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珠一听这话,就知道皇上是动真格的,连忙奉命安排将老九“提溜”过来一事。
魏珠前脚刚出去,后脚四爷就匆匆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几分为难之色。
皇上很少在四爷面上看到这般神色,不由道:“怎么了?”
四爷委婉将永和宫内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知道作为儿子也好,作为臣子也罢,都要适时展露出自己能力不足,需要皇上的一面来,若叫年迈的皇帝知晓他能力超群,隐隐有取代皇上之意,谁能高兴得起来?一
果不其然,皇上听闻这话是长长叹了口气:“朕一直都知道德妃偏心,却万万没想到德妃会偏心至此。”
“你与老十四都是德妃的儿子,不管谁当了太子,日后她不都是太后吗?”不
“这又是何必呢?”
“若是将事情闹大了,丢了是你的脸面,难道她面上就有光了?”
四爷低着头没有接话,面上露出一半无奈一半悲痛的神色。
强者也是要懂得适时示弱的。
皇上索性站起身子道:“罢了,朕陪你去一趟永和宫吧。”
很快皇上就带着四爷到了永和宫。
一进去,皇上就见着奴才们跪了一地,候在一旁的弘昼与福晋等人皆是满脸无奈。
至于躺在床上的德妃娘娘,那更是一脸盛怒。
方才她的怒气是七分真三分假,如今却已有足足十二分真,他们几人之间的事,就非要闹到皇上跟前吗?
殊不知她到这把年纪仍是不懂,她做了初一在前,旁人为何不能做十五?
皇上后宫佳丽无数,极擅与女人打交道,一进来并未质问德妃娘娘,而是坐在床边握住德妃娘娘的手,正色道:“朕听说近来你身子不适,今日更是胃口不好,不想吃饭。”
“这怎么能行?你的身子本就弱的很,若不吃饭,能在撑上几日?”
“咱们年纪都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的活头,所以就该愈发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朕如今可是一天两顿饭并三顿点心,一顿都不敢落下。”
“朕还记得当初你与朕说过,愿陪朕一辈子,你若不肯好好吃饭,哪里能陪朕一辈子?”
德妃娘娘本就气的不行,如今一听皇上这话是又气又委屈,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皇上……”
弘昼瞧见这场面,是微微一愣。
他们都没哭,德妃娘娘是怎么好意思哭的?
可见啊,绿茶是每朝每代都有的。
德妃娘娘却是越哭越伤心,更是一头哭倒在皇上怀里,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旁的四爷更是道:“额娘,儿臣知道弘昼他们定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您也莫要与他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
“若是他们做的不对,做的不好,您别生气,直接与儿臣说就是了,儿臣定回去好好训斥他们……”
德妃娘娘能坐
在如今这位置,自不是蠢的,知道四爷这话是说给皇上听的。
原本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被皇上安慰一番后已好受不少,但听到四爷这话,却是厉声道:“老四,你这话可是当真?若是当真,本宫倒是想问问你,若你治家有方,如今他们几个又怎么敢在本宫跟前如此放肆?”
你那好儿子更是口口声声说本宫只生你一场,并未养你,他们今日这样顶撞本宫,全是本宫活该的!”
弘昼:???
他发现德妃娘娘不仅是老绿茶,这颠三倒四,指白为黑的本事更是叫他刮目相看。
他可不会白白担这个罪名:“德玛嬷,我可没说过这等话。”
“我说的是长辈要先有长辈的样子,这晚辈才能有晚辈的样子,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上梁都不正,您还指望下梁正,怎么可能?”
“再说了,我又没说错,您本就生了阿玛一场,并未抚养过他一日,连我都知道阿玛小时候是跟在故去的孝懿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难道我这话说错了?”
时下世人说话做事都讲究留个情面,但弘昼却是直来直往惯了的,想着既然别人不给他留情面,他又何必给旁人留情面?
德妃娘娘被他这话说的是哑口无言,更是气急败坏起来:“老四,你看看,你们好好看看,你与皇上尚在这儿,弘昼说话就如此张狂,可想而知你们不在的说话,他愈发不会将本宫放在眼里。”
她见皇上握着自己的手,根本不接话,还以为皇上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是越闹越起劲起来:“本宫知道你当了太子,身份不一般了,连带你们太子府的人都目中无人起来。”
“虽说养恩大于生恩,可本宫也是生过你一场,如今你就是这样对本宫的?”
