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这事儿四爷做的隐秘,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夜苏培盛带着大夫匆匆进了怀恪郡主的院子,多少还是有几个人见到了的。
女人皆是八卦的, 日日闲来无事的女人更八卦,这日钮祜禄格格再次与耿格格凑在一起议论这事:“……说是怀恪郡主又被送去了庄子上, 这才几日啊,难不成怀恪郡主的病就好了?”
说着,她更是琢磨道:“应该不会,郡主刚回来的那天晚上,王爷专程去看过她一次, 后来叫苏培盛带了个年轻的大夫过来, 夜里又带了个府中的大夫过来……想必郡主病的应该十分厉害,怎么这么快就把人送走了?”
她环顾周遭一圈, 见无人留意她们,靠近了耿格格些, 声音压的更低了:“而且我听说王爷下令打死了郡主身边伺候的那个嬷嬷,如今陪郡主一起去庄子上的那个嬷嬷不仅是个哑巴, 好像也是个聋子。”
耿格格一愣,这等辛秘之事她还真不知道。
一激动, 正欲说话时却剧烈咳嗽起来, 一声接一声,仿佛把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常嬷嬷连声上前, 又是顺气又是递茶, 耿格格这才好些。
钮祜禄格格看着她脸色有几分憔悴,关切道:“你咳的这样厉害,可是生病了?如今虽至初夏,可也不能贪凉用冰。”
“咱们你虽年纪不大, 可女人嫁身子是最要紧的事儿,得多注意才是,不然到了老了,这毛病就全出来了。”
耿格格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一向不怕热,如今尚未用冰了,想必是前几日陪弘昼出去玩,吹了冷风染上了风寒。”
说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从小到大她身子一向不错,寒冬腊月都很少头疼脑热,更别说已至初夏。
她察觉不对已有了几天了,这几日里又是请大夫又是吃药,可身子半点起色都没有,反倒愈发严重起来。
说着,她更是与钮祜禄格格道:“这几日我根本不敢靠近弘昼,你膝下还养着弘历,也离我远些吧,可别将病气过到孩子身上。”
钮祜禄格格劝慰她几句后,便匆匆离开。
很快,常嬷嬷又端着药走了进来,耿格格最是怕苦,可为了病能早日好,端着药是一饮而尽。
常嬷嬷连忙递了清水上去给她漱口,更是道:“……格格这病都好几日了,怎么还没好?奴才觉得您这是劳累所致,当初奴才劝您,您也不肯听。”
德妃的寿辰就在上个月月底,不光福晋与两位侧福晋为德妃准备了寿礼,就连耿格格等人也没落下。
李侧福晋献上的是厚厚一摞自己抄的佛经,当初她将话放了出去,虽想反悔,可也得看看四爷答不答应。
后来,就算她在病中也不得落下,以至于后面那几卷佛经字迹是歪歪扭扭,这佛经却还是如数奉了上去,更能表明她虽在病中,却仍是孝心不减。
福晋送的是一对白瓷玉碗,虽不算十分贵重,却是花纹繁复,做工精致。
年侧福晋依旧财大气粗,送的是一尊半人高的珊瑚树。
至于耿格格,如今她手上虽有了些闲钱,但她那点银子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索性年后就开始给德妃娘娘绣起了一扇万寿不断纹屏风。
她绣工一向精湛,就是比起紫禁城中的绣娘也是不逊色什么,再加上这次她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这扇屏风一送到德妃娘娘跟前就是赞不绝口,甚至还下令将这扇屏风摆在了内间。
四爷更道——额娘位居四妃之一,什么好东西都不缺,这几年我们送进宫的东西很少得她青睐,没想到你绣的这扇屏风却是入了她的眼。
这让耿格格觉得一切都值了。
如今耿格格漱了漱口,才轻声道:“先前德妃娘娘每次寿辰,我也就随波大流送些礼物上去,不求出挑,也不求无过。”
“可如今,我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替弘昼想想,阿哥年长,已进宫给德妃娘娘请过安,他有个当知府的外祖父,有个当侧福晋的额娘,自己更是王爷长子,可德妃娘娘依旧对他不咸不淡,若弘昼进宫,只怕更不得德妃娘娘喜欢。”
“弘昼总有一日要进宫拜见德妃娘娘的,我身份低微,不能随他一起去,到时候我不求德妃娘娘喜欢他,只愿德妃娘娘看在这扇屏风的份上能包容他几分就好了。”
常嬷嬷连声劝道:“您也是想的远,叫奴才说,五阿哥是有福之人,就连皇上都喜欢他,德妃娘娘怎会不喜欢?”
