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弘昼真的是困极了,困得他来不及听皇上说了些什么,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皇上听了这话并没有接话,没评价四爷这主意好,也没评价四爷这主意不好。
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四爷。
四爷心里又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不琢磨不打紧,一琢磨就浑身直冒冷汗,觉得他定是被弘昼气傻了,方才那些话也是他能说的?那些话,可是与平日里仙风道骨,与世无争的形象完全不符。
虽说皇上并未发话,但四爷心里却不安起来。
等着皇上在御花园里逛了圈,就抬脚要回去乾清宫。
四爷便斟酌道:“皇阿玛,今日弘昼已耽搁您多时,儿臣就先带着他回去了。”
早回去,才能早安心。
谁知皇上却扫了他一眼,道:“路上颠簸,若弘昼惊醒了如何是好?”
说着,皇上就背手朝前走着,更是轻飘飘丢下一句话来:“如今还早,就将弘昼带到乾清宫去睡会吧。”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睡好了才行。”
四爷只有应是的份儿,但心想却想着从前皇上对他们这些儿子连这一半都比不上,不,甚至连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四爷驮着弘昼,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忍不住去想年幼时候的事儿。
那时候皇上不似如今这般英武果断,与他之间也有些许温情时刻的。
他记得清楚,那时候孝懿皇后刚有了身孕,从小就待他不甚亲厚的孝懿皇后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她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有了老六的德妃娘娘更是待他从未亲厚过。
纵然他少年老成,却也是会伤心难过的,一日正坐在书桌前发怔,皇上就走了进来,更是难得摸了摸他的脑袋,询问他功课之后还要梁九功给他送了一碟子牛乳酥糖。
这是他两三岁最爱吃的东西,他没想到皇上还记得……
回过神来的四爷看着走在前头的皇上,只觉得他的皇阿玛真的老了,纵然身形并不佝偻,却也露出几分老态来,头上更是银丝斑斑。
龙椅上的天子已经老了,可那些皇子却正是年富力强,换成谁都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
若换成他是皇上,眼瞧着下面的皇子们如此,只怕会愈发忌惮。
四爷觉得自己还是继续走一心向佛,与世无争的路线好了。
等到四爷到了乾清宫,他便将弘昼放在了炕上睡着,自己坐在一旁默默吃起点心。
就算是吃点心,他也不敢吃的狼吞虎咽,甚至不敢叫皇上看出他饿了,吃出一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吃吃点心”的姿态来。
但凡饿过肚子的人都知道,人若饿狠了光吃点心是不顶用的,干巴巴的,越吃越没有滋味。
只是四爷哪里还有选择?
等着弘昼酣甜一睡,睡醒时只见外头天色都已是灰蒙蒙的。
到了陌生的环境,刚睡醒的弘昼尚懵懵的,看向身侧坐着四爷,见四爷眼睛一错不错盯着他,狐疑道:“阿玛,您怎么在这里?”
四爷:我不在这里守着你还能在哪里?
四爷怕弘昼半道突然醒了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便难得当了回“慈父”,在这里一直守着弘昼。
光是绿豆糕,他都足足吃了一盘子。
他原本听到绿豆就头疼,如今是一想到和绿豆相关的东西都头疼。
弘昼眨巴眨巴眼,很快就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从炕上一跃而下,就要去找皇上。
刚走了几步,弘昼就发现皇上正在与大臣们说话,皇上面容威严,声音严肃,和在他面前是完全不同的模样:“……毛奇岭已死,从前种种朕不再追究,朕念及他曾任翰林一职,着礼部按律送去丧仪。”
下首的大臣连连应是。
等着大臣下去后,皇上这才扭头看向弘昼:“你醒了?”
其实方才弘昼一过来,他就看到了弘昼,见这孩子乖乖站在旁边,很是欣慰。
弘昼脆生生道:“是了,皇玛法,我醒了,我要回去啦!”
“等着过些日子我再进宫来看您,您一定要好好的。”
皇上哑然失笑:“好。”
他又道:“如今天都快黑了,可要用些吃食再走?”
