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李四儿见着弘昼对自己笑了笑,心想,还算这小崽子有几分眼力见,知道冲自己笑一笑来讨好自己?

可惜,没门!

说起今日李四儿能跟着隆科多进宫参加万寿节,她也是下了苦功的。

正月里李四儿被弘昼一声“舅姨婆”气的哭倒了隆科多怀里,老当益壮的隆科多将李四儿抱回房去,又是请大夫又是顺背又是抚心口的,更是将李四儿搂在怀里哄了又哄:“……夫人何必因那等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弘昼那小崽子向来顽皮,你何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可李四儿仍是啜泣不止,直说今日闹得好生没脸。

隆科多是愈发心疼,便道:“夫人放心,我一定要弘昼当众给你赔不是。”

李四儿自是不信,更是抽噎道:“老爷可别诓我,我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弘昼小阿哥近来得皇上喜欢得很,他的阿玛又是雍亲王,怎会与我这等侍妾赔不是?今日丢了这么大的脸,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隆科多却是脸色沉沉道:“呵,就算是亲王如何?就算是得皇上喜欢的阿哥又如何?老爷我好歹也是皇上的表弟,是九门提督,只要雍亲王想登上那位置,就得按着他儿子老老实实给你赔不是。”

说完这话,他便顶着李四儿崇拜的目光,威风凛凛走了。

隆科多离开时有多么骄傲,回来时就有多么灰溜溜,根本不敢对上李四儿那双期待的眼睛。

他最后更是抱着李四儿又是哄又是骗的,说定要四爷父子付出代价,更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李四儿不是君子,她只是个内宅女子,朝堂之上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佟佳皇府上不少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即便隆科多狠狠折腾了福晋一番,依旧是于事无补,难解她心头之恨。

随着福晋病的下不了床,李四儿便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那些人不是背地里笑话她名不正言不顺吗?若隆科多带着她去参加了万寿节,连皇上都认可了她的身份,谁还敢笑话她?

当李四儿将这事儿说给隆科多听时,一开始隆科多也不答应,可架不住李四儿枕头风吹的好的。

她一会说隆科多不是真心在意她,一会说反正福晋病了,她不过是替福晋进宫一趟而已……最后更是在床上使出浑身解数,软了腿的隆科多这才答应。

好在隆科多虽糊涂,却也不是个蠢货。

他可不敢在万寿节当日大剌剌将李四儿带进宫,若落得一个对皇上不敬的名声,他和他的爱妾都得遭殃。

所以,他便选了一日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提了提这事儿,皇上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便答应下来。

更别说这些日子李四儿频频受到八福晋等人的阿谀奉承,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如今是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弘昼的眼神很快从李四儿身上挪开,与弘昌说起话来。

他关切问起瓜尔佳·满宜来,瓜尔佳·满宜与纳喇·星德的亲事定在了

六月里,虽说正是天气炎热时11_[(,但因是皇上赐婚,这门亲事有钦天监和礼部负责,也不需要两府操心什么。

沉默寡言的弘昌与弘昼,弘历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阿玛的意思是满宜姐姐从小在我们府上长大,索性就从我们府上出嫁,也能叫我们府上热闹几分,瓜尔佳侧福晋与满宜姐姐都答应下来。”

“我们还在家讨论过这事儿,说到了满宜姐姐与星德哥哥成亲这日,你们算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

十三爷府上冷清多年,已许久没办过喜事。

弘昼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那我当然既是婆家人又是娘家人啦,弘昌堂兄,你说是不是?”

弘昌自是连连称是。

弘昼与弘历,弘昌三人聚在一起说话,三个小孩子凑在一起,热闹极了。

但与此同时,弘昼一直感觉到不远处有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

不用想他就知道那人定是李四儿。

弘昼理都懒得理她。

没过多久,太后娘娘就来了。

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未见,弘昼再次看到太后娘娘只觉得她老人家苍老了不少。

太后娘娘今年已七十五岁,在这个年代着实算是高寿之人,除夕宴时她老人家虽有些精神不济,却面色红润,如今瞧着似脸色苍白,走路都还叫宜妃娘娘等人虚扶着,生怕她老人家一个不小心摔倒。

太后娘娘落座之后,对一众请安的人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坐吧。”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如今精神又不大好,并不算喜欢热闹。

若非今日是万寿节,她老人家是断然不会露面的。

众人齐齐称是。

当即就宜妃娘娘这些素来与太后娘娘关系好的上前说话,声音轻柔,语气和缓。

李四儿是第一次进宫。

从前她也是听隆科多说起宫里头规矩如何如何大,行事要如何如何小心,可如今一看,这不是其乐融融吗?

