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咧嘴一笑, 道:“钮祜禄额娘,您真聪明,我想与哥哥带两只猫猫出去玩。”
说实在的, 钮祜禄格格并不喜欢弘历养猫儿养狗儿的, 这等畜生难免会分去弘历心神,只是这猫儿是四爷送来的, 她就不好送走。
对上弘历那期盼的目光, 钮祜禄格格道:“好, 你们出去玩吧,只是得叫乳娘跟着, 不能乱跑, 也不能到湖边玩。”
对弘昼的性子,她也有几分清楚,知道这孩子平素最不喜欢叫人跟着,喜欢自由自在玩耍。
弘昼与弘历齐声应下。
钮祜禄格格虽望子成龙,将弘历逼得很紧, 却也知道他们难得来圆明园一趟, 剩下这几日就睁只眼闭只眼。
如此过了四日,四爷就率领着众人回去了雍亲王府。
不光弘昼闷闷不乐, 就连橘子没有广阔的草地撒欢,有些闷闷不乐。
这不, 他正与橘子大眼瞪小眼,就听见常嬷嬷将这几日王府里发生的事儿禀于耿格格:“……奴才听说李侧福晋病了, 原先她也曾装病过几次, 打算使一使苦肉计,只可惜王爷并不在意,听说她知晓皇上突然去了圆明园, 三阿哥没能面圣后,是真的病了,病的床都下不来。”
说着,她的声音更是低了几分:“原先四阿哥与五阿哥没出生时,李侧福晋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王爷会将三阿哥立为世子,如今这算盘落了空,可不得生病吗?说是李侧福晋院儿里的药味不断,可王爷愣是一次都没去瞧过她。”
耿格格道:“想必王爷是真的恼了她。”
弘昼对于李侧福晋的突然生病并不奇怪,有的时候挫折并不能击垮一个人,看不到希望才会将一个人击垮。
想必李侧福晋知道自己没有再次承宠的可能,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弘时身上。
这下好了。
哦豁。
希望破灭了。
只是弘昼很快又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纳喇·星德听说李侧福晋病了还送了几次补品来,更说李侧福晋还差人送信给了纳喇·星德。
弘昼再次见识到了人到底能不要脸到何种境地。李侧福晋明知怀恪郡主做下如此丑事,还好意思找纳喇·星德?
他万万没想到,翌日纳喇·星德还真的来了。
听说纳喇·星德已到王府,气的弘昼连橘子都忘了抱,哼哧哼哧赶到二门处去堵他,一看到他更是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纳喇·星德既来雍亲王府,免不得要来给四爷请安,四爷知道他要来给李侧福晋请安也觉得惊愕。
只是他却将话说的十分明白,怀恪郡主犯错是一回事,他既是雍亲王府名义上的女婿,就该尽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未主动前来探望李侧福晋就已不对,没道理长辈生病想要见他,他还要推脱的道理。
四爷听闻这话没有再多言,愈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
如今纳喇·星德对上这小豆丁,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怎么,我就不能过来?”
他下意识知道弘昼是不是知道什么。
弘昼不好直言,急的都快跺脚了,含糊道:“李额娘,李额娘……她好坏的,你就不该过来。”
纳喇·星德之前就有些怀疑。
毕竟四爷先前从未插手过他与怀恪郡主之间的事,那日却无缘无故派人送信给他,要他去卧佛寺。
偌大个雍亲王府,也就眼前这小崽子有如此大的胆子,敢这般行事。
纳喇·星德当即就将身边的人打发走了,蹲下来看着弘昼,正色道:“弘昼,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
弘昼有些心虚,低下头道:“哥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他知道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但他这是善意的谎言,不一样的。
纳喇·星德脸上并未有难为情之色,甚至神色都没什么变化,不急不缓道:“从一开始你执意不肯喊我姐夫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
“当初阿玛叫我去卧佛寺,也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事儿的?”
