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爷给弘昼一个“你莫要害怕”的眼神,正色道:“这一遭,你是躲不过去的,四哥早来也是早了。”
原本弘昼是打算躲一躲的,可听闻这话,直点头道:“也对,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是要来的。”
他这话音刚落下,四爷就气势冲冲闯了进来。
甚至守礼如四爷,竟被弘昼气的连门都忘记敲门,推门就走了进来。
待一行人看清四爷的脸色,别说弘昼,就连十三爷都被吓了一大跳。
十三爷面上依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这一刻,四爷的脸色可谓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难看到了弘昼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并不是弘昼怕四爷责怪自己,而是四爷的脸色是既憔悴又难看,他怕将四爷气出个好歹来。
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四爷如今却是满面怒容,冷哼一声道:“我怎么来了?你们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来了?这不是明知故问?”
四爷的眼神从十三爷面上掠过。
即便他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大概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定是弘昼放火烧了白云观后前来寻求十三爷的庇护。
他的眼神直勾勾落在弘昼面上,冷声道:“弘昼,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话说的像是要弘昼交代遗言似的。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忙道:“我当然有话要说了。”
“阿玛,那些丹药吃不得,都是对身体有损伤的的。”
“至于那个云山老道,不,云山道人,我觉得他怎看着都不像八十多岁的人……”
四爷脸色阴沉如水,冷冷道:“所以了?一开始你表现出对云山道人很感兴趣就是骗我的?从始至终想的都是夺得云山道人的信任,将他从我身边赶走是不是?”
弘昼轻轻点了点头。
四爷却是声音陡然拔高:“难道你从小到大,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人生在世,要堂堂正正,若你一开始就表现出对云山道人的敌意来,我绝不会像如今这样生气。”
“可你小小年纪说一套做一套,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心思?”
弘昼小声道:“韩非子曾说过,兵不厌诈,我若一早如十三叔一样劝您,您就会听我的吗?”
说着,他更是道:“阿玛,我承认可能有些地方我做的不对,但我出发点却是好的。”
四爷却道:“罢了,你一向巧言善辩,总说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理由。”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事情都已成了定局。”
“如今我还要赶去白云观,没时间与你掰扯,这修缮白云观花了多少银子,也会从你私库中扣出来。”
“我限你三日之内与云山道人赔个不是,若不然……”
弘昼见四爷如此维护云山道人,这犟脾气也上来:“若不然怎么样?难不成阿玛还要为了一个老道士,不认我这个儿子
吗?”
父子两个是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服输的意思。
到了最后,四爷冷笑一声到:“若不然,后果自负。”
这话一出,他是转身就走,也是可怜四爷还要因为这等事与人拂堤作小,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弘昼见四爷气势汹汹离开,面上的表情别提多委屈。
他更是指着四爷离开的背影告起状来:“十三叔,我就说吧,在阿玛心中那老道士比我重要多了!”
“我长这么大,不知道做过多少糊涂事儿,阿玛却是第一次对我这般神色!”
“阿玛,阿玛真是糊涂啊!”
十三爷见他们父子俩闹的如此,忙劝到:“四哥是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他将你们几个孩子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这云山道人断然越不过你去的。”
“这件事上,我自是向着你的,可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你太过分了些。”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如今白云观想必被你折腾的一塌糊涂,以四哥的性子,定会将白云观之事料理好了再回来。”
“弘昼,这件事的确是你的不是,幸好白云观无人员伤亡,若是真的烧伤人或烧死人,便是这件闹到皇阿玛跟前,皇阿玛都理由护着你。”
“这几日你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等着四哥回来时好好与他赔个不是,再去与云山道人赔个不是,想必这件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偏偏正在气头上的弘昼可没这个打算。
回去之后,他更是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觉得得想个法子叫四爷知道他的重要性才是。
弘昼不动脑筋就已经够吓人的,若是一动起脑筋来,那就更吓人了。
思来想去,弘昼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不如就装死好了。
自己每日陪伴于四爷身边,四爷已习惯了他的存在,所以意识不到自己如何如何重要,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不得不说,弘昼这个想法可是与历史上的和亲王不谋而合,历史上的和亲王最擅长的就是办丧事,可谓是以此为乐。
可见啊,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
弘昼是个行动派,当即就开始行动起来,又是购买棺木又是采买白绫,忙的是团团转。
但比起弘昼来,四爷更是忙碌。
云山道人一贯是个要面子的,如今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火烧了白云观,他气的不行。
四爷虽身份尊贵,却也是个讲道理的,好生代替弘昼给云山道人赔了不是,更说一定尽快将白云观恢复原状……甚至为表对云山道人的尊重,四爷更差苏培盛与皇上告假,说自己有要紧事,三日之后才能回去上朝。
云山道人见四爷如此诚恳,脸色这才和缓一二。
皇上听闻这事儿,只觉得纳闷,要知道四爷可是朝中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哪怕生病了这也从未告过假,如今问起苏培盛来,见苏培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决心找
机会问问看弘昼,索性就挥手叫苏培盛下去了。
四爷足足在白云观住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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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日里,他不仅亲自盯着白云观的修缮工作,更是时常与云山道人请教道法,临走之前,更是得了不少云山道人送给他的丹药。
四爷刚骑马到雍亲王府门口,守在门口的高无庸就匆忙迎了上来:“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奴才就要差人去请您了……”
四爷还是第一次在高无庸面上看到如此神色,道:“这是怎么了?”