没吃过猪肉,李四儿也是见过猪跑的。

她与一众福晋们打交道时听说过许多宫闱秘事,比如太后娘娘并非皇上亲母,却与皇上相处和睦,比如宜妃娘娘性子骄纵,很是嚣张霸道……但她瞧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只觉得紫禁城的规矩也不过如此。

再加上她这些日子被八福晋等人捧的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腰杆子一挺,就上前要给太后娘娘请安。

隆科多想拉住她时却已为时已晚,见她快步走向太后娘娘。

此时的弘昼已坐在太后娘娘身边,瞧见这一幕,精神一振。

好戏已经开场喽!

太后娘娘虽精神不好,眼睛不好,但隔着老远就见李四儿朝自己走来,便眯着眼睛道:“这人是谁?怎么没穿吉服?”

今日能参加宴会的妇人皆有诰命在身,都是由吉服的,唯独李四儿没有,没有就没有吧,偏偏她也不知道低调行事,今日还穿着一身京红色绣金丝如意纹旗服,走起

路来身上的珠配是叮咛作响,生怕旁人瞧轻了她去。

众人惊诧的目光落在李四儿身上,她也不胆怯,只以为这里是佟佳府中,就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含笑就上前请安道:“回禀太后娘娘,妾身李氏,乃步军统领佟佳·隆科多府中人,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太后娘娘微微皱了皱眉。

她老人家虽极少过问后宫之事,却也是跟在故去太皇太后身边多年,知道今日这场合可不是随便人都能来的,正欲问询上几句时,一旁的宜妃娘娘就含笑开口道:“原来是李夫人呀!”

“本宫时常听胤禟媳妇说起你,果然和本宫想象中一样温柔娴淑!”

她这话一出,当即就有几个妃嫔也跟着附和起来。

弘昼即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宜妃娘娘有替儿子拉拢隆科多之意。

他以不变应万变,想看看李四儿他们还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宜妃娘娘昨日就得老九叮嘱过,说隆科多的爱妾要来参加今日宴会。

昨日她听说这消息也是吓了一跳,只觉得隆科多太没规矩了些,可架不住儿子又是哄又是求的,便点头答应下来。

她不光对李四儿亲昵,更是帮着李四儿在太后娘娘跟前说起好话来:“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这位李夫人虽为隆科多大人身边的侍妾,却因他们家福晋身子不好的缘故,操持府中琐事,得京中上下称赞。”

弘昼惊呆了,觉得宜妃娘娘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厉害。

太后娘娘向来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再加上她老人家向来偏疼老五与宜妃娘娘,便点点头,没有再接话。

但宜妃娘娘的目的显然是助李四儿得太后娘娘褒赞,当即这夸赞之言宛如滔滔江山绵延不绝:“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李夫人虽出身微寒,但实在为臣妾所钦佩,虽年纪不大,却将佟佳府上搭理的是井井有条……”

她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就连太后娘娘都不得不附和几句:“是了,本宫记得隆科多的福晋脸色一直都不大好看,原来是病了啊……”

弘昼实在是忍不下去,开口道:“老祖宗,我听阿玛说舅公这门亲事是当初孝仁皇后在世时为舅公定下的。”

“阿玛说他虽未见过孝仁皇后,却也时常听人夸起过她的,既然这般,孝仁皇后为舅公选的妻子定不会有错。”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

当年的佟佳一族尚未被称为“佟半朝”,隆科多的亲事本该由阿玛佟国维做主,可架不住佟国维夫妇一心想要与孝仁皇后套近乎,更为求尊荣,死乞白赖请孝仁皇后为隆科多选妻。

孝仁皇后这个表嫂实在推脱不过,便看在皇上与故去孝康章太后的面上为隆科多选了如今这位福晋。

隆科多福晋刚嫁到佟佳府上时与隆科多也是恩爱有加,更是时常进宫拜见故去的孝仁皇后,连太皇太后都称赞过她“恭顺娴淑”。

太后娘娘微微颔首,道:“这是自然。”

弘昼扫了一眼李四儿,像没看到她面上的惊惧之色似的,道:“可既然如此,为何我上次给舅公拜年时,却见着舅婆一人躲在花园里掉眼泪?”

