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寻常人听到弘昼这般言语定会觉得他在胡闹。
其实也不能怪别人,实在是弘昼声名远扬……众人不相信他是能办正事的人。
但皇上是知道弘昼有多聪明的,当即就思量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越想他越觉得这事儿也不是不可以:“朕看你整日四处闲逛,无所事事,读书写字也没兴趣,还不如给你找点事情做。”
“再加上你也是不怕得罪人的性子,就算有人与你求情求饶,想必也是不管用。”
弘昼从皇上的语气里听出了松动之意,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没错。”
他更是拍着胸脯表示道:“我办事,您放心!”
但皇上却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他也是有他的考量的,弘昼如今年纪尚小,就已经遭人刺杀,若继续四处树敌,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更加艰难?
想及此,他老人家并未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弘昼,你可想好了?”
“替朕办事可不是过家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好玩的,辛苦不说,还很得罪人,难道你就不怕到处树敌?”
弘昼就知道皇上是极担心他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皇玛法,您这话说的极有道理。”
“但如今京城上下喜欢我的又有几个人?除了您,阿玛,额娘和哥哥他们,许多人都觉得我顽劣不堪,不懂孝道,反正他们都这样看我了,我还管他们喜不喜欢我做什么?”
“我一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我做的再好,也是有人不喜欢我的,就算我平素再不好,该喜欢我的人还是喜欢我的。”
“就算是银子,也会有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觉得它带着铜臭,更别说我了,所以我觉得人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
“您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皇上瞧见他眼里亮晶晶的,更是一脸憧憬的样子,便点点头道:“既然你都想明白了,那就放手去做吧!”
“朕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没朕半人高,那时候你生的胖乎乎的,怀中抱着的猫儿也是胖乎乎的,没想到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竟能开始替朕办事了!”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道:“不过有些话朕得先说在前头,抄家可是得罪人的差事。”
“日后你出门不管何时身边都要多带些人才是,若叫朕知道你一个人偷偷溜出门,别说老四,就连朕都会下令禁你的足的。”
弘昼满脸喜色,更是连连点头:“皇玛法,您就放心好了。”
“我从前不喜欢带着随从出门,是因不喜欢受拘束,如今被阿玛下令关在府中,关的我都要长霉了,只要能出门,可不管会不会受拘束。”
他本就聪明,从前只是不爱在有些事情上动脑筋,对于他感兴趣的事情则恨不得投入十二分精神,如今便与皇上讨论起这件事来:“皇玛法,就如您所说,朝中贪官污吏不少,若一家家的去抄家,其实并不合适。”
“第一,我的工作量太大,太过于辛苦。
“第二,耗费时间太久,有的官员听到风声,会提前偷偷将银子转移走了。”
“第三,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方才您也说了如今朝中贪官污吏不少,若真是一个个彻查下去,只怕朝中就要无人可用,若真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他的思路很是清晰,清晰到皇上微微颔首:“你倒是聪明的很,若你能将这份心思用在读书上,朕看你考个状元回来都不在话下。”
弘昼只把皇上这话当成了夸奖,笑着道:“皇玛法谬赞了。”
皇上难得见他如此谦逊,道:“你还有什么想法,继续说下去。”
弘昼认真想了想,继续道:“我想,不如采用‘杀鸡儆猴’这一招。”
“咱们选个身份尊贵的人先抄家,先要众人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到时候我唱坏人,您唱好人,您与众人说只要众大臣将那些不干净的银子上交国库,这件事便可从轻发落。”
“这样做不仅省事,也能彰显您的宽宏大量。”
“到了最后,您收了他们的银子不说,他们一个个还得念叨起您的好来!”
皇上是愈发觉得这法子可行。
弘昼看了眼皇上,嘴角忍不住露出些许笑容来:“所以啊,最开始被抄家的那个人就显得至关重要起来。”
“我想了又想,觉得九叔倒是挺合适的。”
说他假公济私也好,说他公报私仇也罢,他可不在乎。
有道是有仇不报非君子,他都已十二岁,已算是小君子:“您想啊,虽说受贿是大罪,但若是没有行贿之人,哪里来的受贿之人?”
“在我看来,这行贿和受贿都是大罪!”
“九叔更是送出了两百多万两银子出去,这可是大罪中的大罪,若您对着九叔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咱们真的要去查抄别人,谁能福气?”
