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弘昼原以为自己声音很小,毕竟他在雍亲王府一贯如此,大家都懒得与他计较。

可他忘了,这里是紫禁城。

宜妃娘娘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偌大一个紫禁城,暗地里都没人敢骂她是“王八”,更别说有人敢当着她的面骂她是王八,当即脸色一变,厉声呵斥道:“真是好生没规矩的孩子!你莫要以为皇上喜欢你,你就能张狂的无法无天!”

“这里是紫禁城,可不是你雍亲王府!”

弘昼却是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宜玛嬷,方才我什么都没说,是你先突然生气的,怎么就怪到我头上?我也依言与您赔不是了,您到底还要怎么样?”

他不免觉得紫禁城的女人实在太麻烦了,感觉在这里看到了无数个李侧福晋,不,这里的女人比李侧福晋还要麻烦百倍,只道:“方才您说我仗着皇玛法疼我,所以我才胡来,这可跟皇玛法没关系,我在雍亲王府也是这样的啊!”

“况且连皇玛法都说我是个好孩子,皇玛法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的。”

“如今您说我不是个好孩子,是不是您弄错了呀?”

他这话说的一脸无辜。

宜妃娘娘气的够呛。

她与德妃娘娘不一样,德妃娘娘是宫女出身,性子一直较为温和,但她出身虽不算十分显赫,可阿玛曾任三品大员,从小是金枝玉叶长大,一入宫更是颇为圣宠,便是如今年纪大了,皇上看在她生下几个孩子的份上,对她颇为照拂。

更不必说老五从小养在寿康宫,如今中宫无后,太后娘娘虽向来仁慈,可也是后宫中第一人,她仗着太后娘娘的恩宠行事是愈发张狂无度。

她气的微微有些发抖,扬声就道:“来人,给我好好教训这小娃娃,按着他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

今日能跟着宜妃娘出来的宫人向来较得她喜欢,都是聪明伶俐的,平素一个个忠心耿耿之人,如今却踟蹰着不敢上前。

他们聪明的很,知道弘昼得皇上喜欢,可不敢随便掺和进去。

若皇上怪罪下来,只怕他们的小命都保不住。

宜妃娘娘瞧见这一幕,是愈发生气,颤声道:“怎么,你们到底是翊坤宫的人还是雍亲王府的人?一个个竟愣着不敢动手?”

她美目扫向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扬声道:“还不快去!”

“待会儿本宫自会去皇上跟前请罪!”

“三岁看老,这孩子再不管教,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听到这话,很快宜妃娘娘身边就上来了两个小太监,一人按着弘昼的胳膊,要逼他下跪。

弘昼一直就不喜欢大清的繁文缛节,想着如今在这石子小径路上跪半个时辰,只怕他路都走不了了,如今是说什么都不肯跪下,更是嚷嚷道:“我不跪!”

“宜玛嬷,您凭什么要我跪下?您又不是我额娘阿玛,又不是我玛法玛嬷,没教过我,怎能罚我?”

“我不服,我要见皇玛法!”

只是他个矮人小,哪里敌得过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

不过那两个小太监到底不敢使力,生怕伤到了弘昼。

一时间,几人是僵持不下。

来来往往的人走过,任谁见了都要多瞧上一眼,当然,那些人也仅仅敢多瞧一眼,继而飞快走了,生怕惹祸上身。

弘昼眼瞅着自己不是宜妃娘娘等人的对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儿臣给宜娘娘请安了,宜娘娘万福金安。”

如今弘昼虽身处劣势,却仍不改八卦本性,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来者二十多岁的年纪,模样清俊,面色和气……他仔细想了一会,这才想起这人是老十二,他曾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见过的。

他虽与这位十二叔只有一面之缘,但也知道自太皇太后去世后,瓜尔佳嬷嬷就与苏麻喇嬷一同抚养十二叔长大。

瓜尔佳嬷嬷并不是个话多的,但他从瓜尔佳嬷嬷的只言片语中也知道这位十二叔性情敦厚,性子淡薄,爱看书……因瓜尔佳嬷嬷的关系,让他对这位十二叔很有好感,当即就扬声高喊:“十二叔,救我!”

