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弘皙愁容满面离开紫禁城后,很快就与老九在天香楼“相遇”,更是叔侄密谋一番。

他以为自己这事儿做的事天衣无缝,谁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殊不知,皇上已对他起了疑心。

很快朝中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也不知是不是准噶尔知晓太后娘娘薨逝后,皇上病重的消息,竟在这时候攻打新疆,西北起了战事。

这些日子有弘昼陪着,虽说皇上的身子并未痊愈,却也好的八九不离十,更是强打起精神来处理朝中琐事。

既然西北起了战事,皇上势必要派兵出征,原定下的是尚书富宁安,可这消息一出,朝中就有大臣反对,奏请皇上允许废太子带兵出征。

这消息一出,可谓满朝哗然。

一来是自老三被皇上幽禁后,朝中很少再有大臣为老二求情,毕竟能入朝为官,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都不是傻子,明知道皇上不喜谁人提起这事儿,自己儿子替废太子求情都勃然大怒,谁还敢去讨这个没趣儿?

二来是即便从前老二未被废时,论行军打仗也及不上老大,甚至可以说在一众皇子中都资质平平。

当时皇上是没说什么,仍决定派尚书富宁安出征,可一回到乾清宫,他就脸色沉沉吩咐人着手去调查调查这件事。

可皇上思来想去,只觉得朝中上下竟没几个值得他相信的,便是得他信任,也并非查出真相的合适人选。

皇上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候,他扫了眼正在院子里与几个小太监堆雪人的弘昼,更是听见弘昼道:“……你们可别夸我啦,我这雪人堆得一点都不好看,没有星德哥哥堆的好看,阿玛说我的雪人和星德哥哥的雪人放在一起就像是东施和西施似的。”

皇上忍不住笑了笑,只觉得这般促狭的话的确是像老四能说出来的。

老四?

想到这个儿子,皇上顿了一顿。

这些年来四爷虽清心寡欲,沉迷佛道,但从前却是个较真认真的好孩子,遇上什么事儿总想着打破砂锅问到底,若是这事儿交给四爷去办,说不准能成。

皇上从去年开始就觉得四爷是个可用的,从他教导的两个孩子就能看得出来,只可惜四爷无心朝政,皇上一直没能寻到合适的机会用他而已。

想及此,皇上就吩咐魏珠差人将四爷请进宫。

等着四爷冒着风雪匆匆走进乾清宫,率先看到了的是弘昼堆的那几个丑丑的雪人,若在雍亲王府,完美主义的他定要好好编排几句的。

但他记得这里是乾清宫,有护犊子的皇上在,他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偏偏廊下捧着暖炉的弘昼一看到四爷就扬声喊了声“阿玛”,道:“您看我今日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说着,他更是自我欣赏起来:“我觉得我今日堆的雪人可好看了。”

雪人的鼻子用的是胡萝卜点缀,眼睛用的是两颗山楂,嘴巴用的是他最爱的福橘,光是

如此,他还觉得不好看,更是为雪人抹上了胭脂,只觉得这样几个雪人立在乾清宫真是吉祥又喜庆。

再加上方才几个小太监昧着良心的吹捧,更让他觉得自己堆的雪人真是天下第一好看的雪人。

四爷可不好意思说实话,谁若是深更半夜到了这院子,瞧见这几个雪人只怕会被吓一跳。

他不愿伤害弘昼那颗脆弱的心情,也不愿昧着良心说话,只道:“弘昼,皇阿玛找我有要紧事了。”

弘昼点点头,可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滞。

得,四爷已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明白了。

四爷却顾不得安慰他,匆匆走进御书房。

他知道皇上的性子,平素若无大事是不会轻易找他来的,一进来便恭声道:“皇阿玛。”

虽说皇上的病已好的差不多,可到底是年纪大了,脸色依旧带着几分憔悴,摆摆手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他扫了眼外头,道:“弘昼可还在外头堆雪人?”

四爷原以为皇上宣自己过来是有要紧事,猛地听到这话有些反应不过来,却还是道:“是了,他堆了好几个雪人,这雪人都堆完了也不肯进屋,抱着暖炉在外头看他堆的那几个雪人。”

皇上听闻这话却吩咐魏珠道:“你去给弘昼再换个暖炉,给他拿件厚一点的披风,朕听着外头的风好像大了些。”

魏珠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四爷看着眼前的皇上,只觉得有些陌生,这一场病让皇上看着老了几岁,从前英武威严的皇上瞧着竟给了他慈祥的错觉。

这一刻,四爷是真的觉得皇上老了。

可皇上即便老了,却仍是敏锐得很,扫了四爷一眼道:“老四,你看着朕做什么?”

