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四爷见皇上面色带着几l分犹豫,便是愈发笃定,索性笑着道:“弘昼,为何你这几日瞧见年轻貌美的宫女会眼前发晕?”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凡事皆有缘由的。”

弘昼认真想了想,道:“皇玛法最近将我身边用的东西都换成了美人图案的,我这睁开眼眼前全是美人儿,闭上眼眼前还是美人儿,自然看到美人儿头晕眼花。”

“还有前两日我去见了惠玛嬷一趟,听说了许多事儿,说是宫里头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万一被缠上那就糟了……”

四爷笑道:“弘昼,你还信这些?”

“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吗?”

弘昼挺直腰杆子,正色道:“许多东西多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皇上与四爷齐齐颔首。

四爷见状便又问起丹珠一事来:“我听说皇阿玛前几l日送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宫女,可是你却与皇阿玛说了声,将人都赶走了。”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这两个宫女被撤走后,只怕是颜面大失,怕是哭成了泪人。”

“此事一出,只怕人人都要打趣你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弘昼却正色道:“怜香惜玉?为什么要怜香惜玉?难不成女子做错了事,一句‘怜香惜玉’就能将此事揭过吗?”

说着,他看向皇上与四爷,神色是愈发严肃:“所有人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旁人才能看得起你,若是一个人心术不正,光使出些歪门邪道来,这要旁人怎么看得起他?”

“不拘男女,都是一样的。”

“而且在我心中,男女也是一样的。”

“人人都说女子不如男,可古有花木兰穆桂英,如今京城里也有许多厉害的女掌柜,凭什么就说女子不如男?”

他觉得很有必要将话说清楚,免得旁人误会了他:“而且我都与丹朱姐姐说了我洗澡时不要她进来,她却非要进来,换成你们,你们会不生气吗?”

“不过皇玛法,这事儿也必要对外说,也没必要责罚丹朱姐姐,人嘛,总有一时糊涂的时候,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四爷下意识看了皇上一眼,道:“皇阿玛有所不知,虽说弘昼与弘历是六岁那年搬去外院的,但弘昼这孩子向来和别人不一样。”

“打从他会说话会走之后,不管是睡觉沐浴,还是吃饭穿衣,都不要人伺候,甚至连他的额娘耿氏都不要,也难怪他洗澡时宫女闯进去会生气……”

皇上想着那日弘昼湿着头发跑来找自己,更想到弘昼说起这件事时气鼓鼓的样子,这才记起好像从那日之后弘昼对一众小宫女就敬而远之。

顿了顿,皇上直道:“原来这样。”

弘昼见四爷问来问去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一句都没扯到正题上,实在是忍不住了,道:“皇玛法,您这几l日到底是怎么了?总感觉您怪怪的。”

说着他更是半点不客气,将四爷也卖了:“不光我这样觉得,连

阿玛也是这样觉得的。”

皇上一直都知道四爷是个聪明人。

如今也知道四爷肯定知道他为何会不对劲,见四爷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这才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多虑,便道:“没什么,公事而已。”

弘昼信吗?

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自然是不信的:“皇玛法,您撒谎,若是您因公事不高兴,为何会换了我屋子里的摆置,这事肯定与我有关系……”

皇上:……

这小崽子大了,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四爷总不能眼睁睁见着皇上下不来台,便道:“弘昼,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有一件广州海关上的事要与皇阿玛商议。”

“方才我过来时你不是正准备去找惠妃娘娘听故事的吗?你先过去吧!”

这么巧?

难道四爷是想将自己打发走?

弘昼看看皇上,再看看四爷,见他们面上皆是严肃之色,好像是真的有要事商议一般,便无奈点点头:“好吧,正事要紧,那我就先去找惠玛嬷了。”

他说完这话,便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四爷就道:“儿臣大概猜到皇阿玛这些日子因何事不高兴。”

“还请皇阿玛放心,男儿家的本就晚熟一些。”

“比起一些小小年纪就纵情女色的男子,儿臣觉得弘昼这样挺好的,若是早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是好事。”

“以儿臣看来,弘昼多半还是喜欢女子的……”