老十二含笑看向宜妃娘娘,道:“宜娘娘,可是弘昼惹您生气了?您也是当玛嬷的人了,何必与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一般计较?”

宜妃娘娘并没有将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老十二放在眼里,冷哼一声道:“胤祹啊,你今日进宫可是探望定嫔的?既然你有事儿,只管去忙你的就是了。”

她这话已说的十分直白,叫老十二不要多管闲事。

老十二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可对他来说,故去的苏麻喇嬷与瓜尔佳嬷嬷对他来说宛如亲人一般。

如今瓜尔佳嬷嬷虽住在雍亲王府,却与他也有书信来往的,瓜尔佳嬷嬷更是时常在信中提起弘昼,所以他对弘昼印象很是不错,如今自做不到熟视无睹,正色道:“儿臣不欲多管您的事儿,只是儿臣还请宜娘娘三思而后行。”

“虽说长辈管教晚辈是天经地义,可紫禁城却不比寻常百姓之家,弘昼年幼不说,更是皇孙,您拿惩治小太监小宫女的手段去管教弘昼,儿臣觉得并不合适。”

“更何况,弘昼如今住在乾清宫,与皇阿玛住在一起,就算弘昼真的有错,宜娘娘是不是也该将此事禀于皇阿玛?请皇阿玛定夺?”

宜妃娘娘神色有几分松动。

她虽莽撞,却并不是个傻的,若真是个蠢笨,也不会在这妃位一坐这么些年。

抓着弘昼的两个小太监见主子神色如此,一个晃神,就被机灵的弘昼给逃脱了。

弘昼连忙跑到老十二身后躲了起来,更是紧紧抓住老十二的袖子,低声道:“十二叔,您一定要救我!”

老十二对着他微微颔首,继而又看向宜妃娘娘,含笑道:“儿臣知道方才您也是见弘昼顽劣,一时情急才会如此的,是好心……今日若弘昼有什么错,儿臣就替弘昼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您莫要与个小孩子计较。”

宜妃娘娘从未将定嫔与老十

二放在眼里,

却不能不将弘昼身后的皇上放在眼里,

如今见有台阶下,就冷哼一声道:“既然这般,本宫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他一次。”

她面色虽难看,却还是带着人走了,心里则想着总得寻个机会将这仇报了。

弘昼见着宜妃娘娘走了,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只觉得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宜妃娘娘未免忒难缠了些。

他转身看向老十二,正色道:“十二叔,今日多谢您了。”

老十二笑了笑道:“以后切莫顽皮,这里是紫禁城,可不是雍亲王府,就算你身后有皇阿玛给你撑腰,可远水救不了近火,记得了吗?”

弘昼点了点头:“我记得了。”

这话说完,他不免皱了皱眉。

老十二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瓜子,道:“想什么了,还皱眉起来?可是想着以后再碰到宜妃娘娘,她找你麻烦该怎么办吗?”

说着,他就认真替弘昼出起主意来:“你惹不起躲得起,以后见到她,躲的远些,你不是一贯很机灵的吗?远远看到她就跑远些,你们碰不上,她自然就没办法刁难你了。”

弘昼梗着脖子道:“我才不是怕宜玛嬷刁难我了,这次是我没经验,所以才被那两个小太监抓住了,若还有下次,我就趁他们动手之前就跑了,一边满紫禁城跑一边嚷嚷,把宜玛嬷做的这些事儿都嚷嚷出来,我倒是要看看宜玛嬷怕不怕丑。”

“反正我只是个小孩子,我才不怕丑了!”

老十二只觉得这孩子……还真是和瓜尔佳嬷嬷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一点不按常理出牌,笑道:“那你方才皱眉做什么?”