连四爷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敢在皇上跟前走起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儿臣不过是觉得您对弘昼太好了些。”

“儿臣还记得自己七岁还是八岁那年,也是贪玩在堆雪人,恰好叫您瞧见了,您走过来也未训斥儿臣,只考问了儿臣当天的功课,儿臣自觉答的还不错,不过是有些磕巴,谁知您却罚儿臣默书三遍,儿臣只得放下堆了一半的雪人回去抄书。”

“后来儿臣才想明白,身为皇子,该日夜不辍念书写字的,堆雪人什么的,是寻常老百姓孩子家才能玩的。”

“那时候的儿臣怕是做梦您都想不到,您会对孙辈如此纵容。”

事情过去了三十多年,皇上早已记不得这些事,可想着这事儿的确像自己当年的行事风格,笑着道:“你一贯记性好,朕当初对你们着实太严苛了些,还记得当年老五刚被送去上书房时连满语都不会说,日日早起不大适应,进上书房没几日就生病了。”

“朕还记得那时候皇额娘和宜妃都来朕跟前求情,可朕都没松口。”

“你们是朕的儿子,以后即便无缘储位,也都是要为大清效力的,朕自然得对你们严格些。”

说着,他更是淡淡笑

道:“但朕也知道,从小到大你们过的苦得很,朕便不愿意拘束弘昼他们了。”

四爷道:“您说的是。”

正当他觉得纳闷,想着皇上今日找他过来应该不是絮家常的,果然下一刻就听见皇上说:“老四啊,朕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事要交代你去办的,朕知道如今你一心向佛不问世事,可当你,老十三与老二也是关系甚好,当年不光老十三替他求过情,你也是替他求过情的。”

“普奇乃是正红旗满洲都统,又是世袭罔替的镇国公,朕觉得他不会糊涂至此,当朝举荐老二前去西北打仗,朕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所以叫你去帮朕查查看。”

四爷听闻这话心中是激动不已,他不问政事这么几年,其实比谁都在意朝堂之事。

他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

他面上半点迟疑都没有,正色道:“儿臣定不负皇阿玛所托。”

皇上正欲再交代四爷几句时,谁知弘昼就捧着一个小雪人啪嗒啪嗒跑了进来,如今他简直把乾清宫当成菜园子似的,进进出出也不要人通传,一进来就嚷嚷道:“皇玛法,您看我堆的雪人好看吗?”

四爷只觉得弘昼这小雪人堆得连外头的大雪人都比不上,简直一个四不像。

谁知皇上却是微微颔首,道:“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四爷:……

他低着头喝茶,再一次领悟到隔代亲的力量。

弘昼将小雪人捧到了四爷跟前,笑眯眯道:“阿玛,您觉得我这个雪人好看吗?”

四爷委婉道:“还不错。”

前一刻皇上还夸赞了这雪人,他总不能与皇上唱对台戏吧?

但弘昼显然对这三个字不甚满意,嘴巴一瘪,就道:“阿玛,您可别仗着我年纪小就糊弄我,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您说还不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下就连皇上的眼神都落在四爷面上。

四爷只能硬着头皮道:“好看。”

弘昼得意笑了起来,觉得对付四爷还是得叫皇上出马才行。

皇上也笑了,他觉得四爷这非黑即白的性子得改改,一个当父亲的,同自己儿子这般较真做什么?

有弘昼在,气氛就热闹了许多。

他叽叽喳喳说着话,四爷是头一次觉得在皇上跟前有这般放松的时,不用提防着皇上突然发问,也不用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皇上会不高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皇上跟前是儿子,而非臣子。

略坐了会,四爷就下去办差事了。

时隔好几年,四爷再次得皇上交代他差事,他自然要好好当差,不能叫皇上失望。

四爷本就是个有能力的,如今又有十三爷襄助,不过五日的时间,就已经真相大白。

当四爷将由矾书呈到皇上跟前时,心里是惴惴不安,更是小心措词:“……这封信是从咸安宫送出来的,儿臣认得,这是二哥的字迹。”

