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这些日子因耿格格的病本就心里不痛快,再加上雍亲王府中多的是些捧高踩低之人,见耿格格病了,弘昼被抱去了年侧福晋院子,对他们缓福轩的人更是爱搭不理的。
如今她这一巴掌下去可谓使足了力气,不仅扇的慎儿歪了头,嘴角都淌出了血丝来。
慎儿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她自然不能说实话,总不能说这银子是年侧福晋给的,要她害耿格格的吧?
她跟在耿格格身边有几年了,知道若不说实话还有条活路,说了实话就是死路一条。
耿格格见她无话可说,微微叹了口气道:“自我到王府后,你就在我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不说功劳却也有苦劳,若真要我取你性命,我做不出来。”
说着,她看向常嬷嬷道:“嬷嬷,你差人与福晋说一声,将她赶出去吧。”
弘昼知道耿格格心软,听耿格格这般说,他一点不意外。
只是可惜,他并非圣母,一向觉得做错了事儿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一听这话自然不答应,扬声道:“额娘,不行的,您之前与我说过偷东西不是好孩子的,为什么慎儿姐姐就可以偷东西?”
“那是不是只要我看到好看喜欢的东西,就能拿回家?”
耿格格神色微变:“自然不是。”
常嬷嬷也跟着道:“格格,五阿哥说的是。”
说着,她竟哽咽起来:“奴才知道您心软,可如今却不是心软的时候,若您今日不狠狠罚上慎儿一顿,以后缓福轩上下的丫鬟奴才有样学样怎么办?”
“这慎儿从前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如今生出这样大的胆子,不过是见您病了,这样的人,您还与她讲什么情面?”
耿格格咳嗽几声道:“你们说的有道理,嬷嬷便看着办吧。”
常嬷嬷有心杀鸡儆猴一番,想叫旁人看看他们缓福轩也不是好欺负的,禀于福晋后,将慎儿打了二十个板子直接丢了出去。
慎儿虽是奴才,却只有十几岁,这二十个板子打下去就算不会要她性命,只怕下辈子也没办法站起来了。
弘昼这下才放心,蹦蹦跳跳去了年侧福晋院子。
他虽不知道年侧福晋他们到底给耿格格下的什么药,但从年侧福晋与锦瑟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耿格格也无性命之忧。
他一进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年侧福晋和衣躺在炕上打盹,脸色沉沉,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弘昼却迎难而上,凑了过去甜甜喊了声“年额娘”。
年侧福晋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锦瑟忙将弘昼带到外间,弘昼无辜看向她:“锦瑟姐姐,年额娘今天是怎么了?”
锦瑟居高临下看着他,想要看看能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心理素质极佳的弘昼却是神色不减,甚至面上瞧着还有些不高兴,嘟囔道:“锦瑟姐姐,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今天年额娘不高兴,你也不高兴,你们怎么了?”
这表情,这神态,这模样,小小年纪的他简直可以送去戏班当台柱子了。
锦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没什么,今日主子心情不好,五阿哥莫要缠着主子,你出去玩吧。”
弘昼是求之不得,高高兴兴走了。
锦瑟刚进屋,就瞧见年侧福晋已睁开眼,她想了想还是道:“主子,奴才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是不是五阿哥知道了些什么?要不然,怎么会这样巧……”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年侧福晋就冷冷扫了她一眼,看的她不敢继续说下去。
年侧福晋冷声道:“好,就算当时我们的话叫弘昼听到了,可他才多大,就算知道不对劲,哪里会猜到慎儿身上?”
“明明是你自己办事不利,选了个棒槌,还好意思将事儿怪到弘昼头上?”
锦瑟连忙跪地认错。
等着弘昼找弘历玩了半个时辰,回来之后,发现屋子的气氛比下午更加吓人,就好像每个人头上都压着一团黑压压的乌云似的。
但弘昼头上没有乌云,他头上有的只是彩虹。
他一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去了,嘴角都忍不住扬了起来。
连瓜尔佳嬷嬷都察觉到了他的好心情,问道:“今日你怎么这样开心?”
