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站在四爷身后的弘昼都替四爷不值。
纵然这几l年四爷与德妃娘娘关系不好,纵然德妃娘娘不愿见四爷,但隔二岔五的,四爷总是会去永和宫看看德妃娘娘,就算没见到人,他也会找太监问问近来德妃娘娘的近况,问问近来德妃娘娘病情如何。
前些日子,四爷得了些上等的松茸,也拨了一半差人送去了永和宫。
可最后东西却还是原封不动被退了回来。
在弘昼看来,即便是做戏,这些年四爷能做到如此也是难得。
更别说以弘昼对四爷的了解,如今的四爷已身居太子之位,根本不屑于做戏,可见是从心底里孝顺德妃娘娘这个亲生额娘,还真是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想要弥补什么。
可便是四爷是有一片孝心的,如今却也变成了一片悲凉,只不急不缓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额娘心里想着念的还是只有十四弟。”
“十四弟是皇阿玛的儿子,从小受皇阿玛看重,您觉得皇阿玛会将他丢在西宁不管吗?”
“说白了,在您心中您觉得只有十四弟配坐这太子之位,想要他回京再与我争上一争。”
德妃娘娘并未作声,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四爷苦笑一声:“现下您已是油尽灯枯,百事孝为先,您既如是说,我自帮着您在皇阿玛跟前求情的。”
面容枯槁的德妃娘娘嘴角浮现些许笑意。
可下一刻,她却听见道:“只是额娘,您不是向来觉得我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吗?您当真觉得十四弟回来是件好事吗?”
“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更不必说亲弟弟了。”
“叫我说,十四弟回京还不如留在西宁的好……”
德妃娘娘因激动,下意识想要坐起来。
可她忘了,她身子亏空的厉害,最后整个人瘫倒在床上重重喘着粗气,说不出一个字来。
四爷是面色愈冷,扫了她一眼道:“额娘,您不必谢我,我定会让十四弟平安回来的。”
“我也只能保证十四弟能平安回京,回京之后他到底是生还是死,与我再没关系。”
“这也是我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您是生是死,是喜还是悲,也与我再无关系。”
他往后退了几l步,道:“如今天寒地冻,从西宁回来路途遥远,您得坚持住了,最起码得见上十四弟最后一面才是。”
“若是能多活几l日,那就更好了。”
“毕竟有您在一日,您就能多护着他一日。”
“若是我想朝着十四弟下手,您多少能在皇阿玛跟前劝上一劝。”
“如今九弟已死,八弟自身难保,京城上下,也唯有您会护着他了。”
这话一出,他是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德妃娘娘宛如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嘴巴一张一合,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默默掉眼泪。
一旁侍奉的人纷纷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弘昼只觉得方才四爷的话多少有些……奇怪。
不过他向来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如今快步朝四爷追了上去。
他们父子两个一前一后走出去时,恰逢皇上匆匆赶了过来,父子两人上前与皇上请安。
恰逢这时候太医听说德妃娘娘醒了,一个个太医连忙进去。
四爷则请了皇上去外间说话,一开口便将方才的事情都道了出来:“……还望皇阿玛恕儿臣不孝无罪,额娘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儿臣唯有这样说才能让她坚持下去,儿臣不得不如此说。”
弘昼这才恍然大悟,明白方才四爷那番话的深意。
不过他看着四爷面上那淡然的神色,猜想方才四爷有些话并不全然是为了激德妃娘娘。
四爷的那颗心,只怕已被德妃娘娘伤的透透的。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直道:“但愿德妃能撑到见老十四最后一面,朕不愿她临死之前还留下遗憾。”
皇上看向四爷,原是想问问四爷,问问德妃娘娘如此对他,他又何必至此。
可想了想,他老人家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方才四爷在德妃娘娘跟前的那番话似乎是说到做到,如今他面上并无多少伤心担忧之色,与皇上说起了弘历的亲事。
四爷的意思是纵然礼部与钦天监虽已为弘历选了良辰吉日,但亲事定在了后年,如今德妃娘娘身子不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如请礼部与钦天监再选个近些的好日子,也能替德妃娘娘冲喜。
甚至他还说起了户部的差事,请皇上帮着拿主意。
一旁的弘昼听了心里有些难受。
不是为德妃娘娘,而是为四爷。
祖孙二人又说了几l句话,就有人出来通传说德妃娘娘已经喝了药。
皇上进去时德妃娘娘已被人搀着靠在软枕上,她喊了声“皇上”,则红着眼别过脸去,一副与四爷赌气的样子。
喝了药,她也有几l分精神,想着待会儿定要在皇上跟前告上四爷一状。
殊不知皇上一开口就是道:“方才老四都与朕说了,朕已下令送信去西北,叫老十四尽快回京,你安心养病,兴许过年之前老十四就能赶回来。”
德妃娘娘狐疑看了四爷一眼,又看了眼皇上,狐疑且虚弱道:“臣妾,多谢皇上。”
相伴多年,纵然皇上与德妃娘娘也是有情谊在的,如今只道:“朕知道你一直放心不下远在西宁的老十四,老十四马上就要回京了,你好生养着。”
“你们母子向来感情好,老十四回京之后若见到你这个样子也是会难受的……”
他老人家的耐心被德妃娘娘折磨的也快消耗殆尽,德妃娘娘对四爷的不满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不满?不满他将老十四调去西宁,不满他将老四立为太子!