高无庸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低声道:“王爷,五阿哥他……”
谁知高无庸这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四爷冷声打断道:“不要在我跟前提起他。”
如今他仍在气头上。
从前弘昼胡闹归胡闹,却未做过这般大胆之事。
在他看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弘昼此举,简直是过分至极。
他甚至下定决心,若是弘昼一日不与云山道人赔礼道歉,他就一日不搭理弘昼。
说完这话,四爷甚至连高无庸都没再看一眼,转身就去了外院书房。
可怜高无庸一直在书房门口徘徊,与苏培盛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通。
但即便苏培盛跟随四爷多年,即便苏培盛自诩是有几分了解四爷的,但听闻这话还是踟蹰不敢上前,低声道:“高公公,并非我不愿帮你这个忙,实在是这事儿太过于匪夷所思。”
“况且如今王爷本就在气头上,若知道了这事儿,只怕更加生气……”
他之所以能跟在四爷身边这么久,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明知道会触四爷霉头的事,他可不会做。
书房外的高无庸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四爷并未留意到高无庸与苏培盛的不对劲。
如今他忙得很,不过去白云观住了三日,桌上的折子就垒得如同小山一样高。
他正专心看着折子,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丝竹的声音,仔细一听还有唢呐喇叭的声音。
四爷觉得不对劲,便将高无庸喊了进来:“这条胡同只有我们王府一家,可是前前后后有人在办丧事?你可备了礼金送过去?”
高无庸绷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王爷,不是别的地方办丧事。”
“是,是咱们府上在办丧事,是五阿哥……”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毕竟他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未听说过这段匪夷所思的事。
四爷突然站起身来,也不知是起身太急了的缘故,还是这几日在白云观太辛苦的缘故,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他却是什么都顾不上:“弘昼,弘昼怎么了?”
他不由想到上次离开十三爷府上时,弘昼那难看的表情,难道是这孩子想不开,一时间做了傻事?
高无庸还在想着如何说这事儿了,就只见四爷疾步离开了这里,朝弘昼院子方向走去。
等着四爷快步行至弘昼院子,看着院子门上挂着白绫,里
头更是传出唢呐的声音,再次觉得眼前一黑。
如今世人是有规矩的?_[(,长辈健在,晚辈们是不可大办丧事,却也是可以小范围办一办的。
四爷连自己怎么走进去的都不知道。
他一进去,就看到廊下的耿侧福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钮祜禄格格脸色沉沉安慰着她。
还有拉耸着脸的弘历,弘昌等人,甚至连老十四府上的弘暟都来了。
四爷只觉得难受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似的。
如今他膝下只有三个儿子,虽说他对三个儿子是一视同仁,却是在弘昼身上花费的心思更多,难免更注意弘昼一些。
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便是中年丧子。
四爷一步步走了进去,只见屋子正中间摆了一个小小的棺木,弘昼身穿寿衣,安详躺在里面,就好像睡着了似的。
若不是四爷扶住棺木,差点就要倒了下来。
他将弘历喊了过来,低声道:“弘昼,弘昼……好端端的,这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眼前发色,将红利喊了过来,红利好端端的红咒。
他甚至不敢问下去,生怕听到弘昼的死因与自己有关。
弘历也是一副围栏的样子,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低声道:“阿玛,您别当心,这,这弘昼就是睡着了而已……”
但四爷如今可听不进去这些话,他的手轻轻握住弘昼的小手,低声道:“弘昼,你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你还是生龙活虎的,如今再见面,我们父子却是天人两隔。”
四爷觉得弘昼的手还是软软的,一如从前。
满人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四爷也就在弘昼很小的时候抱过他几次,如今他的手更是抚上弘昼的脸。
弘昼的脸早已不复小时候的胖乎乎,虽仍带着肉感,但更多的却是少年独有的模样。
只是弘昼的脸也是温润得很,好像他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四爷这才觉得有些不对。
他再仔细一看,只见弘昼嘴角微微扬起,像在憋笑似的。
他下意识拿手在弘昼鼻尖探了一探,果然感受到那均匀的呼吸声,当即就是一巴掌拍在棺木上,厉声道:“弘昼,你到底又在做什么?”