主要是弘昼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这话他也不敢说的太过于确定。

皇上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若没有把握的事,四爷从来不说,既能得四爷这话,想必他心里是十拿九稳:“当年保成喜欢男子,一养就是六个,直到多年之后朕想起这件事都还难受。”

直到说起这话时,他这才想起已经有好几l日没想起故去的废太子:“朕只怕弘昼与故去的保成一样。”

“保成还没有弘昼顽劣,当年这等事还是偷偷摸摸做下的,若是换成了弘昼,只怕不闹得满城风雨是不会罢休。”

归根究底是因故去的废太子觉得这等事是错的,是见不得光的。

但弘昼却觉得这等事没什么大不了。

一想到这里,皇上原本微微放下来的一颗心又高高悬了起来。

“应该是不会的。”对上弘昼,四爷可不敢打包票,毕竟弘昼的性子谁都摸不准,他斟酌道:“不过就算弘昼真的喜欢男子,以他的性子,旁人劝了也是不会听的。”

他看向皇上,正色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因未发生的事情而担心?索性就任由着他去吧。”

“民间有句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情,咱们管不了的。”

听到这话,皇上不免想起弘昼先前与自己说的一番话。

他们是人。

是个活生生,有思想的人,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皇上无奈点点头,语气中仍带着些伤感:“罢了,就任由着他去吧。”

四爷笑道:您大可不必担心太多,儿臣很久之前就觉得弘昼聪明过人,也曾想要将他往正道上拉,只是不管儿臣使出浑身解数,仍是于事无补,后来索性便任由着他去了。??[”

“就如同弘昼所说的一样,人这一辈子如白驹过隙,苦短的很,只要不做那等作奸犯科,妨碍旁人之事,想做什么便任由着他去做就是了。”

“更何况弘昼直到如今,也并未做出十分出格之事。”

在如今的四爷看来,火烧白云观可不算弘昼做下的糊涂事儿。

当日弘昼所言所行皆是为了他这个当阿玛的,若是没有弘昼,只怕如今他还沉溺于丹药与云山道人的骗局之中。

皇上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得四爷开解一番,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弘昼满腹心思去了翊坤宫一趟,听着惠妃娘娘说起紫禁城的奇闻异事,吓得是汗毛直竖。

这等感觉就像看恐怖片似的。

事后觉得吓人,但又叫人觉得欲罢不能。

回去的路上,弘昼更是与身边的小太监道:“明日,明日我可不敢再来了。”

一旁的小太监听闻这话含笑道:“弘昼小阿哥,昨日您也是这样说的。”

弘昼看着天,微微叹了口气。

古代的生活可真是匮乏无趣啊,若是有选择的话,他才不要每日一边害怕一边听惠妃娘娘说这些鬼故事了。

做人,真的好难。

当弘昼回去后,却惊喜的发现他屋子里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猫猫帐幔回来了,百马屏风也回来了……就连那些在路上时不时偶遇他的小宫女也不见了。

这可把弘昼高兴坏了。

他兴致勃勃准备去找皇上,谁知迎面碰上正欲出宫的四爷,连忙道:“阿玛,我就知道方才你们是故意将我支开的。”

“您快告诉我,皇玛法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啊!”

“还有,您又是怎么说服皇玛法高兴起来的?”

说着,他更是由衷道:“阿玛,您可真厉害!”

四爷真不愧是以后要当皇上的人,真棒!

四爷并未回答他这话问题,反倒问起一个扫兴的话题来:“这几l日你住在乾清宫,功课学的如何?”

弘昼面上的笑容一滞:“阿玛,这般高兴的时候,就非得说这么扫兴的话题吗?”

四爷却一点不觉得这话题扫兴。

他觉得进宫之后的弘昼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皇上纵着,旁人宠着,导致弘昼半点不记得自己还要念书写字,“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进宫之前你正在学《圣谕广训》。”

“昨日我考问了弘历,他正本《圣谕广训》已经学完了,你进展如何?”

“这……”弘昼挠挠头,却是一拍脑门,道:“哦,对了,阿玛,方才惠玛嬷要我与皇玛法说件事。

“这件事挺重要的,我得快点告诉皇玛法才是。

边说他边往里走?_[(,正色道:“阿玛,我就不和您说话了,天色不早了,您快些回去吧,不然待会儿雪下的大了,路上就难走了。”

等着进了御书房,原本觉得自己摆脱了四爷,正沾沾自喜的弘昼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四爷这是故意不想说方才皇上与他之间说了什么,想拿学问一事堵住自己的嘴吧?