“方才若非宜玛嬷所说,我还不知道舅婆已经病的下不来床。”

说着,他更是歪着小脑袋,狐疑道:“可是不对啊,当日我见舅婆虽有些精神不济,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也不至于下不了床。”

他的眼神更是落在不远处隆科多面上,亲昵开口:“舅公,我很喜欢舅婆的,舅婆当真病的下不了床了吗?”

“您有为舅婆请大夫和太医吗?舅婆的病要紧吗?”

“既然舅婆病的这样严重,可我前几日还听说你们府上还办了百花宴了……”

心惊胆战的隆科多听到这话已变成心惊肉跳,恭敬上前答话,答话之前还不忘狠狠斜了弘昼一眼:“启禀太后娘娘,臣的妻子的确最近抱病在身。”

“从前她也偶尔前来给您请安,您大概也知道她的性子,向来不愿叫人担心。”

“臣不仅为她寻遍京城名医,更是几次三番提出要替她请太医,可她都不答应,说太医乃是为宫中主子们看病的,她的病不敢劳烦太医。”

“至于前几日家中的百花宴,也是她的意思,说因她的病,府中整日一派死气沉沉,便命李氏着手操办百花宴,好叫府中上下热闹一番,万万不可因她一人之病导致府中上下人人惶恐不安。”

说到这儿,他更是声音哽咽起来:“有此贤妻,实在是臣之福气……”

弘昼惊呆了。

他见过不要脸的,可像隆科多这样不要脸的却是第一次见。

就隆科多这样的当个九门提督实在是委屈了,应该送去戏班当台柱子。

不过也是的,隆科多若没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常年在御前行走的他如何能得皇上喜欢?

可弘昼却偏偏要揭开他的真面目。

弘昼时不时附和点点头,正色道:“是了,舅婆的确是个好人。”

若隆科多福晋不是个好的,当初就不会提醒弘自己要他与李四儿赔不是了:“可是舅公,您既知道能娶到舅婆是您的幸运,那舅婆不要您请太医您就不请太医吗?舅婆要您办百花宴您就办百花宴吗?”

他一副“您怎么这样听话”的眼神,更是正色道:“阿玛时常教导我们要有明辨是非的本事,连我都知道女人有些话不能当真。”

“比如去年我被皇玛法接进宫一段时间,额娘口口声声说一点都不想我,可我知道她肯定是想我的。”

“比如我每次进宫时都会专程去看看惠玛嬷,惠玛嬷总说要我下次不要来了,免得我走路受累,可我知道惠玛嬷肯定是想见我的。”

“有些道理,连我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您怎么就不知道了?”

“您既知道舅婆贤淑,又怎能全信她的话?”

“我若是舅婆,被您这样一气,这病只怕也是久久好不了。”

说着

,他的眼神更是落在一脸不痛快的李四儿面上,摇摇头,插刀子道:“今日是万寿节,是皇玛法的寿辰,您说说,您带着一个侍妾进宫合适吗?我若是舅婆,怕要被您气的多喝两碗药了。”

宜妃娘娘等人虽有心替隆科多与李四儿开脱,但皇上后宫的妃嫔何其多,更有与她素来不对付的惠妃娘娘在场,当即一众妃嫔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是呀,这世上女子本就不易,‘贤淑’二字扣在头上,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若佟佳福晋病重时有夫君在身侧安慰几句,只怕心情也能好上许多。”

“谁说不是了?到了咱们这个的年纪,大病没有,小病不断,隆科多大人府上自不缺药材,可佟佳福晋这病却是久久未愈,只怕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正是这个道理,我可是听说今日隆科多大人带进宫的这位李夫人在京中十分有名了,难怪连宜妃娘娘都认识她……”

众人是你一句我一句的,便是巧舌如簧连宜妃娘娘都有些插不上话。

以她一人之力,哪能对抗得了这么多人?光是惠妃娘娘都够她好好喝一壶的。

隆科多更是吓得连忙跪地,道:“太后娘娘恕罪,臣乃行武之人,向来粗枝大叶惯了的,没想那么多……”