说着,他更是道:“我扪心自问,一直将你当成亲弟弟一样的,更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
“既然如此,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弘昼这才看向他道:“对,我早就知道了,所以连我都替你生气,想要你知道这件事。”
“做错事的不是你,你不该被蒙在鼓里。”
说着,就连他的面上都浮现几分怒气:“今日你就不该过来的,要是我,我才不来了。”
“李额娘肯定是要你劝劝阿玛,你去劝阿玛,阿玛肯定会松口的。”
李侧福晋一心只想着自己和女儿,半点都没替纳喇·星德想过,不过,她若不是这般自私自利的性子,也就不会将怀恪郡主教成这个样子。
他甚至能想到待会儿会是个什么情形,病中的李侧福晋对着纳喇·星德又是哭又是求的,纳喇·星德定不好拒绝,到了最后,更是落入李侧福晋的奸计。
纳喇·星德却是苦笑道:“人生在世,实在是难逃‘规矩’二字,我今日若不过来,实在是于情于理皆不合。”
他更是摸了摸弘昼光秃秃的小脑门,叮嘱道:“郡主之事,你就装作不知道好了,有些事情,你这等毛娃娃知道的越少越少。”
弘昼点点头道:“放心,我嘴巴很严的。”
这话说完,纳喇·星德就要走,他看着纳喇·星德还是要朝着李侧福晋院子方向走去,便屁颠屁颠跑着跟了上去:“我也去。”
纳喇·星德哭笑不得:“你去做什么?”
弘昼快步走上前,正色道:“我就要去,哥哥,我来保护你。”
纳喇·星德心里一暖,更听见弘昼道:“你对我好,我就会对你好。”
说话间,弘昼更是忍不住扭头催促他:“哥哥,快点。”
纳喇·星德没法子,只能带着他一起去了李侧福晋院子。
这院子,弘昼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一进来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药味儿。
曾嬷嬷在看到纳喇·星德时眉眼一喜,可在看到纳喇·星德那个小人儿时,脸就垮了下来——这小崽子怎么又来了?怎么哪哪儿都有他?
弘昼向来不在乎旁人目光,跟在纳喇·星德身后就钻了进去。
他一进去却是直皱眉,这屋内的药味是更加刺鼻。
他再一看坐在炕上的李侧福晋,只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的李侧福晋虽不再年轻貌美,却因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原因,看起来并不显老态,如今病了一场,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头上更是隐隐可见银丝。
李侧福晋瞧见弘昼就直皱眉,咳嗽几声才道:“曾嬷嬷,我有些话要与星德说,你先将五阿哥带下去吃糕点吧。”
还未等曾嬷嬷上前,弘昼就扬声道:“我不走!我不走!”
话毕,他更是一把抱住纳喇·星德的大腿,抱的要多紧就有多紧,大有一副谁都别想把我们分开的架势。
曾嬷嬷可不敢随便上手,万一弄通了这小霸王,她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侧福晋虽恨的牙痒痒,却也知道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道:“罢了,既然弘昼不愿下去就算了,你带着屋内的人都下去吧。”
曾嬷嬷一听这话,逃命似的忙下去了。
顿时,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是大眼对中眼,中眼对小眼。
弘昼率先将自己归为大眼这一类,至于中眼,则是李侧福晋,小眼嘛,则是纳喇·星德。
他觉得自己的分类合情合理,虽说纳喇·星德眼睛是不大,但小伙子人长得周正英武,能够弥补他小眼睛的不足。
李侧福晋咳嗽几声,这才斟酌开口道:“星德啊,我今日将你找过来是有事儿要说,我也知道有些话我不该说,可是你要体谅我这个当母亲的心。”
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如今怀恪被王爷送去庄子上,身边就一个老嬷嬷伺候着,怕是平日喝水吃饭都无人伺候。”
“她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我知道……我知道怀恪有些事情做的不对,只是夫妻为一体,你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定会好好劝她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她这话说的含含糊糊,生怕弘昼知晓,若这事儿传了出去,她这个侧福晋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纳喇·星德正色道:“当日阿玛下令将郡主送去庄子上养病时,额娘看着是并无意见,如今既有心想将郡主接回来,该去找阿玛才是。”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您实在为难我了。”
就连弘昼都觉得李侧福晋有些欺人太甚,专捡软柿子捏。
也不知是李侧福晋当真是厚脸皮还是惦念女儿,她这眼泪很快簌簌落了下来:“我知道这事儿是怀恪的错,只是星德,王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他认准的事儿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哪里肯听我的?”