耿格格却没她想象中这样乐观,微微叹了口气:“上次在圆明园弘昼能入得了皇上的眼想必也是巧合,皇上膝下孙儿众多,今日瞧见这个喜欢,明日瞧见那个也喜欢,想必不出几日就会忘了弘昼的……”
她正说着话,就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耿格格想也不想,就能猜到是弘昼回来了,毕竟自瓜尔佳嬷嬷到了缓福轩后,就连小丫鬟不小心在主子身侧打了个喷嚏都战战兢兢的,觉得这般很是不合规矩。
弘昼一把掀开帘子,就露出那张笑容满面的小脸,奶声奶气道:“额娘,我回来了!”
话毕,他便将手中那一束刚摘回来的鲜花捧到耿格格跟前:“额娘,您看看喜不喜欢,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替您摘。”
如今虽是初夏,但天气已有几分炎热,想必他一来一回皆是靠跑的,鼻尖、额上不布满了汗珠子。
耿格格正欲说话时,却又剧烈咳嗽起来。
她别过身子,边咳嗽边道:“弘昼,你离额娘远些,当心将病气过到了你身上……”
弘昼忙爬上炕,替她顺起气来:“额娘,怎么这么久了,您的病还没好?”
耿格格咳的厉害,无暇与他说话,可心里却很是无奈。
自耿格格病了之后,一贯顽劣的弘昼却变得懂事起来,不仅没有再胡闹,甚至每天寸步不离守着耿格格。
可弘昼越是这般,耿格格就越是担心,更是哄弘昼说自己每日看到鲜花就心情好了。
弘昼一听这话果然照做,每日都跑去花园替耿格格摘花,每一朵都是花园中开的最大最好的,这才几日啊,雍亲王府花园的花儿都要被他薅光了。
今日弘昼再次为耿格格摘了一大束芍药花,各色芍药开的极好,他还搭了几朵不知名的花儿与杂草,一看就是悉心搭配过的。
在一旁的瓜尔佳嬷嬷见他如此孝顺甚感欣慰,只是小孩子毕竟体弱,小心些总是好的。
她便道:“五阿哥,这花儿已经摘回来了,不如你替耿格格插起来吧。”
弘昼一听这话又是翻箱倒柜找花瓶,又是接水插花的,等他一通忙完后,耿格格的咳嗽已经止住了。
弘昼乖乖坐在一旁,奶声奶气道:“额娘,您的病怎么还没有好?”
耿格格虽也为自己的身子担心,可为了不叫他担心,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虽说额娘这病不严重,可大夫又不是下凡的神仙,怎会几副药一吃就好了?”
说着,她更是笑道:“放心好了,额娘没事儿的。”
“你啊,就出去玩吧,你看,你几日整日守在我身边,橘子也不能出去玩,看着是闷闷不乐的。”
弘昼摇摇头,正色道:“我哪里都不去,就要守着额娘,这样,额娘就能早点好了。”
耿格格还是耐着性子劝说弘昼莫要离她太近,可弘昼说什么都不答应。
趁着弘昼午歇时候,瓜尔佳嬷嬷则与耿格格道:“……格格是为五阿哥好不假,可五阿哥只是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见格格生病会担心会害怕,他若要一直留在格格身边,格格就随他吧,也免得五阿哥整日担心。”
耿格格想着弘昼头这一次这般懂事,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心里是既感动又担心。
到了下午,弘昼就一直陪在耿格格身边,一会说故事给耿格格听,一会给耿格格捶背捏肩,一会又给耿格格端茶递水……惹得常嬷嬷等人连连夸赞,直说弘昼真是懂事。
傍晚时分,弘昼正陪着耿格格喝药时,外头就传来丫鬟的通传声,说是四爷来了。
如今四爷来缓福轩的频次虽不如先前,可也是隔岔五就会过来一趟的。
这不,四爷一进来,见着耿格格还在喝药,就皱眉到:“得了,你还病着,就别请安了。”
“这都几日了,你的病怎么还没好?”