弘昼笑眯眯道:“嬷嬷,我们就快回去了,方才我做梦梦到额娘的病好了。”
瓜尔佳嬷嬷也不喜欢这里,也不是说这里不好,就好像在外头做客似的,外头再好,始终没自己家里好:“奴才觉得你的美梦肯定会成真的。”
说着,她更是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快睡吧,说不准你还能再做个美梦。”
弘昼乖乖上了床。
他并没有睡,眼睛睁的老大老大,强迫自己不能睡,一直等到外头的月亮升至半空,这才起身。
今日他专程要小豆子给他弄来了鸡血,这会子总算派上了用场,将自己脸上涂满了鸡血,圆嘟嘟胖乎乎的小脸上竟有几分吓人。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很是满意,这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年侧福晋的屋子门口,守门的丫鬟直打盹,他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有一次,他听锦瑟与吉祥闲聊时说过,说年侧福晋自日日喝药后就觉浅,睡觉时屋子里不得有人。
他寻摸至年侧福晋床边,就开始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今日年侧福晋心里窝着一团火,烧的她半夜没睡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刚睡着,就听见床边有声音。
她刚眯着眼看了看,却见着床边站了个满脸是血的小孩子,迎着月光看去,这小孩子脸上,身上都是血,似来索命一般。
当即她就吓得尖声叫了起来。
惊愕之中的她没有多想,若是仔细想一想就知道阴曹地府怕是不会有如此浑圆胖乎的小鬼。
弘昼伸出胖乎乎沾满血的手往她跟前凑,哽咽道:“年额娘,是我,是我啊……”
年侧福晋吓得连连后退,尖叫声不断。
弘昼是步步紧逼。
到了最后,年侧福晋吓得一声尖叫,晕厥在床上。
很快,就有丫鬟冲了进来,又是点灯又是掐人中的……弘昼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凑了过去。
可怜年侧福晋刚一睁眼,再次看到了弘昼布满鲜血的小脸,当即又尖叫一声。
锦瑟一把就将弘昼推开了,推的弘昼一个踉跄,索性顺势倒地,呜呜哭了起来。
锦瑟却顾不上他,搂着年侧福晋道:“主子,主子,您没事儿吧?”
年侧福晋只觉得自己心窝子一阵阵的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弘昼那嘹亮的哭声,迟疑道:“弘昼?”
弘昼爬了起来,抽噎道:“年额娘,是我。”
锦瑟却没好气看着他:“五阿哥,您这是做什么?主子一向身子不好,您若将主子吓出个好歹,您哪里负得起这个责任?”
话毕,她更是连声差人请四爷和大夫过来。
弘昼低着头没说话。
年侧福晋皱皱眉,第一次觉得弘昼这孩子实在太顽皮了些,低声道:“弘昼,你怎么了?”
弘昼抽噎道:“年额娘,我一醒来脸上都是血,我,我好害怕……”
年侧福晋安慰道:“这些日子天气热,想必你是上火流鼻血了。”
她仔细一想,就明白过来,小小年纪的弘昼流鼻血吓坏了,不知道找谁,所以就找到了她。
说着,她更是吩咐道:“吉祥,你把弘昼带下去洗把脸吧。”
等着弘昼将一张小脸洗干净,换了干净衣裳过来时,四爷与大夫已经到了。
四爷坐在床边陪着年侧福晋,大夫刚刚替年侧福晋把完了脉,正色道:“……侧福晋身子一向柔弱,先前又落下病根,平日里本就该多多歇着,万万不可操劳受惊,今日我就先替侧福晋开个方子吃一吃,明日再过来给您诊脉。”
说着,老大夫更是叮嘱道:“还请侧福晋谨记一定要好生歇息,万万不可再受累受惊。”
年侧福晋微微颔首。
她虽喜欢弘昼不假,却也是很多时候将弘昼当成她与四爷孩子的缘故,再怎么疼惜弘昼,却也越不过自己,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方才当着四爷的面儿,锦瑟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都道了出来,四爷原觉得弘昼太不懂事了,可如今瞧着弘昼那红彤彤的眼睛,怯怯的神色,当即心就软了下来。
想必弘昼吓坏了吧。
四爷的语气就缓了下来:“没事儿的,不过是流鼻血而已,小时候我也时常流鼻血,连药都不必喝,明日多喝点绿豆汤就好了。”
弘昼一个字不说,只含泪点了点头。
近来四爷忙的很,去年他因耿格格的花样子好不容易与江宁织造曹家牵上线,今年二月曹寅携长子进京述职,曹寅所奉上的料子皇上很是喜欢,可他万万没想到,在回乡的路上曹寅就病了。
三日前,四爷接到曹寅病重身亡的消息。
一向宠辱不惊的四爷气的砸了个茶盅。
虽说曹寅没了,曹家还有别的儿孙,但别人与皇上有什么情分?
