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的弘历是心里一跳,不管不顾拿手捂起弘昼的嘴,低声道:“弟弟,你疯了?”
他环顾周遭一圈,见无人留意他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些,顿时声音压的更低了:“东西可以乱吃,但话却不能乱说,如今八叔与十四叔在朝中本就处境艰难,他们一个马上要前去西宁,一个马上要前去治水,这个时候若传出些风言风语来,这不是置他们于死地吗?”
他虽不喜欢老八和老十四,但有些话出口还是得慎之又慎。
弘昼瘪瘪嘴道:“我知道,这等话我也就当着你的面,当着阿玛的面说说罢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能不知道分寸吗?”
弘历都没好意思拆穿弘昼。
一开始,他将弘昼当成了弟弟看,可如今随着他们一日日长大,他觉得看弘昼就像看儿子似的。
弘昼巴不得富察·容月肚子里的这一胎是个女儿,但他有了教导弘昼的经验,却想着富察·容月这一胎怀的是儿子就好了,有哥哥在先,也能好照顾下头的弟弟妹妹。
弘昼若知晓弘历这样占他的便宜,大概会气的七窍生烟。
但如今,他却没心思管弘历怎么想,一门心思留意着老八与老十四那边的动静。
从始至终,老十四都是脸色沉沉。
老八时不时附在他耳畔说上几句,可老八越是如此,他脸色就越是难看,到了最后更是起身离去。
弘昼愈发觉得这兄弟两人很是不对劲。
他想,若是老八要追出去的话,他定要也跟着出去看看。
可惜,老八并未有任何动作。
因为老八知道,他得给老十四一些时间,让老十四好好想清楚这件事。
即便皇上是他们的父亲,可皇上却并不是只有他们那一个儿子。
而他们,更不止只有皇上这一个亲人,妻子,儿女……成王败寇,所有人都跟着遭殃。
他相信老十四早晚会想明白这件事的。
弘昼从老八的脸色中,只觉得这事儿是越想越有可能。
故而等着皇上带着他们一众人看过烟花后,皇上原想将弘昼留在紫禁城住到元宵节后的,却是第一次遭到弘昼拒绝,弘昼只道:“皇玛法,我今日回去还有事儿了,不能在紫禁城中长住,等我事情忙完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他说这话时眼神闪躲,有点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皇上一眼就看出他的心虚,心里却是一喜,想着他是不是着急去见哪位姑娘,自然是乐呵呵答应下来。
出了紫禁城的大门,弘昼直接钻进了四爷的马车。
这可将四爷吓了一跳,吓得四爷的酒都醒了大半,皱眉道:“弘昼,你这是做什么?”
从前的弘昼总是嫌他严肃唠叨,每每在一起时他总会问询弘昼的功课如何,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弘昼躲着他都来不及,更不必说与他亲近。
弘昼
表现的是神乎其神,命苏培盛在马车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后,这才低声道:“阿玛,我有件十分要紧的事要与您说。”
四爷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你说就是。”
怨不得他这般态度,实在是弘昼雷声大雨点小的时候太多了。
可下一刻,他就听见弘昼低声道:“我怀疑八叔和十四叔正在密谋谋反一事。”
四爷心中微惊,下意识扫了弘昼一眼。
这等事可不能瞎猫碰到死耗子能蒙对的。
弘昼看四爷这般脸色,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正色道:“我知道您听到这话定觉得匪夷所思,可历史上这等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还是小心些为好。”
四爷瞧见他面上满是关切,迟疑道:“方才你与皇阿玛说有要紧事,就是指的这事儿?”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对啊。”
想了想,他还是迟疑道:“阿玛,您觉得这事儿不重要吗?”