弘昼摇了摇头道:“皇玛法,不必了,我今日中午吃的很饱,一点都不饿,等着回去之后再用也是一样的。”
满人每日并是用一日三餐,而是每天用两顿正餐并三顿点心。
他扬起笑容来:“若是回去晚了,额娘会担心我的。”
啃了一下午绿豆糕的四爷很累很疲惫,只觉得这小崽子只顾着担心耿格格,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可见着皇上都已微微颔首,四爷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望皇阿玛保重龙体,儿臣这就带弘昼回去。”
皇上又道:“过些日子就是皇额娘的寿辰了,到了那日,你将府中几个孩子都带进宫给皇额娘请安吧。”
“皇额娘向来是个喜欢清净的,可就算再喜清净之人,到了寿辰那日也巴不得热闹些。”
“皇额娘还没见过弘昼和弘历,若见到他们肯定喜欢的。”
四爷觉得浑身的疲惫褪去不少,宛如吃了黄莲的一颗心总算泛了些许的甜意。
紫禁城中向来规矩森严,平素皇孙们很少能进宫走动,若真有个什么事儿,也多他们这些皇子们带着年长的皇孙进宫一趟,至于弘昼这些小毛毛头,也就除夕这一日浩浩荡荡进宫给皇上等人磕头而已。
皇上与皇太后等人坐在上首,看着下头乌压压的一众皇孙们,连谁是谁都不知道,半点印象都没有。
皇上是当真喜欢弘昼,所以想将他几个孩子带进宫露露脸吗?
但不管答案是与不是,这对四爷来说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他连声应是:“儿臣记下了。”
皇上的眼神再次落在弘昼面上,眼神中满是慈爱:“过些日子你就能再进宫了,朕等着你。”
弘昼一想到过些日子就能再吃这么多好吃的,再见到皇玛法,甚至还能见到老祖宗,顿时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应了一声后就牵着四爷的手喜滋滋下去了。
等着出了神武门大门,吃饱喝足休息好的弘昼是精神百倍,也不要人扶着,径直就踩上小杌子往马车上爬,还不忘扭头催促四爷:“阿玛,您快些,今日您怎么慢吞吞的?”
一整日心悬在嗓子眼的四爷是怒火中烧,当即就像拎肥猫似的一把将他衣裳领子提了起来,顾及到此处是紫禁城门口,声音压的低低的:“你进宫之前,瓜尔佳嬷嬷是怎么教你的?”
“我与你额娘是怎么教你的?我们口口声声说要你莫要闯祸,可你倒好,在乾清宫大声喧哗起来!”
从小生在紫禁城,长在紫禁城的四爷不仅自己没做过这等事儿,也没听说过谁有这般大的胆子。
他是越想越生气,冷声道:“幸好皇阿玛今日不与你计较,若是真计较起来,我看你怎么办……”
若换成旁人,见到自家阿玛怒火中烧的,早就吓坏了。
可胆大包天,正悬在半空中的弘昼却挥舞着自己的短腿和胖胳膊,余光看到苏培盛等人都看着自己,觉得丢脸极了。
弘昼当即就嚷嚷起来:“连皇玛法都没训斥我了,皇玛法夸我是个好孩子!”
四爷见他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是愈发来气,当即就扬起巴掌来。
他纵然是皇子,可与寻常百姓无异,心平气和时觉得不该动手打孩子,可孩子顽劣起来,脾气就压不住了。
眼瞅着巴掌越来越近,弘昼手脚挥舞的更加有劲儿,更是扬声道:“阿玛,您不能打我!您答应过皇玛法的,今日之事不会怪罪我的!”
说着,他的声音是越来越大:“若是您揍了我,就犯了欺君之罪。”
“等到我下次见到皇玛法,我就要与皇玛法告状,说您不听他的话,要他揍您!”