他这一巴掌没吓到弘昼,倒是把刚进来的耿侧福晋吓了一大跳。
方才耿侧福晋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如今眼泪更是簌簌落下,哽咽道:“王爷,王爷,您好好劝劝弘昼这孩子,好端端的,他竟要玩什么办丧事的游戏。”
“他这孩子还说什么早死晚死都得死,人固有一死,他还说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没了,得要我们提前适应一番。”
古人皆讲究迷信,耿侧福晋也是其中一个。
况且身为一个母亲,她更讲究这些:“王爷,您评评理,哪里有小孩子这样说话的?若真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将弘昼缠上,这可怎么是好?”
一旁的钮祜禄格格见状,连忙
劝道:“五阿哥身强力壮,身体好得很,哪里会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五阿哥一贯是个小孩子性子,等着他长大些就好了……”
这等话,四爷在弘昼三两岁时就开始听人说起,一直到如今弘昼十岁,仍有人拿这样的话安慰他们。
四爷经历大悲大喜,整个人面上不知是悲还是喜,又是一巴掌拍在棺木上,冲着弘昼呵斥道:“你还要装死装到什么?”
弘昼这下可装不下去了,只能起来。
他相信,若是自己再不起来,四爷会大概会像三日前他一把火烧了白云观那样烧了他这院子的。
弘昼麻溜从棺材里爬了起来。
看着满脸是泪的耿侧福晋,他更是到:“额娘,您别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的?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不过是假装我死了而已,又不是我真的死了。”
“况且人都有一死,说不准我以后会死在您前头的……”
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历史上的耿侧福晋的确比他长寿。
耿侧福晋一听这话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向来好脾气的她难得动怒起来:“你这孩子,大白天的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
弘昼乖乖闭嘴,没有说话。
他这装死的办法虽是临时想起来的,但后来却是越想越觉得这法子甚好,在这个一场风寒就能夺人性命的年代,他觉得让大家能够正视死亡,接受死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他想着给大家长了经验,自己收一收大家的礼金,应该是不过分的。
四爷的怒气一直压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的很是难受,他更是大手一挥,没好气到:“给我把这些东西该烧的烧,该拆的拆!”
他的眼神落在院子里面面相觑的弘昌等人身上,扬声道:“苏培盛,将他们都送出去吧!”
说着,他更是指了指弘昼,厉声道:“你,跟我过来!”
之前他想好的若弘昼不与云山道人认错,他就再不搭理弘昼之类的想法,早就抛之脑后了。
弘昼任由着耿侧福晋将他身上的寿衣换掉,换了件正常的衣裳,这才去了外院书房。
如今四爷面上已恢复了平静。
不得不说,弘昼这一招也不是半点效果都没有。
四爷被他狠狠气了一场,如今是超乎寻常的平静,颇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架势。
弘昼是个聪明人,一进来看到四爷脸色阴沉沉的能滴下水来,就乖乖道:“阿玛,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听到如此熟悉的开场白,四爷心中是半点波澜都没有。
弘昼却是不急不缓道:“我,我……我就是想看看您在不在乎我,今日一看,您果然是在乎我的。”
他听到四爷几次说话时声音都哽咽了,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甜滋滋的:“而且我今日与额娘说的话,可不是信口胡诌的,虽说我已十岁,但许多像我这般大的孩子都生病病死了。”
“我听十三叔说过,说皇玛法更是折损过很多孩子。”
“我并未足月就已出生,即便先前在畅春园时,有皇玛法请太医为我细心调养,已与寻常孩子无异。”
“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我真的没了,我希望大家不要伤心,不要难过,能够记住我最活泼可爱的样子,好好活下去……”
若不是四爷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听闻他这话就要信了。
如今四爷却是怒极反笑,看着他道:“好,就算你这话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问你,你收礼金这事又算怎么一回事?”