略说了几l句话,皇上就走了。
福晋与十四福晋等人则留下来侍疾,软禁的福晋
难得被放出来,一放出来还得侍奉德妃娘娘??[,心里也是有着冲天的怒气,含笑对着两位侧福晋道:“……按理说我与十四弟妹留下来照顾额娘就够了,只可惜我这身子骨也不好,就劳烦两位妹妹一同在永和宫住下侍疾吧。”
李侧福晋自是求之不得。
她并不知道方才德妃娘娘与四爷之间的龌龊,只想着德妃娘娘就算不喜四爷,可弘时也是德妃娘娘的亲孙子,她好好表现再加上多美言几l句,兴许她的弘时又能回来太子府。
她是连声应下。
四爷方才跟着皇上一起离开,如今连为耿侧福晋说句话的人都没有,耿侧福晋自也只能轻声应是。
弘昼微微皱眉,想着耿侧福晋接下来怕没好日子过。
所以他便也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耿侧福晋知道这事儿后,偷偷与他道:“额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不过你不必担心额娘,额娘自己会看着办的……”
弘昼却一本正经道:“谁说我是不放心您的?往年冬天我都会住在乾清宫陪陪皇玛法的,今年也不例外。”
他并没说假话。
如今的耿侧福晋早已不比当初的耿侧福晋,不需他操心什么。
等着当天晚上在乾清宫住下后,弘昼就派小豆子时刻留意着永和宫的动静。
不过两二日的时间,小豆子就连连打听到消息,说德妃娘娘有意磨挫福晋二人,可福晋也好,还是耿侧福晋也好,都没任由德妃娘娘拿捏。
倒是刺头儿李侧福晋在德妃娘娘跟前侍奉的尽心尽力极了,据说一次德妃娘娘刚喝了药吐了一地,李侧福晋甚至还亲手去擦地上的呕吐物。
到了最后,小豆子更是与有荣焉道:“……咱们侧福晋可厉害了,今儿一早德妃娘娘故意要咱们侧福晋去御花园摘梅花,侧福晋直接安排了个小太监去,德妃娘娘就说她侧福晋不孝顺,您猜侧福晋说什么?”
弘昼不免好奇道:“额娘说什么?”
小豆子笑道:“侧福晋说,孝顺是在心里,而不是嘴上和行动上。”
“侧福晋还说如今天寒地冻的,若是她冻病了将病气过到德妃娘娘身上就不好了,是二话不说就派了小太监前去摘梅花……”
弘昼听了心里真为耿侧福晋高兴,如今的耿侧福晋哪里还有当初畏畏缩缩的影子?
以至于他晚上陪着皇上用晚点时都多用了些。
皇上见状,不免道:“明日弘历的侧福晋高氏就要进门了,你当真不回去?”
弘昼喝了口小吊梨汤,摇摇头道:“不回去。”
皇上瞧见他面上露出几l分失望之色来,打趣道:“你向来与弘历关系要好,莫不是想到弘历要娶妻,以后陪你玩的时间就少了,所以不愿接受现实吧?”
弘昼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小心思被皇上猜中,矢口否认:“皇玛法,才不是了。”
“我,我……只是想留在乾清宫陪陪您。”
虽说侧福晋也是妻,但四爷的意思一来德妃娘娘正病着,二来高氏与富察·容月一前一后进门,富察·容月为正妻,该以富察·容月为主,二来太子府尚未来得及准备……因情况特殊,所以高氏进门一切从简,就连福晋等人都无须回去。
皇上面上笑容更甚,道:“老四一向行事低调,你们府中许多年未曾有喜事,这次弘历娶侧福晋,老四只说不办,朕思来想去觉得不合适,有心明日过去凑凑热闹的。”
“朕明日出宫去太子府,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弘昼一时间难辨皇上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索性叹了口气道:“好吧,皇玛法,我承认,一想到哥哥要娶妻,我的确是有些难受。”
说着,他更是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想哥哥好,只是往日里我和哥哥形影不离,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见到哥哥院子里的灯亮着都能过去与他说话,得了什么好吃的不管不顾往他院子里冲……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这样了。”
“两位嫂嫂初来太子府,哥哥肯定要多陪着她们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