“如今本宫过的都是这般日子,还不知道来日会受你们如何磨挫,还不如死了算了……”
皇上是知道德妃娘娘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正因如此,所以方才进来就未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率先安抚德妃娘娘。
但如今他握着德妃娘娘的手却已松开,只觉得德妃娘娘未免过于咄咄逼人。
谁知德妃娘娘却是越闹越起劲,吓得永和宫一众奴才是连忙上前相劝,一时间永和宫是鸡飞狗跳,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这下就连四爷都绷不住,跪地道:“还望额娘息怒。”
说着,他更是看向屋内唯一还站着的弘昼,扬声道:“弘昼,还不快给额娘赔不是!”
弘昼见到四爷冲自己直使眼色。
嗯,以他对四爷的了解,只怕今日四爷请皇上过来,说回去训斥他们的那番话也是故意说给德妃娘娘听的。
有些人啊,向来是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起来。
父子连心。
如今四爷唱了开场,弘昼自然要接着这场戏继续唱下去,也跟着跪下来道:“德玛嬷,都是我的不是,您可别和我一般见识,莫要气坏了身子……”
德妃娘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弘昼服软
,顿时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越闹越起劲,更是哭的泣不成声。
只是她忘了,皇上素来不喜欢这等将“一哭二闹三上吊”为手段女人。
到了最后,皇上都听不下去,呵斥一声道:“德妃,够了!”
德妃娘娘一愣。
跪着的弘昼差点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他下意识看了四爷一眼,只见四爷的眼神也淡淡落在他的面上。
这下,他愈发笃定方才四爷是故意说那番话气德妃娘娘的。
四爷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若不然以德妃娘娘那性子,只怕以后还会再掀起风浪来,若是这般,实在太过于烦人,还不如一次性将德妃娘娘治的服服帖帖。
皇上的眼神落于德妃娘娘面上,一开口更是道:“朕从前经常当众夸你温柔恭顺,可你看看你如今哪里还有温柔恭顺的样子?”
“如今你也是当老祖宗的人,却是闹得像市井泼妇一样。”
“朕虽不知道今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对太子妃他们的性子也是知道些的,若非你逼人太甚,他们哪里会,哪里敢对你不恭敬?”
顿了顿,他更是道:“方才弘昼所言到底是对是错,朕不予评价,可有一句话朕却觉得他说的极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上梁都不正,小梁自然也就歪了。”
这话说完,他已起身,对着四爷等人道:“你们回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朝外走了两步,他才扭头扫了德妃娘娘一眼,见德妃娘娘脸上还挂着眼泪,不但每觉得她可怜,只觉得这几年她性子是愈发刁钻起来:“你既不肯用饭,想必是不饿,既然这样,朕看也不必勉强你,等着你饿了,自然想要吃饭了。”
“你既想要寻死觅活,想必是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过够了,朕看也不必拦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这话说完,皇上就昂首阔步走了。
这是弘昼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天子威严,方才皇上说话的时候别说德妃娘娘等人,就连他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皇上一个不高兴,迁怒到他头上去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今日可真是解气啊!
他很快就跟在四爷身后走出了永和宫,纵然饥肠辘辘,但他仍觉得心情大好,扯了扯四爷的袖子道:“阿玛,咱们可真是父子连心,方才配合的多好啊!”
四爷扫了他一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听不明白?”
“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吗?”
弘昼再次见识到姜还是老的辣,忍不住冲四爷竖起大拇指,低声道:“唉,我到底还是太年轻,要跟着皇玛法和阿玛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了。”
四爷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等着弘昼一路行至乾清宫,只觉得如今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不过当他听说老九再次被“提溜”到乾清宫来,也顾不得吃饭,先去看了看老九。
老九昨夜虽是故意装晕,但他身
份尊贵,何曾吃过这等苦?
还未等他缓过来,又被皇上罚跪,罚跪也就罢了,还不能吃不能喝的,以至于如今他看到弘昼时是眼前直发晕,身子摇摇欲坠不说,更觉得眼前有三个弘昼在晃悠。
弘昼见着老九眼神迷离,忍不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九叔,您没事吧?”