“天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九叔!”
“正好您也能借九叔一事,叫中尉大臣看看您的决心,可谓牺牲九叔一个,幸福大清百姓,何乐而不为?”
他是半点都没藏着掖着自己的小心思,更是道:“虽说九叔前几日交出了二十八万两银子来,但他名下却还是有很多田产,庄子和铺子的,这些东西都是从何而来?还不是当初他拿赚的银子置办的?”
“说白了,他那些不动产也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置办下来的。”
他是越说越起劲,一副“我就是冲着九叔去”的架势。
皇上到了这般年纪,早已不复当初的铁石心肠,雷霆手段。
前几日四爷还与十三爷私下议论过的,若放在十年前,皇上定不会只将老八派去广州这样简单,大概也是会与故去的废太子,老大等人一样,落得终身幽禁得下场。
人老了,都是巴不得见到合家团圆得情形,又有谁愿意看到儿子看到自己时像看仇人似得?
皇上也不愿见到这般情形。
皇上知道若查抄了九贝勒府,以老九和
宜妃娘娘得性子定是会闹得满城风雨,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弘昼得话是极有道理得。
他老人家想了想,道: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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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是连声道好,更是道:“皇玛法,我办事,您放心!”
“我这就回去拟出个完整的章程来给您过目!”
他们祖孙是极有默契的,等着四爷前来御膳房奏明公事,是谁都没说起这件事。
翌日一早,皇上便于早朝上宣布了这件事。
皇上当了大半辈子的君王,说话是极有技巧的,可不会当众与一众大臣们说“你们一个个要注意了,朕准备开始查抄你们的家”这等话。
这样说肯定是不行的。
他老人家先是说起老八已平安到达广州一事,料理起与西洋人做生意一事是手到擒来。
接着,他老人家是话锋一转,又将话头落在了老九身上,直说老八虽有功,却是功不抵过,更说老九有错,说老九身为皇子,不仅没有慎言慎行,甚至还仗着皇子身份四处敛财,实在愧对爱新觉罗一族的列祖列宗。
他老人家说起这话来时是痛心疾首,最后更是下令弘昼查抄九贝勒府所有财产充公,念在老九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这次就暂且放过老九,若是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老九一听这话就傻了眼。
这事儿怎么就没完没了了?
众大臣一听说这消息,更是满朝哗然,一个个面露惊愕,更是小声议论起来。
从前故去的废太子也好,还是仍被幽禁的老大也罢,想当年他们犯下的错处可都比老九严重的多,可皇上也没下令没收他们的全部财产。
这些年,皇上比起当年来脾性已好了许多,怎么突然性情大变?
不少臣子是做贼心虚,纷纷担心起自己来。
若说担心,最担心的莫过于四爷。
一下了早朝,他就匆匆赶去御书房,更是跪地正色道:“还请皇阿玛三思,九弟虽有错,却也罪不至此。”
他是巴不得老九被抄家,甚至老九被砍头是最好了,但若是将弘昼也搭进去,那可是他不愿意见到的:“更何况弘昼年纪尚小,许多时候说话行事没个分寸,就怕惹得九弟不高兴……”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冷声打断道:“难道弘昼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老九就高兴的起来了?”
“老四,朕向来觉得你聪明,但如今看来,你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今日这件事朕既然没有提前告诉你,可见朕已是心意已决,你就不必再劝。”
“若是朕没记错的话,当年你像弘昼这么大年纪,也已经开始替朕办差事了……”
四爷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到知道什么话在皇上跟前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若换成别的事,他肯定就闭嘴了,但今日之事涉及到弘昼,他却是忍不住:“是,皇阿玛您说的没错,弘昼与九弟关系本就不好,儿臣不想让他们因这件事关系愈发恶化。”
如今以他的地位是没有将老九放在眼里的。
但老九是什么性子,他却是清楚的,这人锱铢必较,有仇必报,他就怕老九要拉着弘昼一起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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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正色道:“老四,朕向来觉得你是个聪明人,那朕索性就打开天窗与你说亮话,这次之事,老九只是个开始。”
“老九那两百多万两银子总不会不翼而飞吧?总是到了朝中各个大臣的口袋,朕拿老九开刀,则有杀鸡儆猴,好好惩治这些贪官污吏的决心。”
“弘昼虽年纪尚小,却杀伐果断,很有皇家风范,这件事交给他,朕很放心。”
顿了顿,他更是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无非是担心弘昼的安危。”
“朕是他的皇玛法,难道朕就不担心他的安危了?朕已为他物色好了一批身手极好的小太监,你放心就是。”
四爷微微愣了愣,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从前他曾几次委婉在皇上跟前提起朝中贪官污吏横行,但皇上并未接话,如今皇上有心惩治这些人,他是求之不得。
一想到这里,他更是热血澎湃起来,连声道:“皇阿玛说的极是,您放心,儿臣会叮嘱弘昼小心行事的。”
皇上:……
他觉得老四这话风变得太快了。
不过身为君王,他倒是挺欣慰的,他希望未来的君王将这大清江山看的比性命都重要。
但他又忍不住想,若弘昼小崽子知道了这事儿,肯定会难过的。
不远处正趴在自己屋内书桌上提笔刷刷写个不停的弘昼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笃定道:“肯定是有人在想我!”