矾书就是用白矾溶解在水中,然后

用毛笔蘸着白矾水写字,等写完后晾干,字迹就消失了,等浸泡在水中,字迹就会重新出现。

四爷原以为皇上会勃然大怒,谁知皇上却比他想象中要平静许多,接过信笺看了起来。

四爷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道:“儿臣已经查清楚,当日二嫂生病,贺太医前往咸安宫替二嫂诊治,二哥拿出全部财帛请他帮着将这封信交给镇国公普奇。”

“按理说普奇乃镇国公,知道二哥并非将相之才,不该出手帮助二哥的,可早在七年前,二哥曾帮普奇妻弟谋得户部侍郎一职,普奇有把柄在二哥手上,他没有办法才于朝堂之上举荐二哥出征西北。”

皇上坐在炕上,是面无表情,最后只将信笺丢在案几上:“如今他倒是费尽心思想要出来,人努力是好事儿,可他却是努力错了方向,当年是这般,如今也是这般,他的心思永远都没放在正道上。”

说着,他更是扬声道:“来人,传朕的旨意,将普奇打二十大板,降为侯位。”

他想着太医院那些太医一个个都已年老,又道:“那日进咸安宫给老二媳妇诊脉的太医是贺太医?以后他也不必在太医院当差,就好生回乡养老吧。”

魏珠正色应是。

皇上看着站在一旁的四爷,道:“至于老二,不必理会他,朕今日这般惩处了普奇与贺太医,想必以后也无人再替他做事。”

回想上一次老三替老二求情时,皇上勃然大怒的样子。

今日皇上的镇定是出乎四爷的意料之外。

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如今皇上对老二已再不抱希望,自然不会再因他的事情而伤心动气。

虽说皇上只下令惩治了普奇与那位老太医,但此事却是牵涉众多,要调查的事情也许多。

比如,咸安宫为何会出现白烦矾。

比如,老二妻子石氏是不是真的病了,知不知道老二的主意。

比如,咸安宫的小太监与贺太医身边的小太监对这事儿是否知情。

又比如,贺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他乃出身太医世家,老二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冒这样大的风险为老二做事?

……

皇上决心彻查此事,依旧将此事交给四爷去办。

一时间,朝堂之上,紫禁城之中,是人心惶惶,众人将此事称为“矾书案”。

四爷不负皇上所托,不眠不休忙活了小半个月,终于将此事彻查的清清楚楚,总共查获四十六人,咸安宫的小太监宫女全部换了一批,老二妻子石氏娘家也遭了皇上训斥。

一开始弘昼还担心皇上会因这事儿动怒,却发现皇上面上并不见怒气,高兴的同时却又有些担心起来。

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乾清宫的他仍记得太医院院判说的话:“……如今皇上的病虽已经好的差不多,但皇上却是年纪大了,从前日夜劳顿,已伤了根基,心病还须心药医,若皇上心里愁郁,只怕很快又会生病的。”

故而这几日弘昼是想方

设法逗皇上开心,他知道,即便皇上面上装的不在乎,可废太子到底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若不然,为何皇上罚了那么多人,甚至连废太子妻子的娘家都罚了,为何没罚他?

甚至皇上还专程嘱咐过内务府,咸安宫饮食起居一律照旧。

弘昼只觉得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一日弘昼前去御书房时撞见皇上微微发怔,喊道:“皇玛法。”

皇上的确是在想“矾书案”一事,从这案子上想到了废太子,可他知道弘昼最是关心自己身体,便笑道:“弘昼来了?你不是说今日天气不错,要去御花园池塘喂鱼儿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弘昼笑着道:“我每次天气好时都去喂鱼儿,我虽不认识池塘里的鱼儿,可它们都快认识我了,怪没意思的。”

说着,他更是兴致勃勃道:“皇玛法,今日我在御花园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说是如意馆来了个西洋画师,您知道吗?”

他也是路上听人说起这事儿的。

外国人在大清可是稀罕得很,在紫禁城更是不必说了,连向来恪守规矩的小宫女小太监们说起这人来都是面露好奇之色:“你们见过这位新进宫的画师了吗?他长得是白头发,白胡子,我开始见到他时还以为他是个年纪大的老人了!”

“嘿,你可真没见识,那人一看就不是年纪大的老人,他皮肤多白啊,而且也没皱纹,是西洋人咧!”