“但若是你肯去劝劝王爷,说不准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就就当额娘求求你了好不好?”
越说,她的眼泪落的越是厉害:“我病成这样子,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每日,我想的都是怀恪,如今她过的不好,我就算死了,也难以瞑目。”
这话说的过于严重,纳喇·星德是个好孩子,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拒绝。
就在这时,弘昼却掷地有声开口道:“李额娘,话不能这样说。”
“额娘与我说过,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虽说我不知道姐姐为何被送去庄子上,但也知道阿玛这样做肯定是因为她做错了事的,要是人人都像她这样子,错了就算了,岂不是天下大乱?”
“况且她又不像我一样是个小孩子,一开始就该知道自己是错了,那为何还要如此?就是因为她仗着有人替她撑腰,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才会如此的。”
这一瞬,李侧福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被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娃娃指着鼻子骂,关键还骂的她无还手之力。
这些日子她病的连下床都难,如今竭力按下心头火气,生怕一个忍不住下床就将弘昼揍一顿:“弘昼,大人说话,小孩子是不插嘴的,这样不礼貌,难道你额娘没教过你吗?”
弘昼连四爷都不怕,更不会害怕尚在病中的李侧福晋,只觉得李侧福晋连之老婆胡都不如:“李额娘,我为什么不能插嘴?我的话难道没有道理吗?”
若一个人的眼神能够杀死人,那弘昼早已死过百回千回了。
李侧福晋冷声道:“我在与星德说话,不是在与你说话……”
“可是我在和您说话啊?您口口声声说我不懂礼貌,那我和您说话,您不搭理我,难道就礼貌了?”弘昼看着李侧福晋,小脸上的神色是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李额娘,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额娘,您怎么不说话了?”
李侧福晋被他气的脑袋疼的一抽一抽的,也懒得继续搭理他,只看向纳喇·星德道:“星德,你就答应我不好好?”
说着,她更是挣扎着下床,顿时就在纳喇·星德跟前跪了下来:“就当我求求你了。”
纳喇·星德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情形,当即忙跟着跪了下来:“额娘,使不得,您这样可真是折煞我了。”
李侧福晋却攥着他的手,死活不肯起身,“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一直长跪不起。”
纳喇·星德被她逼的手心里汗都出来了。
弘昼瞧见他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生怕他迫于无奈答应下来,当即就嚷嚷起来:“来人呐!来人呐!你们快进来啊!”
他倒是要看看李侧福晋要不要脸。
李侧福晋如今没了恩宠,没有荣耀,将仅剩的面子看的比性命还重要,一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也不叫人扶,很快就站了起来,更是没好气对着曾嬷嬷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没有我的吩咐,你们进来做什么?”
曾嬷嬷真是比窦娥还冤,低声解释道:“侧福晋,奴才听见五阿哥的声音,害怕里面出了什么事儿……”
纳喇·星德则趁着这个机会道:“额娘,您身子不好,就安心养病,我就不打扰您了。”
纳喇·星德很快就牵着弘昼的手走了出去,如今正值春日,日头正好,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可他却觉得冷,骨子里和心里透出来的冷。
弘昼就这样陪他漫无边际走着,也不说话。
他虽是男孩,但也知道男人碰上这等事,远非言语能够安慰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纳喇·星德觉得精疲力竭,觉得身上暖烘烘的,这才道:“弘昼,你回去吧,今日之事,谢谢你,若非你在场,只怕我真要逼不得已答应额娘的请求。”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苦笑道:“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男人活的像我这般窝囊了,若这事儿传出去,怕是旁人大牙都要笑掉。”
弘昼攥着他的手并没有撒开,低声道:“哥哥。”
纳喇·星德眼神有些飘忽,道:“我虽幼年丧父,却也记得小时候阿玛和额娘感情极好,那个时候日子清贫,偶尔能吃上一顿好的,阿玛让给额娘,额娘留给阿玛,你推我让的,很是和睦。”
“我们家与王府比起来虽时天差地别,可阿玛也是当了个小官儿,也有人替阿玛张罗着纳妾一事,直说额娘年纪大了,年老色衰,不如选一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来伺候。”
“阿玛却说额娘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受尽苦楚,他得好生对额娘,怎能纳妾?”