老九咽了口口水,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别晃,我头晕!?_[(”
弘昼只觉得心里痛快,是真的痛快,索性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更是对着小豆子吩咐道:“去,与陈公公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好些日子没看到九叔了,想要与九叔好好说说话,索性就将饭菜摆在这里吧。”
即便老九已跪的是晕晕乎乎,可那眼神扫向弘昼时仍能射出刀子似的。
弘昼却觉得无所谓。
老九越是不痛快,他就越是痛快。
很快,陈顺子就带着小太监们上前摆饭。
因四爷被封太子和弘昼好些日子没进宫的缘故,御膳房对弘昼是愈发殷勤,今日为弘昼准备了铜锅焖鸡、松酿鹅油卷、葱爆蹄筋,手擂茄子等菜,可谓香气逼人。
这些菜一端上来,老九就忍不住直咽口水。
他是又累又饿又渴。
弘昼率先喝了一碗莼菜牛肉汤,不仅喝起汤来是滋溜滋溜直响,更是忍不住连连开口:“啊,这牛肉汤可真好喝,莼菜好嫩,汤可真鲜,好喝极了,比天香楼的手艺强多了!”
“还有这葱爆蹄筋,味道真是一绝,就这一道菜,我可以吃上整整一大碗米饭。”
“这铜锅焖鸡也好吃,鸡肉软烂,下头还有莴苣条,嫩嫩的,脆脆的……”
说着,他更是“嘎嘣”咬了一口,对着老九道:“九叔,您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也想吃?”
“可皇玛法下令要您在这里好好想想您赚的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没有皇玛法的吩咐,您可不能起来,这样吧,我吃给您看,和您吃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完,他索性端着碗在老九身边蹲了下来,一会吃饭是直吧唧嘴,一会又是将莴苣条咬的嘎嘣直响,惹得老九是口水直咽,让他觉得什么时候老九的口水掉下来都不奇怪。
前不久老九还觉得世上最叫人难受的事就是饿肚子。
但是这一刻,他只觉得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莫过于自己饿肚子,还得看着自己讨厌的人大快朵颐,自己没办法也就罢了,偏偏那人还吧唧嘴。
老九实在忍不住,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去别处吃饭吗?”
“还有,你吃饭能不能不吧唧嘴?”
“当然不能!”弘昼这话说的是掷地有声,这一刻他的快乐可是建立在老九的痛苦上的:“好几年前皇玛法就说过,我到乾清宫就想在自己家似的,难不成我在自己家连在哪儿吃饭都不能选择吗?”
“还有,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日就觉得吃饭吧唧嘴更香一些……”
老九气的是青中带灰,灰中带白,咬牙切齿道:“好,你狠!”
他将这笔账再次记在了心里。
可就算如此,那又能怎么样?毕竟他心中记下弘昼的账可不止一件两件,再多上那么一两件的,弘昼也不会在乎。
很快,弘昼只觉得这饭吃起来是愈发香甜。
原因无他,不远处传来了宜妃娘娘替老九求情的声音:“皇上,您就饶了老九这一次吧,他就算有千错万错也是您的儿子,难不成您想眼睁睁看着他跪死在乾清宫?”
“您若心里有气,臣妾愿意替老九受过,都是臣妾没教好他,您就罚臣妾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向来好面子如宜妃娘娘,为了她那不成器的儿子,一大把年纪却是一次次跪倒在乾清宫。
可以说从她进宫至今都没遭过这般罪,丢过这般脸。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越是这样说,皇上就越会觉得是因宜妃娘娘的骄纵,所以才将老九养成了这般样子,皇上只会愈发生气。
等着弘昼一顿饭用完,却没时间继续看老九笑话。
他匆匆赶去御书房看望皇上。
发生这等事,皇上心里肯定是难受的。
他刚踏进御书房,还未来得及开口了,皇上就道:“你小子过来做什么?可是打算来安慰朕的?”