“没错,我听说他画的画可好看了,与真的是一模一样,他不光长得好,画画的好,名字也好听,好像叫什么朗世宁!”

朗世宁?

弘昼对这人是有几分印象的,毕竟他曾在历史书上几次看到过这人的名字,知道这人深受皇上的喜欢。

当即他就心生一计,连鱼儿都顾不上喂了,匆匆跑了回来。

皇上瞧他兴奋的小胖脸都是红扑扑的,笑道:“朕知道这人,是朕派人将他从广州请进宫的,他早在九月就进宫了,原打算叫他给朕画几幅画像的……”

后来先是太后娘娘薨逝,再是矾书案,就被耽搁下来了。

弘昼笑道:“皇玛法今日奏折可看完了?您若是有时间的话,咱们去见见那位朗画师好不好?我还没见过西洋人呢。”

说着,他更是好奇道:“我听人说他的头发和胡子是白色的,眼睛是蓝色的是不是?”

“既然他长得和咱们不一样,那咱们说话他能听得懂吗?”

皇上见他这般感兴趣,索性道:“那朕带你瞧瞧去。”

他先带着弘昼去了御花园,两人正喂鱼儿时就听魏珠说郎世宁画师来了。

弘昼扭头看过去。

在这个时代看到外国人,他觉得有点稀奇,咧嘴笑了笑,很想脱口而出与他说“hell”。

郎世宁进宫虽有些日子,却一直没在宫中走动过,猛地看到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下意识就脱口而出:“Cutiepie!”

弘昼凭借着自己有限的

英语知识,也能知道这人在夸自己可爱,当即面上笑成了一朵花。

如今,也就他能听懂这话了。

一旁的魏珠连忙道:“朗画师,您可别说您的家乡话,我们都听不懂了。”

“还有,您见到皇上得给皇上行礼。”

郎世宁这才用磕磕巴巴的汉语道:“臣,郎世宁……给大清皇上请安了。”

皇上笑道:“朗画师不必多礼,朕听说你擅长画画,既然如此,你便将你平素所做的图拿上来给朕看看。”

郎世宁很快就命人奉上自己所画的骏马图。

即便皇上见多识广,可看到他画的骏马时仍觉得惊喜:“你这骏马画的是栩栩如生,比如意馆别的画师都要画的好些,果然是名不虚传。”

郎世宁谦逊笑道:“皇上过奖了。”

皇上脸上笑意更甚:“可见你是个聪明的,来咱们大清没多久,连‘过讲’二字都会用了。”

“朕还记得前两个月见到你时,你汉语说的还是磕磕巴巴了。”

郎世宁再次笑道:“皇上,您过奖了。”

说着,他更是用蹩脚的汉语道:“皇上,臣不光马画的好,人像也画的好。”

弘昼早就想见识一二了,连忙道:“好啊好啊,我来试一试。”

他不是没见识过古人的画画水平,不是说不好,可比起后世来却是差上不少。

谁知下一刻他却听见皇上道:“既然这般,那朗画师你就帮朕和弘昼画一幅画吧,就画《祖孙嬉戏图》好了。”

弘昼也曾在御书房见识过皇上的画像,要么是皇上一人独自乘于马上,要么是皇上一人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在很多人甚至在皇上看来,是没有人有资格与皇上一同如画的。

便是当年得宠如废太子,也没有和皇上同出现在一幅画中。

皇上瞧见惊愕的弘昼,也猜到他在想些什么,笑道:“朕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如今担心朕,所以住在乾清宫,可你总不能一直住在乾清宫陪着朕吧?你得念书,得练习骑射,还得娶妻生子,朕可想着早点看到你的儿女了。”

“若有这样一幅画像留下来,朕想你了就能看一看了。”

弘昼却正色道:“皇玛法,您若是想我了,只管差人请我进宫就是了。”

皇上也是一本正经道:“朕可是会时常想你的,有的时候深夜批完奏折会想起你,有的时候南巡也会想你……总不能将你时时刻刻拴在朕的身边吧?”