一旁伺候的小豆子见状,笑着道:“阿哥,有没有人想你如才不知道,可奴才知道这时候肯定有人在骂您的。”
“比如,九贝勒。”
本来心情就好的弘昼一听到这话顿时是心情更好了,忍不住笑道:“若是九叔骂我几句心情能好些,那我就任由他骂上几句好了。”
今日皇上在朝堂上宣布即将查抄九贝勒府一事后,弘昼是急不可耐,昨晚连夜拟定如何让抄家显得更规范,甚至今日一大早连懒觉都不睡,早早就起来了。
到了如今,他已伏在桌前足足写了两个时辰。
他是越写越激动,越写越亢奋,特别是当他想到皇上已派重兵将九贝勒府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后,更是有种情不自已的冲动。
弘昼将抄家章程拟定好了,上面的油墨都没干,他就已迫不及待,匆匆赶去了御书房。
等他到了御书房,发现四爷也在,面上多少有些心虚。
他觉得以四爷那性子,肯定会拦着他的。
谁知道他与四爷请安后,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四爷开口说话,反倒是皇上道:“你这么快就想好该怎么办了?将东西拿来给朕看看!”
弘昼恭恭敬敬将册子递给皇上,更是解释道:“皇玛法,抄家一事说起来简单,却是要注意的事
项有很多,比如若府邸中有人收买抄家的将士怎么办?比如这抄家的将士见到宝贝心怀不轨又该怎么办?还比如,若其中有玉器宝贝被不小心砸坏了又该怎么办……这一件件事之前都要想好才是。”
说着,他更是道:“我想,不如将负责抄家的将士三人分为一组,采取抽签的形式确定谁与谁一组,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人,两人负责抄家,一人负责记录,若有人心怀不轨,想要将宝贝占为己有,则可互相举报。”
“若查明确有其事,则犯案者罪当斩首,唯有重重责罚,才能以儆效尤。”
“光是如此还不够,最好提前能与将士们言明,抄家之前身上不可带任何东西,事后更是会一一搜身,以防夹带宝贝……”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听的不仅皇上微微颔首,就连四爷面上也带着几分赞许之意。
四爷与皇上想着一样,若弘昼在念书上有这般认真,不说考个状元回来,一个进士却是没问题的。
可惜啊,人各有志。
四爷见弘昼眼里亮晶晶的,一副比过年还高兴的样子,就知道很多事情的确是勉强不来。
最后,皇上与四爷各提了些意见,这事儿便算是敲定下来。
皇上看着一脸期待的弘昼,想着抄家一事是宜早不宜迟,索性就时间定在了明日。
所以今日弘昼就要跟着四爷出宫,他离开之前,皇上更是拍着弘昼的肩膀道:“这是朕第一次交代你差事,不求有功,只求尽心尽力。”
弘昼却是一本正经道:“皇玛法,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不相信我?”
“阿玛从小就教导我说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将他做好,对于明日的差事,我可是信心十足。”
听闻这话,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好,那朕明日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正好你也趁此机会叫那些觉得你顽劣好动的人好好瞧瞧,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弘昼点头正色道:“皇玛法,我办事,您放心好了!”
