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八十一岁高龄时,居然会有大臣前来畅春园找自己告状。
说起来皇上可谓历史上难得高寿的君王,即便到了这般年纪,仍是精神颇好,纵然耳朵有些聋了,眼睛有些花了,但仍是心中有沟壑。
不过他老人家向来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如今已将大半公务都交给了四爷,自己俨然有几分太上皇的架势。
甚至他老人家想着如今自己在世,叫弘昼也跟着多历练一二。
弘昼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如今他老人家已这般年岁,只怕无多少时日,而弘昼也是当阿玛的人,总不能只会抄家和做生意吧?虽说他老人家觉得弘昼这两项本领别说在京城无人可与弘昼匹敌,就连在大清,都找不出几个比弘昼更厉害的。
但技多不压身嘛!
所以三个月之前,皇上就下令将弘历封为宝郡王,将弘昼封为和郡王,各自给这两个孙儿安排了差事。
以至于到了夏日在畅春园避暑时,皇上身边没有弘昼陪伴,多少有些不适应,更是与魏珠道:“……每年夏天弘昼都会陪着朕在畅春园一起住些日子,今年夏天他领了差事,忙的很,没有他在朕身边,朕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魏珠也连声称是:“别说皇上您这样觉得,奴才也是这样觉得的。”
“弘昼阿哥不在,屋子里一点都不热闹,哪里都是冷冷清清的。”
皇上微微颔首道:“你说的极是,特别是这几年朝中大事都交给了老四,朕愈发无聊……”
他老人家正说着话,陈顺子就前来通传,说是讷亲求见。
讷亲乃是获封一等功的军机大臣,颇得皇上与四爷看重。
皇上听到这话,是微微一愣:“难不成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儿?今日一早老四才送了请安折子过来,说是朝中一切都好。”
陈顺子窥了眼皇上,想了想,低声道:“皇上,奴才瞧着讷亲大人是哭着来了,额上还有一块是青的,应该不是因朝中大事过来……”
皇上听到这话是愈发狐疑,只要陈顺子将人请进来。
讷亲一进来就开始哭天抢地,连连道:“皇上,您一定要给奴才做主啊!”
“奴才活到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这般丢脸……”
便是皇上已老眼昏花,也觉得讷亲太过于夸张,便开门见山道:“你都哭了这么半天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你不说清楚,朕哪里能给你做主?”
听讷亲娓娓道来,皇上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老九被圈禁后,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了做生意能够赚银子。
讷亲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弘昼如今又是开饭馆又是开腊货馆,又是开金楼银楼,甚至连成衣铺子,茶楼……都有所涉猎。
旁人见了,愈发眼红。
可眼红归眼红,架不住弘昼每间铺子都物美价廉,旁人拍马都及不上。
但讷亲却是例外,他出身不凡,颇有实力,眼瞅着弘昼所开的饭馆里今日推出松鼠桂鱼,明日他的酒楼里就推出松鼠鲫鱼,弘昼所开的银楼里设计出一支攒珠点翠珍珠簪,下个月他的银楼里就设计出一支攒珠点翠宝石簪……用弘昼的话来说,这活脱脱一跟屁虫。
可讷亲已年逾六十,在如今已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想着自己多活一日是一日,多给后代们留些银子才是要紧事,所以也不管旁人如何看他议论他。
说起来弘昼与讷亲已是结怨已久。
这一日弘昼的饭馆刚推出青花椒椒麻锅底,不出半个月,讷亲所开的酒楼也推出了如此锅底。
寻常人都讲究闷声发大财,若讷亲低调行事也就罢了。
偏偏这人是个不知道轻重的,知道弘昼名声,担心弘昼为难,一日下朝后便当着众人的面前去与弘昼赔不是。
这讷亲字字句句皆说自己家中人多,用银子的地方也多,仿佛家里等着米下锅似的。
弘昼向来不喜欢讷亲。
一来是因这人年轻时与老八,隆科多,年羹尧等人蛇鼠一窝,是个墙头草,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吹,也正是靠着他这份本事,所以家族一直长盛不衰。
二来是生意上屡次跟风一事,你跟风就跟风吧,跟的未免也太快了些,且桩桩生意都跟,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三来是讷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色狼,光是妻妾加起来都有二十多人,儿子女儿加起来更是有五十多人,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人人提起他来只会戏谑一声他是个多情之人,偏偏他极重男轻女,将女儿当成了货物一般。
但眼瞅着讷亲一把年纪与自己伏低做小,弘昼也不会为难,便淡淡道:“……您这话说的就过了些,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各凭本事,我们想出各种好主意是本事,您那铺子跟风跟的那样快也是本事,又何来请罪之说?”