“朕没事,好生将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许多事情,早在他决心立四爷为太子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
弘昼嘿嘿一笑,道:“您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您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说着,他见皇上面色不善,忙道:“不,我像您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索性懒得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便道:“反正不管谁像谁肚子里的蛔虫,只能说明我们爷孙两个心意相通!”
他看了眼云淡风轻的皇上,不由道:“皇玛法,您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这般情况下都能安心批阅奏折,可真厉害!”
“不过,您当真打算叫九叔和宜玛嬷这样跪下去,这样迟早会跪出事的!”
皇上却是胸有成竹一笑,道:“不会的,宜妃和老九是什么性子,朕还是清楚的。”
“他们两个顶多跪到明天早上就坚持不住的。”
弘昼是有几分狐疑的。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承认皇上果然是料事如神,到了傍晚时候,老八就进宫求见皇上,想给皇上请安。
当皇上听说这消息时,他正与弘昼一起用晚点,是一点都不意外,淡淡道:“将老八请进来吧。”
弘昼很是好奇。
自“毙鹰事件”后,老八清楚认识到自己不得皇上喜欢,别说有事不往皇上跟前凑,没事更不会往皇上跟前凑。
皇上像猜出他心思似的,扫了他一眼道:“待会儿你就知道老八为何过来了。”
如今的一切皆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老八很快就跟在了魏珠身后走
了进来。
一进来,老八就表达自己对皇上的记挂,更说自己这些日子未进宫给皇上请安是因自己身子不好,唯恐将病气过给了皇上。
皇上听着这话是直皱眉。
老八是他的儿子,才能出众,一开始他对这个儿子自也是极满意的,可很快他对这个儿子却喜欢不起来。
用心不纯。
仿佛说所有话做所有事都带着目的性,仿佛永远脸上都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就比如今日吧,若老八直说不敢进宫,生怕他训斥,他倒还会高看老八一眼。
皇上忍不住打断他这虚假的话:“好了,不必说这些,朕知道,你今日前来可不是给朕请安这么简单的。”
“说吧,今日进宫可是有什么事?”
老八面上的笑容一滞,继而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阿玛的眼睛。”
说着,他就直挺挺跪了下来,正色道:“还请皇阿玛恕罪,儿臣听说您这几日质问九弟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银子都去了哪儿,九弟不愿与您说实话,儿臣与您说实话。”
“那些银子……都用在了儿臣身上。”
“当年二哥被废后,儿臣得朝臣拥护,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人情往来最是花费银子,彼时儿臣只是个光头阿哥,母族不显,并无多余的银子,是九弟屡屡补贴。”
\”还望皇阿玛明察,九弟纯善,这些年为我东奔西走,皆是受我蛊惑,九弟……他是无辜的,还望皇阿玛莫要为难九弟,若是要罚,责罚儿臣吧!\”
他是个心气高的。
当年他从一个出身微寒的皇子一步步走到鼎盛,可谓意气风发,但好久不长,他很快又跌落谷底,其中心酸苦楚是不言而喻,如今却又当着皇上的面再次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残忍之事。
可是他别无选择。
他知道聪明如皇上,定是知道老九那些银子去向的,不过是逼老九将他供出来罢了。
他更知道皇上如今是心意已决,这是要为老四扫清所有障碍的架势。
老九重兄弟情谊,不肯多言,可他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像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后面吧?
弘昼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
老八与老九这兄弟两人,老九是不愿多说,唯恐皇上降罪于老八身上。
老八却唯恐皇上迁怒于老九,拼命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皇家无情。
人心无价。
从前他时常感叹于四爷与十三爷之间的情谊,但如今看来,老八与老九,老十四等人之间的感情又如何不值得称赞?
皇上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知道错了,朕不对你多加责罚。”
“三日之后,你就动身前去广州,协助广州海关与西洋人贸易一事吧。”
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老八郑重叩首:“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很快,老八就前去找老九了。
方才老九听人说皇上赦免了他,本是高兴不已。
谁知他刚揉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就听到老八说过几日他要去广州。
老九只觉得自己仿佛从天堂坠入地狱,甚至顾不得如今他们还身在乾清宫,就已怒不可遏:“八哥,你这是做什么?”