“后来,阿玛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额娘,说他走了,额娘怎么撑起这个家?他还说以后我们会长大,会娶妻生子,身边何时都有人相伴,唯有额娘,以后额娘夜里睡不着了再无人与她说话。”
说着,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就十分羡慕阿玛额娘的感情,总想着以后也定要将日子过成这般。”
“后来,郡主下嫁于我,我觉得郡主的性子虽有几分骄纵霸道,但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我如阿玛对额娘一样对郡主,郡主早晚会被我打动的,可我没想到最后却是笑话一场,真是可悲可叹啊!”
他越说越觉得心中悲凉,感叹道:“若是这时候能有壶酒就好了,如此就能一醉解千愁。”
弘昼知道他的郁闷从何而来,寻常人遇上这等事,就算不将此事闹开,却也是要和离的。
但纳喇·星德娶的是郡主,这门亲事还是皇上赐下来的,甚至四爷将怀恪郡主送到庄子上,已是四爷能做到的极限,故而纳喇·星德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弘昼想了想,道:“哥哥,你等等我。”
说着,他就撒丫子跑远了,隔着老远都还不忘挥舞着小胖手喊道:“你等等我,一定不要先走!”
纳喇·星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是依言等着他。
很快,纳喇·星德就见着弘昼哼哧哼哧抱着一坛子酒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弘昼就轻车熟路喊了个小太监过来:“喏,郡马爷要喝酒,你安排厨房送几道菜来。”
外院伺候的奴才们都是人精,瞧着要菜的一个是四爷的爱子,一个是四爷的乘龙快婿,当即答应一声,连忙去厨房传话。
纳喇·星德是知道规矩的,忙道:“弘昼,你这是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在这里喝酒了?若是叫阿玛知道,恐怕会不高兴的。”
弘昼却是语重心长道:“你怎么这么胆小?如今你就算一把火再将阿玛的书房烧了,他也不好意思说你。”
“年轻人,就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畏畏缩缩的,哪里有点男子汉大丈夫的影子?”
说着,他更是道:“在这里,有我陪着你,若出了王府大门,你还能找到别人陪你喝酒吗?有时候这话藏在肚子里只会越来越憋屈,兴许说出来了就好了,今日你好好喝一顿,等着出了王府大门,你就忘了这事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是一条好汉。”
纳喇·星德万万没想到自己能从一个不到两岁的娃娃嘴里学到人生哲理,更没想到,他越想是越觉得这话有道理,当即就一口答应下来。
很快厨房就送来了一桌子佳肴,有夫妻肺片,卤切猪蹄筋,醋泡花生米,凉拌三丝……样样都是极下酒的。
纳喇·星德一连灌三杯酒后心里才微微舒坦了点,话也多了起来,拍着弘昼的肩膀道:“虽说如今你还小,可要记得,以后娶妻当娶贤,这妻子的家世与容貌都不算重要,最重要的是德行。”
“若将人娶回去后,也别想着三妻四妾,好生待她,只有这家里和和美美,日子才能越过越好,才能仕途平顺,你说是不是?”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说着,他更是道:“以后你若有机会也劝劝阿玛,阿玛这一点就做的不好,不过比起旁人来,咱们王府内院的人还不算多,但却不好再添人进来,若再添几个像李额娘一样的女人,那就糟了。”
纳喇·星德点点头,豪气万丈道:“好,若我有机会定劝劝阿玛。”
说着,他再次拍着弘昼的肩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此觉悟,真是厉害。”
他乃习武之人,这一巴掌下去,将弘昼拍的胖身子一震。
弘昼抬头看向他,只见他脸色潮红,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试探道:“你可是喝醉了?”
纳喇·星德又喝了一杯酒,这才斜倪了弘昼一眼:“真是胡说八道,这才多少?我从前连喝一坛子酒才会醉了。”
只是他却没想过当初在军营他是意气风发,心怀壮志,自然是酒量极好。
可今日他是伤心欲绝,又是不同的酒,几杯酒就喝醉也不是不可能。
纳喇·星德并未意识到自己喝醉了,皱眉看向弘昼道:“你怎么光喝蜜水?这蜜水有什么好喝的?怎么,偌大一个雍亲王府连果子酒都没有?”