他刚开口说话,外头就传来太监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自顾不上他。

众人更是齐齐起身请安。

皇上一走进来,率先就看到了太后娘娘身侧那张可爱的小脸,只觉得几个月不见,弘昼似乎又长高了。

如此,甚好。

很快,敏锐的皇上就发现殿内气氛有些不对,不光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的表弟隆科多更是跪地不起,不免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宜妃娘娘整理措辞,正欲开口时,谁知却被早已准备的弘昼抢先道:“皇玛法,是我在问舅公,舅婆哪里去了。”

说着,他更是不给旁人茶话的机会,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他虽大概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但却侧重于隆科多福晋花园痛哭、抱病在床不能进宫丈夫却将小妾带进宫、隆科多不给隆科多福晋请太医等事上。

最后,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皇玛法,您说舅婆可不可怜?”

“我听说舅公这门亲事是故去的孝仁皇后牵线定下的,当年故去的孝仁皇后可喜欢舅婆了。”

他就算对大清历史不算了解,却也知道皇上与故去的孝仁皇后感情深厚,若非如此,也不会老二刚出生就被立为了太子。

果不其然,本就脸色不大好看的皇上听到弘昼最后一句话,脸色是愈发难看。

皇上扫眼看向隆科多,冷声道:“隆科多,你也知道朕向来不过问臣子家中事,可今日你既将侍妾带进紫禁城,这就是不单单是你的家事这般简单。”

“前些日子你口口声声与朕说你们家福晋身子不适,既然如此,你府中侍妾不留在家中照顾也就罢了,为何还跟着你进宫?”

“你说,你对得起故去孝仁皇后为你定下的这门亲事吗?”

若非此时身在紫禁城,若非在皇上跟前,隆科多就要气的破口大骂了,骂弘昼心思歹毒,不怀好意,骂四爷教子无方!

可如今,他就算心里难受,也只能憋着,战战兢兢道:“臣,臣……”

他向来能言善辩,可如今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四儿瞧见隆科多这模样不免着急,竟连自己身份都忘了,扬声开口道:“皇上,冤枉啊!”

“妾身倒是有心照顾福晋,只是福晋却不要妾身照顾。”

“福晋更是叮嘱妾身多与老爷分忧,这比照顾她来的更实在些……”

她这话倒也不是撒谎。

但她说的“照顾”,则是每日去正院恶心隆科多福晋一番,侍奉隆科多福晋喝药时要不是故意将药撒了,就是隆科多福晋要睡觉时她非得唱曲儿……谁敢要她伺候?

李四儿胆子倒不小,更是道:“皇上这般斥责我们家老爷,实在是冤枉了。”

“至于方才弘昼小阿哥所言,更是有失偏颇……”

皇上冷冷扫了她一眼,不悦道:“朕与隆科多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侍妾说话?”

“这里是紫禁城,可不是佟佳府,更不是菜园子!”

弘昼看皇上这脸色,忍不住在心里替皇上竖起大拇哥儿,依他对皇上的了解,若不是看在李四儿是个女人的份上,就要差人拖他下去打板子了。

李四儿的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是,妾身知错。”

她这一招对隆科多倒是好使得很。

可惜,皇上不是隆科多,瞧她嘴上虽说着“知错”,可面上仍一片不服气的样子,扬声道:“魏珠,隆科多虽为九门提督,却也是朕的表弟,他的家事朕也不是不能管。”

“既然他府中侍妾不懂规矩,那就送两个懂规矩的嬷嬷过去好好教一教,什么时候她的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叫那两个嬷嬷回宫。”

魏珠正色应声,就退下去安排了。

隆科多就算再偏宠李四儿,这个时候别说说话,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能连声谢恩。

皇上更是道:“你也别光顾着与朕谢恩了。”

“你乃九门提督,若连自己家中事都处理不好,哪里能处理好京中之事?如今怕是知道你隆科多宠妾灭妻的人不在少数,却无人想到你居然还敢将你的爱妾带到宫里。”

“朕倒是问问你,今日你要将这李氏带进宫,带她参加朕的寿宴,明日可是要待她去上朝了?”

“朕虽对你的福晋没有印象,可既然这人是孝诚皇后帮你选的,那定不会有错。”

隆科多已吓得浑身如筛抖,连声道:“臣知罪,还请皇上降罪!”

他只觉狐疑,皇上怎么会知道自己宠妾灭妻?