这……弘昼有些语塞。
想了想,他索性实话实说起来:“从前西北打仗,国库银子不多,我将我全部身家都捐给了朝廷。”
“这几年我倒也是想攒钱,可惜我年纪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的很,根本攒不下什么银子。”
“既然是办丧事,就得有办丧事的样子,自然得收一笔礼金。”
说着,他更是意识到什么,道:“阿玛,您该不会要我将这些银子还回去吧?”
“这银子收都收了,哪里有还回去的道理?反正我是不会还银子的,当年我给朝廷捐银子时,他们可都没捐,这些银子就当他们也为西北出了力的。”
四爷仍是脸色沉沉。
他相信,不出一日的时间,弘昼今日“壮举”就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方才他已看过账簿,每人所送的银子并不多,索性想着自己出这笔银子算了。
弘昼见着四爷脸色略有些不对,便道:“阿玛,今日我知道错了,不光是知道今日举办丧礼一事,还有三日之前放火烧了白云观一事。”
他将自己带来的荷包打开,将里头的银票和银锭子倒了出来,其中还有一两的碎银子,可见是将自己所有的小金库都搬了过来。
也正是因此,所以他今日才不知羞耻收了礼金,想等着下次今日到场人有事,他手头宽裕了,将礼金一并补上就是了:“这是我所有的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顿了顿,他道:“阿玛,若是不够的话,您帮我补上,从我以后每年的压岁钱中扣出来就是了。”
“至于给云山道人认错一事,您看云山道人什么时候方便,我随时都可以前去给他认错的。”
认错态度很是良好。
良好的让四爷觉得若再斤斤计较,就是与这个半大的孩子过不去,便道:“过几日吧,过几日我带着你去白云观,你亲自与云山道人赔礼道歉。”
有了前车之鉴,他可不敢叫弘昼独自再去白云观。
弘昼点点头,转身就下去了。
可回过头来,四爷却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只觉得今日弘昼的表现过于奇怪,奇怪到弘昼像变了个人似的。
四爷担心其中又有诈,便派苏培盛去查查这事儿。
很快苏培盛就回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四爷想多了:“……这几日的时间里,四阿哥也好,还是十三爷也好,每日都在劝五阿哥
,说不管怎么样,五阿哥放火烧了白云观就是错了。”
“四阿哥说您与云山道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是你们之间的事儿,您和五阿哥之间的事又是另外一回事,总不能因为五阿哥没办法说服您,就冲着云山道人下手。”
说着,他更是笑道:“四阿哥还举了个很浅显简单的例子,就比如说四阿哥和五阿哥之间有了嫌隙,四阿哥奈何不了五阿哥,却冲着‘橘子’下手,天底下没有这样道理的。”
“当时五阿哥一听这话就没说话,后来就与四阿哥说会乖乖与云山道人认错的。”
四爷微微颔首,低声道:“这孩子到底不算是无可救药。”
苏培盛笑着道:“瞧王爷这话说的,京城上下谁不夸咱们五阿哥聪明伶俐?您就算不相信旁人,也该相信皇上才是。”
“五阿哥如此得皇上看重,就说明他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四爷沉默着没有说话。
很快一茬接一茬的公务逼的他将这些事抛之脑后。
但与此同时,京城上下不少人都知道雍亲王府的这一出闹剧,老九等人听说这事后更是笑的前俯后仰,一想到四爷那难看的脸色就觉得痛快,更说要将这事儿告诉皇上,叫皇上好好看看他那好孙儿是个什么德行。
又过了五日。
弘昼跟着四爷去了白云观。
如今他已是个半大的少年,不必像小时候一样次次出行都坐马车,他骑着‘香橼’,跟在四爷身后。
白云观仍在修缮中,瞧着不复从前的气派,守门的小道士一看到弘昼过来更是如临大敌,不出片刻,门口就多了七八个小道士,一看就是受云山道人所吩咐,盯着弘昼的。
弘昼像没看见似的,泰然自若跟着四爷走了进去。
当日云山道人的炼丹房被弘昼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如今云山道人又将炼丹房搬到了另一间屋子,一瞧见四爷和弘昼,又是拂尘一甩,倨傲道:“王爷来了。”
四爷微微颔首,道:“今日我带着不孝子前来与道人赔礼道歉。”
云山道人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弘昼。
他心里忍不住暗想:任凭你得皇上喜欢,任凭你上次放下豪言壮语,说见我一次揍我一次,如今还不是乖乖跟在雍亲王身后给我赔不是?