“皇阿玛先是逼得十四弟离开了京城,如今又要将你逼走,你去广州……那地方如今已是老四的天下,还比不上十四弟去西宁了,你,你向来聪明,难道就不知道皇阿玛为何这样做吗?他就是非逼着我们自己认罪!”
他是越说越生气,最后更是道:“我就不信了,我自己赚的银子不交代清楚去向,皇阿玛还能叫我在乾清宫跪死不成?”
他一整日下来是滴水未进,这一生气,整个人就摇摇欲坠,几欲晕倒。
老八连忙将他扶着坐下,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给他拿糕点垫一垫肚子,最后更是苦笑道:“正是因为我知道皇阿玛的心思,所以才主动站出来认罪的。”
“皇阿玛的性子,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皇阿玛要做的事情,谁又能拦不住?”
“他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跪死在乾清宫,可总会想法子治我们的罪,与其叫白白受罪,还不如我主动站出来,这般也能将十四弟摘出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一个人背下所有罪责总比全军覆没来的好,如今四哥看似风光得意,但他再风光再得意,难道还能越过当初的二哥?”
他苦笑一声,拍了拍老九的肩膀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如今天下未定,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要死,临死之前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三日之后,老八离开了京城,前去广州。
当初老十四离开京城有多落寞,他就有多落寞,甚至他觉得自己就该像当日的老十四一样,偷偷离开京城的。
老九和老十一直骑马跟着他,兄弟三人谁都没有多话,看的老八心里是愈发难受。
即便老八说了几次别送了,但老九与老十却是执意不肯。
最后,老八没法子,翻身下马,正色对他们道:“……你们要记得当日我在乾清宫里与你说的话,莫要冲动莽撞,万事等着我回来再说,你们实在不是四哥的对手。”
老十连连点头:“八哥,你放心好了。”
老八的眼神落于老九面上,微微扬声道:“九弟,你记下了吗?”
他记得老九对他的好,别的不说,就说今日老九明明膝盖疼的下不来床,却还是一瘸一拐前来送他。
老九无奈道:“八哥,你放心,我记下了。”
兄弟三人相对无语凝噎,最后老八是什么都没说,翻身上马,决绝走了。
老九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倒霉透顶,先是关了天香楼等铺子不说,更是得皇上下令将银子都捐给朝廷。
若换成从前,他定要舔着脸与皇上讨价还价一番的
,可如今,打死他他都不敢去皇上跟前说这些话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他噩梦的开始。
如今的弘昼在紫禁城住的是乐不思蜀,实在是如今德妃娘娘不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作妖,皇上时不时带他出宫溜达一圈,看看老九的铺子关的怎么样……最最重要的是,他不用日日接受四爷检查他的学问,他这小日子过的可谓是快活似乎=神仙。
这一日,弘昼提着刚钓起来的鱼高高兴兴回到乾清宫,透过窗户,却见着御书房内的皇上正将手中的奏折砸到对面大臣脸上。
他觉得这些日子皇上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
真是,可怕!
原本他打算拎着刚钓起来的肥鲫鱼去皇上跟前显摆一番的。
还是算了。
他招呼小豆子过来,要小豆子将鲫鱼送去御膳房,“……中午叫御膳房将鱼剖开,一分为二,皇玛法最近饮食清淡,叫御膳房给皇玛法做一道鲫鱼萝卜丝汤,给我做一道豆瓣鲫鱼吧。”
小豆子连声下去。
弘昼就悠哉乐哉躺在炕上看画册子,安安心心等着他的豆瓣鲫鱼。
可是豆瓣鲫鱼没等到,他却是等来了陈顺子。
陈顺子一进来就着急道:“弘昼小阿哥,您快去劝劝皇上吧,皇上气的将御书房的东西都砸了,您,您快去劝劝吧……”
他们这些人担心的是皇上的龙体,毕竟皇上年事已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都得跟着遭殃。
弘昼比他们更担心皇上身子,一听说这话也不管皇上的怒气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急匆匆就往御书房赶。
他一进御书房,就见着奏折散落一地,皇上脸色沉沉,一众大臣们跪在地下是瑟瑟发抖,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上又是抬起手边的一个茶盅砸了过去:“一个个都是酒囊饭饱之辈,都给朕滚下去!”
