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木镯戴在一位看起来大约二十来岁的女子手腕上。
她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裙, 和许多同样打扮的女子一般,像是仆从一样生活在一处看守严密的宅院之中。
这些人看起来身份一般,更没有出入自由, 但是他们不论男女,竟然都能修炼。
只是,在看到这些人被管事随意喝骂的时候,姜玉就知道,他们并非正常氏族子弟了。
之后戴着木镯的女子, 在修炼的同时,还时不时要接受庭院管事分配的任务,其中就有生育后代。
和她一齐生育后代的人,正是同个庭院中被随意分配的仆从们。
他们宛如猪猡一般,被困在此处,修炼、生育。
而结束生育任务之后, 女子也就养育女儿到三岁, 便不见了身影。
接下来木镯便一直挂在幼儿身上。
仅仅三岁的幼儿便被庭院管事,送往了另一处地点, 开始教导一些简单文字、典籍。
让姜玉惊诧的是, 这里有一种检测天赋的物件,并不需要幼儿成长到十岁才能检测天赋。
也就是六岁左右, 装满幼儿的庭院中迎来了第一次检测,没有灵修天赋也没有武修天赋的所有孩童,被随意拉出去换上更下等的仆从服饰,从此变成服侍这些能修炼孩童们最底层的仆人。
而戴着木镯的小女孩,就因没有任何修炼天赋, 待遇一落千丈, 开始在此处艰难挣扎求生。
直到一日, 她所在庭院这一片阵法不知为何被破,无数邪修杀了进来,乱成一片。
眼见的已经长到十来岁的小女孩就要被杀的时候,木镯曾经的主人,小女孩的母亲出现了。
她远远叫了一声:“元娘!”
随后在女孩呆愣之中,冲过来抱着她杀出了无数绑着黑色绷带的邪修包围。
并艰难带着女儿一路逃亡。
因大战透支,加上常年在外为主上效命,元娘的母亲孙英的身体已然到了强弩之末,所以她带着女儿安顿下来没几年便逝世了。
之后孙元娘一人独自求生。
所幸她哪怕并无修炼天赋,但也跟着母亲学过不少拳脚功夫,所以才能在天灾来临的时候,独身一人随着流民,活到了邹家所在的芮城附近。
只是她到底受限于自身资质,保全自身已经废了非常大的功夫,身体在流亡之中,损耗太多,变得很是虚弱。
嫁给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姜武后,没多少年便故去了。
可能是因为当年和母亲被圈养起来的经历,太过惨痛,又隐患重重,所以孙元娘从未对姜武说过自己的来历,只是以普通人家,遇到天灾被迫流亡带过。
她唯一表露出的不凡之处,便是在姜武修炼途中偶尔指点过一两次,让他冲破了好几次修炼关卡,得以从仆从中脱颖而出,受到邹家重视。
仅凭这一点,姜武也知晓自家夫人的不简单,但他并未深究过。
后来这些无人得知的过往,悉数消散,唯一的印记,便是这只孙元娘母亲孙英交给她的木镯。
当时孙英在临终之际,握着孙元娘的手断断续续说道:“孙家一直都是普普通通的庶民,但当年庶民们掀起庶民起义的时候,孙家祖上也跟着修炼了。一家人只有她、她修成了!
庶民、庶民可以修炼!但、但可惜,之后老祖便被不知哪一方势力圈养起来,从此沦为见不得光的仆从,为主家生育后代、为主家研究、为主家研究庶民修炼之事、为主家出生入死……”
这些惊人消息,孙英以前从来没有对孙元娘说过,但是她们这一脉,但凡身死前都会将这些内容传下去。
不为别的,只为心中那一捧熊熊烈火,那一抹不甘!
谁说庶民不能修炼?!
谁说我等天生下贱?!
即便被践踏至这等地步,也要咬着牙,将这一捧烈火传递下去,将这一道世间真理传承下去!
哪怕我等修炼天赋一般,哪怕我等不过他人脚下蝼蚁,但庶民并非天生卑贱!庶民亦能修炼!
当年世世代代都长在孙家村的祖上,因为神州大陆上轰轰烈烈的庶民起义,修炼成功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孙英并不知晓。
但她猜想,应当和自己第一次听闻身世,听闻母亲来历时,一样的心情吧。
不能认命!
也不甘心!
只要忍着万般苦痛,只要忍着无数磨难,将血脉传承下去,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我等庶民也能掀开这天!
也能发出让世间震颤的声音!
庶民,从不卑贱!!!
