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若无广安王,便无他钱某人的性命,如今,他却这般辜负了他的信赖。广安王任何交代的事务,他从来都不过问,即便再是疑虑,他也是恪守本分,按着他的命令行事他自是不知这个孩子的由来,只知殿下畏怕他的降临。否则这避子汤何其寒重,殿下仍还是不顾身子一碗接着一碗喝,险些连身子都喝垮了,然而却依然避不了妊子的结局。钱叔虽是一介乡医,然而自问精通岐黄之术,殿下的脉象已是明明白白断无子息可能,可如何怀上的,这个中缘由,他着实是想不通。正垂泪不已,听得上首之人急促的声音:“给我一副药。”李元悯骤然起身,匆匆冲到钱叔面前:“快去给我备一副药,干净利落……”他虽没有明说,可钱叔怎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连连磕头,涕泪横流:“殿下万万不可,您摄食避子汤药过多,已是伤了基底,若是那虎狼之药下去,恐是血崩,性命不保!”但见眼前之人打了个踉跄,险些昏厥过去。钱叔忙上前扶住了他,见他面上已是无神,惶恐至极:“殿下!殿下!”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房内一切物事顿时隐入暗哑的光景之中,如暗涌的潮,吞没了一切。许久了,一丝微弱的声音道:“你先下去吧。”钱叔踯躅,正待含泪劝解些,可眼前之人早已是目色发直,听不得他一句半句了。只长长叹息了一声,踽踽而去。他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人躲在暗处,跟他一样历经着这一切悲愁。阴暗的拐角处,藏匿其间的倪英泪流满脸,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不肯让自己发出一丁半点的声音。天彻底黑了,房中之人也没有唤人来掌灯,只静静地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松竹不安地守在门口,时不时伸着脖子往里面看了看。“松竹……”里头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松竹心间一凛,匆匆提脚进了去。黑暗中,他看不清李元悯面上的神色,只觉得他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似的,耸拉在那里,毫无生气。“不必准备晚膳……本王乏了,躺一躺,不必扰我。”眼前人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起身,摇摇晃晃去了寝房。松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背影。纱幔静垂,阴暗的床榻边,静悄悄地坐着一个人。他双手撑在两侧,低着头,很快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沾湿了他腿上的衣摆,晕染开来。他想,为何会这样。此事上他并非轻率,虽钱叔断定了,可他仍不放心,又私下找了数位名医反复诊察,都说了他断无子息可能。可为何命运总是这般开他的玩笑?他想起了备受□□的童年,想起了那根屈辱的贞操带,想起了这些年因着这畸形的身子受的苦,一切的一切,仿佛告诉他,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不脱这副畸形身子带给他的命运。目光落在小腹上,他却是连忙拉开了被褥,慌不择路地躲了进去,从头到脚盖得紧紧的,此刻他不再是那个背负重责的藩王,他与儿时那个瘦弱的幼童无异,只是个惶恐不安的孩子。倪英一直守在门口许久,站的脚都麻了,才擦干了颊边的泪痕,推门进了去。房内漆黑一片,倪英撩开纱幔走到了塌前,缓缓蹲了下去,眼前素锦被褥隆起一个包,像个脆弱不堪的屏障,她喉头哽了哽,轻轻地揭开了被子,露出里面一张苍白的惶恐不安的脸。“阿英……”眼前人强撑着,却怎么也撑不住,只抖着唇流泪,“阿英。”倪英却没有跟着哭,只朝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殿下别怕。”她抚着他的脸,全然抛弃了世俗礼仪,爬上了床,将他的脑袋紧紧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如同儿时她受过的那份温柔。“殿下别怕。”她一直重复着。怀里的人抖瑟得厉害,像是畏寒一般。许久许久,他渐渐闭上了眼睛,在少女温柔的抚触中睡了过去。***更深露重。庄严威重的高宅大院繁灯似锦,兵士们紧张巡逻着,偶有一二百姓路过,亦是望而生畏,躲得远远的。曹纲捧着几册卷宗匆匆踏入了议事厅,里头灯火通明,厅中上首一个高大的男人大马金刀坐着,翻阅着眼前的书册。鬓若刀裁,眉目冷峻,气度俨然,与生俱来的一股无形的威势。曹纲心间暗暗称赞,深吸一口气,将案卷堆放在桌面上,恭恭敬敬道:“主帅,原两江大营的兵力已归编完毕,还请过目。”“好,放着吧。”猊烈放下了手上的册子,睨了他一眼。毕竟做了两世的君臣,但凭对方一个眼神,曹纲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敛眉屏息:“京中一切如常,风平浪静。”“加派人手盯着,传令下去,任何异动都需上报,尤其司马父子。”猊烈利目微微一眯:“风平浪静……上一世的狼子野心,这一世岂能吃起素来。”如今明德帝已是卧病在床,多日未曾上朝,朝野间人心不定,暗潮涌动。他人不知,然历经两世的猊烈怎不知,再有一个月,那皇帝老儿便要归西。很快,宫中便会下旨册封了大皇子李元乾为东宫太子,并赐监国掌印,眼看着这天下就要顺顺当当落入李元乾的掌心,便是这顺顺当当的时候,明德帝不知何故病榻前大发雷霆,褫夺了其封了不到一月的太子称号,贬为庶民。这变故突如其来,自是打得各方猝不及防,不到数日,镇北侯司马忌更是以废太子犯上大不敬之罪拿下了李元乾,不到半月,李元乾自尽于昭狱,镇北侯当即扶持三皇子李元悯即位,朝野哗然。这当中,司马氏父子扮演了多少角色,自是人人猜疑。然而镇北侯司马忌何许人物,手段霹雳雷霆,处事狠辣,大皇子党派虽不是吃素的,但在司马忌的铁腕下,杀了一批又一批,直到朝中再无反对声浪,这才安歇,更何况自李元乾亲信薛再兴被削权,麾下的江北大营权分三路,各有主张,拧不成一股劲,全然抵抗不了镇北侯的百万鹰军。更棘手的是,瓦剌、鞑靼大军趁乱挥师南下,内忧外患在即,愈是被镇北侯府借机牵制住了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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