“自然是重要的。”四爷面上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他听着弘昼絮絮叨叨分析为何会这样说,心里愈发觉得皇上的话没错,这小崽子聪明的很,只可惜不肯将这份聪明用在正道上:“你放心好了,我会小心行事的。”
弘昼这才放心。
因德妃娘娘腊月里去世,所以正月里太子府中并不见多少喜色,更是以福晋生病为由闭门谢客。
但弘昼觉得今年过年却是一点都不无聊,首先有他的好嫂嫂富察·容月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想到了他,其次他的外祖父耿德金知道他向来爱吃,来看望他们母子时给弘昼带来了麻辣香肠,烟熏兔这些四川特产。
弘昼喜的是两眼泛精光。
满人比不得汉人规矩多,像搁在前朝,若祖母去世不仅得守孝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不能嫁娶婚配,甚至不能吃肉喝酒。
大清入关后,虽很多方面采纳了汉人的规矩,但很多事上大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耿侧福晋却觉得不大妥当,低声道:“……阿玛您也是的,这年都还没过完了,我知道您疼惜弘昼,却也不是这样个疼惜法。”
“不少人本就说他张狂无度,您就算要给他送些好吃的,过了元宵节再送来也不迟啊!”
耿德金从前就是领了差事的,却因生病一直再家中养病。
如今他的病好了,又有四爷这号乘龙快婿,在朝中当差当的可谓如鱼得水,一开口就是道:“这有什么?难不成你们在宫中宴会上也是吃斋如素?”
“这才几日时间啊,弘昼就已瘦了一圈,难不成你这个当额娘的见了不心疼?”
他瞧见女儿面露难色,索性道:“好了好,这些东西都是能放的,平素不拿出来,你们偷偷吃就是了。”
说着,他更是邀起功来:“你别小看这些香肠和烟熏兔这些东西,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
这些东西他却是一点都没留,
全给女儿和外孙送来了。
弘昼可是见惯了各色好东西的人,一打开匣子9_[(,就闻到一阵烟熏夹杂着麻辣的香气,闻的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忙道:“外祖父,这些东西可真香啊!”
“如今尚未煮熟就这样香,若是煮熟了定十分好吃。”
“您是从哪里寻摸到这些好东西的?”
耿德金一开始还顾及着弘昼的皇孙身份,对自己这外孙采取的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态度,但与弘昼相处几次后,知道自己这外孙是个很好的,所以他老人家在弘昼跟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如今太子爷得势,就连我这个糟老头子都有人巴结。”
“不过你们放心,我虽年纪大了,却也是知道分寸得,不该收的东西我是不会收的。”
“我也是看到这匣子腊货香气扑鼻,所以才收下来,想着弘昼肯定爱吃。”
说着,他看了眼女儿耿侧福晋一眼,笑哈哈道:“你放心,送我腊货的人是个可靠的,我也将银子给了人家,他们还以为这些东西是我自己留着吃,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将这些东西拿到太子府来。”
他知道如今四爷虽贵为太子,但暗地里敌人多的很。
像吃食这等东西,总是容易被人动手脚的。
弘昼身边的瓜尔佳嬷嬷却是个小心谨慎的,命人将这些腊货拿下去先切些给畜生尝尝,等着麻辣香肠与烟熏兔出锅了,那些畜生们并没什么事情,这才敢将东西端进去。
随着喜儿一走进来,这扑鼻的香气就直冲弘昼袭来。
弘昼只觉得眼前一亮,没出息的咽了口口水。
如今并不是饭点,这麻辣香肠与烟熏兔皆是用清水煮的,只配了蘸水。
弘昼率先吃了一口麻辣香肠。
怎么说了,第一口吃的他眼前又是一亮,这麻辣香肠又麻又辣,鲜美无比,想必是用烟熏过的缘故,吃起来一点都不腻,甚至还带着一种特别的果木烟熏的香气。
这样好的腊货,空口吃味道都是一绝,更不用说配上蘸水,那更是如虎添翼。
弘昼连吃好几口,是赞不绝口,更是觉得这麻辣香肠是他两辈子加起来吃过最好吃的麻辣香肠,好吃到他好奇到:“外祖父,这麻辣香肠是谁做的?能不能将人请到京城来,若是能来咱们太子府上当厨子那就最好不过了。”
耿德金笑着道:“这人已七八十岁了,哪里还能进京当厨子?倒是这人还有个孙儿,与你差不多大的年纪,这次托人给我送腊货,就是想背靠太子府这棵大树,想着能不能在京城做买卖,还说送我三成的干股。”
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不过你们放心,这件事已被我回绝了。”
每年因这等小事找他的人可谓数不胜数。
顿时弘昼就觉得这麻辣香肠是一点就不香了,忙道:“外祖父,您,您这是做什么?”