因被圈养之后,总是被随意配对,甚至有时孙家女自己都不清楚,孩子的父亲为谁,所以这一脉一直都随母亲姓孙。
甚至他们这一脉还被倒手过不少次,但不论进了哪一家,能够修炼的女性都不会被“浪费”,不会被轻易打杀,所以这一脉还能留下传承的慢慢便都是家中女性了。
到了孙英这一辈的时候,所在主家有些特别,不再是那些氏族中人,变成了“仙人”传承所在,管束方式发生了变化,不再给他们烙下奴印,据说是影响什么研究。
正因此,在那些邪修打进来的时候,孙英才能找到机会,将女儿带出这世世代代都无法脱身的泥沼炼狱之中。
虽然女儿并非孙英正常成家生育所出,但她也非常珍惜女儿。在她们这一脉看来,必须、也只有生育才能在最最微弱无力的环境中,将血脉传承下去,将最大的真相传承下去。
只要血脉不绝,终有一日能够倾覆天下,能叫神州改天换地!
虽然说,这些传承内容,未尝不是初代的孙氏女,为了让后人在这样可悲痛苦的处境中,能够握紧唯一信念坚持活下去,才努力找寻出的一条生路。
但总归,这个信念这个生路,确实让孙英和孙元娘坚持到恢复自由身的一天了。
哪怕只在外自由活了两年,甚至还要时不时转移住所,逃避可能有的追捕,但孙英也觉得畅快至极!
得知一切的孙元娘,本来打算选择一普通武修成家,护持将来的儿女。
但可惜,她在天灾前夕发现,当年母亲逃亡之后的追捕还是来了,所以为了保全自身,让自己泯然众人,这才选择了修炼天赋不错,但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小家族仆从。
另一点,便是她的身体已然在逃亡中落败,就算想要选择更好的成婚对象,在不暴露过往的情况下,也没有什么好的选择了。
那些从庶民中拼杀出来的武修们,各个都不简单,品性更是参差不齐,实在不可冒险。
倒是姜武在救助她之后的一系列行为,让孙元娘确认了他的品性。
孙元娘临死前,唯一遗憾之事,便是女儿太小,她无法将这些过往告知……但她也不会冒险告诉姜武,便只留下了木镯,期待这只传承了上百年的农家普通木镯,有被探查出来历的一天。
在她的要求下,女儿其实并不是邹家仆从,所以没被姜武带进邹家,一直好生护在私人宅院之中。
只可惜,姜武在姜玉还未曾长大的时候,就遭遇意外身故,姜玉为了活命到底还是入了邹家为仆,失去了自由身。
但她也在阴差阳错之中,走上了这一脉祖上曾经走过的路。
以庶民之身,踏上修炼之途,成为灵修!
凭借木镯看到的过往,让姜玉浑身血脉翻腾,久久难以平静。
她曾因自己这具肉身的天赋猜测过许多,猜测原身母亲来历不凡,猜测她曾有什么了不得的血脉……
但姜玉万万没想到,曾经在修炼伊始听过的几句话,彻底映照到了现实之中!
姜玉曾深深疑惑,为何庶民在抗争之后,无一人修炼成《灵修真法》,为何亿万万庶民中未曾有一个天生请灵成功的英才。
这些疑惑,这些已经被她早就抛之脑后的思考,在此时跃过时光长河,重重砸在了姜玉心头!
庶民未曾放弃抗争!
他们只是被神州上的无数氏族势力悄无声息的镇压,甚至将他们的反抗彻底抹去了。
但世事便是如此奇妙,那一捧熊熊烈火,以那一丝源源不绝的不甘为养料,从百多年前烧到了现在!
烧出了姜玉!
她确确实实不是现在任何氏族之血脉,原身的祖上不论曾经有什么来历,也真切当了几百年的庶民。
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庶民后裔!
但如今呢,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庶民,成为了大昭之主,成为了世间修为顶尖的圣者大修。
成为了能翻云覆雨,拨动神州大势的灵修大能!
紧紧握着木镯的姜玉,此时眼眶都有些泛红,更是在心神激荡之中,再次陷入了顿悟。
没有比这跨越百多年的庶民抗争,这埋在时光长河、埋在阶级碾压下的岁月史书,能更好诠释人之大道真意的了。
姜玉脑海中那已经筑成大道之基,在悄然无声中慢慢拔高了一丝,甚至此番感悟中,木镯见证历史之过往,让姜玉对众生道中无灵大道的感悟也强了几分。
那尚被迷雾遮掩的一部分道基也显露了部分。
顿悟结束之后,姜玉浑身的气息更加圆融,而她在大道上的感悟,已经比得上普通筑成道基修士苦修十年的道果了。
也就是说,姜玉在此番感悟中,为自己心境、大道历练节省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她的心境境界已经达到了元婴境。
从此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修炼,便能稳稳成为元婴大修,成为实打实的皇级圣者!