说着,他更是扬声喊来一个路上的小太监:“你,去你们王爷库房里拿些果子酒来。”
这小太监就算做梦都想不到他要果酒是给弘昼喝的,答应一声,很快就捧着一坛葡萄酒过来。
纳喇·星德给弘昼倒了杯,“来,尝尝看,这酒味道很好的。”
弘昼知道小孩不该喝酒,可鼻尖满是醇香的葡萄香气,很是好奇,浅浅尝了一口。
他上辈子是酒量极好的,并没将这等果酒放在心上。
一口下去,他只觉得甜滋滋的,酒味并不重,说是葡萄酒,不如说是葡萄汁更合适。
如此,他一连喝了几杯,等他察觉不对时已是头重脚轻,只觉得眼前怎么有两个纳喇·星德在晃悠?
纳喇·星德醉的比他更厉害,整个人已晕晕乎乎起来,站都已经站不稳。
另一边,耿格格听常嬷嬷说弘昼抱着一坛子酒出去后的事儿惊愕不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没早些告诉我?他一个小孩子,抱酒出去做什么?”
说着,她更是急急朝外走去,皱眉道:“聂乳娘了?她怎么没好生守着弘昼?”
只是耿格格派人在内院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弘昼的影子。
因方才杏儿去如意室也问了,就连弘历都听说这事儿,也跟着着急起来。
耿格格猜想弘昼大概率又溜去了外院,便差人连忙将这事儿告诉四爷。
四爷一收到消息,立即就要苏培盛安排人去找,很快,就有消息传了回来:“回王爷的话,五阿哥已经找到了,他如今正和郡马爷在一起,只是,只是……”
四爷皱皱眉:“只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苏培盛道:“只是五阿哥正与郡马爷好像都喝醉了。”
四爷抬脚就走。
等他行至凉亭时,纳喇·星德已醉的不省人事,弘昼比纳喇·星德要强上两分,一个人正坐在石凳子上,一会嘿嘿傻笑,一会又皱眉瘪嘴,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四爷冷冷看向一旁守着的两个太监,冷声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能叫弘昼喝酒?”
得,他已经气糊涂了,忘了弘昼身边根本没有太监,这俩小太监乃是外院的人。
可怜这俩小太监方才是见着情形不对过来看看,因怕出事所以不敢走开,没想到还遭受如此无妄之灾,一个个吓得是瑟瑟发抖。
好在四爷很快也想明白了这事儿,并未出言责怪,抬脚就走。
很苏培盛则是好一通忙活,又是差小顺子抱弘昼回内院,又是吩咐人将纳喇·星德扶去厢房歇息。
只是弘昼刚被小顺子抱在怀里,就鬼哭狼嚎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有拍花子的要抓我!”
他声音之大,就连已走远了的四爷都听见了。
四爷折了回来,皱眉看向他:“又怎么了?”
谁知弘昼却一把拽着四爷的手舍不得撒开,眼中含泪:“阿玛救我,有人要害我。”
说着,他更是扭动身子,指着小顺子道:“肯定是他见我长得好看,要把我卖掉。”
小顺子:……
这口锅他可不敢背啊。
四爷没好气道:“你放心吧,你如此顽劣,就算拍花子的人将你掳去了,不出三日也定会将你送回来的。”
但弘昼可不听,他一贯就是闹腾的性子,更别说喝酒之后的他当即是鬼哭狼嚎,让四爷怀疑若是他们身处闹市,定会有人怀疑他是拍花党,报官将他们抓起来的。
四爷没法子,只能将弘昼接了过来。
顿时,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弘昼紧紧搂着四爷的脖子,头埋在四爷的的肩膀上,呢喃道:“阿玛,您真好。”
四爷一愣。
他习惯了这小崽子的顽皮,听他如此说,倒还有些不习惯。
谁知下一刻他却觉得肩膀凉飕飕的,直道:“弘昼,你可是将鼻涕擦我衣裳上了?”