“咱们虽不能仗势欺人,收人干股这等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但合起火来与人做生意赚银子,这事儿为何不能做?”
说着,他更是道:“您回去就与那人说一声,说我有兴趣有他合起伙来一起做生意。”
耿侧福晋与耿德金是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茫然。
在他们看来,太子府上下谁都可能缺银子,唯独弘昼不会缺银子。
一来是皇上对弘昼极为看重,逢年过节是赏赐不断。
二来是弘昼自己擅长坑蒙拐骗,见钱眼开。
耿侧福晋甚至还劝上弘昼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他如今该以读书写字为主,可不能本末倒置。
这话说的弘昼却是极不认可的,正色道:“额娘,您觉得就算是我不做生意,难道就会好好念书,认真写字了吗?”
耿侧福晋一怔,摇了摇头。
弘昼笑道:“这不就是了?我若是您,肯定会举起双手双脚赞成这事儿的。”
“您不是向来觉得我喜欢胡闹吗?比起我从前做的那些事,做生意是不是还算正事儿?”
“有这正事分去我的注意力,以后我就不会胡闹了。”
耿侧福晋听闻这话只觉得很有些在理,可她想了想,却还是迟疑道:“……做生意可你没想象中那样简单,你这简直是想一出是一出。”
“我问你,这做生意又是买铺子,又是装修,又是采买东西,又是聘人,你有银子吗?就你那三瓜两枣,只怕是不够的,总不能将皇上赏你的那些宝贝变卖了吧?”
弘昼连忙道:“我才不会卖皇玛法赏我的东西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耿侧福晋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想了想便道:“额娘,我办事您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办法的。”
对他来说,银子可不算事儿。
回去的路上他更是喜不自禁,毕竟他是见识过老九做生意有多赚钱。
当然,像从前老九做仗势欺人、一本万利的生意他可不做,他要做的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生意,甚至没想过将他的招亮出去。
就凭着那麻辣香肠与烟熏兔这两道招牌菜,他可以肯定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到时候等着他那未来的小侄女出生,他就能拿着自己赚的银子给小侄女置办一份丰厚的见面礼……
一想到这里,弘昼的心情就更好了。
约莫过了五六天,他就见到了耿德金口中的那位后生。
这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色黝黑,身材中等,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很是憨厚的样子,到了弘昼跟前更是一个劲儿扯自己的衣裳,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弘昼问一句他答一句。
弘昼这才知道他叫做铁柱,虽说家中有做腊货的手艺,但四川一带风气并不好,他们一家老小也曾试过几次,可惜铺子刚开起来,就有人前来捣乱,惹得他们只能亏本关门。
对寻常老百姓来说,银子虽重要,却是没有性命重要。
说起这些事,气愤的铁柱甚至顾不得拘谨,红着脸:“……人人都说那年羹尧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可我们家这铺子
就是因为他几次没开起来的。”
“我与祖父商量一番,想着京城是天子脚下,总没人再敢乱来了吧?”
弘昼好心提醒铁柱一句:“那个铁柱大哥,我见到年羹尧还得喊他一声‘舅舅’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老实本分的铁柱就再次“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弘昼小阿哥,您可千万别将这事儿告诉年羹尧大人,若是他知道了我背地里说他坏话,我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弘昼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道:“你快起来,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那年羹尧虽是我名义上的舅舅,可我们的关系不仅不好,反倒还很差,你放心,我不会将这话告诉他的。”
说着,他更是笑道:“而且以后我们就是生意伙伴,是朋友了,你在我跟前不必动不动就下跪。”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别人与我下跪的。”
铁柱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两人不光就着开铺子一事说了许多,还说起年羹尧在四川的所作所为。
用铁柱的话来说,年羹尧虽为四川百姓做了许多好事,但这坏事也没落下,可皇上与朝廷都只看到了年羹尧的功,未曾看到他的过。
到了最后,铁柱更是红着眼眶道:“弘昼小阿哥,我看得出来您是个好人,若是您不为难的话,还请您帮着在皇上跟前提一提这事儿,还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一个公道。”
弘昼点头称好。
他觉得以四爷的性子,不会放任年羹尧再蹦跶多长时间的。
他更觉得与铁柱倒是挺投缘的。
铁柱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容来,临走之前他更是操起心来:“……弘昼小阿哥,方才您说我们家出手艺,您出银子,您说您想将咱们这铺子打造成整个大清最大的腊货铺子,但开这样的铺子,怎么算也要五万两银子咧!”