他是信心满满。
可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担心的很。
一出了乾清宫大门,就连向来寡言的四爷都忍不住道:“……你九叔既然能将生意做那么大,能赚那么多银子,可见是很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你莫要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明日可要戴铎陪着你一起去?”
弘昼想也不想,就摇头道:“阿玛,我知道。”
“可是,我总有一日要长大的,总不能一直躲在您和皇玛法身后吧?凡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到底是难还是易?”
这话说的四爷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回去之后,他便将戴铎喊了过来,要戴铎安排一番,在明日随行的将士中安排几个他们的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就怕弘昼到时候弘昼会被老九牵着鼻子走。
但弘昼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甚至如小时候过年一般,只想着时间怎
么过的这样慢。
他不仅将这事儿与耿侧福晋好好说道一番,直说自己年纪大了,能为皇上与四爷分忧了。
惹得耿侧福晋高兴的掉下眼泪来。
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样子,为儿子高兴骄傲的同时又忍不住替他担心起来,叮嘱了他许多。
离开了缓福轩,弘昼又直接去找了弘历,兴高采烈道:“哥哥,九叔府中的宝贝多的很,到时候我差事当的好了,皇玛法一高兴,赏我一两样也是常事。”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若是有,提前与我说一声,等着九叔府中的宝贝在皇玛法跟前过了明路后,我将宝贝给你带回来。”
弘历下意识道:“弟弟,你是因为替皇玛法办了差事高兴,还是因为能得到宝贝高兴?”
弘昼认真想了想道:“两者皆有吧。”
“在我看来,这两件事可没什么矛盾的地方。”
弘历是哭笑不得,忍不住对他是叮嘱又叮嘱,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弘昼是连连点头。
因为激动,当天夜里他都没怎么睡踏实,夜里做梦都在抄老九的家,这里也是宝贝,那里也是宝贝……最后他将这些宝贝送到皇上跟前时,皇上一挥手就将这所有的宝贝都送给他了,惹得他是咯咯直笑,吓得值夜的小瓶子是直哆嗦。
翌日一早,弘昼更是不要瓜尔佳嬷嬷叫他起身,天蒙蒙亮时就已起来。
他穿上了耿侧福晋为他才做好的竹节纹齐紫色新衣裳,腰间挂着皇上与四爷赏的玉佩,看着是气宇轩昂,气派极了。
小豆子见了,忍不住吹捧道:“阿哥长得可真是俊朗,只怕过不了几年,想要与您结亲之人是数不胜数……”
弘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学着四爷的样子一手端于腹部,一手背在身后,瞧着是厉害极了的样子。
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的黑眼圈有些吓人。
不过他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人嘛,太过于完美也不是什么好事。
弘昼略用了些早饭,等着天光大亮,这才带人浩浩荡荡朝着九贝勒府走去。
甚至他还绕远了路,故意从闹事经过,毕竟皇上的意思是这件事能闹多大就闹多大,叫众人知道皇上惩处贪官污吏的决心才好。
如此造势一番,等着弘昼带着大批队伍浩浩荡荡到了九贝勒府门口,已是辰时一刻,是一天中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看着大门紧闭的九贝勒府,弘昼是一点都不意外,对着身后的小豆子道:“小豆子,你先去敲门,咱们虽是来抄家的,却不是土匪,得先礼后兵才是!”
因为高兴,小豆子今日也是穿着一身新衣。
他满脸含笑上前,只是敲门许多下,里头都无人应答。
九贝勒府门口聚集的人是越来越多,有看热闹的老百姓,还有官员派来打探情况的小斯……很快就将九贝勒府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一个个人更是议
论纷纷起来:“这小少年郎是谁?长得可真好看啊!”
