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瓜尔佳嬷嬷却顾不上答话,如今她得忙着帮弘昼准备衣裳,明日一早弘昼就要跟着四爷进宫哭灵。

像有些该收的东西都得收起来,更是拿出好孝服来……等着弘昼穿戴好衣裳时,外头的天仍是黑黝黝的。

不光弘昼起来了,就连不必进宫的耿格格也起来了,她也换上了一身素服,浑身上下半点饰物都没有,更是连忙招呼弘昼用起早饭来:“……你得多吃一些,如今太后娘娘薨了,你跟着王爷进宫,想必接下来几日都得呆在宫里头,中午也不知何时才能用饭。”

大厨房如今已送来了粥菜,因太后娘娘薨逝的缘故,桌上摆着都是些清粥小菜,像梗米粥,白水素面,各式酱菜……桌上是半点荤腥之物都没有。

从前的弘昼是无肉不欢,可如今却是默默吃起面来。

耿格格瞧见他这样子只觉得心里刺刺的难受,柔声安慰道:“弘昼,人都有一死的,我虽没见过太后娘娘,却也听王爷说起过的,从前有太皇太后照拂太后娘娘,如今有皇上孝顺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这一生过的也是顺遂无忧,又是如此高寿,这是喜事,你就别难过了。”

弘昼心不在焉点了点头:“额娘,我知道的。”

但耿格格还是放心不下,又叮嘱他进宫万万不可生事,也不得惹皇上生气,如今这个关头很是特殊,若是皇上一个不高兴,那就糟了。

弘昼一一应下,虽觉得没有胃口,却还是吃了半碗白水素面,又强撑着吃了半个豆沙包,这才匆匆出门。

等着弘昼行至门口,四爷与福晋等人都已到了,一行人来不及多言,便匆匆上了马车。

直至此时,天仍未大亮。

弘昼一路走来,只见世家贵族门口皆取下了红灯笼,有的甚至已挂上了白绫,从前热闹喧嚣的京城看起来都有几分寂寥。

到了紫禁城,气氛更是低沉沉的,一众宫女太监皆身着素服,嘴角齐刷刷向下,生怕面容不够恭敬。

宫里头规矩大,哭灵也是大有讲究的,福晋去了后妃女眷处,四爷则带着弘昼等人去了大殿,皇子与皇子们一块,皇孙则与皇孙们一块。

弘昼就与一众皇孙们在一起,虽说太后娘娘去世是大事,但一众皇孙们对她老人家并无太多感情,最开始众人还能挤出几滴眼泪来,可哭着哭着就有些哭不出来,更无长辈们在场,更是松懈起来。

弘时更是与弘旺等人聚在一起,他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更是压低声音道:“……老祖宗逝世也未免太不是时候了,前几日我还不容易求得阿玛答应准许钟氏进门,原打算过些日子就将钟氏接进府的,这事儿一出,只怕要耽搁些日子。”

凡事有人开口,这话匣子就打开了。

当即就有几个皇孙接话,直说自己的亲事怕得往后延上几年,一个个是唉声叹气。

就连那等已成亲或尚未定亲的也纷纷叹气,一个个想着皇上素来孝顺,若是在太后娘娘孝期吃肉喝酒或妻妾有了身孕,皇上怪罪下

来可是大罪。

一时间,众人便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悲痛。

弘昼跪在原地,不仅没说话,更是连身子都没动一下。

按理说他并非悲悯之人,对太后娘娘也无太多情谊,可若他记得没错,历史上太后娘娘去世没几年,皇上也驾崩了。

他舍不得太后娘娘,更舍不得皇上。

所以,他是难得沉默下来。

一旁的弘历是连声安慰他:“……你别伤心,老祖宗是有福之人,先前老祖宗缠绵病榻,也是受罪,如今早早去了,定能投个好胎,早日享福。”

弘昼点点头,哽咽道:哥哥,我知道的。”

“这话额娘早上就与我说过了,只是我觉得老祖宗是个很好的人,我舍不得她。”

“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去寿康宫给她老人家请安了,也没人笑眯眯招呼我上前说话了……”

