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很快,倪英进来了,待随行一去,帐内只有他们二人,倪英面上立刻带了几分怨念:“好端端来了个客人,还抢了我的份与殿下用早膳,咱一个人在后营吃,甭提多无趣了。”倪英如今已懂事了不少,在外历来规规矩矩的,在自己这儿反倒放肆了。李元悯嘴角一扯,让她坐了,倒了水,“你来此地合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吧?”“那是自然,”倪英得意道:“我自不会让他们瞧出来我的女儿身,将士们都以为我只是殿下哥哥的随行呢。”李元悯又问:“那个新来的文书曹纲,他也不知?”倪英看见他这般慎重神色,自也将满脸的嬉笑收了,细思片刻:“我跟他没说过话,只远远的照过一次面,当时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并未注意到我,我见他面生,问了阿竹,这才知道他便是那曹纲……殿下可是有什么疑虑?”“没,随便问问。”再三确认无误后,李元悯深吸一口气,温温一笑,摸了摸倪英的头,“既早膳已经用过,待会儿带你去营外骑骑马,可好?”“真的?”倪英惊喜。李元悯点点头,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心里泛起一股酸涩,他生怕露出什么让她瞧见,便挥挥手让她先去换上骑装了。待门帐放下来,李元悯叹了一口气,阖上了双目。阿英上辈子死的太屈辱、太惨烈,也成为了猊烈最后一丝良知灭绝的引线。原先从教坊司救她出来,李元悯自是存着护住猊烈人性的初心,但这些年来,已非当初。这孩子紧跟着自己长大,比起冷情的猊烈,倒是跟他更为亲近,他也一向爱护她,二人虽无血缘关系,但情分更胜亲兄妹,可随着这辈子感情每深厚一分,他的心便会痛上一分。上辈子阿英的死,于深宫中的他来说,只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人间惨事,而这辈子却是插在他心中的一根刺,时不时想起,便生激痛。所以这些年,阿英若做错事,只要不是太出格,他也几乎无法苛责。他无法不宠着她。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提前更新,谢谢。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山夜空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wditz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然160瓶;废鸟50瓶;荨、随风、小萌夏至5瓶;霄寒1瓶;第43章   入夜了,篝火堆逐渐生起,赤焰摇晃着,舔着底下的柴木,噼里啪啦地燃烧。营帐内,一人于书案前站着。曹纲提起笔,却是停滞在那里,半晌,蓄足了的墨汁从毫尖处滴落,案上泛黄的纸立即被染了浓浓的一圈深黑。他目色一动,叹了口气,将笔放下了,看了看那已被污了的宣纸,当即拿了起来,随手揉成一团,丢在一旁。似焦躁地,他双手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桌案上,台面上的物事震得齐齐跳了起来,伴随着砰砰几声,随即归于寂静。从广安王营帐出来后,他一直有一股发不出来的气,这股气既有轻敌的自厌,又有壮志未酬的郁郁,更有大仇未报的怨恨……重重情绪交织一起,让他一夜都入不了眠,唯有借着昏暗的灯烛大半夜写字排遣。可如今,却也半分都落不了笔了。他叹了一口气,摇摇晃晃退后几步,颓靡地坐在椅上。如今的情况,已全然不是前一世的模样了,他辅佐的潜龙已被人改变了。记忆突然回到了上一世。在未投效赤虎王之前,他是见过他的。那时候的他还是春风得意的江南府状元,亦是深受陛下赏识的翰林院院使,恣意风流,壮志满怀。那一日,几位同僚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他自不是那等爱好打听之人,但同僚却是挤过来,与他说了一件事情。昨夜,教坊司一个未净面的官妓死了。原本这便不是什么大事,偌大的京畿,明里暗里各般龌龊的事多了去了,区区一个官妓之死,又何谈得上骇人听闻,但这官妓不同,她乃叛将倪焱之女,且死的极不光彩。“听说为给相好的官妓出头,惹怒了一群世家公子哥,便押在雅房内给轮着……造孽,才十二呢!”曹纲当时听了只是一惊,但并未多说什么。但当天上朝的时候,朝堂震动,连着拖出去好几个武将就地仗打,听说都是弹劾此事的,他这才知道,昨日犯事的那一群皆是贵胄子弟,连右相嫡孙、户部尚书之子等几个重臣血亲都牵扯在内。那倪焱曾立下不世之功,在武将们心中的威望极高,虽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伏诛多年,但这一桩至今仍还是疑案,不少武将虽碍于陛下没有明着说,但多多少少背地里愤慨不已,一个开疆拓土的武将之女惨死在世家子弟手中,自有武将悲愤难当,拼死上谏。纵是如此,这一桩大事,在训斥贬谪几个武将后,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解决了。对外的口径是那官妓袭击客人,被误伤至死,朝中也下了禁令,往后不得再提及此事,否则严惩不贷。偌大的朝廷哪里没有一两件讳莫如深的事呢,曹纲想着,过些时日众人便会渐渐地淡忘此事,如以往每一次舆情一般。下了朝后,曹纲如往常一般路过了长街,却发现前方的道路已被层层人群给包围了,不明事由的众人交头接耳正是教坊司的位置。蓦地,人群像是避开瘟疫一般让出一条道来,于是曹纲看见了他那个未来将要辅佐的霸主。然而此时的霸主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破相少年,他背着个盖着衣袍的瘦小的人,一步步从教坊司的大门走了出来,一张狰狞的刀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为不让背上的胞妹滑落,他走得极慢,脚步沉重。一阵狂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沙土,也将少女背上盖着的衣袍吹落,须臾间露出那张死不瞑目的惨白的脸,以及浸满鲜血但已经干涸了的衣裙。衣袍落地的地方瞬间又空出了一块地方,人群躲得远远的,议论纷纷。那个少年原地停滞了片刻,往那衣袍走了去,他的肢体僵化了一般,极其艰难地俯下身去拾起那件衣袍,反手为身上的胞妹盖上,但刚盖好又滑落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那沾了灰的衣袍,像一只被束缚住了的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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