一时间,四爷这巴掌竟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
若换成寻常人家,这熊孩子揍也揍了。
但四爷清楚,他们可不是生在寻常人家啊,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也许不会计较,但他那些兄弟们却会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四爷想了又想,还是将胖猫儿似的弘昼放了下来。
气鼓鼓的弘昼连自己衣裳都没来得及整理,冷哼一声就登上了马车。
马车里。
弘昼与四爷是一人坐一边,谁都不搭理谁。
弘昼气的连看都不想看四爷一眼,坐在窗户边看风景。
饿了一日,累了一日,担惊受怕了一日的四爷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靠在马车壁上直打盹儿。
此时此刻,别说耿格格担惊受怕,雍亲王府上下所有人都惴惴不安。
福晋等人虽对弘昼不算喜欢,却也知道他们的兴衰荣辱都记挂在四爷身上,若四爷与弘昼在宫里头出了事儿,他们这些女眷是一个都跑不掉。
福晋更是记得清楚,从前四爷进宫与皇上请安,顶多过了晌午就回来了。
可今日一直到天擦黑四爷都没回来,不光人没回来,连个平安信都没送出来,难道真的是出事儿?福晋看向红着眼的耿格格,纵然心里担心,却还强撑着安慰她。
钮祜禄格格更是陪在耿格格身边好一通安慰,几个女人是越想越怕,索性派人在门口守着,说远远瞧见雍亲王府的马车回来了,连忙告诉她们一声。
福晋等人千盼万盼,总算听到了信儿,连忙迎了出去。
她们刚行至二门处,就见着四爷与弘昼皆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特别是四爷,一张脸是青中带灰,灰中带白,进宫一趟宛如生了一场重病似的。
吓得福晋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道:“王爷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可是宫里头……出了什么事儿?”
四爷摆摆手,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来:“没事,赶紧叫厨房做些吃的吧。”
弘昼也拽着耿格格的手就要往缓福轩方向走,更是道:“额娘,咱们快回去。”
耿格格很少在弘昼面上看到这般神色,当即心里一个咯噔,就与四爷认错起来:“王爷,今日可是五阿哥又闯祸了?都是妾身的不是,是妾身没有教好五阿哥的缘故……”
弘昼很是不满,正色道:“额娘,您怎么能这样想我?皇玛法今日都夸我是个好孩子,我哪里又闯祸了?”
说着,他就喋喋不休说了起来:“皇玛法是天子,人人都说皇玛法不会有错,既然皇玛法都说我是个好孩子,那我自然是个好孩子。”
这话说的福晋等人是面面相觑,既然皇上没有不高兴,这闹得又是哪一出?
四爷却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只想着明日再好好与弘昼算账。
微微叹了口气,他则与耿格格道:“没事,你不必担心。”
说着,他就看向福晋道:“今日你们都跟着担心了一整日,早些回去歇着吧。”
弘昼冷哼一声,拽着耿格格的手就回去了。
今日他在乾清宫是吃饱喝足又睡好,回来之后自然是精神百倍,喋喋不休与耿格格说起今日发生的事儿。
耿格格光是听他说上一说,就已觉得心惊胆战,好几次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到了最后更是明白四爷为何脸色会如此难看。
若换成她这性子进宫,不说被吓死,只怕几次都会被吓晕了过去。
这下,耿格格也难得对弘昼严肃起来:“弘昼,今日的确是你做错了……”
这话刚开了个头,弘昼就歪着头,奶声奶气问道:“可是额娘,既然我错了,为何皇玛法还夸我是个好孩子?难道是皇玛法错了吗?”
“可天下人都说皇玛法是天子,是不会有错的!”
耿格格都觉得有些疼了,有气无力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
常嬷嬷见弘昼还要步步追问的架势,忙道:“是啊,五阿哥,您用些吃食就睡吧,今日格格担惊受怕了一整日,早就累了。”
弘昼便叮嘱耿格格好好歇息。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往日这个时候弘昼都已经准备洗洗睡了,但今日他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与耿格格说了声,捧着沙漏就往如意室跑。
钮祜禄格格正在给弘历说故事,与耿格格给弘昼说的那些牛鬼蛇神,家长里短的故事不一样,她给弘历说的皆是启蒙且具有教育意义的故事。
今日钮祜禄格格与弘历说的是司马光砸缸,“……所有人见这小娃娃掉进水缸里都吓坏了,纷纷跑开,唯有司马光临危不乱,心知去找大人也来不及,便举起一旁的石头将水缸砸了个洞。”
“水缸里的水哗啦啦流出来,最后这小娃娃也被得救了。”
弘历很喜欢听钮祜禄格格说故事,每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觉得额娘很温柔,如今笑着道:“那小娃娃真是顽皮,简直和弘昼一模一样。”
说着,他更是正色道:“我是弘昼的哥哥,若弘昼犯了错,我也会守着他,不会丢下他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也站在门口听故事的弘昼不高兴道:“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皇玛法说了,我可是个好孩子。”
弘历扭头一看,这人不是弘昼还能是谁?