也是因此,这几日四爷连来探望年侧福晋与弘昼的时间都没有,这让他很是自责,亲昵拉起弘昼的手,开口道:“不光绿豆汤解暑,还有西瓜、雪梨都可以,明日我就要苏培盛给你送些过来好不好……”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弘昼就连忙将手抽了出来,更是连连喊疼。
四爷眉头一皱:“好端端的,手怎么会疼?”
弘昼嘴巴一瘪,看了眼锦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四爷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不悦的眼神就落在锦瑟面上:“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锦瑟连忙跪地,硬着头皮道:“回王爷的话,方才奴才瞧见五阿哥站在床边,主子吓坏了,不小心推了五阿哥一把,一时间没注意力度……”
年侧福晋见四爷眉头皱的厉害,当即就打起圆场来:“王爷,锦瑟也是担心妾身,她平日里也很喜欢弘昼,定不是故意的。”
说着,她看向弘昼,柔声道:“弘昼,你的手现在还疼吗?锦瑟不是故意的,你原谅她这一次好不好?”
她说这话时可谓信心满满,毕竟这些日子弘昼一直对她的话是言听计从。
谁知道弘昼却噙着泪一言不发,并不敢哭出声来,那浑厚圆润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四爷扬声就道:“我知道你向来敬重锦瑟,只是当奴才也得有当奴才的样子,情况再危急,怎能动手伤了主子?”
“弘昼还这样小,若手上真伤的厉害,以后怎么读书写字?”
说着,他更是一锤定音:“就罚锦瑟三个月的月钱吧。”
年侧福晋嘴巴动了动,却是没有说话,这是她第二次在四爷面上看到如此冷峻的神色,第一次是她害的耿格格早产那一日。
弘昼心里笑开了花,可面上却仍是委屈巴巴道:“阿玛,您别罚锦瑟姐姐好不好?”
“我不疼的,就是今日我和哥哥约好明日一起去打陀螺的,这下打不了了……真的,我不疼……”
锦瑟自至年侧福晋身边伺候,谁人见到她都只有夸赞的份儿,她虽不在意三个月的月钱,可这等屈辱却是十余年来头一次。
偏偏弘昼还在喋喋不休,她恨不得拿针将弘昼吧吧说个不停的嘴给逢起来。
四爷冷声道:“不必再说了。”
“弘昼,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着,他更是叫苏培盛送弘昼回屋,还要未离开的老大夫给弘昼看看手。
其实方才锦瑟推弘昼时本就没使什么力,弘昼的手压根也不疼,老大夫看着他的手连红都没红,直说没事儿,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要他多歇着。
弘昼连连称是。
接下来这一晚,弘昼睡得是又香又甜。
翌日一早起身,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前去给年侧福晋请安,却听说年侧福晋病了。
也是,年侧福晋本就身子弱,昨日心情不好,再加上被弘昼狠狠吓了一跳,纵然昨晚有四爷陪着,却也是一夜无眠。
今日一早,年侧福晋就说头疼,连床都下不来了。
弘昼听说这消息后是更高兴,更要进去给年侧福晋请安,却被门口的锦瑟给拦了下来。
从前锦瑟都不怎么待见弘昼,如今看他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没好气道:“五阿哥回去吧,昨晚上主子被你吓病了!”
弘昼什么都不怕,锦瑟越是这般对他,他就偏偏要迎难而上,只抬头看向锦瑟:“锦瑟姐姐,你这话是真的吗?年额娘不喜欢我了吗?我,我不是故意吓唬年额娘的……”
锦瑟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副冷冷的表情。
弘昼转过身去,嘟囔道:“我要去告诉阿玛,年额娘不喜欢我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一把被锦瑟抓住,只听见锦瑟没好气道:“好了,你进去吧。”
锦瑟知道,因昨日之事四爷本就对她不满,若再闹腾开来,四爷会不会允许她留在王府都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她也不想病中的年侧福晋因这件事伤神。
弘昼喜气洋洋走了进去。
年侧福晋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方才她听到外头锦瑟与弘昼在外头争执,却装作没听见,却不曾想弘昼还是闯了进来。
除去她把弘昼当成亲身骨血的时候,她对弘昼的喜欢就像对猫儿狗儿的喜欢,自己心情好或弘昼懂事时愿意逗一逗,至于别的时候,她则巴不得弘昼离自己越远越好。
随着弘昼一声奶呼呼的“年额娘”,年侧福晋眉头微微皱了皱,睁开眼就看到弘昼那张可爱的小脸。
弘昼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年额娘,您生病了吗?您现在还难受吗?”