弘昼惊呆了。
在他的印象中,皇上可是个情绪稳定之人,他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发这么大的火。
一众大臣听闻这话是连忙转身下去,经过弘昼身边时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虽没有说话,但面上皆写满了同样的神色——皇上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吃错药了?
弘昼逆流而上,躬身将一本本奏折捡了起来,整整齐齐码好后才道:“皇玛法,生气伤身,您何必如此动怒?”
“若是大臣们没办好差事,换个人办就好了,为了这等事气坏自己的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皇上苦笑一声道:“换个人?若是这些人都差不多,朕还有谁去换?”
这话说的弘昼倒是一愣。
他虽年纪不大,但方才离开御书房的一众大臣中,有几个他是有印象的,不仅身居高位,更是肱骨之臣,怎么到了皇上嘴里,仿佛是蛇鼠一窝的佞臣一般?
皇上见他愁眉不展的,忍不住笑道:“难得还能有问题难住你!”
“朕问你
,朕差人粗略算了算,这些年老九大概赚的银子足足有三百万两之多,但他府中只搜出了二十八万两银子来,剩下的两百多万两银子都去了哪里?”
“这些银子,总不能长了翅膀自己飞走了吧?”
弘昼很快会过意来:“皇玛法,您的意思是这些银子都进了朝中大臣们的口袋?”
他顿时就知道皇上的怒气从何而来,想当初西北战事刚起,皇上下令叫诸位大臣们聊表心意,多少不限,可一个个大臣纷纷称穷,甚至还有捐十两银子的,仿佛捐的银子越少,越显得他们清廉。
那么问题来了,老九那两百多万两银子到底都去了哪儿?
皇上冷声道:“要不朕怎么说他们都差不多?一个个看着是两袖清风,只怕背地里是富的流油。”
“老九做的那生意,朕也算看明白了,打着皇子的名义四处敛财,虽说坑的都是那些官员们的银子,可说来说去,搜刮的却是民脂民膏,这叫朕怎么不生气?”
说着,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四好几次与朕说过那些贪官污吏要惩治一番,朕却是犹豫不决,想着那些大臣们从前也是国之栋梁,也曾为国为民做过不少好事。”
“若真的要彻查,只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朝中大臣要少大半。”
“如今朕回过神来想要惩治这些贪官污吏,却发现身边竟无可用之人。”
一众儿子中,他能用的也就四爷而已。
十三爷虽是可用之才,却因从前腿疾的缘故身子不大好,像老七,老十二等人要么是性子绵软,要么是能力不足,竟挑不出一个可用之人来。
但彻查贪官抄家这等事,总不好叫当朝太子爷去做吧?
更何况,近来的四爷忙的是脚不沾地,他也不会安排四爷再去做这等事。
近来很是无聊的弘昼闲的都快长霉了,一听说这话当即是眼里直泛光:“皇玛法,谁说您身边无人可用?您不是我有嘛?”
他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的,他可是记得四爷曾与他说过,说四爷当年十一岁跟着皇上上朝旁听,皇上更是十二岁这一年大婚……所以说,十二岁的年纪在当今可不算小孩子。
也就他一直在心里将自己当成小孩子而已。
脑海里一旦有了想法,弘昼的小心思就四处蔓延起来,嚷嚷道:“皇玛法,不如您也要我给您办差事吧?我和哥哥不一样,他坐的住,整日就喜欢读书写字,但我坐不住,我就喜欢这里跑跑那里看看,喜欢和人打交道。”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您想啊,十三叔身子不好,但脑袋灵光,由他负责彻查贪官,我负责抄家,我们叔侄两个齐上阵,一定将朝廷的贪官杀了片甲不留。”
“那些贪官污吏竟然连当朝皇子的银子都敢收,谁的银子他们不敢收?怕是对着老百姓更是毫不手软!”
“我粗略一算,少说得抄出大几百万两的银子来!”
“若真的如此,您也不必再因国库空虚而费心,甚至有了这些日子,西北一带的将士们也不必节衣缩食,挨饿受冻!”
抄家好!
抄家妙!
抄家富的呱呱叫!
他想着自己尽心尽力替皇上和四爷办事,若真抄出那么多宝贝来,与他们说一声后,自己从中拿那么一点点应该是不过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