这兄弟两人自出生后就呆在一处,在襁褓中都时常见面,自打他们记事后更是每日都要见面的。
弘历今天整整一日都没看到弘昼,还是怪想他的,当即就跑过来抱住他:“弟弟,你回来了。”
“我听额娘说你与阿玛没事,可真好!”
钮祜禄格格看到这一幕心里很是安慰,方才四爷派了陈福前来说了一声,过些日子皇太后寿辰也要带着弘历一起进宫,这让她心里那点委屈和不甘消失的无影无踪,觉得这步棋走对了。
兄弟和睦,不光是四爷想看到的,也是皇上想看到的。
一时间,就连她看向弘昼的目光都和煦了许多。
她知道,若不是今日弘昼得皇上喜欢,只怕过上好几年皇上才会知道她的弘历。
弘昼也感受到钮祜禄格格的眼神,嘴角微微一扬,笑道:“钮祜禄额娘,您的故事说的可真好,可是,司马光是谁?”
弘历替他解释道:“弟弟,司马光是北宋人,是史学家,政治家和散文家,是个很厉害的人……”
弘昼皱皱眉:“我觉得他不厉害。”
“为什么?”弘历很是不解,狐疑看向钮祜禄格格。
这下,钮祜禄格格也看向弘昼:“哦,你这话从何说起?”
弘昼正色道:“若这个叫什么光的真的厉害,为何见到小娃娃们在水缸边玩,没有告诉他们这里危险?”
“我每次做什么之前,哥哥都会告诉我危险,不能做。”
“哥哥比司马光厉害多了。”
“钮祜禄额娘,您说是不是?”
钮祜禄格格嘴角含笑,连声称是,她知道弘昼向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自己不与他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他可不会轻易罢休。
当即钮祜禄格格就道:“过些日子弘历就要进宫了,我得替弘历准备准备他的衣裳,好了,你们玩吧。”
这话一说完,她就走了,将地方留给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人。
弘昼将司马光到底是不是个好孩子的问题抛给了弘历,弘历挠挠头,道:“这,我也不知道……弟弟,不说这些了,今日这么晚你怎么还过来了?你进宫好玩吗?玛嬷长什么样子……”
向来沉稳的弘历也只有与弘昼在一起时,看起来才有点小孩的影子。
弘昼一一作答,最后更是拿出藏在身后的沙漏来:“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弘历眼前一亮:“这是沙漏!”
小小年纪的孩子对于新鲜的玩具总是好奇的,他羡慕道:“这是皇玛法送给你的吗?可真好看。”
他的语气中虽带着羡慕,却是一点都不嫉妒的。
弘昼将沙漏递给弘历,嘿嘿一笑:“哥哥,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有了这沙漏,你就可以对着这沙漏练字,就能知道一刻钟是多久了。”
“真的?这是送给我的?”弘历面上带着些不可置信,舶来品即便在雍亲王府也是好东西:“那你有吗?”
弘昼摇摇头,正色道:“我又不练字,我要这东西干什么?”
正欲伸手去接沙漏的弘历却又将手缩了回来,道:“弟弟,那我也不要,沙漏你如今用不上,以后也用得上的……”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弘昼却将沙漏往一旁的案几上一放,转身就跑,临走之前还不忘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哥哥,你就收下吧。”
“你送给了我一枚印章,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这话一说完,他就跑的不见踪影。
弘历没法子,只能将沙漏收下。
***
翌日一早,四爷即将带着府中三位阿哥进宫的消息不胫而走。
消息一出,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钮祜禄格格自是高兴的很,耿格格是喜忧参半,可到了李侧福晋和弘时这儿,就只有难受的份儿。
在弘昼与弘历没出生之前,弘时一人独自霸占着雍亲王府所有的人脉和资源,旁人也不计较他到底是福晋还是侧福晋肚子里生出来的,毕竟偌大一个雍亲王府只有他一位阿哥,在众人看来,以后整个雍亲王府都是弘时的,对他自是尊敬有加,甚至是阿谀谄媚。
等着弘历与弘昼接二连三出生,一个阿哥变三个阿哥,弘时在王府中的地位不说一落千丈,却也是大受影响。
随着李侧福晋被软禁,怀恪郡主被送去庄子上“养病”,弘时也受到些许影响,如今听说这消息,已满十岁的他气的直吸鼻子,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李侧福晋脸色没比他好看到哪儿去,宫里头有规矩,像这等六岁以下的孩子也就除夕进宫给皇上磕个头,剩下的时候都是在各自府中养着。
一来是孩子太小,在这个一场风寒就能夺人性命的年代,时常出去走动,的确是有许多危险;
二来是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若面圣时吓哭了或者吓尿了,好事就变成了坏事,所以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只是如今皇上发话了,谁都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
李侧福晋握住弘时的手,低声道:“你莫要伤心,也莫要难过,你如今几岁,那两个小崽子又几岁?”