殊不知弘昼与四爷是父子连心,今日弘昼当众告状,前些日子四爷进宫给皇上请安时也曾佯装无意说起隆科多与李四儿那缠绵

悱恻的爱情故事。

皇上当时就已心生不悦。

皇上虽后宫妃嫔众多,也曾宠格外宠爱过一些妃嫔,但后宫之中,却是从未妃嫔骑在皇后头上的先例。

若后宫规矩都不严明,那就是后院失火,定会殃及到前朝的。

皇上对隆科多是疾风骤雨一番训斥,到了最后,隆科多便带着满脸眼泪的李四儿退到座位上。

皇上的好心情却并未受到隆科多影响,很快就与众人闲话起来,更是道:“……朕知道你们一向有心,可为了万寿节的寿礼,你们也要费不少心思,索性就要你们免了今年的寿礼。”

众人齐齐感念皇上。

接下来就是宫中宴会老三样了,赏歌舞,看杂耍,听戏。

众人是面上高兴,实则是心里各怀心思。

像四爷,弘昼等人自是高兴的很,但老八,老九等人则是心里愁云惨淡,想着若隆科多因李四儿得皇上厌弃,那他们从前做的那些岂不是白费力气?

等用过了午膳,多饮了几杯酒的皇上则要回乾清宫歇一歇。

至于剩下的人,则忙着四处请安和套近乎了。

弘昼兄弟三人也跟在四爷身后去了永和宫请安,与从前每一次一样,德妃娘娘对他们是不冷不热,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父子几人前脚刚出了永和宫大门,正欲折身回设宴大殿歇息片刻时,就有小太监寻了过来:“奴才见过雍亲王,皇上吩咐了,请弘昼小阿哥去校场一趟了。”

“皇上啊,想亲自考考弘昼小阿哥的骑射。”

四爷轻声应是,正准备带着弘昼过去时,谁知那小太监又道:“皇上说了,就要奴才带弘昼小阿哥一人过去,免得说话不方便。”

言语之中的亲昵是溢于言表。

四爷一愣,继而连声称是。

弘昼就这样顶着四爷不解的目光,弘历担忧的目光,弘时羡慕的目光中走了,到了校场,皇上已在等着他了。

弘昼一见,飞快跑了过去,欢欢喜喜道:“皇玛法!”

说着,他更是道:“您不是说要去歇息一会嘛?”

皇上笑看着他,道:“朕若不这样说,如何能单独见你?”

弘昼却正色道:“可皇玛法,您喝了些酒,若不睡一睡,怕是会难受的。”

皇上道:“不碍事,朕的身子骨,朕心里清楚。”

“朕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小孩子瞌睡多,若是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就更加睡不着了。”

说着,他便拍了拍弘昼的肩膀,道:“小孩子果然是一天一个样,这话可没说错,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

弘昼点点头,飞快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更是将荷包打开,里头装的给皇上的香囊,正色道:“皇玛法,您看,这是我送给您的生辰礼物。”

他指着香囊上的纹路道:“这是您和我,您觉得像不像?”

皇上哑然笑道:“的确与咱们有几分相似。”

“不是说好不让你们准备礼物了吗?”

弘昼正色道:“皇玛法,我送给您的礼物和旁人送给您的礼物不一样。”

“旁人给您送你,选的是一些贵重之物,想着东西不贵重则显示不出他们的诚意来。”

“可我送给您这个香囊是我想的花样子,额娘帮忙绣的,根本不值钱。”

“我听阿玛说您换季时夜里时常睡不好,就这个香囊装着太医给您看的安神的药材,兴许就能睡得好一些。”

“这东西不值钱的,再说了,我也没有值钱的东西送给您。”

皇上面上笑容更甚:“哦?真的吗?”

“怎么朕听说你可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弘昼警觉道:“皇玛法,您怎么能这样?您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好盯上我那三瓜两枣的?”