年侧福晋瞧他如此可爱,脸色和缓一两分:“没事儿的,我休息几日就好了。”
她觉得弘昼懂事的时候也是招人喜欢,就比如这时候,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看着她,也不多话,很是乖觉。
她也舍不得将这孩子赶走。
很快,吉祥就端着药走了进来:“主子,该喝药了。”
年侧福晋刚坐了起来,弘昼就站起来道:“我来,我来,我要喂年额娘喝药!”
吉祥哄道:“五阿哥乖,奴才来吧,您还小,这药又烫,若是一不小心把药弄洒了怎么办?到时候烫着您和主子就不好了。”
弘昼正色看着她:“我会喂药,我还给我额娘喂过药了!”
说着,他又再次熊孩子上身,大有一副“你要是不依我就不罢休”的架势,他吵吵嚷嚷的,吵的本就没休息好的年侧福晋脑瓜子是嗡嗡直响,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好了,就叫弘昼喂吧。”
在她与四爷提起要将弘昼接到身边来照顾几日时,四爷就已提醒过她,这孩子顽劣得很,若是不达目的就不会罢休的。
弘昼在吉祥的叮嘱声中如愿接过药碗,有样学样给年侧福晋喂起药来,一勺药喂到年侧福晋嘴里之前还知道吹吹,怕烫着年侧福晋了。
只是小孩子哪里会伺候人,便是弘昼小心翼翼,却仍把控不好速度,更是一会药滴到年侧福晋手上,一会药喂的太烫了些……看的锦瑟等人是心惊胆战,担心不已。
可最叫锦瑟等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随着外头有个丫鬟进来了,吓了弘昼一跳,他手一歪,这碗滚烫的药就全洒到了年侧福晋手上,身上……烫的年侧福晋惊声直叫,眼眶都红了。
锦瑟没好气呵斥道:“五阿哥您这是做什么?您不是说您给耿格格喂过药吗?怎么还把药端洒了?”
弘昼眨巴眨巴着眼道:“我是给额娘喂过药啊,我给额娘喂药时也把药端洒了。”
只是当时和今日情况并不一样,由于他的刻意把控,当时那药也就溅到耿格格身上几滴,大多数都洒在了被子上褥子上,半点没烫到耿格格。
这下,年侧福晋都没话说了,疼的只吸气。
吉祥又是哄又骗,这才把弘昼i弄走。
但她们却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
白日里弘昼经常在院子里玩蹴鞠,小小的一个人再加一个球跑的可开心了,蹴鞠击打在墙上,一下接一下,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吵的年侧福晋根本睡不好。
锦瑟出去将弘昼的蹴鞠没收了,弘昼又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起“跳房子”的游戏,要玩“跳房子”,得先在地下画好“房子”,精益求精的弘昼画完一个只觉不满意,再画一个,一个接一个……尖锐的石头划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还不如他玩蹴鞠。
如此也就罢了,到了夜里,弘昼睡不着觉,跑到院子里荡秋千不说,还放声歌唱,歌声更是嘹亮悦耳:“你拍一,我拍一,一只孔雀穿花衣;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扎小辫;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爬上山……”
便是他长得好看可爱,可皎洁的月光下,一个胖乎乎的娃娃坐在秋千,随着秋千咯吱咯吱发出声音,这孩子更是放声歌唱,别说吵得很,这画面,光是想一想就吓人得很。
如此一来,年侧福晋如何能安心养病。
锦瑟气的不行,要去找弘昼理论,可刚开口,弘昼就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她:“锦瑟姐姐,不是年额娘说要我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吗?难道我在自己家里都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锦瑟语塞。
她也试过暗中给弘昼使绊子,可架不住弘昼身边有个厉害护短的瓜尔佳嬷嬷,瓜尔佳嬷嬷见招拆招不说,更是主动找到她,含沙射影道:“……锦瑟姑娘也是年侧福晋身边的老人儿了,平日里体面的很,可正因如此,我觉得锦瑟姑娘就该慎言慎行,若真闹出什么事来,不光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就连年侧福晋都跟着面上无光,到时候又好护着你?”