弘昼奶声奶气附和道:“对啊。”
说着,他更是抬头看着四爷,扬声道:“阿玛,上次嫡额娘生病了,有太医来给嫡额娘看病,额娘的病一直不好,您也请太医来给她看看好不好?”
耿格格心下一惊,忙道:“王爷,五阿哥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紫禁城中的太医皆为主子们服侍,偌大一个雍亲王府,也就四爷与位福晋,个阿哥是主子,其余的都是奴才,哪里能请太医?
四爷淡淡道:“无妨,你病了这么些日子,也该请太医看看。”
当即他就道:“苏培盛,你拿了我的对牌进宫请个太医回来。”
弘昼笑眯眯道:“阿玛真好。”
四爷与他相处了这么多次,也知道这小崽子是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性子,冷冷哼了一声,并未接话。
他看向耿格格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如今身子不好,请个太医来瞧瞧也没什么,如此,我也能放心些。”
耿格格连声应是。
她并不糊涂,知道四爷对她也好,还是对钮祜禄格格等人也好,都是差不多的,最得四爷心意的是年侧福晋,不管是论家世,容貌,才情……年侧福晋都无可挑剔,她有的时候会想,若她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年侧福晋这样的女人的。
心里想清楚明白后,她再对上四爷,就能做到宠辱不惊,只想守着弘昼好好过日子。
四爷略坐了坐,就起身去了书房。
天擦黑的时候,陈福就带着位老太医到了缓福轩,这老太医细细为耿格格把了把脉,刚将手收回来,守在一旁的弘昼就急不可耐道:“老爷爷,我额娘没事儿吧?”
这位老太医在太医院当差已几十年,医术高明,冷不丁对上这样一个好看的娃娃,声音都和煦了几分:“还请小阿哥和格格放心,格格的脉象并无任何问题,想必是近来换季,天气反复无常,所以染上了风寒,老夫开一副药,每日一早一晚用上几日,想必就能痊愈。”
这话与王府中的大夫所说无异。
弘昼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奶声奶气道:“多谢老爷爷。”
任何时候,嘴甜的孩子都是讨人喜欢的。
这老太医笑着道:“小阿哥客气了。”
犹豫片刻,他道:“其实在老夫看来,格格这病完全没必要喝药,是药分毒,药喝多了也不是好事儿,老夫为格格开个生津补气的方子喝喝看,这效果不比喝药差。”
弘昼再次道:“老爷爷,您真好。”
这话逗的这老太爷笑的合不拢嘴,他家中小孙儿也与弘昼差不多的年纪,怎么瞧弘昼怎么觉得喜欢。
更何况他在紫禁城中行医多年,见惯了宫中各色主子,寻常主子根本不将他们当人,能给他们好脸色他都阿弥陀佛了,更别说对他们说话客客气气。
常嬷嬷送了这位老太医出门后,又差人去四爷跟前说一声。
四爷听说耿格格无事,想了想还是觉得去看看她。
只是他刚起身,陈福就进来道:“王爷,年侧福晋差人过来请您,说是年侧福晋亲自炖了老鸭冬瓜汤,请您过去尝一尝。”
四爷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答应了一声,则打算去年侧福晋院子里。
不过他也没忘记耿格格,直吩咐道:“陈福,你送些补品去缓福轩。”
等着四爷行至年侧福晋的院子,一进去,便觉得浑身舒坦。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在这一点上他觉得年侧福晋与他旗鼓相当,宽敞的院子里雅致清幽,一进院子门就能看到种的一簇簇开的正好的正好的栀子花,栀子花上旁种的是石榴树,那些残花都被打扫干净,入目所见皆是红红火火,旁边更是随意搭着一架秋千,秋千上还爬着牵牛花……任谁看了都i觉得赏心悦目。
但四爷不知道的是,并非年侧福晋与他一样在这等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而是为了投其所好罢了。
四爷一走进去,就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年侧福晋正站在桌前含笑看着她,想必是今日她下厨了的原因,穿着一身素淡,头上也只斜插了支玉钗,虽比不得平素盛装打扮时貌美,可她肤色白皙透亮,如此打扮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四爷只觉得眼前一亮,道:“今日你怎么下厨了?这般热的天,也不怕中了暑气?”