弘昼正色道:“我只是担心宜玛嬷以后为难您和定玛嬷。”

说着,他更是认真解释道:“我进宫的次数少,这次就算进宫小住些日子也是住在乾清宫,与宜玛嬷见不了几次。”

“可您和定玛嬷不一样,您要时常进宫的,还有定玛嬷,她更是经常见到宜玛嬷,我怕宜玛嬷迁怒到了你们身上……”

老十二听闻这话先是一愣,继而是哑然失笑。

先前他听说瓜尔佳嬷嬷留在雍亲王府照顾一个小阿哥时,很是不解,甚至还写信劝过瓜尔佳嬷嬷,说若瓜尔佳嬷嬷缺银子则告诉他,但瓜尔佳嬷嬷却说自己不缺银子,实在是因为喜欢这个小阿哥。

听闻这话,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瓜尔佳嬷嬷跟在太皇太后身边这么多年,目光如炬,寻常的孩子哪里能入得了她老人家的眼?

弘昼却狐疑道:“十二叔,您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好,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老十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显得他面容愈发和煦:“难怪嬷嬷老与我说你是个好孩子……你不必担心我与额娘的,我虽时常进宫,但与宜妃娘娘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至于我额娘,她一向深居简出,很少出门走动,也很少碰见宜妃娘娘的。”

说着,他更是笑道:“你这小孩子,还挺管事儿的。”

“走吧,

我送你回乾清宫,我今日进宫正是要给皇阿玛请安的。”

“??[”

“不过您放心好啦,我每次进宫都是一个人,我不喜欢身边跟着人,觉得有人跟着很不自在。”

“如今时候不早了,待会儿您就留在乾清宫一起用午膳吧,御膳房做的饭菜可好吃了,我每次都能吃好多,今日就是皇玛法见我吃多了,所以将我赶出来散散步,说我吃多了会积食。”

……

老十二本就不是多话之人,碰上聒噪的弘昼更是难得插上一句话,可他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如今他已将近而立之年,却膝下并无一子,他也曾有过三子,只是三个儿子都幼年夭折,嫡子弘是夭折时就与弘昼差不多大的年纪,也与弘昼这般活泼可爱。

有一瞬间,他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儿子又回来了。

他只希望前去乾清宫的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弘昼却并不知道老十二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有些奇怪,他记得瓜尔佳嬷嬷曾与自己说过,说这位十二叔虽不是外向之人,却也不算寡言,从方才这位十二叔与宜玛嬷说话就看得出来,如今这位十二叔怎么不与自己说话?

他只觉得老十二比四爷还要话少,不免替老十二的孩子担心起来:“十二叔,您怎么不说话?您是不喜欢我吗?”

老十二步子走的很慢,可就算这般,乾清宫也就在眼前。

他道:“当然不是,你这般可爱,我怎会不喜欢你?”

说着,他更是笑了笑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与小孩子相处罢了……”

这是实话。

弘是已去世四年,即便他仍记得弘是,可有些记忆却是越来越模糊。

并不知情的弘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比四爷更不懂得与小孩子相处的人:“那十二叔,堂兄弟们与您相处时,您也不说话吗?那他们怕您吗?”

老十二笑了笑,道:“我膝下没有子嗣的。”

他愣了愣,笑容渐敛,道:“不过我原先也有过几个孩子,他们都不怕我,特别是弘是,他的性子与你有几分相似,也是喜欢缠着我说话,每次我回府他都在门口等着我……只是可惜,他四年前已经去世了。”

弘昼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低声道:“十二叔,对不起,我不知道……”

老十二笑容依旧和煦,道:“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又不知情。”

弘昼还想再说话,可两人已行至乾清宫。

皇上对外已说自己的身子好转了些,有些皇子皇孙们前来给皇上请安他并未拦着,故而弘昼牵着老十二的手一进去,就见到了弘皙正陪着皇上喝茶。

弘皙乃废太子老二所

出,如今已二十岁,去年才由皇上赐婚娶了乌郎罕济尔默氏,这人出生蒙古,身份尊贵,额娘更是皇上所出的和硕端静公主,可见皇上对他的喜欢,更是叫众人瞧出皇上并未因废太子一事殃及弘皙身上。

弘昼与老十二上前请安,弘皙也忙站起身来对老十二请安,恭恭敬敬喊了声“十二叔”

皇上索性便招呼老十二与弘昼一起坐下喝茶,更不忘吩咐魏珠道:“……给弘昼上些消食的汤水,这孩子早上吃多了,可别积食了。”