顿悟结束之后,心绪平静了不少的姜玉,仔仔细细望了望这承载着孙氏女无数血泪的木镯,并将其认真戴在了手腕上。
随后姜玉便在叹息中,走出了修炼室。
接着她召集了所有大昭上层大臣,在殿中公布可这件大事:“我本名姜玉,并非温静姝,乃是西燕八品氏族邹家旁支,芮城邹家为子嗣准备的炉鼎,后在其前往主家请灵途中,自行觉醒成为灵修,与被截杀的温静姝做了交易,成为了温家嫡女。”
姜玉之所以说的这么清楚,便是让大臣们做好准备,省得后来再被人翻出过往,言说什么炉鼎之身云云。
大昭一开始心中有底的话,便能做好应对了。
姜玉一席话,使得整个大殿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此时正处在殿中的大臣,有王宣、褚道、青容、温峥等一开始就跟随着她的老人。
也有在获得封地的时候加入进来蒋成安、贾兰飞、邱思远、南宫淑。
更有后来被姜玉收拢进来的独孤绝、长孙无双等圣者。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青容,她当即跪下朝着姜玉冷静禀告:“不论君上什么身份,都是青容唯一的主子,都是大昭唯一的君上!”
接着王宣几人也在震惊中急急点头,表示认可。
倒是独孤绝和长孙无双几人,压根就没有在意姜玉所说的身份来历,他们的耳中只听到了姜玉说的自行请灵一事,不禁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长孙无双更是殿内有些紧张的气氛中大笑出声:“哈哈哈主上竟然是自行请灵成功!轩辕无尽这老狗该死得瞑目了,天下已有明主!”
但凡自行请灵成功者,拥有皇级潜质,这一条被轩辕氏竭力隐藏的消息,不但众多氏族知晓,独孤绝等圣者自然也明白。
更别说姜玉以前出身的四品氏族,对众多圣者来说什么都不是,而且他们也早就知道,庶民不能修炼一事为假,对此毫不在意。
只是沉浸在姜玉的可怖潜力之中,才没有立时出声。
这会被长孙无双一提醒,众臣皆是在大喜中贺声一片,对大昭和主上的信心也更强了。
等他们高兴完了之后,姜玉继续说道:“西燕已经查到我自行请灵一事,想要借此发难。既然其来势汹汹,本王不如借此将一切公开!”
这道惊人消息,让众臣神色变得格外严肃,深深拧眉思索起来。
既然西燕已经要借此发难,那么天下氏族都将得知主上拥有皇级圣者潜力……其等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相比于这件大事,主上的身份来历确实不算什么,借此公开也无不可。
毕竟已经成为圣者的主上,早晚都要公开真实身份的。
而在此时公布真实来历,对于天下庶民、包括庶民中的武修来说,将是一道爆炸信息,未尝不能借此扰动大势。
在商讨大昭如何应对的时候,姜玉提了一个新的方向,她一一看过这些非大氏族出身的臣子,慢慢说道:“当西燕发难之时,将我的经历稍稍改编成奇闻,传进神州各陆。”
姜玉现在还无法对着所有氏族宣战,说曾经庶民不能修炼之事是氏族垄断云云,甚至她笃定,就算自己将身世公布出去,氏族们也会找出自己“来历不凡”的证明。
不论是想将自己笼络进进某个氏族中去,借此拿捏,还是想要给自己打下氏族血脉烙印,目的都是继续圆庶民不能修炼这道弥天大谎!
所以,姜玉选择直接对大昭上层所有人说明来历,命他们将自己的庶民身份坐实,并且将自己的修炼过往传遍神州。
当这些奇闻宣扬开来,不论氏族想要怎么遮掩庶民无法修炼一事,也必然无法像以前那样,垄断和遮掩的那般完美了。
甚至,姜玉笃定,自此后,大昭将迎来无数庶民出身的武修的投靠!
并且,她也决定,要将大昭拥有直指圣者的武修功法一事公布天下。
双重作用后,大昭必然成为天下武修的圣地!
等关于自己庶民出身却能修炼一事传扬开来后,哪怕庶民们一开始不敢相信,但也总有像曾经的孙氏庶民一般的不认命者,会视大昭王为唯一明主!
已经在立国之时,感受过本世界仿佛存在的天道的姜玉,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这道猜测让她对于庶民人心所向非常在意。
所以哪怕定鼎天下大势,最终要在这些氏族、圣者中决出胜负,但是姜玉也不会忽视亿万万庶民的民心!