这你都不知道,这人是当朝太子爷的次子,是皇上最喜欢的孙子,平日里可是个混世小魔王,也不知道皇上安排给他的差事能不能办好。?[(”
“是了,这样一个小阿哥哪里是九贝勒的对手?这九贝勒一看就没将这小阿哥放在眼里,连门都不开了……”
随着一旁围观的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直敲门未开的小豆子脸上的笑容也没了,额头、鼻尖因着急更是泌出汗珠子来。
弘昼却像是没听到这些质疑声似的,只扬声道:“先礼后兵,既然九叔吃软不吃硬,可就不能怪我这个当侄儿的无礼了。”
他这话音落下,就有人抬着桩子过来,打算将门给撞开。
一旁众人的话风顿时就变了:“看不出来这小阿哥还挺聪明了。”
“都说相由心生,这般俊朗的小少年肯定是聪明的……”
弘昼心里虽笑开了花,但面上神色却是不变。
这可是他第一次替皇上办差事了,可得严肃点。
其实不用任何人提醒,他就知道今日抄家一事肯定不会顺利的,以老九那尿性,会乖乖束手就擒才是奇了怪了。
今日老九明知道事情无转圜的余地,但他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叫别人心里舒服的。
十来个将士不过刚抬着桩子撞了一下大门,打算再来第二下的时候,大门就打开了,门口的小太监更是笑容可掬迎了出来:“弘昼小阿哥来了,奴才真是有失远迎,奴才该死!”
“咱们贝勒爷吩咐下来,命所有人都在院子里清点东西,所以这才没来得及给您开门,并非故意不开门的……”
弘昼自然知道他这话是假话,淡淡笑了笑,径直就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看到管事们迎了出来,直道:“九叔了?”
为首的管事长得胖胖的,满脸笑容,看着是憨态可掬,可眼里却冒着几分精光,一开口就道:“弘昼小阿哥见谅,咱们家贝勒爷昨日出宫之后就病倒了。”
“想想也是,谁遇上这等事儿谁不着急上火?所以今日贝勒爷就不能出面了,由奴才负责这事儿。”
弘昼微微颔首:“九叔若病着那就好好歇息吧,反正谁迎出来这家都是要抄的,正好我也不想看到九叔。”
这话说的太过于直接,惹得胖管事都不知道如何接话。
随着弘昼一声令下,将士们就有条不紊忙活起来。
弘昼也没闲着,这里看一看瞧一瞧,那里检查检查工作。
很快他就察觉出不对劲来,这府中的好东西实在太少了点。
纵然从前他并未前来九贝勒府做客过,却也是听人说起过的,人人都说老九称的上是“大清财神爷”,府中一草一木都大有讲究,花费不小,处处可见宝贝。
但今日一瞧,他只觉得这空荡荡的院子与富庶的装潢是格格不入,便将忙的跑前跑后,已出了一头汗的胖管事喊了过来询问缘由。
胖管事擦了把汗,气喘吁吁道:“弘昼小阿哥是有所不知,前几日贝勒爷将府中剩下的银子捐给国库后,府中的日子是捉襟见肘。”
贝勒爷说咱们贝勒府不必当初,府中也不必留那么多值钱的宝贝,所以便将这些东西卖的卖当的当,因出手着急,所以一共变卖了三万八千两银子,待会儿奴才就将银票拿给您!”
这话说的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但弘昼却是不信的。
可他好像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借口来,毕竟老九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昨日早朝下令要抄九贝勒府的同时,就已经派重兵层层将这贝勒府围了起来,别说宝贝被偷运出去,便是连只苍蝇想飞出去都难。
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虽说如今的九贝勒府已成了空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仔细搜查一番,少说也要大半日的功夫。
弘昼便趁着这个时间闲逛起来。
说来也是挺心酸的,他如今都已十二岁,却还是第一次来九贝勒府,还是在这等情形下。
虽说九贝勒府比不得太子府宽敞,但里头的装潢却是富丽堂皇,可见老九是花了大价钱的。
弘昼逛的极仔细,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将逛完。
等着他折身回到外院书房门口时,将士们已将值钱的东西都搬了出来,他看着清一色不值钱的瓷器,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到充当古玩的石头,甚至连一众女眷们都没几样像样的首饰,堂堂福晋首饰盒里装的要么是银镯子,要么是细细的镂空金镯子……这让他简直看笑了。
他这一笑,笑的胖管事是毛骨悚然。
这,这寻常人遇上这等事不是该生气才是吗?
他忍不住道:“弘昼小阿哥,您,您笑什么嘛……”
弘昼扫了他一眼,嘴角仍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我在笑是不是在你们眼里,因为我年纪小,所以很好糊弄?”
他指了指摆在跟前的十来口大箱子,没好气道:“这十几口箱子加起来,只怕还值不了三万两银子,要知道九叔可是一众皇子中出了名的财神爷,你们就拿这些东西搪塞我,不是把我当成傻子是什么?”