说到这里,他更是抽噎起来。

他还记得当初宜妃娘娘想借太后娘娘之手敲打他,可太后娘娘却佯装不知,更是极喜欢他。

后来,他将咸蛋黄月饼送进宫,太后娘娘每年中秋节都得夸一夸他。

甚至他听惠妃娘娘说起过,当日在他在太后娘娘寿宴上送的杯子,太后娘娘虽未曾用过,却与一众宝贝一起摆在了里间的多宝阁上,说是看到这杯子心情就能好上许多。

一旁的皇孙们瞧见这一幕却是嗤之以鼻起来,更是私下议论起来:“……我看弘昼堂弟得皇玛法喜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们看看,他装的多像啊,好像对老祖宗感情很深似的。”

“对啊,五伯父他们一架子伤心倒还说的过去,毕竟五伯父他从小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后来太后娘娘爱屋及乌,对弘昇他们几个都很好,我看弘昇都没他这么伤心了。”

“对啊,皇玛法又不在这里,他装给谁看?”

……

殊不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如今这大殿内外都是有小太监的,一些不恭敬的人,一些不恭敬的事,都会叫皇上知晓的。

皇上今日露面之后则回到了御书房。

自昨夜太后娘娘薨逝之后他就伤心欲绝,如今更是精神不济,如今坐在御书房内发怔,脑海中皆浮现从前之事。

过了好一会,他这才问起大殿内的情形。

皇上听说老五几乎哭晕了过去不奇怪,听说一众皇子皇孙们的窃窃私语也不奇怪……早在当年太皇太后薨逝时,他就已见识到人心叵测。

可在皇上听说弘昼闷闷不乐,甚至伤心欲绝时,倒是愣了一愣,继而道:“朕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皇上依旧很少露面。

在太后娘娘棺木下葬时,皇上宣读祭文时几次哽咽,等皇上回到返回乾清宫时,就病了。

一众皇子大臣们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又纷纷前去乾清宫探望皇上。

皇上却是谁人都不肯见。

弘昼听说这消息时自是担心不已,在旁人看来,太后娘娘并

非皇上生母,皇上不至于悲痛至此。

唯有弘昼清楚,对皇上来说,六十余年的相处,其中情谊早已越过血缘。

更何况,皇上年纪大了,身边的长辈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这让皇上不免想到自己拜年之后的事情。

弘昼见接到消息的四爷又匆匆往乾清宫赶,很想与四爷说自己也想去看看皇上,可想了想,他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要听话。

如今皇玛法已经够烦了,他不能叫皇玛法操心。

想及此,他就跟着弘时身后往宣武门方向走。

谁知道他刚要出宫,就听到身后传来太监的声音:“弘昼小阿哥留步,您等一等。”

弘昼扭头一看,只见陈顺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弘昼认得他,这人是魏珠的徒弟。

陈顺子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弘昼跟前更是道:“弘昼小阿哥,皇上,皇上……说了,叫您去见他了。”

弘昼面上一喜,连声应好,转身就跟着陈顺子走了。

陈顺子好歹也是魏珠的徒弟,聪明又伶俐,知道弘昼得皇上喜欢,很愿意卖些无关紧要的人情给弘昼:“……方才一众皇子们前去探望皇上,皇上却是避而不见,唯独点名要见您。”

“自太后娘娘故去后,皇上不吃不喝,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夜,奴才实在是担心皇上的身子,还请您好好劝劝皇上保重龙体啊!”

弘昼是愈发担心了,正色道:“公公放心,我一定好好惠好好劝劝皇玛法的。”

等着他进去乾清宫时,四爷等人正灰头土脸从乾清宫出来,老九最爱虚张声势,方才更是闹着要进去侍疾,皇上不仅没答应,更是差了魏珠狠狠斥责了老九一顿。

此时,四爷才真真切切意识到皇上有多偏疼弘昼。

想当年太皇太后故去时,皇上也是伤心欲绝,可即便是废太子与弘皙跪在乾清宫门口,皇上也是没见他们一面。

如今皇上竟愿意见弘昼?

其余皇子心里的想法则是与四爷一样,一个个本就心情不好,想及此是更难受了。

在魏珠的带领下,弘昼很快就走了进去。

因得皇上吩咐过的,谁人都不可进去,所以就连魏珠都站在了门口。

弘昼独身走了进去,殿内的灯光昏暗,他只觉得从前热闹威严的寝殿既有几分冷清。

他很快就看到了坐在炕上发怔的皇上。

皇上身着单薄的明黄色寝衣,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朝弘昼方向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剧烈咳嗽起来。

弘昼快步走上前,学着从前他咳嗽似耿格格替他顺背的动作来,更是道:“皇玛法,您慢点。”

说着,他更是端起茶盅要给皇上,却见着茶盅里装的却是皇上爱喝的碧螺春,皱眉道:“皇玛法,您都病了,如何能喝浓茶?”