锦瑟就算没有与瓜尔佳嬷嬷交过手,可也知道宫里头出来的老嬷嬷并非简单之人,自然是退避三舍,恨不得绕路而走。
接下来的几日,年侧福晋名义上是在养病,实则却是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整个人是愈发憔悴。
偏偏四爷前来问她身子骨如何,她却如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只能说没事。
是啊,叫她怎么说?总不能说弘昼太闹腾了吧?
想当初她与四爷说起要将弘昼接到身边养几日时,四爷就提醒过她,她也知道弘昼的性子,她要再说这样的话,四爷不说生气,却是会不高兴的。
后来还是忠心耿耿的锦瑟瞧着年侧福晋越来越憔悴,大着胆子与四爷委婉提起了这事儿,“……奴才们这些日子一直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可主子身子向来瘦弱,如今又要照顾五阿哥又要养病,一心不能二用,这病自然就好的慢了许多。”
但这话从锦瑟嘴里说出来,还不如年侧福晋直接与四爷开口。
四爷知道锦瑟相当于年侧福晋的耳朵,眼睛和嘴巴,锦瑟之所以会这样说,想必年侧福晋早有了这个意思。
他淡淡道:“既然如此,明日就要弘昼搬去如意室吧。”
连他都觉得奇怪,耿格格的病来的奇怪,好起来也奇怪,这几日身子已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想必过些日子身子就能大好。
锦瑟浑身轻松了一大截,只是刚抬头,就见着四爷抬脚往外走去。
她心里一惊,王爷不是来看主子的吗?怎么走了?
她心中虽狐疑,却不敢多问。
四爷转身就去看弘昼了。
只是弘昼并不在自己屋子里,而是在院子最角落的地方玩“跳房子”的游戏。
小小的孩子站在院子角落,这里蹦蹦那里跳跳,嘴里更是嘟囔着说上几句话,而后自顾自笑了笑,又继续玩了起来。
四爷只觉得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团,从前那样活泼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
弘昼已看到了四爷,却还是装作没看到,自顾自玩着游戏。
四爷喊了他一声:“弘昼?”
弘昼看到四爷时面上一喜,很快跑了过来,只是半路上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嘘了一声道:“嘘,阿玛,小点声音,年额娘正病着,要好好休息了。”
四爷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
胡闹的小孩子突然变得懂事无非几种原因,弘昼变成这般模样想必突逢变故,再加上寄人篱下受尽白眼,四爷难得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不要紧,这里离你年额娘屋子远得很,咱们说话她不见的。”
弘昼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四爷见他面上神色怯怯的,迟疑片刻道:“弘昼,你住在你这里开心吗?”
弘昼沉默好一会,这才道:“阿玛,我可以说实话吗?”
四爷被他逗笑了:“自然可以。”
弘昼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阿玛,我不想在这里。”
说着,他的眼眶里就浮起眼泪来:“年额娘对我很好,这里也很好,只是,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想额娘!我想回去!”
“我知道,额娘肯定也想我,额娘病着,我和她说说话,她就能好的快一点……”
四爷却不会任由着他这般胡闹:“这怎么能行?若是你额娘将病气过到你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不是喜欢弘历吗?将你送去如意室住些日子好不好?那里有你钮祜禄额娘,还有弘历。”
“不好。”弘历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搂住四爷的颈脖,头埋在四爷的肩膀上:“我喜欢钮祜禄额娘和哥哥,只是我最喜欢的还是额娘,就算额娘将病气过到我身上我也不怕,只要在额娘身边就好了。”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有一次做了噩梦,梦见额娘没了……”
他并没有撒谎,他梦见耿格格没了后当时就被吓醒了,虽只是个梦,但他觉得还是怪吓人的。
四爷与孝懿皇后也好,还是与德妃娘娘也好,从小到大感情都不算深厚,瞧见别人母子情深只有羡慕的份儿。
他原想拒绝弘昼的,可看到弘昼楚楚可怜的样子,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弘昼面上当即就由阴转晴,欢呼雀跃起来,更是挣扎着要从四爷身上下来,奶声奶气道:“阿玛,我这就要嬷嬷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去找额娘啦。”
四爷瞧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雀跃,只觉得弘昼顽劣些也不是坏事,脸上都不由自主浮现几分笑容来。
只是等着四爷去看望年侧福晋后,这份好心情却是荡然无存。
年侧福晋话听说弘昼即将搬回去后,浑身轻松了不少,只是她想着是不是弘昼在四爷跟前说了些什么,便隐晦提了提弘昼近来很不听话一事。
四爷的疑心重是刻在了骨子里,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今看着年侧福晋道:“当初我就与你说过,弘昼顽劣,可你却执意要将这孩子接到身边养着,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难不成还要指望一个小孩子乖觉懂事吗?”