这话说完,他便又与弘皙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担心前些日子老三联合朝臣奏请朕复立你阿玛为太子,朕知道你一向是个谨慎的性子,自你阿玛被废后,日子不复当初,若不是因此,也不会去年才成亲。”

“可一码归一码,即便你阿玛做错了事,朕也不会迁怒到你头上来的。”

“你大可不必担心朕不高兴,就不来给朕请安的。”

他是心疼这个孙儿的,老二是从小长在他身边,连带着老二长子弘皙也从小长在他身边。

从前弘皙是天之骄子,因是老二长子的缘故,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可随着老二幽禁于咸安宫,一朝就从云端跌入泥中,就连亲事都颇为艰难。

他也曾为弘皙定过两门亲事,一家在进宫时答应的好好的愿意结亲,可回去不久这女孩就病死了,另一家的女孩则闹出醉酒失礼的丑事,则由他亲自出面退了这门亲事……其中猫腻,他又如何不知?故而是愈发心痛弘皙。

弘皙一听这话,顿时是感激涕零,跪地哽咽道:“多谢皇玛法,孙儿,孙儿……”

他感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坐在下首的弘昼能看到弘皙的眼泪鼻涕齐飞,也能看到皇上眼中的怜惜,下一刻更听到皇上道:“朕听说你的福晋已经有孕来,魏珠,派人多送些补品过去。”

说着,他更是亲手将弘皙扶了起来:“紫禁城中多的是那起子跟红顶白的小人,你若平素受了什么委屈或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与朕说,你从小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不会不管你的。”

刚被皇上扶起来的弘皙又跪了下去,连声道:“孙儿多谢皇玛法。”

“都是孙儿不孝,明知皇玛法生病,却怕您或旁人猜疑,一直到今日才来与您请安。”

说着,他更是扫了弘昼一眼,恳切道:“也幸而有弘昼堂弟陪伴您身边宽解一二,弘昼堂弟,多谢你帮我照顾皇玛法。”

多谢你帮我照顾皇玛法?

弘昼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在弘皙嘴里,这皇上怎么就成了他一个人的皇玛法?

这话怎么听怎么茶茶的。

可当着皇上的面,弘昼还是冲着满脸眼泪鼻涕的弘皙露出了一个不怎么灿烂的笑容。

皇上微微颔首,道:“朕知道你向来孝顺,朕听说你阿玛也病了,今日你既然进宫,索性也去瞧瞧你阿玛吧。”

弘皙正色应是,接过身边奴才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鼻涕,这才下

去。

皇上则与老十二说起话来。

老十二不比老十身份尊贵,

也不比从前的十三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所以在一众皇子中不算出挑,再因他得苏麻喇嬷的教导,一贯不争不抢,就连到了皇上跟前也是这般淡然的模样,故而父子间的言语倒带着几分和客气。

弘昼想着方才的弘皙,忍不住微微出神。

他原先是见过弘皙几面的,知道弘皙和他们这些皇孙而言是不一样的,弘皙是废太子膝下第一个儿子,更是从小在皇上身边长大……其中情分,应该不一般。

他不由又想到有一次他睡着了听到耿格格与瓜尔佳嬷嬷说话,耿格格的意思是皇上虽喜欢自己,却不会只喜欢自己,更不会最喜欢自己,当时瓜尔佳嬷嬷沉默着没有接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这对生性开朗的弘昼而言本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儿,可不知却在这时候想了起来。

他甚至矫情的想,若自己与弘皙都掉在水里,皇上会先救谁了……

弘昼正想的出神,只听到耳畔传来皇上的声音:“弘昼?”

他这才回过神来,却不知老十二已何时走了,忙道:“皇玛法,十二叔了?”