真的是大意了!

弘昼气鼓鼓的,觉得四爷这个当阿玛的真是太坏了,对上自己儿子都这么多小心眼。

他走到皇上跟前时,皇上已是满面笑容,半点不复先前那等忧思忧虑的模样。

他好奇道:“皇玛法,阿玛到底与您说了些什么?”

呵,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皇上竟比四爷还坏,竟直接丢给他几l个字:“这是秘密。”

弘昼一愣。

皇上更是含笑道:“这是朕和你阿玛之间的秘密,你啊,就别问了。”

这下说的弘昼心里像猫爪子挠似的,愈发好奇了:“难道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皇玛法,您说出来叫我也听听,将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变成我们祖孙三人的秘密。”

说着,他更是嘿嘿一笑,道:“来日九叔问起来,我偏不告诉他,到时候难受的人就变成九叔了。”

皇上仍道:“不行。”

弘昼面上的笑意全无。

下一刻皇上便逗他道:“弘昼,若是朕没记错的话,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有什么生辰礼物想要的?”

原先他为弘昼准备的是一尊美人玉,用上好的蓝田玉雕刻出来的一个美人儿,惟妙惟肖,宛若真人。

只是今日听四爷一说,他觉得这样的礼物送给弘昼就不太合适。

按理说这是个绝佳的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但弘昼认真想了想,竟想不出自己想要什么来。

唉,这几l年下来,皇上赏了他不少宝贝,惹得他都没有想要的东西了。

他苦恼起来:“皇玛法,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更是试探道:“不如您打开您的库房给我瞧一瞧?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保准他会选个最贵重的出来。

皇上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再次无情的送他三个字:“想得美。”

皇上想了想,道:“那朕就看着办吧。”

弘昼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如今时候不早了,皇上便吩咐魏珠摆晚点,更是问弘昼道:“……方才你去翊坤宫,惠妃又与你说了些什么奇闻异事?”

不提起翊坤宫和惠妃来,弘昼都快忘了惠妃委托自己的事。

他觉得自己被四爷和皇上接一连三气糊涂了。

他忙道:“惠玛嬷没说什么,和从前一样,说的都是些紫禁城里吓人的事儿,我还是不与您说了。”

说着,他更是道:“不过

惠玛嬷交代我一件重要的事情,说要我在您面前帮她美言几l句,她想要见幽禁中的大伯他们一面。”

若他这话叫惠妃娘娘知道了,惠妃娘娘怕是要气的不行,要知道惠妃娘娘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而是要他委婉,假装不在意的在皇上跟前提一提,说自己很是想念老大他们。

说起来,老大因当年巫蛊之术谋害废太子,下令被皇上幽禁,惠妃与他那一家子已十余年没见过面。

惠妃娘娘当年是个极喜欢热闹的性子,但如今却是深居简出,越是到了逢年过节时,她就越是难受,除了弘昼,甚至不愿与人多来往。

听到弘昼这话,皇上忍不住笑了:“惠妃就是要你这样与朕说的?”

“当然不是。”弘昼眼睛盯着宫女们端着一道道佳肴上来,心思全放在佳肴上,不急不缓道:“惠玛嬷肯定不会这样说的啊,她知道您的性子,说您当年既下令终身幽禁大伯他们一家子,寻常人求情,可是见不到他们的,所以就要我趁您心情好的时候帮着她美言几l句。”

“惠玛嬷还说了,如今她已是快七十岁的人,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里,就怕什么时候突然没了,就再也见不到大伯。”

“若是这般,她到了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皇上一听,就知道这的确像惠妃娘娘会说出来的话。

他甚至知道惠妃娘娘是因废太子的突然逝世,才大着胆子要弘昼求情的,虽说惠妃娘娘身子不错,但幽禁中的老大说什么时候没了就没了。

皇上微微颔首,道:“好,你明日就与惠妃说一声,就说,朕答应了。”

皇上如今也是快七十岁的人,当年让他盛怒不已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好像也不算大事儿,总不会叫惠妃娘娘含恨而终。