他更是熟稔喊魏珠进来给皇上换一盅温水来,等皇上喝了温水,这才止住了咳嗽。

皇上瞧见弘昼关切的面容,道:“朕可是吓到你了?”

没有。弘昼摇摇头,又捧着茶盅递了上去:皇玛法,您多喝点水,额娘与我说过开水治百病,多喝水,您的身子才能早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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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从前夜里时常批阅奏折的缘故,皇上是喝习惯了浓茶的,再喝白水只觉得嘴里没有滋味。

但他到底还是给了弘昼面子,又喝了两口温水。

弘昼见状,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可很快,他又听见皇上剧烈的咳嗽声。

弘昼连忙下炕,给皇上拿了一件大氅披上,更是郑重其事道:“去年冬天我经常和哥哥一起玩堆雪人的游戏,嫌披风,手套和帽子碍事,经常将它们丢在一旁,怕额娘训斥我,所以等着回去之前再穿上。”

“可没几次,我的耳朵和手都冻了,晚上时常觉得耳朵和手又痒又疼。”

“如今我被阿玛禁足,一个人无聊时也时常带着橘子玩雪,却是再不敢脱下帽子和手套了。”

“连我都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您怎么连我这个小孩都不如?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这生病了,难受的还不是您自己?”

通常只有皇上训斥别人的份儿,如今却被自己的孙子训的像孙子,是愣了一愣,可他却没有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来。

下一刻,皇上更听见弘昼正色道:“不管是额娘还是哥哥都安慰我,说老祖宗如今年纪大了,缠绵病榻,老祖宗自己也难受,老祖宗是个好人,如今去了一定会投个好胎,早早享福。”

便是他心里难受,却还是强撑着安慰起皇上来。

皇上的目光落在弘昼的面上,却是微微叹了口气:“朕没有不高兴,只是想起从前与皇额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说着,他更是道:“早在朕从从热河行宫回来的第一日,就知道皇额娘已是时日无多,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朕这几日却在想,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受苦吗?”

“便是从前尊崇如太皇太后,看似是荣耀无双,可一路走来也是历经磨难,即便后来她老人家身居高位,可心里却未有一日踏实过。”

“朕就更不必说,身为帝王,心里却是没有一日踏实过,若不是放心不下这大清江山,觉得追随太皇太后与皇额娘而去还省心些……”

弘昼一听这话就着急起来。

人不怕伤心,就怕伤心之后情绪低落,振作不起来,若真是如此,这身子骨垮掉也是迟早的事。

皇上如今就是这般。

弘昼连忙道:“皇玛法,您可不准说这样的丧气话……”

皇上却是哑然失笑:“这哪里是丧气话?”

他正色道:“弘昼啊,朕如今已过花甲之年,便是太医不敢对朕说实话,可朕也知道这身子是大不如从前。”

“即便朕高寿,可又能再多活几年?”

“五年,还是十年?”

“就算如此,有朝一日朕还是会离你而去的。”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含笑道:“若是可以,朕也想见到你长大成人,见到你成亲生子,见到你儿孙满堂的。”

“可是,朕累了,朕怕是等不到这一日了。”

这几日,这个问题一直压在弘昼心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如今一听皇上说这话,眼眶就红了起来:“皇玛法!”

“您不会死!”

“您不能死!”

“我不准您死!”

他已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虽说他来到这个世界才五年的时间,可有的时候回想前世种种,他已觉得有几分恍惚,觉得就像一场梦似的。

如今他把四爷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把耿格格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更是将皇上当成了自己的亲祖父。

弘昼抱着皇上的胳膊,面上露出担心的神色来:“皇玛法,您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我知道您一时间接受不了老祖宗去世的消息,可是您还有我啊,还有阿玛和十三叔,还有弘皙堂兄他们,还有许多叔叔伯伯们。”

“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我们想一想,若是您没了,我们该多伤心啊。”

随着话音落下,他竟掉下眼泪来。

皇上被他这突然的眼泪吓到了。

在皇上的印象里,弘昼一向顽劣得很,不管遇到什么挫折,甚至那夜在木兰围场一个人坐了几个时辰,好似对弘昼而言都不算什么事儿,如今却因自己的一番话掉下眼泪来?