年侧福晋张了张嘴,只觉得四爷有些陌生,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变成一句:“是,您说的是,妾身知错了。”
可就算她这般伏低做小的态度,四爷却已经站起身道:“好了,如今你正病着,就安心养病吧。”
年侧福晋眼睁睁看着四爷走了,别说她病着的这几日,就算从前没有生病的时候,四爷也几乎没有这般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走的先例。
年侧福晋心里是更难受了。
弘昼却是开心极了,也顾不得等收拾东西的瓜尔佳嬷嬷,径直跑回缓福轩,一进门更是嚷嚷到:“额娘!额娘!我回来了!”
耿格格这些日子身子强了许多,正由常嬷嬷扶着在院子里转一转,猛地听到弘昼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再定睛一看,这不是弘昼是谁?
弘昼很快跑到耿格格面前,一把就将她抱住:“额娘,我回来了。”
耿格格脸上的笑挡都挡不住。
一旁的常嬷嬷笑道:“这下好了,叫奴才说,五阿哥比什么神丹妙药都要管用,您这一回来,格格好的就更快了。”
四爷很快也过来了。
不光今日四爷过来了,接下来的好几日,他更是时常过来,一来是看看正在病中的耿格格,二来是看看弘昼,毕竟这小崽子在年侧福晋的院子里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也担心弘昼会不会留下心里阴影。
很快四爷就觉得自己纯粹是多虑了。
弘昼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因他长大了些,比从前闹腾了许多。
可四爷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对弘昼吹鼻子瞪眼,挑三拣四的,就连耿格格等人都觉得奇怪。
随着四爷出入缓福轩的次数增多,耿格格再次成为雍亲王府的热灶,且不说福晋等人隔三岔五派人送了补品过来,就连府中的几个姨娘也有意无意想凑过来套近乎。
这几个姨娘们身份不算高贵,也不得四爷喜欢,但鼠有鼠道蛇有蛇路,这几个姨娘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一听说耿格格再次得四爷青睐,便时常来缓福轩凑凑近乎。
这一日,弘昼正抱着橘子陪耿格格说话,杏儿就进来道:“格格,松佳姨娘过来了,说是她刚做了盒云片糕想给格格尝尝了。”
耿格格在王府中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的,近来也就是与钮祜禄格格走的近些,对于旁人,她也不愿深交,当即就摆手道:“你替我谢谢松佳姨娘一声,就说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我正在养病,不便见她……”
松佳姨娘?