他不知道的是女人家就没有随意的打扮,他看着随意,实则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就比如今日的年侧福晋,她身上穿的是轻薄摇曳的绡纱,素净却不寡淡,她面上看似未着胭脂,却是擦着百两银子一盒的珍珠膏……甚至连桌上摆着的这一锅老鸭冬瓜汤,也是她晌午就炖上的,足足煨了个时辰,是清香扑鼻,软烂醇厚。
年侧福晋笑着道:“妾身闲着也是闲着,想着昨儿王爷说这几日有些牙疼,今日就给您炖了这道汤下下火。”
说着,她更是盛了汤递了过去,柔声道:“王爷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四爷喝了一口,这味道自是比不上厨子的手艺,却胜在心意难得,他点了点头道:“味道很是不错。”
他见年侧福晋面上露出笑意,直道:“你忙活了这么久,也坐下一起吃吧。”
年侧福晋应声坐下。
食不言寝不语,等着四爷用完饭正喝茶时,年侧福晋则柔声开口:“……妾身听说耿格格病了?妾身原想要去看看她的,只是因当初那件事,妾身想了想还是没过去,就怕耿格格误会了。”
她指的是耿格格早产一事。
四爷并不愿提起这件事,握住她的手道:“事情都过去了,耿氏也并非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更何况,年侧福晋的身子也落下了病根,这辈子再难有身孕。
年侧福晋没有接话,只微微叹了口气。
四爷看向她:“怎么了?”
年侧福晋抬起头时已是眼泛泪花,哽咽道:“没什么,妾身只觉得这是报应,想当初妾身刚进王府,年轻不懂事,仗着王爷的宠爱行事张狂,害了耿格格不说,也害了自己。”
“有的时候妾身在想,若没有当初这事儿,妾身是不是也有了王爷的骨血?”
说到这儿,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了下来,瞧着是我见犹怜:“每次妾身看到弘昼,都在想,若妾身有个他这样活泼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四爷将她搂进怀中,低声劝慰。
***
另一边的弘昼自想不到年侧福晋为了将他抢过了正在下很大一盘棋,翌日一早听常嬷嬷说耿格格昨晚上没怎么咳嗽,高兴的是手舞足蹈,连声道:“太好了,额娘,您的病就快好了,那个老爷爷可真是厉害。”
耿格格脸上也带着笑:“是啊,等着额娘病好了就能再带着你去花园玩了。”
母子两个正说着话,常嬷嬷就如临大敌走了进来,低声道:“格格,锦瑟姑娘来了。”
锦瑟正是年侧福晋身边的大丫鬟,能言善道,性子泼辣,很是厉害。
弘昼奶声奶气道:“嬷嬷怕什么?她又不是老虎?”
耿格格笑了笑道:“弘昼说的是,请锦瑟进来吧。”
往日里锦瑟仗着自己是年侧福晋身边的大丫鬟,仗着自己是年家的家生子,眼高于顶。
但是今日她却是态度谦卑,一进来面上就挂着和善的笑容,规规矩矩行礼道:“奴才见过耿格格。”
说着,她更是招呼着身后两个丫鬟上前道:“我们家主子知道您身子不适,派奴才给您送了些补品过来。”
弘昼虽知道年侧福晋有钱,却万万没想到她这么有钱,看着桌上摆着的锦盒,不由咂舌:“年额娘可真有钱!”
这里头有肥硕的干鲍,小臂长的人参,上等的燕盏……零零散散有七八样,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锦瑟面上浮起与有荣焉的笑,正欲说话时,却听见弘昼奶声奶气开口道:“年额娘这是要做什么?”