皇上伸手擦去弘昼脸上的眼泪,连连道:“好,好,朕答应你,朕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争取长命百岁,见你有妻有儿有女的,最好是能见到你有自己的孙儿,这样你可开心了?”

弘昼虽知道皇上在逗自己,可听完这话却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认真盘算起来:“今年我五岁,按照惯例,大概我十五岁左右成亲,十七八岁就能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候您也不过八十岁,哪里就见不到我的孩子?”

说着,他竟笑了起来,更是自顾自拉着皇上的手拉钩:“皇玛法,我们可说好了,您得见到我的孩子出世才行,可不能食言。”

皇上是哭笑不得。

弘昼眼睛尚是红红的,可脸上就已带着笑意起来,更是安慰道:“皇玛法,有道是相由心生,我觉得这话虽然对,却不是全对,这您身体如何也是由心而定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因为心情不好而生病了?”

“您啊,别整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若是九泉之下的太皇太后和老祖宗知道您这般模样,也是会伤心的。”

也不是身上披了大氅的缘故,还是弘昼这话的缘故,皇上只觉得暖烘烘的。

方才他差魏珠斥责了老九一顿,不是因为老九在乾清宫高声喧哗,而是知道老九嘴上叫的响亮,实则不仅不担心他的身子,甚至还巴不得他早日撒手人寰,早日将这皇位让出来。

皇上又喝了几口温水,这才看着弘昼打

趣道:“朕可是听老四说过的,说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不怕,你长这么他还没见你掉过眼泪,如今你却这般担心朕。”

“如今紫禁城内外,怕就你最担心朕了……”

弘昼连忙道:“皇玛法,自然不光我担心您的身子,我想阿玛,十二叔和十三叔他们都是担心您的。”

说着,他也不忘在皇上跟前上上眼药:“像九叔这样的人就不好说了,嘴上喊的响亮,但方才我瞧他出去时脸色像是不大好看,可见不是真的担心您。”

皇上笑而不语。

在弘昼的劝慰下,皇上似是心情好了不少,他便自作主张将魏珠叫了进来传膳,更是道:“皇玛法,这几日在宫里头我睡不好吃不好的,我都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他那点小心思,皇上怎会看不出来,点点头就答应了。

很快一桌子素膳就摆了上来,即便桌上半点荤腥不见,可御厨们却是自有本事,像笋蕨馄饨、糟瓜齑、炸鲜菇等等,看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这几日的弘昼是真的没吃好,很快就大快朵颐起来。

皇上见状,也来了些食欲。

一旁的魏珠见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些。

等着一顿饭用完,弘昼更是自作主张要魏珠请太医来给皇上看看。

太医来了之后细细诊脉,直说皇上这病是情志失调所导致,说白了,就是心情不好染上的风寒,配上汤药吃上几日,心情舒缓了,身子很快就能痊愈。

太医说完这话后跪地并不敢起来。

他们还记得前几日奉命前来给皇上请脉,刚说要给皇上开几副药方子,皇上劈头盖脸对他们就是一顿训斥,话里话外皆是自己没事儿,他们是庸医的意思。

能进太医院的太医皆行医几十年,医术高明,若这样一顶帽子再扣下来,一行人回去后又得集体失眠。

不明所以的弘昼却道:“……院正大人,您还愣着做什么?既然您说皇玛法生病了,那就赶紧开药啊!”

太医院院正下意识窥了皇上一眼,见皇上未出言反对,应了一声,继而连忙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熬好的汤药就送了进来。

有弘昼守着,即便皇上不想喝药都不成,只能皱着眉头将一碗药喝的是干干净。

弘昼更像对小孩子似的,往皇上嘴里塞了一颗窝丝糖,笑眯眯夸道:“皇玛法真厉害!”