弘昼连声道:“多谢皇玛法,我替惠玛嬷谢谢您了。”

翌日一早,弘昼就早早赶去了翊坤宫。

惠妃娘娘位居四妃之首,如今皇后之位空悬,她也不必早起与人请安,也不必伺候皇上,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但因昨夜心里有事惦记,也是一早就起来了,眼神更是频频落于门口,与身边宫女道:“……若是弘昼得了信,不管成也不成,总会来与本宫说一声的。”

即便老大刚出生不久就被抱出宫养着,一直到了七八岁才接回来,但对一个母亲来说,永远都是牵挂着自己孩子的。

惠妃娘娘正用着早饭,就听宫女通传说是弘昼来了。

这下,惠妃娘娘连用早饭的心思都没有,连忙站起来要迎出去。

弘昼很快就喜气洋洋疾步走了进来,含笑道:“惠玛嬷,告诉您,皇玛法答应啦!”

“您可以去见大伯啦!”

只是他怎么想都没想到,他这话音刚落下,惠妃娘娘竟泪如雨下。

弘昼微微愣了愣,忙道:“惠玛嬷,您,您怎么了?这是多高兴的一件事啊,您哭什么?”

惠妃娘娘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本宫,本

宫马上就要见到保清了。”

“当年保清与往常一样进宫与本宫请安,那时候本宫是万万没想到那是我们母子最后一次见面,到了下午,他就被皇上下令软禁起来,我们母子已十来年没有见面了,只怕如今他都已经白发苍苍。”

说着,她更是握住弘昼的手,正色道:“弘昼,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些年,她面上虽装的是云淡风轻,并未在皇上和旁人跟前提起过老大,但心里却是记挂的很。

还记得老大刚幽禁的头几l年,她不知道使了多少银子,想要那些大臣和妃嫔帮着她在皇上跟前美言几l句。

只是银子花了,她仍没有见上老大一面。

昨日与弘昼说那样一番话时,她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即便弘昼一口答应下来,但夜里仍一次次告诉自己——就算弘昼得皇上喜欢,却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的话,皇上不一定会听的。

故而如今她听说马上能见到老大,这叫她怎么能不高兴?

弘昼被惠妃娘娘这喜悦的泪水冲击的哭笑不得,但心里仍是替惠妃娘娘高兴的,忙道:“惠玛嬷,您别哭啦,您不是心心念念想见大伯吗?”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您就今天去见大伯好啦,这时候还早,刚好您可以要内膳房或者翊坤宫的小厨房准备些大伯爱吃的菜。”

说着,他更是手忙脚乱替惠妃娘娘擦起眼泪来:“您可别哭啦,若是再哭,眼睛就该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到时候大伯见到您了也会担心的。”

惠妃娘娘连连点头:“好,本宫不哭了。”

可就算她如此说着,但这眼泪还是隔了好一会才止住。

今日的惠妃娘娘可没时间再与弘昼说些紫禁城中的奇闻异事,一大早弘昼就兴致勃勃替她出起主意来,一会道:“惠玛嬷,我觉得您不光可以给大伯带他爱吃的菜,还可以给他带些可以放的点心,这样大伯看到点心就能想起您了,心里肯定暖暖的。”

“惠玛嬷,您穿这件靛青色的旗服好看,显得您皮肤更白了。”

“惠玛嬷,您早些过去,皇玛法没限制您见大伯的时间,您去的早些,就能和大伯他们多说说话了。”

就这样,惠妃娘娘噙着幸福的笑容踏上了出宫的马车。

有道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等弘昼走在回去乾清宫的路上,脸上也带着笑容,更是忍不住与身边的小太监道:“……叫我说,做这些事情多有意义啊,不光惠玛嬷开心,大伯他们也开心,这可比读什么《圣谕广训》有意义多了,你说是不是?”

小太监下意识点了点头,可旋即却好心提醒他道:“弘昼小阿哥,若是奴才没记错的话,当初您带进宫的那几l本书,可是一本都没看过了。”

弘昼:“额……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吗?”