弘昼瞧见云山道人这拽的像二五八万的样子就来气,恨不得当即撸起袖子狠狠揍他一顿才解气。
但他时刻记得今日自己为何而来,含笑上前道:“上次之事全是我的不是,还请云山道人您一把年纪了,莫要与我这个半大的孩子一般见识。”
“我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云山道人冷哼一声,显然对他这话不满意。
弘昼面上笑意更甚,耐着性子道:“我知道前几日我犯下大错,道人不肯原谅我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吧,今日我就不跟着阿玛一起回去了,就在白云观住下,任由道人差遣,什么时候道人原谅我了,我再回去也不迟。”
这话说的云山道人心里一跳,忙道:“不必了。”
弘昼却道:“道人不必客气,您与阿玛既是忘年交,那就与我也是忘年交,您年纪大了,平日里若是叫我捏个腿捶个腰的,我定不推辞……”
云山道人可不敢将这等祸害留下来。
若弘昼留下来,他担心他剩下半个白云观也保不住了,没好气道:“我原谅你就是了。”
弘昼蹬鼻子上脸道:“道人不必客气,我是真心想要留下来的……”
四爷扬声打断他的话:“弘昼,不得无礼。”
旁人不知道弘昼的性子,他可是清楚得很,知道弘昼定又没安好心:“道人既说不需要你留下,你又何必勉强道人?难道你是想借此偷懒不念书不成?”
弘昼嘿嘿一笑,道:“阿玛,您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是真心想要以我之力给云山道人赔礼道歉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这样吧,一来云山道人不想我留下来,二来我每日也要练习骑射念书写字的,也实在没时间住在白云观,索性就将我身边的小豆子留下来侍奉云山道人,不知道阿玛觉得如何?”
小豆子是个很机灵且有眼力见的太监,雍亲王府上下就没谁和他关系不好的。
四爷想着这次弘昼与云山道人的梁子怕是结下了,若有小豆子在其中说和一二,也未必不是好事。
他看向云山道人,道:“不知道道人意下如何在?”
云山道人略想了想,就点了点头。
他的白云观叫弘昼一把火烧了大半,旁人可不会知道四爷和弘昼与他赔了不是,但见着弘昼身边的小太监侍奉他,想想必就能知道弘昼这个皇上跟前最得宠的皇孙于他低了头。
火烧白云观一事至此就算是了了。
四爷当真忙的很,匆匆带着弘昼又回京。
离开之前,弘昼趁四爷不在意的时候,偷偷与小豆子道:“……你可得记得我交代你的事,阿玛身子的好坏,雍亲王府的以后,可全都交在你手上了。”
小豆子的双手被弘昼紧紧捏着,他很能感受到自家主子的无奈,顿时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正色道:“阿哥,您放心好了,有奴才在,保准将云山道人他娘的小姑子的小姨子叫什么都给您打听出来,若是奴才失败了,定提着头回来见您。”
他这话说的是信心满满,却吓的弘昼连说大可不必。
这等画面,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怪吓人的。
弘昼对小豆子办事还是挺放心的,特别是涉及到打听到一些新密八卦之事,那就更擅长了。
回去的路上,弘昼和四爷心情都不错。
谁知道弘昼刚骑马至雍亲王府,就见到门口站着一个小太监。
弘昼是认得这小太监的,这人是御书房伺候皇上的,平素听从陈顺子吩咐。
这小太监一看到弘昼与四爷,忙道:“王爷,五阿哥,你们可算回来了,皇上叫奴才请五阿哥进宫一趟了。”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等的他是心急如焚。
弘昼来不及换衣裳?,就跟着这小太监进宫了。、
进宫的路上,弘昼瞧见这小太监一副着急不已的样子,这才知道在这小太监到了雍亲王府之后,高无庸就已派人去白云观找他们了,却因他们回来时走的小路,所以走岔了。
弘昼劝道:“公公莫要着急,皇玛法临时派你过来找我,大概是一时兴起。”
“既然是一时兴起,想必就没什么要紧事。”
“待会我见到皇玛法,定会与皇玛法说明其中缘由,如此一来,陈公公他们自不会怪你的。”
小太监一听这话是连连道谢。
虽说有很多人都觉得弘昼顽劣,但在乾清宫一干人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比弘昼小阿哥更好的人了。
原因很简单,很少有人像弘昼小阿哥一样将他们当人看。
