可以保他一时平安,而以后怎么走,就要看沈槐南自己了。

沈槐南摩挲手上的玉佩,心里满是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其实随着他的长大,每一次离开一个地方,他都不断询问母亲为什么他们会被追杀,自己的父亲是谁,又在什么地方

但母亲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只说等他长大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她时,自然会将所有事情告诉他。

但现在她带着所有秘密离开,只留下孤零零的他独自面对未知的一切。

“母亲。我该走向什么地方?”

沈槐南抬头望着天空,无助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孩子,世上的路永远不再脚下,而是在心中,只要迈出步子,脚下的都是自己的路。”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即站起了身。

板车到达火堆的时候,沈槐南已经没有了踪影,那个推着板车的村民还在疑惑刚刚远远看到的人影到底是不是真的。

随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将板车和尸体推入火堆中,就好像慌慌忙忙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加入的燃料让火焰继续攀升,照亮了整个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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