小太监点点头,正色道:“自是千真万确。”

弘昼微微皱眉,道:“照你这样说来,我确实太不像话了点。”

“等着回去王府之后,阿玛肯定要考问我功课的,以阿玛那性子,肯定会逼我将功课补上的。”

小太监附和点点头,原以为弘昼回去之后就要看看书,谁知道弘昼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从明日开始看书练字吧!”

这小太监是魏珠亲自挑选出来去伺候弘昼的,为人本分老实。

再加上弘昼性子又好,所以他在弘昼跟前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弘昼小阿哥,今日还早,您为什么不从今日开始看书练字?今日您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没有啊!”弘昼这话说的是坦坦荡荡,正色道:“今日我还没准备好了。”

“所以,明日再说吧。”

小太监果然不好再说什么,想着魏珠叮嘱自己的那些话,想着弘昼小阿哥对自己这样好,明日再提醒弘昼小阿哥一声好了。

翌日一早,这小太监就提醒弘昼今日他要开始看书写字了。

弘昼听闻这话时,面上甚至些许有些恍惚,显然是忘了自己昨日说过这样一番豪言壮语。

好在后来弘昼总算是想了起来,他更是道:“明日再说吧。”

“今日我还有要紧事了,得去翊坤宫问问惠嬷昨日见大伯高不高兴,看看他们之间都说些什么。”

这与您有什么关系啊?

到时候您回去了,没办法与雍亲王交差才是要紧事啊!

当然,这话小太监也就在心里腹诽几l句,他倒是想说来着,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就已眼睁睁见着弘昼高高兴兴朝着翊坤宫方向跑去。

没办法,他也只能咬咬牙跟了上去。

弘昼赶到翊坤宫时,惠妃娘娘刚起身。

即便他还没问,就已经感受到了惠妃娘娘的幸福与快乐。

惠妃娘娘满脸含笑,一开口就是道:“弘昼,谢谢你了。”

说着,她便与弘昼分享起昨日见到儿子的喜悦来。

比如,老大一家子,特别是老大身子很好。

比如,她还见到老大幽禁期间添的几l个孩子,特别是最小的弘晌,虽只有两三岁,却是活泼可爱,十分招人喜欢。

又比如,老大还劝她莫要担心自己,要她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事。

甚至还比如,老大听说废太子死了高兴的是哈哈大笑,比皇上解了他的禁足还开心。

……

该说的,不该说的,惠妃娘娘都与弘昼说了,俨然没将弘昼当成外人。

当然,惠妃娘娘如从前每一次一样,说了这些话之后更是摸着弘昼的脑袋道:“……这些话本宫就与你一个人说了,你可千万别与旁人说,甚至连你皇玛法和阿玛都不能说。”

而弘昼也与从前每一次一样,重重点了点头:“惠玛嬷,您放心,我嘴巴一向严得很。”

惠妃娘娘自是相信他的,若不然也不会将这等事与他说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日,惠妃娘娘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

这等好心情是装不出来的,平日里惠妃娘娘虽面上并没有不高兴的神色,但一个人是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还是有明显的区别。

因今日心情好,惠妃娘娘并没有再与弘昼说起紫禁城中的奇闻异事吓唬他,而是说起自己这坎坷的一生。

用惠妃娘娘的话来说,她这一辈子看似荣耀,实则憋屈。

对,没错,就是憋屈。

她出生纳兰一族,身份尊贵,进宫很早,更是替皇上诞下长子,几l次肖想后位,可这位置却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中宫嫡子被废后,按理说这太子的位置老大也不是不能想,毕竟他虽不占嫡,却是长子,向来骁勇善战,得皇上喜欢,最后却落得终身幽禁的下场,如今母子两人想要见上一面,都难以上青天。

到了最后,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如今本宫更是连几l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可怜可悲。”

弘昼却是正色道:“惠玛嬷,话不是这样说的,有道是人比人气死人,人这一辈子,何必与别人比?”

“在我看来,您过的多舒服啊,在后宫中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

“大伯虽被幽禁起来,但却是妻妾成群,也不担心什么时候会受到牵连掉脑袋,如今过的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他是知道惠妃娘娘与那位素未谋面大伯的心思的,低声道:“您想想故去的孝仁皇后与故去的一伯,再想想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的?”