皇上道:“老十二方才就已经走了。”

“倒是你,这般小的一个孩子,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

弘昼有些羞于将那些小心思说出口,想了想,撒谎道:“皇玛法,没什么,我在想方才十二叔说的话。”

他便将今日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我不知道十二叔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我还那样问他,十二叔,肯定很伤心的。”

皇上看向他的眼神慈爱极了,摸着他光秃秃的小脑袋道:“这不怪你,不知者无罪。”

“过几日你十二叔还要来乾清宫给朕请安的,你到时候再好好与他赔个不是就好了,他定不会与你一般计较。”

弘昼乖乖点了点头。

很快,皇上就发现弘昼撒谎了。

原因很简单,用午膳时弘昼胃口不佳,就连对上他爱吃的松鼠鳜鱼,也只用了两筷子而已,弘昼解释道:“皇玛法,我今早上本就吃多了,到了玛嬷那里更是吃了好些枇杷,如今肚子还鼓鼓的。”

这话,皇上自然相信,毕竟弘昼回来时还带着一筐子枇杷,但他仍觉得弘昼很不对劲——弘昼的话少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叽叽喳喳的,甚至瞧着有些心事的样子。

等着用完午膳后,弘昼就要下去:“皇玛法,您可要午歇一会儿?我也要回去睡睡觉了。”

皇上点点头,答应下来。

可怜弘昼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别说皇上,就连魏珠都瞧出他的不对劲来,揣摩着皇上心思道:“皇上,奴才瞧着五阿哥像有几分不对劲,可要奴才问问五阿哥身边的瓜尔佳嬷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摆手道:“不必了。”

“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心事,若弘昼愿意说,自会与朕说的。”

弘昼回屋之后却是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特别是想到皇上那样疼惜弘皙,可弘皙却怕皇上不喜,怕旁人说三道四,一直到今日才来给皇上请安。

反观他,每日惦记皇上,更是在四爷跟前低三下四,就是为了叫四爷带他进宫……可皇上倒好,有弘皙在场,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到四岁的弘昼第一次尝到了吃醋的滋味。

他心里酸溜溜的,就连皇上派人送来了蟹粉酥,他都觉得没什么胃口。

甚至到了用晚点时,他故意没去找皇上,想着皇上会不会派人来请他过去,可皇上倒好,只派了个小太监过来问他有没有不舒服,听说他并没有不舒服,则笑着道:“皇上说了,若小阿哥您无事,就要奴才将晚点送过来,您可有想吃的?奴才叫御膳房准备。”

弘昼赌气道:“我不饿,我不想吃东西。”

小太监无奈下去。

只是弘昼等啊等,一直没等到皇上来,也没见皇上派人过来,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果然。

皇上一点都不在意他,见他如此没胃口,也不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殊不知,就他这身材,别说饿上一两顿,就算饿上一两天都不打紧。

天刚蒙蒙黑,气鼓鼓的弘昼就上床睡觉了。

只是他滚来滚去,滚来滚去,足足滚了小半个时辰,至天已黑透,却仍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向来是个不委屈自己的性子,如今索性穿起衣裳,直奔皇上寝殿而去。

这时候的皇上仍在看折子。

即便在病中,他仍是勤勉,一抬头就见着站在门口的弘昼,不由道:“弘昼,你怎么来了?”

弘昼见皇上像没事人似的,嘟囔道:“皇玛法果然不在意我。”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接话。

魏珠一贯是个聪明人,见状忙道:“五阿哥,晚上门口冷,您快过来,当心吹了冷风染上风寒了。”

弘昼依言走了进来,走到了皇上身边唤道:“皇玛法!”

皇上放下手中的折子,含笑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来了?”

弘昼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皇玛法,您喜欢我吗?”

皇上被他逗笑了:“朕自然是喜欢你的,只是,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

说着,皇上便道:“可是乾清宫有人怠慢你了?”

弘昼摇摇头,道:“不是,那我问您,您是喜欢我一些还是喜欢弘皙堂兄一些?”

皇上一愣,继而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从未有人敢在他跟前问这样的话,便是当年得宠如老二都不敢,谁敢问这等问题,一个“不容兄弟”的名声是跑不掉的。

他瞬间就明白今日弘昼是为何不高兴,敢情这孩子是吃醋了:“若朕说朕更喜欢弘皙一些了?”

这话,弘昼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无奈道:“我

就知道。”

皇上强忍着笑意道:“那你怪朕吗?”

“不。”弘昼摇摇头,正色道:“人和谁相处的时间久些,感情就深一些,就比如说我也很喜欢哥哥那只叫‘仁照’的猫儿,这猫儿和橘子是橘子,但我还是更喜欢橘子一些,橘子日日都跟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玩。”

“皇玛法对我和弘皙堂兄也是一样的,如今弘皙堂兄大我十几岁,多陪您十几年,您对他的感情自然是深厚许多。”

“况且您对我也很好,我怎么会怪您了?”