在姜玉开完会议之后,其实有官员私下找过她,想要劝阻姜玉,隐瞒她曾是炉鼎一事,觉得可能会因此影响大昭主君形象。
但是对姜玉来说,这个过往,早就无法影响她的心绪,更无法影响她的实力。
最关键的是,只要姜玉公布自己的身世来历,就算她不提这些过往细节,各国圣者也能凭借灵修手段从芮城邹家得知这些内容。
甚至,就算姜玉将邹家全屠了,一些灵技格外奇异的灵修,也能从亡者身上探查出过往,就像以前温静玥死后,温家能得知斩杀温静玥的乃是武修一样。
所以这一点,在姜玉决定要公开身份的时候,就无法隐瞒。
既然如此,不如彻底掀开。
最终决断一切的,还是实力!
就像轩辕无尽,奴役其他圣者为奴,斩杀无数氏族,仍旧霸绝天下几百年未曾被推翻,凭借的就是他高绝的实力。
当时,不论他怎么行事,照样无人敢在外胡言乱语。
所以大臣的考虑,姜玉理解,但并不在意。
西燕第一代太史王,曾经是轩辕氏的马奴,时光流转,也无人提起了。
最重要的还是有没有问鼎天下的实力,对这一点,姜玉看得非常明白。
明白主上的打算之后,大昭上层也是彻底陷入了忙碌之中。
不但要开始积极备战,还要做好舆论大势的准备工作。
但在忙碌之余,所有事先得知此事的大臣,对于此事仍旧有几分恍惚之感。
主上竟然是普通庶民出身,甚至还是被圈养起来当作炉鼎的女奴?这等天崩地裂的开局,竟然能被她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惊愕之余,更是震地众人心生无限感慨和佩服。
这是何等惊才绝艳之辈,才能从这样的困局中杀出来!
包括独孤绝、长孙无双等圣者,也在这样的震惊中,彻底平复了自己等人心中的无限愤懑。
他们被奴役之后,确实也吃了很多苦楚,但是曾经年幼之时,面对的困局绝没有主上可怖。
所有人都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女奴,是如何在困境中请灵成功,并积极抓住机会,一举跃身为温家女,更是在温家和太史家的打压中,一飞冲天的。
姜玉在公布这些消息的时候,虽然笃定众多大臣,不会因此对大昭有所异心,但也没想到,众臣对自己愈发恭敬钦佩,甚至还夹杂了更多的敬畏。
在大昭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被西燕联合起来的众多氏族,也开始磨刀霍霍,对着大昭发难了。
众多一品氏族,都积极派遣了圣者前往仙临大陆,并西燕诸国联盟一道,向天下公布了此事——【大昭之主乃自行请灵之辈,与轩辕无尽一般,为神州之祸!】
声明中不但详细诉说了姜玉的天赋可怖之处,还断定她将来必将成长为轩辕无尽那样的皇族,彻底压得天下人没有喘息之机云云。
简直把姜玉塑造成了一个万恶之源,非死不可。
这一消息,传播的非常快。
因为不只各大氏族发力,就连掌握了轩辕氏可通传天下诸侯之灵物天灵镜的圣国,也参与了此事!
不过瞬息间,天下仍旧存在,还未曾在众多大国侵袭下灭亡的诸多势力,都知晓了此事。
一下子,姜玉和大昭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处。
氏族之险恶,也在此时显露无疑。
他们竟然将姜玉的天赋,和已经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轩辕无尽划上等号,将姜玉直接打成了神州之祸!
不但想要借此将姜玉彻底湮灭,还想站在大义之上,对姜玉施以惩戒。
这个公开讨伐声明,让姜玉和大昭都恶心的不轻,但气愤之余,姜玉甚至生出了几分好笑,氏族竟然选择了这个角度讨伐我?
那氏族们可真是给自己挖坑。
想到声明中,提到她想要霸绝天下,奴役所有人的声讨,姜玉冷冷一笑,想站在公义大道之上声讨本王?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论奴役谁奴役得过氏族?
我姜玉压根就不是氏族出身!
接下来,面对氏族即将围剿而来的举动,已经提前将人手铺展出去的大昭,直接靠着大昭秘密研究出的通讯手段,眨眼间,便将大昭的反击声明发了出去。
【我大昭主君本名姜玉,乃庶民后裔,非氏族出身,从未有轩辕氏那般奴役天下之恶念!】
随后声明中,更详细说明姜玉原是小氏族仆从出身,因缘际会救下温家嫡女,替她入族报仇,再到突破重重阻碍,建立大昭的一系过往。
这一道反击声明,直接将整个神州都炸地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