“你会一日日长大,朕也会一日日变老,朕想永远记得五岁的弘昼长什么样子。”

弘昼的心里宛如吃了蜜似的,觉得甜滋滋的。

他更觉得皇上真是名不虚传,这一句句情话说出口,谁能抵挡得住?也难怪后宫妃嫔一个个对皇上都是死心塌地。

弘昼欣然答应下来:“好。”

寻常人被画师画像都是坐的端端正正,但身为天子,总是有格外的优待,今日下午皇上就带着弘昼喂鱼散步,约

莫两个时辰的样子,郎世宁的《祖孙嬉戏图》就完工了。

在见到成品图时,弘昼顿时明白郎世宁为何会声名远扬,郎世宁笔下的人仿佛都带着灵魂,画中的弘昼正踮着脚往池塘里撒鱼食,一旁的皇上含笑看着他,眼神里不失慈爱。

不光弘昼满意,就连皇上都微微颔首:“朗画师果然名不虚传。”

一旁的魏珠见风使舵道:“皇上,可要奴才将这幅画裱起来挂在御书房里?”

皇上摇头道:“不必挂在御书房里,裱起来挂在朕的寝殿吧。”

弘昼脸上是笑意更甚:“好啊好啊,这样皇阿玛睡觉之前最后一个看的是我,睡醒之后第一个看到的还是我。”

说着,他更是忍不住催促道:“魏公公,你要内务府的人办事快些,早点将这幅画挂在皇玛法寝殿里。”

魏珠连声应下,当即就去交代人办这事儿了。

郎世宁得了赏赐,谢恩之后就要下去。

弘昼却是想起了一件事。

如今的大清虽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一样,可很快就会走向衰老,他仍记得历史上的种种战争,更记得他最喜欢的圆明园被八国联军抢掠一空,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他灵机一动,便将郎世宁留了下来,道:“朗画师,我听说您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呀?那里有京城和广州好吗?”

郎世宁面上有片刻的犹豫。

他并不似大清臣民奴性已深入骨子里,在他们意大利,是讲究民法,讲究人权的,可他又聪明的很,知道在什么样的地方说什么样的话,若是有些话说出口,这位大清帝王是会不高兴的。

他斟酌道:“我是从遥远的意大利来的,从意大利过来要坐很久很久的船,也要坐很久很久的马车。”

“至于小阿哥问我我的家乡好不好,我想,在每个人心中自己的家乡都是最好的。”

这个朗世宁,还真是滑不溜秋!

但这等小问题,却是拦不住弘昼的,他更是步步紧逼道:“那您的家乡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好法?我实在是很感兴趣。”

“您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看皇玛法做什么?”

“皇玛法是个很好的人,可不会因你说实话而责怪你的。”

这样一顶高帽子戴下来,皇上也只能受着:“朗画师,你直说无妨,正好朕也想听听你们洋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郎世宁可不懂中国人特有的客气话,听皇上这样说,便如实道:“回皇上的话,虽说京城和广州很好,像皇上,像弘昼小阿哥,像许多皇上的亲戚,过的日子很好,实在叫臣羡慕。”

“可臣从广州一路走来,见了太多太多可怜人,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到了晚上不敢点灯,每顿饭连肉都没有。”

“在我们意大利,我们可是每天都能喝牛奶吃肉的……”

皇上面上并没什么反应。

一旁的魏珠却着急起来,不免提点道:“朗画师,您可不能撒

谎啊!”

郎世宁着急起来:我没有撒谎,我们从来不撒谎的!?”

弘昼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皇上的神色,见皇上脸上并无怒容,更是频频追问,当他听说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地的盛况时,更是惊叹连连。

弘昼向来是个合格的捧眼,在他连连附和下,郎世宁更是说的愈发起劲,不知不觉甚至到了天黑。

皇上并不是个刚愎自用的君王,他向来信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听郎世宁这般说只抱着学习的态度听一听,不过,郎世宁的话中也有很多他不能苟同的地方,比如,人人平等。

皇上只觉得好笑。

若是人人平等,岂不是所有人都能主宰这江山?岂不是天下就要乱套了?

再加上郎世宁言语间时不时蹦跶出几个洋文来,皇上听的是一知半解,故而也没有将郎世宁的话放在心上。

弘昼也看出来了,所以到了用晚点时,他便一个劲儿将话题往郎世宁身上扯,“……皇玛法,虽然朗画师说西洋人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儿,比如摆钟,比如火铳,可我觉得却没咱们的东西好,皇玛法,您说能不能将咱们的东西运到西洋去,赚他们的钱?”