弘昼到御书房时已是申时,因皇上正在与几位大臣们说话,所以他就在外间等了等。
虽说如今他已经大了,但仍如小时候一样隔三岔五就进宫探望皇上,一直将乾清宫当成自己家似的,一进来先看看墙角鱼缸的鱼儿长势如何,又吩咐小太监为他上他爱吃的蟹粉酥,更是道:“……我听说广州那边前两日给皇玛法送了些荔枝过来?还有吗?若是有的话,也给我端一碟子上来,最好用冰湃一湃,荔枝得冰一冰才好吃。”
他这是半点没将自己当外人。
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比谁都清楚弘昼如何得皇上喜欢,所以不多时蟹粉酥和荔枝就被送了过来,一颗颗荔枝是又大又圆,甚至连皮都被剥好了。
弘昼面上皆是满足之色。
他在皇上御书房和在四爷书房的待遇,可谓是云泥之别。
弘昼刚吃两颗荔枝,就见着一众大臣垂头丧气走了出来。
他也不拘什么,端着荔枝就走了进去。
书桌前的皇上比起三年前来并无什么变化,纵然头上银丝多了些,可仍是精神抖擞。
弘昼上前喊了一声“皇玛法”,便将手中装着荔枝的白瓷盘往皇上跟前一递,笑眯眯道:“皇玛法,您尝尝看,这次广州送来的荔枝可甜了!”
“如今也不算冰,吃起来正好!”
他是少有在皇上跟前如此熟稔的人。
皇上伸手拿了两颗荔枝吃了,这才问道:“怎么这时候才来,你可是叫什么事儿绊住了?”
弘昼垂头丧气道:“我跟着阿玛去了白云观,给那白云老道赔礼道歉了。”
皇上今日找弘昼正是所为此事,昨日老九进宫一趟,说起四爷服用丹药一事,更说弘昼见劝说四爷无效,一生气放火烧了白云观。
到了最后,皇上可算是听出来了,老九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四爷和弘昼这父子两个没一个好的,一个轻信老道,服用丹药,一个性子暴躁,肆意纵火。
当时皇上听闻这事纵是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并不是因
弘昼放火烧了白云观不舒服,而是因四爷服用丹药一事不舒服。
皇上之所以年幼登基,与先帝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想当年先帝独宠董鄂太妃,在董鄂太妃故去时,先帝一蹶不振,更是迷上了佛道,更闹着要出家……之后的很多年里,故去的太皇太后一说起这事儿面上仍满是无奈之色。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皇上不说对这些和尚道士深恶痛绝,却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皇上不动声色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给朕听听。”
弘昼笑嘻嘻往皇上嘴里喂了一颗荔枝,笑着道:皇玛法今日找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前脚放火烧了白云观,后脚肯定有人会将这事儿告诉您的。”
“不过就算没人在您跟前告状,我也是要与您说一说这事儿的,正好您也能帮着劝劝阿玛。”
他颇有一副“您儿子不听话,我不找您告状找谁告状”的意思,成功将这事儿从国事变成了家事,更是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说,最后一更是道:“……十三叔与我说,说阿玛之所以会服用丹药,实在是每日太过辛苦的缘故。”
“阿玛每日吃不好睡不着,精神难免不好,可是您没看见,阿玛书桌上摆着的公文足足有半人高,阿玛得强打起精神来看这些公文啊,据十三叔所说,阿玛每每服用丹药后会觉得精神强上不少。”
“唉,阿玛真是可怜,暂不论他服用丹药一事是不是对的,可他为朝廷,为您这般操劳,就冲着他这份心,也是没错的,可惜还要被人在背后放冷箭。”
“在我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阿玛纵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人生在世,谁没有走错路的时候?若实在不行,您劝一劝,再不行,您揍他一顿就是,保准他乖乖听话!”
虽说他已与云山道人赔礼道歉,但话里话外仍是对四爷不太满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