“额娘打听过了,诚亲王与恒亲王都有立世子的打算,他们一个是你阿哥的三哥,一个是你阿玛的五弟,你阿玛夹在他们中间,到时候他们奏请皇上立世子,难道你阿玛还能不去吗?”“到了那一日,你阿玛难道还能立那两个小崽子为世子?这话传出去,可别把人大牙都笑掉了。”
说着,她更是替弘时理了理衣裳,正色道:“那弘昼一次两次得了皇上喜欢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皇上从未见过他如此胡闹的小孩,突然见上一次只觉得新奇。”
“若等他犯了事儿,你看皇上还会喜欢他吗?等到你被立为世子,你就和他们不一样了。”
“听话,莫要因这等小事儿影响了自己心情,乖乖跟着你阿玛进宫,乖乖给太后娘娘拜寿,叫皇上和太后娘娘瞧瞧到底谁才是好的。”
弘时噙着泪点点头。
李侧福晋别的话他没听进去,可有一句话却是牢牢记在了心里——若是弘昼到了太后娘娘寿辰那日闹出事来,不光阿玛会厌弃他,就连皇玛法都会厌弃他的。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弘昼狠狠栽个大跟头。
只是他忘了,他也好,弘昼与弘历也好,皆是四爷的儿子,他们与四爷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若弘昼丢了脸,他这个当哥哥的也是面上无光。
对于弘时的嫉恨,弘昼是半点不知情,如今他正被耿格格拉着做新衣裳了,过几日就要前去寿康宫拜寿,自然要穿的喜庆些才是。
她更是问起瓜尔佳嬷嬷关于太后娘娘的喜好:“……嬷嬷也是宫中的老人,从前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过,不知道太后娘娘可有什么讲究?”
太后是太皇太后侄女,虽说瓜尔佳嬷嬷一直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却也能时常接触到皇太后的。
瓜尔佳嬷嬷虽只是弘昼身边的嬷嬷,看似与寻常嬷嬷无异,可到了这等关键时候,她的好处就显露出来。
她斟酌片刻,道:“太后娘娘是个性子极好的人,自太皇太后故去之后,她老人家更是深居简出,很少出来走动。”
“从前太皇太后尚在时,太后娘娘就不愿过寿,直说劳民伤财,想必这次寿辰也是皇上的意思。”
“只要五阿哥到了那日安分守己,乖乖祝寿,即便五阿哥不得太后娘娘青睐,也不会惹太后娘娘不喜的。”
耿格格悬着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些:“如此最好了。”
说着,她就要常嬷嬷打开库房将所有的料子都拿出来看一看,想着弘昼这是第一次在众人跟前露脸,得好好拾掇拾掇才是。
弘昼却是心不在焉的,眼神时不时落在院子里,最后更是道:“额娘,我想出去玩。”
耿格格想着进宫在即,原是不欲答应的,可想着这孩子向来跳脱,昨日进宫一整日怕是憋坏了,有就松口了:“好,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得早些回来,额娘还得帮你做新衣裳,若是回来晚了,衣裳可赶不及的。”
弘昼点点头,迈着小短腿就跑出去了。
耿格格笑着与瓜尔佳嬷嬷道:“这孩子从前一听说要做新衣裳不知道多高兴,寸步不离守着我,可今日却是奇了怪了,连新衣裳都不稀罕了……”
很快,她就知道为何弘昼不稀罕新衣裳了。
因为四爷来了。
四爷一进来就四处找弘昼,他这脸色比起昨日来虽好看了几分,却也只好看那么一两分而已。
耿格格柔声道:“王爷,弘昼出去玩了,您找弘昼可是有事儿?”