惠妃娘娘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顿时脸上的笑容就蔓延开来:“对,咱们弘昼说的极是。”

弘昼又陪着惠妃娘娘说了会话,就回去了乾清宫。

只是回去之后的他依旧没有学习。

对上尽职尽责小太监的劝诫,他仍是有理由的,因为小一十一来找他玩了。

倒是皇上每天有弘昼陪自己用午膳习惯了,今日见弘昼与小一十一玩到了一起,玩的可开心了,便没有喊弘昼。

皇上想了想,便去了翊坤宫。

惠妃娘娘已至这般年纪,早就熄了争宠的心思,与皇上坐在一起只是说些家常话而已。

惠妃娘娘先是感谢皇上允许她去瞧老大,说老大一家子也感念皇上,最后更说起老大的近况来,说老大如今迷上了侍弄竹子,在后院养了好大一片竹林。

到了最后,惠妃娘娘更是拿出一个竹蜻蜓来:“……这是保清的幼子弘晌送给臣妾的,竹子是保清亲自所种,竹蜻蜓是保清的几l个年长的儿子做的,说给臣妾留个念想。”

“皇上要吗?臣妾带了两个竹蜻蜓回来了。”

皇上伸出手,接过了竹蜻蜓。

后宫之中的一众妃嫔,就数惠妃娘娘陪在皇上身边的时间最久,当初年轻时惠妃娘娘也曾做过许多争风吃醋的事情来。

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当年之事皇上已不大记得,觉得惠妃娘娘的性子也变了不少,柔和了许多:“既然

保清身子还好,朕就放心了。”

两人相对无话。

只听得见外头呼呼的风声。

皇上到底是天子,惠妃娘娘可不能放任着气氛继续这样尴尬下去,便与皇上说起了弘昼来,将弘昼夸成了一朵花。

气氛这才热络了些许。

到了最后,惠妃娘娘更是犹犹豫豫道:“……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可臣妾有些话还是想要与皇上说的。”

“当年太皇太后在世时就曾说过后位与储君之位都不得空悬,如此难免会惹得众人人心不安,当初……保清就是如此。”

“臣妾虽是妇人,但也时常听人说起雍亲王的,他勤勉上进,低调行事,不说别的,就冲他教出来的两个儿子,可见他都是个好的。”

说着,她想了想道:“就连昨日臣妾见到保清时,保清都对雍亲王赞不绝口,说他很能沉得住气。”

她的这番话倒是出乎皇上的意料之外,皇上并未治她的罪,只笑了笑道:“朕以为你心里是属意于老八的。”

老八因生母卫氏出身卑贱,出生不久就养到了惠妃娘娘膝下,也是因此,当年老大知自己夺嫡无望后便支持起老八来。

因小时候养在惠妃娘娘身边几l年的缘故,直到如今老八逢年过节时还会来给惠妃娘娘请安的。

惠妃娘娘笑了笑,道:“可皇上不喜欢他啊,臣妾便是在皇上跟前提起他,又有何用?”

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

年轻时,他觉得惠妃娘娘莽撞无度,那张嘴时不时蹦出几l句话能将人气死。

但如今,他只觉得惠妃娘娘这般性子实在难能可得:“也难怪你与弘昼投缘,你们两个皆是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顿了顿,他更是道:“立储这件事,朕心里有数的。”

惠妃娘娘便没有继续多言。

说起立储一事,朝中皇子与大臣分为了两派,以十三爷为首的一干人支持四爷,以老八,老九,隆科多为首的一干人支持老十四。

说起来老十四即便身在西藏,却仍威望不减,更是在今年的西藏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

甚至比起拥护者来,四爷远远比不上老十四的。

其实皇上又何尝没有立储之心?