皇上看着他,一把就将他抱着坐在自己膝上,含笑道:“你今日就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也是因为这件事不肯用晚点是吗?”

弘昼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

皇上道:“你今日午膳本就没用多少,如今时候不早了,想必你也饿了。”

说着,他就一叠声吩咐魏珠要御膳房送些吃食过来:“……要他们送些好克化的食物过来,当心弘昼吃多了积食。”

积食后难受不说,还得饿上两日,这对贪吃的弘昼来说怕是受不住。

弘昼坐在皇上膝上,多少有些不习惯。

满人有抱孙不抱子的习惯,四爷怕将他养的娇气,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抱过他,不过他坐在皇上身上,很快就适应了。

皇上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在朕心里,弘皙并不比你重要,他从小跟着朕一起长大不假,可因他是保成长子的缘故,朕一向对他颇为严苛。”

在曾经很多年里,他坚定的以为老二会成为下一任帝王,而弘皙会成为下一任帝王,所以对弘皙虽疼爱,但更多的时候则是训诫更多,以至于这个孙儿对他是敬重有加却亲近不足。

想到当年之事,皇上的神情有些飘忽,有带着几分笑意:“朕还记得当初弘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会识三千字,会背诗数百首,走到哪里都得人称赞,朕……当年很是看重他。”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面带失望之色的弘昼,正色道:“只是弘皙始终记得朕是皇上,朕先是皇上,再来才是他的皇玛法。”

“他不敢给朕夹他不爱吃的菜,不敢像你一样絮絮叨叨追问朕,不敢不高兴时在朕跟前表露出来……”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魏珠就带着奴才上前摆饭。

有极好消化的茯苓糕,有软糯香甜的蜜浇南瓜,有熬着软糯喷香的干贝青菜粥,有喷香扑鼻的清油鳝丝……满满当当摆了半桌子。

得皇上亲口承诺后,弘昼是胃口大开,用了一碗粥,几块茯苓糕,最后更是心满意足打起嗝来。

方才皇上想起许多陈年旧事,如今思绪已渐渐飘远,索性与弘昼闲话来:“弘皙很好,你也很好,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好,可若今日换成弘皙在这里,他绝不敢像你这样的。”

吃的饱饱的弘昼狐疑道:“皇玛法,不敢像我哪样?”

皇上扫了他一眼,只见弘昼小肚子吃的浑圆浑圆,也幸好今晚上用的都是些好消化的,不

然弘昼夜里定会肚子疼,如今弘昼更是瘫在太师椅上,虽说他倒是舒服了,倒瞧着却不是十分美观。

皇上点了点一旁的魏珠道:“弘昼不懂,你便与他说说。”

魏珠吓得连忙跪了下来,道:“皇上,奴才可没这个胆子啊!”

皇上却道:“你直说就是,朕恕你无罪。”

魏珠这才战战兢兢道:“是。”

说着,他看了弘昼一眼,轻声道:“今日五阿哥不规矩有以下几点,一,教养嬷嬷有规矩,每顿饭最好只用七分饱,到了用晚点时,最好只用到六分饱,像五阿哥这样在皇上跟前吃到十二分饱的,奴才还是第一次见。”

“二,与皇上同桌用饭,要等皇上先动筷子,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唯有两人敢在皇上跟前先动筷子,一个是您,还有一个则是故去的太皇太后。”

“三,想必瓜尔佳嬷嬷也教过五阿哥,坐凳子时屁股只能坐三分之一,像五阿哥这般豪放坐姿的,奴才在紫禁城中也没见到几个。”

“四,若是奴才没记错的话,您方才在皇上跟前打嗝儿了……”

弘昼只觉得紫禁城里的规矩真是多啊,听到最后却是连忙叫住魏珠,道:“可是皇玛法,虽说人有三急是忍不住的,可在我看来,这打嗝放屁也是忍不住的。”

皇上含笑看着他。

一旁的魏珠又再次解释道:“五阿哥这话说的没错,虽说打嗝放屁是忍不住的,可……可您好歹避一避皇上啊!”