他知道以一己之力难以改写整个历史,但他还是想尽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比如,说服皇上与外国来往贸易,这样就不会闭关锁国了。

可这等话落在皇上眼里,却成了弘昼想一出是一出,他给弘昼夹了个蟹肉汤包,笑着道:“朕算是看出来,你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从你阿玛,从朕身上讨了不少好东西也就罢了,如今见到宁画师,还想赚他们洋人的钱?”

“这等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在广州,天津等地设立了海关,你啊,好好念书,好好练习骑射就好了。”

这一刻,皇上与世上许许多多的长辈们一样。

弘昼还想再说话,可皇上已不动声色将话题转换开来,问起弘时的侍妾钟氏一事来了。

弘昼知道,皇上是有自己的骄傲的,在皇上看来,大清从明朝手上将这江山都夺了下来,如今老百姓的日子更是比从前好过许多,他们有骄傲的资本,故而对于那些漫溢之物就有些看不上。

这等思想不是一朝一夕才有的,而是几十年沉淀给皇上的底气,想要改变,并非易事。

弘昼只觉得这事儿得慢慢来。

可当皇上问起弘时侍妾钟氏有了几个月身孕时,弘昼还是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皇玛法,您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以他对四爷的了解,因太后娘娘的丧期,一众皇子皇孙不得纳妾,四爷势必会将这件事与皇上提一提,但四爷到底怕丑,肯定不会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给皇上听的,特别是钟氏有孕这等消息。

皇上笑了笑,一副“朕什么都知道”的神色:“朕自然有知道这件事的门路。”

“当初你阿玛与朕说弘时纳了个妾,那人还未进门,暂时住在外头,朕便觉得不对劲,后来听说这人有了身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皇上看来,男人多情些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更是笑道:“老四啊,就要当玛法了,也不知道他以后对孙儿是不是像对你们这样严厉。”

弘昼瞧皇上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得,敢情弘历多情是随了您啊!

弘昼用完晚点就回去了。

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说服皇上打开国门。

思来想去,弘昼觉得这事儿还是要找四爷才行。

前几日因四爷出色侦破了“矾书案”,皇上当众下令将四爷调到户部任职。

这消息一出,可谓有人欢喜有人忧,当然忧愁的人可比欢喜的人多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弘昼也是替四爷开心,毕竟四爷距离储君之位又近了一步。

等着四爷再次来乾清宫给皇上请安时,就见到巴巴等着他的弘昼,弘昼一开口就是道:“阿玛,我都等了您好几日了,您怎么才来啊?”

后世的雍正帝是个工作狂,如今的四爷也是浑然不可多让,清闲了好几年的他终于得皇上安排差事,是不分昼夜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可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如今国库空虚,供给西北粮草就已很是勉强。

四爷顿时就忧心忡忡起来,如今大清看似国泰明安,实则危机重重,如今西北已起战事,若别的地方再起战事,只怕国库就要见底了。

对于弘昼如此惦念自己,四爷虽觉得有些欣慰,但因心里有事,却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怎么了?你是担心你额娘了还是想念弘历了?他们都好得很,你好生在乾清宫住着,多陪陪皇阿玛说说话解解闷。”

如今对于弘昼长伴于皇上身边,他是一点不担心。

弘昼却是正色道:“不是,阿玛,今日我找您是有正事的。”

四爷可想不到这小崽子能有什么正事,反问道:“哦?是吗?那你倒是与我说说你这次又有什么正事?”

“是要我替你带蟹粉酥回去给你额娘,还是要我将皇上送你的宝贝送回去?”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

想当初弘昼第一次住进乾清宫时,皇上赏了他不少好东西,像什么夜明珠,珐琅笔筒等等,样样皆价值不菲。

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便是住在乾清宫都觉得不安全,将自己的宝贝是这里藏藏那里藏藏,更是找到四爷,说要委托四爷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亏得四爷当时还当真了,可在后来听他说是将他的宝贝都送回去锁起来后,只觉得这孩子真是眼皮子浅得很,更是道——谁嫌自己命大才敢在乾清宫偷你的东西,你啊,好生将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你可是皇孙,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弘昼想起当初这事儿,一点都没觉得难为情,甚至还觉得自己小心谨慎,如今更是低声道:“阿玛,您想不想帮皇玛法,想为大清赚大钱?”

这可真是四爷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过来了,他是眼前一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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