皇上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顺手接过弘昼手中的香囊是看了又看,最后不是将香囊递给一旁的魏珠,而是塞进自己的怀里:“今年唯有你送给朕生辰礼物。”

“你送的礼物,朕很喜欢。”

祖孙两人又说了会话,皇上则要考校起弘昼的骑射来。

当皇上见弘昼跃然于马上,一副娴熟的模样,更见着弘昼射箭时准头极好,一向挑剔的他都忍不住微微颔首。

到了最后,皇上更是难得夸赞道:“你这骑射,可你阿玛当年强多了。”

“到了秋天,朕带你去涉猎,叫旁人瞧瞧你的威风。”

虽说他对弘昼极满意,但毕竟弘昼年纪尚小,学习骑射时间不算久,多少也有需要皇上指点的地方。

皇上便认真知道起弘昼来。

这世上有人欢喜有人愁,如今的弘昼有多高兴,此时此刻的弘时就有多伤心。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进宫,到了这里,他就像背景板似的,皇上将弘昼叫走了,弘历与弘昌在一起玩,四爷与十三爷在一起玩……唯有他,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甚至就连从前与他交好的弘晟都不搭理他。

弘时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看着满园春色,心里却已下起雪来,更觉得全天下简直没有比自己更惨的人了。

就在此时,弘时听见背后有声音道:“弘时堂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弘时扭头一看,认出了这人是老八独子弘旺。

弘旺比他小上三岁,因四爷与老八之间关系并不亲厚,故而他们两人之间也没什么来往。

弘时并不愿叫旁人看到自己这般凄楚的样子,强撑着笑道:“没什么,不过一个人无事四处转转而已。”

这话说完,他下意识抬脚就要走。

谁知弘旺却道:“弘时堂兄能陪我说说话吗?”

顶着弘时那不解的目光,弘旺更是苦涩一笑,低声道:“弘时堂兄想必也知道,几年前因立储一事我阿玛得皇玛法厌弃,而后更因给皇玛法送了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皇玛法更是将我阿玛训斥了一顿。”

“那些堂兄弟

们,都不愿意搭理我……”

他语气中的怅然若失是清晰可闻。

弘时愣了一愣,道:“怎会如此?九叔他们不是与八叔一向关系很好吗?我记得从前你与弘春他们关系都很好的。”

弘旺摇摇头,语气是愈发失落:“话虽如此没错,可自阿玛给皇玛法送了两只海东青后,弘春他们就对我避而远之,当着阿玛和九叔他们的面倒还好,可到了私下,是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说。”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不如你们身份尊贵,我虽是府中唯一的孩子,却是从小妾肚子里生出来的,嫡额娘更是处处看我不顺眼,如今因阿玛不得皇玛法喜欢,时常拿我撒气。”

“我这心里真的是难受极了,若非放心不下阿玛,恨不得死了算了。”

弘时本觉得自己挺惨的,可如今相比较之下,他觉得弘旺比自己更惨了。

幸福是个比较级,悲伤也是。

到了惨兮兮的弘旺跟前,弘时居然有闲情逸致安慰起弘旺来:“你小小年纪,动不动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弘时久久无人搭理,如今只觉得与弘旺惺惺相惜:“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了。”

“你虽出身不显,可八叔膝下只有你这一个儿子,等着你到了娶妻的年纪,八叔定会将你立为世子的。”

说着,他更是苦笑道:“我的额娘虽是上了玉碟的侧福晋,可下头却有两个弟弟,弘历勤勉好学,弘昼得皇玛法喜欢……上次三伯与五叔当众奏请皇玛法立世子,可唯独阿玛迟迟没有表态,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别提有多丢人了。”

弘旺虽知道弘时蠢笨,但万万没想到弘时能蠢到这个地步,他不过刚抛出几句话来,弘时就恨不得将心肺都掏出来,也难怪四伯迟迟不肯将弘时立为世子。

弘旺心里瞧不起弘时,面上的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弘时堂兄,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

弘时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弘旺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更是道:“算了,我还是不说了,若是这件事叫四伯或我阿玛知道,肯定会狠狠训斥我的。”

“你,你就当我方才在胡言乱语吧。”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越是这样说,弘时就越感兴趣,最后更是对天起势来,说不会将这事儿与第三人说。

弘旺这才低声道:“你要小心弘昼堂弟。”

“偷偷与你说,其实我阿玛已奏请皇上将我立为世子了,只可惜皇玛法没有答应,更说我阿玛和四伯一样是个糊涂的,说我阿玛年纪并不大,却要立一个庶出子为世子,更提起四伯私下奏请皇玛法立弘昼堂弟为世子。”

弘时的心是愈发冰冷起来,低声道:“怎,怎么会这样?”

可蠢笨如他,也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来,迟疑道:“弘旺堂弟,你是不是弄错了?皇玛法怎会不答应将弘昼立为世子?皇玛法可是很喜欢弘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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