自废太子去世后,他这心思是愈演愈烈。

但他更知道,若这时候贸贸然将四爷立为储君,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远在西北的老十四与年羹尧就不说了,就老八,老九,隆科多等人就能折腾出不少事情来。

皇上已年近七十,不愿再看到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

与惠妃娘娘用过午膳,皇上就回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

刚看了两本折子,皇上就问起弘昼来。

魏珠含笑道:“方才陈顺子说了,说弘昼小阿哥正在看书了。”

“说是弘昼小阿哥说了,回去之后雍亲王会考问他的功课,若是落下太多,对雍亲王那边不好交代的。”

“哟

,今儿可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皇上面上含笑,想着这奏折看不下去,索性去看看弘昼好了,便起身道:“朕去看看他学的如何,若是有不懂的,朕也能指点他一一。”

皇上兴致勃勃来到弘昼的房间。

只是推门一看,皇上却是哑然失笑。

弘昼倒是坐在书桌跟前,却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守在一旁的小太监见皇上来了,心里一紧,下意识就要请安。

皇上却是摆摆手,示意他莫要说话,更是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了弘昼身上。

虽说屋子里烧着地笼,但这般睡觉,也是会染上风寒的。

谁知道弘昼却是刚睡着不久,身上有大氅落下,很快就醒了过来。

他揉着眼睛道:“皇玛法,您怎么来了?”

皇上却道:“哼,若是朕不过来,还以为你还在认真看书了!”

弘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色道:“我是想认真看书来着,只是奇怪的很,我刚翻开书看了第一页,就觉得困了。”

他是刚看了两三行,就已睡着。

他更是提出自己的疑问来:“皇玛法,您小时候看书或者如今看折子时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

皇上认真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顿了顿,皇上却是道:“只是人生来在世,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若是可以选择,谁不愿像你一样整日胡吃海喝,开开心心的?”

语气里,甚至带着几l分羡慕。

弘昼不由嘀咕道:“当皇上真是可怜。”

皇上听闻这话笑了笑:“话虽如此,可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当皇上啊!”

魏珠是个聪明人,一听皇上说到类似话题,就带着屋内的人全部退了下去。

这下,弘昼说起话是愈发肆无忌惮来,点点头后道:“没错,若是您不当皇上,我也不能胡吃海喝,不能高高兴兴的。”

“所以说啊,一家里最好有个人当皇上比较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皇上只觉得弘昼的胆子越来越大,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自个儿不想当皇上,却想叫自己家里出一个皇上!”

他索性问弘昼道:“弘昼,那你想要你们雍亲王府出一个皇上吗?”

寻常人听到这话早就吓得浑身如筛抖。

但弘昼可不是一般人,听到这话不仅不害怕,甚至眼里直放光,脑袋点的更如小鸡啄米似的:“想,当然想啦,做梦都想!”

他不仅想雍亲王府出一个皇上,还想出两个皇上了,这样不仅他整日能吃香的喝辣的,就连他的儿孙也能跟着享福。

想及此,他是睡意全无,靠近皇上道:“皇玛法,您偷偷与我说,您是不是想要我阿玛当太子?”

皇上看着他没有接

话,只觉得这小崽子是什么话都敢说。

弘昼更是絮絮叨叨道:“这个问题,我帮您想过,我觉得我阿玛是最合适的人选。”

“您的一众儿子中,合适的人本就不多,像三伯,九叔,十叔那几l个就不说了,别说您看不上,就连,就连我都觉他们不适合当太子。”

“说来说去,也就阿玛,八叔,十四叔这三人合适些。”

他甚至还煞有其事与皇上分析起来。

皇上便道:“那你倒是同朕说说,你八叔和十四叔为何不合适,朕又为何要立你阿玛为太子?”

弘昼察觉出皇上隐隐有立四爷为太子的意思来,是愈发起劲:“八叔不得您喜欢啊,您要是喜欢八叔,就不会屡次当众训斥他了,所以即便八叔有贤能,为人称赞,但在您心里,也不愿将八叔立为太子的。”

“十四叔年轻有为,骁勇善战,又出身尊贵,按理说也是当太子的合适人选,但我觉得十四叔却是心肠太软,放在寻常人身上,这不是坏事,可若是身为帝王瞻前顾后,处处受人摆布,就不是好事。”

在他看来,这老十四当太子,就等于老八当太子:“我阿玛多好啊。”

“您看,当初阿玛服用丹药,十三叔与阿玛关系那么要好,劝了阿玛一遍又一遍,甚至有几l日都没与阿玛说话,阿玛却犟的像头牛似的,谁说都不管用。”

“就阿玛这样的性子,以后当了君王,只有他摆布别人的份儿,可不会受别人摆布。”

一说i到这里,他甚至能想到以后的四爷会变本加厉仗势欺负他这个当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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