“喏,您快吃糖,吃了糖嘴里就没那么苦了。”

皇上只觉得自己到了弘昼跟前,仿佛变成了三岁小孩似的。

魏珠更觉得有弘昼在,他们轻松了不少,没有从前那等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感觉。

他候在一旁见皇上甚至有心情与弘昼下起棋来,便大着胆子道:“皇上可是要将弘昼小阿哥留在乾清宫住几日?若是如此,奴才这就差人去雍亲王府取来弘昼小阿哥的东西。”

皇上自是知道魏珠的心思的。

但他却有几分犹豫

,毕竟自己病了,他担心将病气过给了弘昼。

正落下黑子的弘昼头都没抬,理所当然道:“好啊,劳烦魏公公差人去雍亲王府走一趟。”

他想的简单,想着皇上如今心情不好,他得陪在皇上身边陪皇上说说话。

魏珠下意识看向皇上,只见皇上微不可察点点头这才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弘昼可真是忙的很。

他既要盯着皇上用一日两餐并三顿晚点,又是盯着皇上喝药,更要陪着皇上说话解闷,甚至还得在天气好时拉着皇上出去散步。

他觉得,这简直比他念书还累。

不过,他却是乐在其中。

这一日,天气难得的好,弘昼便与皇上提议一起去御花园钓鱼。

如今皇上的病已好的差不多,却因年纪大了得太医叮嘱再喝药巩固两日,他刚喝完药,皱着眉头道:“钓鱼?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钓鱼来了?”

弘昼可不好说冬日里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便道:“我听小豆子说原先他没被进王府之前,他的爷爷就时常带着他去钓鱼,一边钓鱼一边给他说故事。”

“皇玛法,我还没钓过鱼了。”

“我听说阿玛倒是喜欢钓鱼,只是和阿玛一块钓鱼……我宁愿去念书。”

皇上笑着站起来:“朕记得小豆子好像是你身边的小太监,既是将孙儿卖去当太监的,定是家中贫寒,他们祖孙之间想必也没什么游戏可打发时间。”

话虽如此,他还是牵着弘昼的手朝外走去。

弘昼更不忘叮嘱魏珠给皇上拿上大氅,更是煞有其事道:“皇玛法,您别看今儿太阳不错,可到了湖边还是冷得很,您这病还未大好,得多穿些才是。”

魏珠笑眯眯应是,更道:“弘昼小阿哥可真是细心。”

一行人正朝御花园方向走去。

弘昼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弘皙。

弘皙也看到了皇上与弘昼,脚下的步子一顿,却还是走了过来:“孙儿给皇玛法请安。”

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孙儿,皇上自是心情好,笑道:“弘皙来了?不过你今日怎么来了?朕听席尔达说近来礼部忙的很,朕还想着你抽不开身进宫。”

弘皙如今年纪不小,自他成亲后便被皇上丢到了礼部历练,如今他正是在弘时未来老丈人席尔达手下当差。

虽说太后娘娘的棺木已下葬,可后续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的。

弘皙恭敬道:“回皇玛法的话,近来礼部的确是忙的很,可孙儿想着好几日没来给您请安,所以就过来了一趟。”

说着,他更是皱眉道:“皇玛法这是要出去?”

皇上微微颔首:“朕要与弘昼一块去钓鱼,你可要一起去?”

即便他知道弘皙这几年是有些小心思,但紫禁城中,谁人没有小心思?如今他年纪大了,早已学会了睁只眼闭只眼:“朕记得前几年你好像很喜欢钓鱼的,更是时常给朕送鱼来。”

皇上

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前几年老二被废,弘皙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唯恐皇上迁怒到自己身上,便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整日拎着鱼竿到处跑,日日虽在钓鱼,却是心急如焚。

钓鱼一事对他来说更是折磨。

以至于后来他知晓皇上并未迁怒到他身上后,别说钓鱼,甚至连鱼都不愿意吃了。

弘皙更是皱眉道:“皇玛法,这时候您要去钓鱼?您的病还没好呢,若是吹了冷风,若是病情严重了怎么办?”

说这话时,他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皱眉道:“弘昼堂弟,你平时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能拉着皇玛法一起胡闹?皇玛法的病还没好了!”

弘昼:……

他很不喜欢弘皙这种“我才是皇上亲孙子,你们都是外人”的态度,但他想着皇上近来心情不好,却是乖乖闭嘴没有说话,生怕惹得皇上不高兴。

皇上却道:“无妨,就连太医都说了,若天气好时,朕应该多出去走走,整日关在屋子里,倒是会憋的病愈发严重。”

弘皙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前去木兰围场路上,老九与他说的话他是历历在目,更是想起昨日礼之事。

礼部同僚之间说话远没有那么多忌讳,有人听说弘时这几日纳了一门小妾,自然替席尔达打抱不平,大家心里清楚,说什么那钟氏前几日就该进雍亲王府大门,却是身子不好耽搁下来,这几日才进府,这都是幌子,可偏偏四爷将这事儿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谁都不好说什么,便愈发可怜起席尔达起来。