“啊,阿玛,您真聪明,这您都知道?”弘昼顺势又蹭了蹭,方才他又哭又闹的,有了鼻涕泡:“您放心,我已经蹭干净了。”
四爷的脸色十分难看。
醉酒后的弘昼却是话更多了,叽叽喳喳的:“阿玛,果子酒真好喝,我还想喝。”
“阿玛,您身上好香啊,好像松木的味道。”
“阿玛,你看天上这云好像匹小马。”
“阿玛,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圆明园住?到时候皇玛法会再去看我吗?”
最开始,四爷还时不时附和他一两声。
可渐渐地,四爷沉默的宛如一个哑巴,他的话实在是接不完。
等四爷抱着弘昼回到缓福轩时,耿格格已经急坏了。
在她瞧见满脸傻笑的弘昼,吓得不行:“你这是怎么了?”
弘昼是七分醉三分清醒,一看见耿格格就搂着耿格格的脖子舍不得撒开,也不要四爷了:“额娘,我和哥哥喝酒了。”
耿格格虽有准备,却还是被他吓了一大跳:“好端端的,你们喝酒做什么?你还这样小,如何能喝酒?”
并不清醒的弘昼听岔了,以为耿格格问他们喝酒说什么,当即就掰着指头数了起来:“我和哥哥说了好多话了。”
他歪着头想了想,正色道:“哥哥说三妻四妾不好,说他有时间要劝劝阿玛,不要再带女人回来了。”
四爷脸色一沉。
弘昼却是继续道:“哥哥还说要我以后就娶一个媳妇就好了,娶了她之后就要对她不好,不能叫她伤心难过……”
他觉得自己脑袋里是清醒的,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就反应慢些而已,好多话出口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耿格格却生怕他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喂他喝水,柔声劝道:“好孩子,来,喝点水,喝了之后乖乖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弘昼喝了几口水,一扫眼却看到身侧的弘历,好奇道:“哥哥,你怎么在这儿?你不用念书吗?”
弘历正色道:“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弘昼这下也不要耿格格了,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去抱他,真沉道:“哥哥,你真好,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方才四爷在听弘昼夸他是个好阿玛时,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如今看来,自己是白感动了。
但四爷瞧见弘昼脸颊绯红的样子,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差人去请大夫来看看。
雍亲王府是养着大夫的,只是还未等那老大夫到缓福轩,弘昼就躺在耿格格怀中睡了过去。
等老大夫来了后,略瞧了瞧就说弘昼没事儿。
四爷这才彻底放心下来,到了外间就开始秋后算账起来:“来人,将弘昼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我带过来。”
很快,以聂乳娘为首的几个人就跪倒在四爷跟前,一个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四爷是怒火中烧:“你们一个个是怎么照顾弘昼的?若他真出了什么岔子,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聂乳娘等人连声道:“奴才知罪。”
耿格格是知道聂乳娘等人的忠心的,忙出来打圆场:“王爷,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妾身没将五阿哥教好,聂乳娘她们平素照顾弘昼也是尽心尽力,只是这孩子……”
说到这儿,连她这个当额娘的都觉得无奈:“您也知道,五阿哥向来不喜叫人跟着,就喜欢独来独往,只说这样自在。”
“今日妾身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与您提一提,五阿哥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不如您趁这个机会替他寻摸两个小太监回来,一来可以照顾他,二来可以陪他玩耍,想必五阿哥不会排斥她们的。”
四爷点点头答应下来,可看向聂乳娘等人,只觉得没必要再留。
但因今日弘昼也并未出事,他念及聂乳娘等人照顾弘昼一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便赏了她们一人三个月的月钱,就要将人打发走。
耿格格事事以四爷为尊,犹豫片刻却还是道:“……王爷,当初您与妾身说过,等着五阿哥到了六岁要搬去外院的时候,从他身边的乳娘中选个当管事嬷嬷,如今五阿哥虽年幼,但身边也不能少了人伺候。”
四爷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只是想起这事儿,他就觉得为难,寻常人可真管不住弘昼。
他还要再说话,外头就传来陈福的声音,“启禀王爷,郡马爷已经醒了,说要给您请罪了。”
方才纳喇·星德被扶去歇着了,他是武将,底子好,一碗醒酒汤下去,酒就醒了大半。
他还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在雍亲王府酒后失态也就罢了,却还带着四爷的儿子一起喝。
他一想到四爷露面时的脸色,这才觉得后怕。
四爷则起身走了。
纳喇·星德一看到四爷,连声道:“还请阿玛责罚,今日之事,实在是我的不是。”
四爷对他是心存愧疚的,顶多只是有些不悦,责罚却是谈不上的:“……我知道你心中不舒服,只是弘昼年幼,你带着他喝酒,实在不应该。”
纳喇·星德连声应是。
他见着四爷面上依旧瞧不出喜怒来,大着胆子道:“还望王爷莫要怪罪弘昼,他,他是个好孩子。”
这话说的四爷有几分恍惚。
同样的话,他听皇上也说过。
他觉得这孩子顽劣不堪,怎么一个个都说弘昼是个好孩子?