他说这话还不算,更是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到了锦瑟跟前,虽人小,但气势却是一点都不弱:“瓜尔佳嬷嬷说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年额娘一向不喜欢额娘,怎么会派人送这么多东西过来?”
耿格格低声道:“弘昼,不得无礼。”
她无奈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还望年侧福晋莫怪。”
顿时,锦瑟面上的笑容不免有些勉强,她就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会喜欢这个小魔王,在她看来,四阿哥远比这小魔王好得多:“格格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家主子一向喜欢五阿哥,怎么会与五阿哥一般见识?”
说着,她更是解释道:“其实我们家主子早就想派奴才过来了,却因当初之事犹豫不决,还是昨日王爷劝慰我们家主子,说您是个和气之人,定不会怪她的,所以今日才派了奴才走这一趟……”
这话说的高明,先是将四爷抬出来,又给耿格格戴了一顶高帽子,显得耿格格若再计较此事就显得不懂事了。
耿格格脾气好不假,可若涉及到弘昼,她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她好几次想过,若弘昼足月出生,身子骨定会比如今还强健。
故而,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弘昼却扬声道:“真的吗?你不会在骗额娘吧?”
锦瑟连声道:“您就算再借奴才一个胆子,奴才也不敢骗您和格格的。”
弘昼歪着头想了想,好一会才道:“可就算额娘不怪李额娘,我也怪李额娘啊,当初就是李额娘吓唬额娘,所以额娘才早产了。”
他小脸上是气鼓鼓的,拿两根手指头比了比:“所以害的我现在还比哥哥矮这么多了。”
锦瑟哄道:“可是我们主子当初也不是故意的啊,五阿哥,您可记得大年初一前去给我们家主子拜年,我们家主子给了您一个大红包了,她多喜欢您啊!”
那封红送的,连她都替李侧福晋肉疼,更记得当时这小崽子脸上笑开了花。
“记得。”弘昼点了点头,可话锋一转,就开始翻脸不认人来:“只是一码归一码,这两件事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难道你觉得做错了事儿,给我一个封红就能把我打发了?况且当日哥哥也收到了李额娘的封红……”
到了最后,锦瑟连自己怎么走出缓福轩的大门都不知道,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疼的厉害。
就在弘昼以为耿格格会一日日好起来的时候,耿格格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四爷下令又从宫中请了太医,只是看来看去,就连太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日,就连福晋都前来缓福轩探望了耿格格,先是亲切慰问一番,继而便说出今日过来的目的——四爷子嗣稀少,如今耿格格这病来的不清不楚,为免将病气过给弘昼,只能将弘昼养到别处一段时间。
耿格格一听这话,当即眼眶就红了,弘昼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和弘昼分开过。
福晋也是当过额娘的人,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劝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弘昼,按照规矩,早在你身子不适时就该叫弘昼搬走的,可我想着你们母子情深,以为你的病几日就能好了,所以才未开口,不曾想你到今日还病的这般厉害。”
从前她的确存过将弘昼养到正院的心思,可如今,她却是再无这个心思,一来是弘昼记事儿了,二来就弘昼这性子,只怕会将正院搅合的天翻地覆:“你向来与钮祜禄格格有几分交情,弘昼又与弘历兄弟情深,我已与钮祜禄格格说过了,这些日子弘昼就暂且养在如意室,等着你的病好了再叫弘昼搬回来也不迟。”
耿格格噙着泪道:“是,多谢福晋了。”
她很快就将弘昼喊到跟前,与弘昼说了这事儿,如今强撑着身子替弘昼理了理衣裳,低声道:“你不是很喜欢四阿哥吗?明日你就要搬去和他一起住了,额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听话,不要顽皮,莫要惹钮祜禄格格生气,也别打扰四阿哥读书写字……”
话还没完说完,她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只觉得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弘昼。
她的身子如何,她比谁都清楚,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所以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时就开始替弘昼做里衣,一件接一件,谁都劝不住,她怕以后再也没机会。