甚至有人替席尔达出主意,说要他借口女儿董鄂氏身子不好回绝了这门亲事,毕竟四爷与弘时实在是欺人太甚。

席尔达却回绝了此人的好意,直说这门亲事虽不是皇上赐婚,却也经由皇上之口,再者说了,男儿家三妻四妾是常事,不必太过于在意。

当时弘皙便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毕竟席尔达对女儿董鄂氏一贯宠爱,可后来却听到旁人的闲言碎语才明白——席尔达比狐狸还聪明,知道皇上看重弘昼与四爷,不敢回绝这门亲事,不敢得罪下一任天子,便只能舍去疼爱的女儿。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弘皙今日才走了这么一趟的,若皇上真要立皇太孙,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想及此,弘皙便笑道:“是,皇玛法您说的是,只是……”

说到这里,他不免迟疑起来:“只是弘昼堂弟年纪尚小,只怕不懂得照顾人,我听说这几日都是弘昼堂弟照顾您,这样的小孩子哪里懂得照顾人?”

“孙儿从小在您身边长大,对您的习性很是了解,不如就让孙儿留在您身边照顾您吧?”

弘昼再一次无语了。

若非怕皇上不高兴,他真的要指着弘皙的鼻子问一问:皇玛法病的最严重的时候你在哪儿?皇玛法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在哪儿?皇玛法伤心欲绝的时候你在哪儿?如今皇玛法心情好了,身体好了,你就来了?你这么大的人,到底要不要点脸

他虽没说话,但脸上那不屑的表情却是无声胜有声。

皇上又何尝不知道弘皙的心思,他甚至知道这些日子弘皙与老九等人一直有来往/

皇上的好心情顿时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却顾及弘皙的颜面道:“不必了,弘昼说这是照顾朕,可朕身边多的是宫女太监,哪里需要你们照顾?”

“朕知道你向来孝顺,可若朕没记错,你那媳妇如今已有八九个月的身孕,你好生留在家中照顾他,来日给朕添一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儿,便是孝顺朕了。”

呵,弘皙的小心思被皇上识破了。

弘昼面上的表情顿时由阴转晴,饶有兴趣落在了弘皙面上。

弘皙脸色微沉,谁知下一刻他却是豁出去跪了下来,低声道:“皇玛法,您,您可是不喜欢孙儿了?”

他如今已生出破釜沉舟的心思来,想着横竖都是败了,还不如听老九的话搏一搏:“皇玛法,孙儿从小跟在您身边长大,一直得您教导。”

“可自从弘昼堂弟到您身边后,您的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可是有了弘昼堂弟,您便再也不喜欢孙儿了?”

魏珠听闻这话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他可是聪明人,这两人一个是皇上的新欢,一个是皇上的旧爱,他一点都不好奇皇上会如何抉择,就怕皇上因这事儿,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又再次受到了影响。

弘昼却是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等话若从三五岁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那是可爱,可如今弘皙都已二十岁了,还与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争风吃醋?

这话传出去,只怕旁人大牙都要笑掉。

皇上也是脸色沉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皙心里一个咯噔,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知道皇上这是不高兴了,却还是强撑道:“孙儿,孙儿……没什么意思,只是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很不舒服。”

皇上脸色愈沉,索性道:“你问朕是不是有了弘昼,就再也不在意你了?若朕与你说是,你会如何做?”

“朕一直觉得你懂事稳重,却万万没想到你会与你五岁的堂弟争风吃醋。”

“你也好,弘昼也好,亦或者别的孙儿也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朕疼惜你们每一个人。”

弘昼只觉得皇上不愧是端水大师,这话看似回答了弘皙的问题,实则是什么都没说。

皇上更是居高临下看着弘皙,道:“如今你也是快要当阿玛的人了,也是在礼部领了差事的人,朕不希望再听到你问出这般无聊的问题。”

这话说完,皇上带着弘昼就走了。

独留下来的弘皙却是心里苦涩一片。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的肉却比手背的肉要厚上许多啊!

他觉得自己可怜极了,更觉得九叔的话没有错,如今皇玛法尚在,他们这些人还有好日子过,若有朝一日皇玛法不在了,他们当真要在弘昼或四叔手术讨生活吗?到时候,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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