四爷存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心思,直道:“这话如何说起?”
纳喇·星德面上浮现犹豫之色。
四爷一眼就瞧出这个十几岁儿郎的欲言又止,便道:“你若想要我不罚他,总得说他好在哪里吧?”
纳喇·星德心里一横,便将弘昼早就知道怀恪郡主与李清松之间的事道了出来,一五一十都说了,半点没漏下。
到了最后,他更是道:“……今日他不放心我前去探望额娘,非得陪着我一起去,若不是他,今日我就该答应额娘的话,请您饶过郡主了。”
“他虽比寻常孩童顽劣些,但心地良善,是个好孩子。”
四爷一愣,半晌没缓过神来。
他从小生在紫禁城,长在紫禁城,内院中的争斗他比谁都清楚,若换成他,他知晓此事,就算顾及雍亲王府的颜面不会声张,却一定会想方设法叫长辈知道的。
毕竟弘时最为年长,在寻常人看来,是最有可能被立为世子的。
唯有置对方于死地,自己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偏偏……偏偏一向顽劣的弘昼却对这事儿守口如瓶,就连喝醉之后都没多说一个字。
四爷直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的。”
等着纳喇·星德走后,他一个人在书房坐了许久,只觉得皇上的话说的没错,不管是弘历还是弘昼,都是好孩子。
***
弘昼一直睡到了傍晚才醒过来,隐约也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更记得四爷见他醉酒后脸色比锅底还难看。
他做好了四爷找他算账的准备。
只是他等啊等,一直等了好几日,也没等来四爷。
弘昼只觉得有点不习惯起来,这一日早上更与耿格格道:“……额娘,您说阿玛是不是忘记这件事了?”
正替他做夏衣的耿格格扫了他一眼,嗔怒道:“你阿玛向来记性好,不会忘的。”
说着,她更是嗔怒道:“怎么,这下知道害怕了?看你以后还顽不顽皮。”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正说起这事儿时,外头就传来梅儿的通传声,说陈福来了。
陈福身后还跟着两个六七岁的小太监,两个小太监皆身形消瘦,一个看起来沉稳些,一个看起来机灵些。
陈福含笑上前与耿格格请安:“……上次您与王爷说想给五阿哥挑两个小太监,王爷一直将这事儿记在心里,今儿内务府送来了二十来个小太监,王爷亲自为两位小阿哥挑了人,您瞧瞧满不满意。”
弘昼从炕上一跃而下,连跑了出去,果然见着院子里站着两个小太监。
他瞧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两个小太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般小的孩子就被阉了送进宫,真是残酷。
陈福却对这等事儿司空见惯,继续与耿格格说话:“还有五阿哥身边缺几个乳娘,王爷的意思是五阿哥已经断奶,不如直接送个管事嬷嬷过来,免得人换来换去的。”
弘昼扭头,看向陈福:“陈公公,阿玛叫谁来照看我?”
陈福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迟疑片刻还是低声道:“您过几日就知道了,奴才……奴才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
弘昼只觉得陈福奇奇怪怪的,不过他并不怕,就算四爷派如来佛祖来管他,他都不怕,只看向两个小太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你们怎么这么小就到宫里头当差了?你们没有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