四爷找弘昼自然有事。
他还要狠狠揍弘昼一顿。
因昨日进宫一趟,半夜他是噩梦连连,梦见弘昼这小崽子站在龙椅上撒尿……吓得四爷直接惊醒,醒来之后还认真想了想弘昼到底会不会如此大胆。
他越想越清醒,觉得依弘昼的性子,没有弘昼做不出来的事……继而这份清醒就变成了惆怅,想着如今自己年富力强,还能护住弘昼,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弘昼该怎么办?
四爷胡思乱想着,接下来就没睡着过。
四爷原打算一早就过来的,可却叫事情绊住了脚,等着事情一忙完,他就匆匆赶了过来,却见这小崽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有些话,四爷当着耿格格的面并不好说,直道:“没什么事,我就在这里等等他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就不信弘昼今天能不回来?
四爷等啊等,在缓福轩用过了午饭,用过了晚点,可还未见到弘昼的踪影。
就连耿格格都察觉到有些不对,派人去找弘昼,更是嘀咕道:“弘昼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说好早些回来给他做新衣裳的……”
四爷听闻这话,也派了陈福去找弘昼。
很快,陈福就像拎小鸡崽子似的将弘昼拎了回来。
弘昼只觉得不妙,被陈福提溜着进来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廊下等他的四爷,眼瞅着四爷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觉得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了下来,更是在地下打滚起来:“阿玛要打我!阿玛要打我!”
“坏阿玛!阿玛是个坏阿玛!”
“连皇玛法都说我是个好孩子,阿玛凭什么要揍我?”
……
他也不想这样啊,这等撒泼打滚之事便是到了十年二十年后,也会被人拿出来笑话的。
但没办法,形势由不得他选择。
他想的很清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不要面子,四爷难道也不要面子?他这一闹腾,他倒是要看看四爷怎么好意思揍他?若是真要揍他,他就满院子跑,他倒是要看看四爷好不好意思!
四爷惊呆了。
不光他,耿格格,瓜尔佳嬷嬷,苏培盛等人都惊呆了。
放眼京城,别说王府,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就没哪家孩子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四爷厉声呵斥道:“起来,你这样像什么话?”
“我不起来!”弘昼虽小,却不傻,打滚选了院子的草地上,而非青石板上,一圈又一圈打着滚儿,软乎乎的。
他边打滚还不忘与与四爷说话:“我一起来,您就要揍我!”
说着,他更是控诉起来:“阿玛真是小气,昨日的事还记到今日,就非要揍我一顿吗?”
“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您也太小气了!”
“等着我下次进宫,我要说给皇玛法听!”
……
他是个灵活的小胖子,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活像一只胖毛毛虫,不过须臾,他身上就沾满了草屑。
四爷再次呵斥道:“快起来!”
弘昼趴在草地上,梗着脖子道:“我就不。”
他对四爷那难看的脸色是熟视无睹,更是讨价还价起来:“除非您答应不揍我,我就起来!”
四爷没有说话,觉得不揍弘昼一顿实在是说不过去。
弘昼觉得自己是个有眼力见的好孩子,瞧见四爷面色没有松动的意思,就再次打滚起来。
这一次他决定对自己狠一点,滚着滚着滚到了门口,即将要滚出缓福轩大门的时候,终于听到四爷倒吸一口冷气,沉声开口:“你起来,我不揍你!”
弘昼仰头看了四爷一眼,想了又想,试探道:“真的吗?阿玛,您不会骗我吧?”
四爷再次吸了一口冷气:“真的,我不骗你。”
他此举也实在是无奈,雍亲王府内虽在他的治理下是井井有条,可保不齐有些许漏网之鱼,若叫人知道他的儿子在满院子撒泼打滚,这话传出去,且不说弘昼名声如何,他都没脸面对他那些兄弟大臣。
小小年纪的弘昼却还是十分谨慎,环顾周遭一圈,扬声道:“你们可都听见了,阿玛答应了,说不揍我的,你们要替我作证……”
无一人敢接话。
弘昼这才麻溜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他心想,古人云女人有三宝,一哭二闹三上吊,看样子这不光对女人好用,对他也一样好用,以后得常常拿出来用才是。
弘昼迈着小短腿就上了台阶,牵上耿格格的手,奶声奶气道:“额娘,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他打滚这么久,体力消耗巨大,能不饿吗?