讷亲连连称是,更是笑着道:“弘昼阿哥真是大人有大量,难怪您福晋一连几胎都生了儿子!”
他这话说的那叫一个恳切。
毕竟在他看来,女儿就是那赔钱货,生了不如不生。
但这话落在弘昼耳朵里,仿佛就成了讷亲故意在笑话他,挑衅他。
毕竟熟悉弘昼的人都知道,弘昼一直都很喜欢女儿,对待弘历长女安安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并非他不喜欢自己那几个糟心儿子,只是弘昼觉得相较于儿子,女儿香香软软,听话懂事,多好啊!
当时弘昼一听到这话就是脸色沉沉,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讷亲是愈发诚恳:“自然是千真万确啊!”
说着,他更是絮絮叨叨起来:“我隐约也听说过您喜欢女儿,嘿,叫我说这女儿生了有什么用?生她们养她们一场,到时候却要去伺候别人,哪里有儿子好……”
他觉得弘昼这样好的一个人,得掰正弘昼的思想,让弘昼清晰认识到女儿就是赔钱货
弘昼见讷亲将女儿贬的是一文不值,甚至说出有些贫寒的老百姓卖女没什么不对之类的话,惹得弘昼是忍无可忍,激情开喷。
弘昼先是斥责讷亲做生意毫无人品,就算真的要抄他饭馆的菜品也该有所改动,而不是抄个四不像。
接着,弘昼再说讷亲宠妾灭妻,对待妻子心狠手辣。
最后,弘昼更是说讷亲枉为人子,毕竟讷亲也是由女人生出来的,凭什么说女儿是赔钱货?
这些年下来,弘昼的性子还是与小时候差不多,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得说尽兴才是,一番话下来,呛的讷亲是毫无招架之力。
偏偏这时候是刚下朝不久,来来往往的大臣们不断,很快就围过来凑起热闹来。
讷亲只觉得活到这把年纪,老脸都要丢完了。
好在有个与他交好之人偷偷送信给了四爷,想着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唯有四爷能够镇得住弘昼。
四爷很快就来了,瞧见这一幕只轻描淡写说了弘昼几句,又转头与讷亲赔不是。
虽说是赔不是,但话里话外皆是一副“弘昼这孩子向来不懂事,你就别与他一般见识”的架势,毕竟四爷对讷亲也是印象不大好,总觉得这人是仗着祖上蒙荫,并无真才实学。
讷亲回去之后躺了一宿都没睡着,思来想去只觉得弘昼父子简直欺人太甚,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皇上听到最后,是微微皱眉。
他老人家觉得讷亲年纪大了,却是愈发糊涂,便道:“……讷亲啊,朕还以为是什么事了,原来是这等事。”
“就这等事,也值得你大费周章从京城到畅春园找朕告状?”
讷亲是见识过皇上偏心的,如今对皇上这话是一点都不意外,哭天抢地道:“皇上,您话可不能这样说啊,奴才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有这般丢脸过。”
“奴才的先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奴才辱没了先祖的名声,哪里还有颜面活在世上?”
他是越闹越起劲,如今更是站起身要去撞柱子:“叫奴才死了算了,奴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自不能眼睁睁看着讷亲撞死在自己跟前,便无奈道:“好了,朕罚他就是了。”
讷亲的眼泪戛然而止,忙道:“皇上打算如何罚弘昼阿哥?”
他还是有点不相信的。
皇上想了想,道:“弘昼向来最喜欢银子,既然如此,朕就罚他半年俸禄,你觉得如何?”
半年俸禄?
如今官员们都不靠俸禄过日子,更别说弘昼这个皇孙。
他还想再说话,谁知道皇上就再次开口道:“如此惩治弘昼肯定是万万不够的,魏珠,你传朕的旨意,命弘昼接旨后即刻动身来畅春园听朕斥责,一刻都不得耽误。”
正好他老人家好些日子没看到弘昼,早就想弘昼了:“讷亲,这下你可满意了?”
“弘昼就算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也是太子之子,是皇孙,难道你还想逼着朕严惩他不成?如此丢的是朕的脸面,是皇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