胖管事面上的笑容不变,恭敬道:“弘昼小阿哥,方才奴才都与您解释过了,您若是不信,奴才也没法子……”
弘昼笑了笑,并未接话。
他知道老九打的是什么算盘,皇上只下令叫他抄了九贝勒府,但对于老九却是从轻发落,既是从轻发落,那他就得顾及着老九的皇子身份。
毕竟这没凭没据的,他就算真觉得不对劲,难道还能翻天覆地的搜查吗?
可偏偏弘昼不是寻常人,他抬脚就往内院走去,一旁的胖管事连忙出声道:“弘昼小阿哥,您,您这是做什么?”
“您可是要闯进去内院吗?方才内院已经被搜查过一遍,该搜的东西都已被搜了,如今内院中的女眷没有防备,实在是不便,内院里还有尚在月子里的妇人了……”
弘昼可不会听他说这些,找了方才几个搜查内院的将士,知晓老九如今正在一姨娘房中,便要人带路,径直走了过去。
等着他闯进去时,老九哪里有半点生病的影子?
老九正大剌剌躺在貌美姨娘的腿上,由貌美姨娘给他喂樱/桃吃,这模样要多逍遥就有多逍遥。
他看到弘昼来了,压根没起身的意思,冷哼一声道:“弘昼,你怎么还和之前一样没规矩?内院这地方也是你能随便来的?”
\”你如今尚未经过人事了,若撞见些不该见的,那就不好了……\”
他语气中带着戏谑,寻常半大的孩子听到这话早就羞红了脸。
但弘昼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站在原地是动都没动一下。
老九有些恼羞成怒道:“弘昼,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猪?刘管事都与你说了,如今我正在养病,你还这样杵在这里干什么!”
弘昼淡淡笑道:“九叔,我是您的侄儿,若我是猪了,那您是什么?皇玛法又是什么?”
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九叔,我看在您是我长辈的份上,不愿将关系闹得太僵。”
“今日您暂且将我们的恩恩怨怨放在一边,我是奉旨搜家,皇玛法对您已是仁至义尽,已恕您无罪,难不成您真要缀了皇玛法的面子,闹得不好收场的结局吗?”
老九一听这话是愈发来气,
他猛地坐起身来,抬手就将跟前那盘樱/桃掀翻在地,上等的白釉瓷盘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颗颗樱/桃滚的满地都是。
弘昼瞧见,还是怪心疼的。
如今正是春末时分,并未到正到吃樱/桃的时候,但八贝勒府处的樱/桃硕大不说,更是黑红黑红的,一看就知道味道极好。
就冲着这盘子樱/桃,他就觉得老九手中的银子和宝贝还多的很,若寻常人兜里无钱,只顾着担心自己的一日三餐,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花大价钱吃樱/桃?
他满心都在心疼这盘樱/桃,却听见一旁的老九咆哮道:“弘昼,我可告诉你,你们父子别欺人太甚!”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的,更别说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我若发起疯来,可是什么都不会顾的,大不了与你们父子两个玉石俱焚!”
说着,他面上浮现几分阴沉沉的神色来:“你别以为你背后有皇阿玛给你撑腰,我就怕了你!”
“今日你这家你抄也抄了,该搜的也搜了,给我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这一刻,弘昼心中的自豪感是油然而生。
抄家这事儿旁人果然是做不来的,像老九这等暴脾气的人不少,若换成别人,肯定吓得不行。
唉,像他这般勇敢的少年郎可是不多了,勇敢弘昼,不怕困难!
他正色道:“我就不滚!”
“九叔,我再问您最后一遍,是不是您非要闹成这般?若真是如此,那我也不必顾及您的面子了。”
老九怒极反笑,冷声道:“好啊,倒是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话已至此,弘昼也觉得无需多言。
他不过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来问询老九最后一次,既然这犟牛不肯就范,他也不必顾及任何人的面子。
等他重新回到外院书房门口,立于台阶之上,扬声道:“给我搜!给我查!每一寸土地都给我挖地三尺的搜,甚至连床底下,水缸里,灶台里,花瓶中,甚至连湖中……每一个地方都不能放过,若是谁能再有发现,我重重有赏!”
谁知他这话音刚刚落下,老九就从后面走了过来,厉声呵斥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搜!”
弘昼站于台阶上。
老九立于院子里。
叔侄两个就这样四目相对,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