弘昼经他提醒,如今小身板坐的直直的,更是连圆乎乎的小肚子都收了起来:“这说明我没有将皇玛法当外人啊!”

魏珠笑着没敢接话。

皇上只道:“所以说啊,朕说弘皙是好的,你也是好的,人生来性子不一样,行为处事也是大不一样的。”

“你就算再好,也会有人不喜欢你,你就算再不好,也会有人喜欢你的,这世上尚有人嫌银子铜臭难闻,更别说人了。”

说着,他更是含笑看着弘昼,点破了他今日那些小心思:“其实,朕今日早就发现你不高兴了。”

“想必你也好奇,朕今明明知道你不高兴,为何没问你是不是?朕明明知道你没有用晚点,为何没来劝你是不是?”

弘昼连连点头,“对。”

顿了顿,他更是嘟囔道:“害的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了。”

皇上正色道:“今日朕便教你一个道理,人生在世,莫要因旁人举动而影响自己心情。”

虽说活到这把年纪,他仍不能完全做到这般,但还是想将这个人生道理讲给自己的小孙儿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旁人喜不喜欢你,如何看待你,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弘昼再次重重点点头。

他早就想好了。

他要当一条咸鱼!

这个梦想,他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皇上更是

道:“……即便朕如今喜欢你,可若有朝一日朕不喜欢你了,难道你就该伤心难过嘛?不,你愈发要好好生活,为了那些喜欢你,疼爱你的人,更是为了你自己。”

?本作者阿洙洙提醒您最全的《穿成康熙心尖崽(清穿)》尽在,域名[(

父子之间有嫌隙和争吵很正常,但十三爷却一直不肯低头缓和两人的关系,他倒是有心缓和父子之间的关系,得知十三爷腿患顽疾,还亲自派了太医去看过他,他却并未来乾清宫谢恩。

他更是知道十三爷如今日子过的艰难,偌大一个贝勒府,全靠四爷接济才过的下去,从前那样能文能武的一个人,如今却颓然的不像样子……

弘昼连声道:“皇玛法,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这话一说完,他也不深呼吸了,又露出的肥硕的小肚子来。

皇上更是起身道:“如今虽时候不算早,可方才吃的多了,朕便陪你去御花园转一圈吧。”

弘昼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这次是皇玛法陪他散步,而非他陪着皇玛法散步。

很快,祖孙两个就穿上披风出了乾清宫的大门。

如今月色正好,皎洁的月光将这一大一小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弘昼牵着皇上的手踱步于长长的宫道上,更是道:“……皇玛法,等明日弘皙堂兄来了我就好好与他说说话,今日我不该故意不搭理他的。”

皇上颔首道:“朕就知道咱们弘昼是个好孩子”

弘昼咧嘴一笑,道:“今日您说弘皙堂兄亲事艰难,一直到了去年才成亲,您不要担心弘皙堂兄,等过些日子,弘皙堂兄和嫂嫂定能给您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儿。”

这话可谓说到皇上心坎上去了,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幽禁咸安宫的老二。

如今老二行事无度他是知道的,自得知他当众训斥了老三和奏请复立太子的臣子们,老二就愈发荒唐,不仅性情大变,还折腾死了一个咸安宫伺候的宫女,已然自暴自弃起来。

若老二得知弘皙添了孩子,也许这性子还能改一改。

皇上虽知道这等希望渺茫,却还是心存幻想。

从始至终,皇上最疼爱的孩子就是老二,爱之深,则责之切……

皇上想问题想的出神之时,弘昼也在苦思冥想,到了最后只拽了拽皇上的手,正色道:“皇玛法,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您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好不好?”

皇上很少见到他这般郑重的样子,只道:“你说就是。”

弘昼有些不好意思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和弘皙堂兄都掉到水里了,您先救谁?”

皇上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问题,这种问题,后宫中没人敢问他,如今却是他的孙儿来问他,顿时是哑然失笑:“你这是什么问题?”

弘昼正色道:“皇玛法,您不能说不知道,您得如实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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