就连护短的耿格格都不敢随便吱声,窥了四爷一眼。
四爷没有说话,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弘昼又拽了拽耿格格的手,重复道:“额娘,我饿了,我想吃东西了!”
“我身上脏了,我想洗澡!”
……
耿格格还是没有接话。
她看了眼四爷,低声道:“王爷,五阿哥不懂事,妾身,妾身一定好好教他!”
四爷一言不发,默默走了出去。
满院子寂静无声。
耿格格等人脸色都不好看,就算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四爷这是生气了。
唯独弘昼一个人还是笑眯眯的:“额娘,您不是说要给我做新衣裳吗?您把料子拿给我看看,我到时候要穿好看的衣裳进宫见皇玛法,给老祖宗请安了……”
耿格格低声道:“弘昼,你可知道你阿玛今日生气了?”
弘昼抬起头看着她,不解道:“额娘,阿玛为什么要生气?”
“阿玛要揍我,我都没生气,他为何要生气?”
耿格格本就不是那等擅长言辞之人,惴惴不安道:“可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撒泼打滚啊!”
这下说的弘昼是愈发不懂了,狐疑道:“额娘,不是您与我说遇到事儿要想办法吗?我明知道阿玛要揍我,难不成我还乖乖等着他来揍我吗?”
“您看,我这法子不是想的挺好吗?我这一打滚,阿玛不就没有揍我了?”
说着说着,连他也觉得有些许无奈:“其实我也不想撒泼打滚的,以后等我长大了,众人兴许还会议论这事儿。”
“说不准等着我有儿子有孙子了,他们说起这事儿还会笑话我了。”
他低头看了看,皱眉道:“您看,这是您亲手给我缝的衣裳,我都打滚滚脏了!”
耿格格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弘昼,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啊?”
弘昼牵着她的手就往屋子里走,奶声奶气道:“额娘,我不想长大,我觉得我每天快快乐乐的,多好啊!”
耿格格摇摇头,无奈道:“你倒是快乐了,可你阿玛……我瞧着他像是一点不快乐。”
等着她将弘昼从上到下洗的干干净净,趁弘昼与橘子玩时,她则与瓜尔佳嬷嬷商讨起这件事来:“……您说这该怎么办才好?这孩子有些时候说话做事能把人气死,今日别说王爷,就连我都觉得他这行径太过分了些。”
瓜尔佳嬷嬷活到这把年纪,也是头一次见到撒泼打滚的孩子,惊愕之余只觉有几分好笑:“格格莫要担心,五阿哥年纪还小,顽劣些也是常事,兴许等着他长大懂事了就好了。”
说着,她更是道:“奴才觉得今日五阿哥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从前他虽顽劣,却未曾有过撒泼打滚的先例。”
“五阿哥也说了,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她与耿格格四目相对,两人眼里皆有无可奈何之色,她们明知道弘昼做错了,却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四爷再没踏足缓福轩。
这事儿对从前的耿格格来说乃是稀疏平常,可自打有了弘昼后,只要四爷在府中,不管再忙,每隔几日都会来看看他们母子的。
这下,就连弘昼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一日,正与橘子玩耍的弘昼像想起什么事似的,抬头看向耿格格,正色道:“额娘,是不是阿玛好久都没来看我们了?是不是阿玛生气了?”
耿格格点点头,想着儿子总算懂事了些,正欲开口说话时,却听见弘昼又道:“后日就该进宫给老祖宗拜寿了,您说,阿玛正在生我的气,不会单单不带我进宫吧?”
说着,他摇摇头,自顾自道:“应该不会的,皇玛法叮嘱过阿玛要他带我们进宫,阿玛不敢不带我的。”
看见弘昼再次与橘子玩的开心起来,耿格格脸上的笑消失的无影无踪:“弘昼,你明知道你阿玛生气了,不如去与他赔个不是吧?”
“那日你又是撒泼又是打滚的,我要是你阿玛,我也会生气的!”
“你阿玛每日忙的很,你多多体谅体谅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