弘昼正绞尽脑汁想着法子去接近松佳姨娘了,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这人就送上门来了。
他连忙道:“额娘,我想吃云片糕。”
耿格格柔声道:“好,待会儿就要梅儿与大厨房说一声,叫他们做云片糕给你吃。”
“不嘛!”弘昼摇摇头,索性就耍赖起来:“我现在就要吃。”
耿格格知道这孩子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说这会子要吃云片糕,晚一会都不成的,索性差人请了松佳姨娘进来。
松佳姨娘只觉得最近自己倒霉透了,好不容易攀上年侧福晋这棵大树,替年侧福晋鞍前马后这么些日子,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可却因其中出了岔子,年侧福晋却是翻脸不认人。
至于年侧福晋答应她的事儿,就更不必说了,她自知人微言轻,也不敢找年侧福晋去闹,默默吃下这个闷亏,想着年侧福晋靠不住,索性再另寻靠山。
近来得宠且瞧着不大聪明的耿格格就入了她的眼,她在德妃娘娘身边伺候多年,自诩论心计、手段、容貌都是数一数二,可就是不得四爷喜欢,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只是差了个机会而已。
弘昼看着眼前与耿格格谈笑风生的松佳姨娘,嗯,觉得这人心理素质真不错,前几日还在害耿格格,如今言语间像没事人似的。
松佳姨娘心理素质的确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如今坐在锦凳上笑眯眯道:“……前几日我还与武姨娘说了,说您真是厉害,您送进宫的屏风得了德妃娘娘青睐,妾身在德妃娘娘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对德妃娘娘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若是寻常之物,她可是看不中的。”
说着,她脸上笑意更甚:“妾身若有机会要多来与您讨教一二,妾身笨的很,进宫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就跟着永和宫的厨娘学会做云片糕,来,耿格格,您尝尝好不好吃,若是好吃妾身改日再给您送些过来……”
只是她一扫眼,却瞧见搁在案几上的云片糕被弘昼霍霍的不像样子。
云片糕的做法虽看似简单,但越是简单的食物就越考验手艺。
从研磨糯米,挑选芝麻,到上笼蒸熟,她没有假手于人,做出来的云片糕白如雪,薄如纸不说,松软绵密,入口即化,更巧的是里头还加了些松子仁,一口下去不仅不觉寡淡腻味,满是松子的香气。
这云片糕乃是她的拿手绝活,别说宫中的德妃娘娘赞不绝口,就连四爷吃过都说好。
如今她瞧着弘昼只把里头的松子仁选出来吃了,想着自己今日一大早就起来忙活,觉得很是难受。
耿格格虽将弘昼看的娇,却也觉得弘昼此举不合适,低声道:“弘昼,你怎可如此糟蹋食物?这云片糕可是松佳姨娘亲手做的……”
弘昼信不过松佳姨娘,也信不过松佳姨娘送来的东西,却也没道理将好好的云片糕丢出去,就想出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来。
如今他从炕上蹦了下来,奶声奶气道:“松佳姨娘,对不起,我不该如此的。”
松佳姨娘强撑着笑道:“没事儿,不过是区区糕点,明日妾身再做了送过来就是。”
到了第二日松佳姨娘又提着云片糕来了。
谁知弘昼防着她的同时,她也防着弘昼,毕竟这云片糕可是她的心血,如今眼神时不时落在云片糕上,更偶尔吃上两块。
弘昼这才放心。
他差小豆子去打听过了,这几日来松佳姨娘与年侧福晋那边没什么来往,想想也是,松佳姨娘事情没办成,又有谁愿意搭理她?
只是,松佳姨娘攀附年侧福晋不成,如今又想来攀附耿格格,弘昼是头一个不答应。
接下来的几日里,松佳姨娘每日都会来缓福轩陪耿格格说话,话里话外都都在给自己贴金,说耿格格喜欢吃她做的云片糕,立下一个谦卑友爱且与人为善的形象。
弘昼听了这话直瘪嘴,觉得这人忒不要脸了些。
这一日,四爷前来缓福轩时松佳姨娘照旧在,他一进去,这松佳姨娘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他索性出来站在廊下看弘昼玩“跳房子”。
虽说都是做游戏,但弘昼在缓福轩是笑容满面,不仅拉着小豆子,小瓶子一起,甚至连那只被他取名“橘子”的猫儿都抱了出来一起玩,笑声传的整个院子都听得见。
四爷瞧见,心里也舒坦了些。
如今虽已至初秋,弘昼却玩的一脑子门汗,瞧见四爷的身影,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阿玛怎么不进去?”
说着,他更是嘟囔道:“哦,我知道了,因为松佳姨娘在里面。”
童言无忌。
也就小孩子心地淳善,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
四爷背手看着他:“松佳姨娘在里面,我为何不敢进去?”
“因为阿玛不喜欢松佳姨娘啊!”弘昼抬头看向四爷,眼里亮晶晶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米牙来:“不过,我也不喜欢松佳姨娘。”
“松佳姨娘每次过来都要陪额娘说好久好久的话,惹得额娘都不能好好休息,我与常嬷嬷说不要她来了,可额娘却说我不懂事,说松佳姨娘是好心来看她。”
“阿玛,我听钮祜禄额娘教过哥哥,说做人要有分寸,那为什么松佳姨娘明知道额娘病着,偏偏要在咱们院子里一坐一整天?她不知道额娘要好好养病吗?”:,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