说着,他又着重强调了一遍:“这可是五万两银子咧,我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多银子!”
弘昼忍不住笑道:“你放心,银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等着铁柱走后,他这才明白耿侧福晋话中的深意,开铺子做生意这等事好像是没他想象中容易。
他原以为开一间铺子一两万两银子就够了,没想到要这么多钱。
一开始他还准备找人凑凑的,如今想来,谁手上都没这么多银子。
找四爷借?
这个想法一出,弘昼很快就否决了。
他觉得四爷肯定不会答应。
所以在元宵节之前,弘昼就再次进宫了一趟。
到了御书房,弘昼更是一脸笑意。
借钱嘛,总得笑脸迎人:“皇玛法,这次进宫我好好陪您几日吧。”
皇上自然连声道好,他想着弘昼除夕夜匆匆离宫一事,不免有几分好奇,问道:“这些日子你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在皇上的设想中,弘昼会顺藤摸瓜说起自己与一个姑娘情投意合,却因德妃
娘娘丧事的缘故,想请他老人家做主赐婚。
这些日子皇上一想到这事儿,心里就乐呵起来。
特别是当他从四爷的口中知道太子府近来会有喜事,他大概也能猜到大概是弘历媳妇有了身孕,想着如今弘昼再娶妻,这可是喜上加喜。
到时候他定要亲自给弘昼赐婚,看谁还敢多说闲话!
果不其然,弘昼面上浮现几分为难之色来,低声道:“我的这点小心思,当真是瞒不过您的眼睛。”
“我也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是除了您,我实在不知道该与谁说才好……”
弘昼长这么大,皇上还是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如此神色。
这下,皇上是愈发笃定自己猜的没错,脸色比从前每一次都要慈爱:“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不是从前时常说这孙子犯了错不找爷爷去找谁?”
“老四近来忙的很,且一贯冷着一张脸,你有些话的确是不该当着他的面说。”
他老人家甚至已经想到以四爷那性子听到这话不光会勃然大怒,兴许还会狠狠责罚弘昼一顿的。
听闻这话,弘昼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了下来,开口就道:“皇玛法,我想找您借银子。”
“这数目虽不小,但对您来说却是小事儿。”
说着,他就伸出爪子来,含笑道:“我想找您借五万两银子。”
啥?
皇上是做梦都没想到弘昼会找自己借钱。
不对,应该说是皇上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找自己借钱。
他老人家好奇道:“你找朕借这么大一笔银子做什么?”
“朕可是听老四说过,你前些日子才坑了隆科多十万两银子,那么一大笔银子了?”
一想到这里,他老人家这颗心又不安起来:“你又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莫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儿?”
不想不要紧,一想吓一跳。
毕竟以弘昼这性子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他想,是不是弘昼喜欢上那等烟花之地的女子,想偷偷买院子将人安置下来。
弘昼的聪明可是人尽皆知,他不会不知道皇家容不下这等来历不明的女子进家门的,甚至连当侍妾都不行。
弘昼可不知道皇上如今的想法已近乎魔怔,忙道:“我才不是想要做坏事了,我只是想与人一起开一间卖腊货的铺子。”
他一五一十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诚恳道:“……您也是知道的,我向来没做过生意,对这件事知道的并不多,但您放心,我可不是一时兴起,我定会好好打理铺子的。”
“这五万两银子最多两年,我一定还给您。”
“我都打听过了,民间放银子十两银子一年下来利钱为一两银子,您借我五万两银子,两年之后我还您五万五千两银子如何?”
“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若是信不过我,我可以给您写欠条的。”
皇上只觉得他这短短几句话中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点,惹得自己竟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最后是没好气道:“寻常人做生意,要么开的是酒楼,绸缎庄子,金楼……你说你要开卖腊货的铺子?朕没弄明白,是朕想的那种腊肉和香肠之类的东西吗?”
他老人家瞧见弘昼认真点了点头,更是啼笑皆非:“还有,朕怎么算这两年之后你还朕也不止五万五千两银子,少说也得过六万了。”
“朕知道你学问向来不好,却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