这孩子挑剔得很,总说针线房送过来的里衣穿着不舒服,所以从小到大弘昼的里衣都是她亲手做的。
弘昼眼眶也发酸起来。
他知道历史上的耿格格会长命百岁,可他怕自己成了那只煽动历史的蝴蝶,害得耿格格早早去世。
若真是如此,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王府里有很多人喜欢他,四爷,弘历,常嬷嬷,瓜尔佳嬷嬷……可所有人的爱加起来都抵不上一个耿格格,就算全世界都与他为敌,耿格格也会站在他这一边说:“弘昼,别怕,有额娘在。”
他不知道历史上的和亲王如此嚣张霸道与耿格格有没有关系,但他知道,他不能没有额娘。
弘昼强忍着才不叫眼泪掉下来,他这眼泪一掉,耿格格只会愈发担心:“额娘,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乖乖的,反正您的病一好我就回来了,耽误不了多久的……”
耿格格噙着泪点点头。
四爷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一进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耿格格还要挣扎着下床请安,四爷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这是做什么?你正病着,就不要折腾了。”
耿格格知道谁都不喜欢见到哭丧着脸的人,扬起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王爷,今日福晋与我说了,我正病着,不好让五阿哥一直在缓福轩住着,五阿哥本就早产,伤了底子,福晋便说将五阿哥送去如意室……”
四爷今日一来是看看耿格格,二来正是与耿格格说起这事儿:“……年氏今日正好与我说起了这件事,直说你本就病着,如今该好生养病才是,她愿意将弘昼接过去养一阵。”
方才年侧福晋与他说这话时说的是梨花带雨,眼泪涟涟,言语里皆透露出对孩子的渴望与对弘昼的喜欢。
但四爷并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他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将这个问题留给耿格格做选择:“年氏的意思是如意室已有个弘历,弘历虽听话懂事,但却也要耗费钮祜禄氏不少心心力,再来一个弘昼,她难免照顾不周。”
“反观年氏,她虽身子不大好,可她那院子宽敞,身边伺候的人也多,不怕照顾不好弘昼……就看你怎么选了。”
就冲着当年自己难产一事,耿格格就不敢相信年侧福晋,如今面上并不敢表现太过,低声道:“妾身还是觉得钮祜禄格格更稳妥些,年侧福晋身子一贯不好,五阿哥子又顽皮,若是冲撞了年侧福晋就不好了。”
“如意室内有四阿哥,若是五阿哥……想念妾身了,还能与四阿哥说说话解闷的……”
她的声音到了最后又透着哭腔。
四爷正欲点头答应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弘昼却扬声开口道:“额娘,我要去年额娘那里!”
耿格格面上带着惊愕之色,也顾不得四爷在场,低声道:“弘昼!”
弘昼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只是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却是红红的:“额娘,我想要去年额娘那里,年额娘院子好大啊,还有她那里还有好多好吃的。”
说着,他更是瘪瘪嘴,“我虽然喜欢和哥哥玩,但哥哥每日都要读书写字,没空和我玩的。”
耿格格还想劝,可有些话当着四爷的面并不好说。
四爷难得亲昵拍了拍耿格格的手:“我知道你担心弘昼,可年氏那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你就放心好了。”
说着,他更是道:“弘昼是你生的,他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这孩子哪里是会受人欺负的性子?”
这最后一句话叫耿格格心里舒坦了些。
弘昼也连连点头:“我每日都和钮祜禄额娘,哥哥一起玩,都玩腻了,我要去找年额娘玩一玩,您要答应我,等着我和年额娘玩腻了,您的病就好起来了好不好?我还是最喜欢和您一起玩。”
耿格格噙着泪点点头,连声说好。
弘昼脸上扬着笑,奶声奶气道:“阿玛,额娘,那我就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等着他一出内间的门,脸上的笑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早在耿格格最初生病时,他并未觉得不对,人吃五谷杂粮,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只是随着耿格格身子一日比一日严重,别说大夫,就连太医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才是觉得不对。
他也看过几部宫斗宅斗剧的,知道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耿格格身子既一直不好,那会不会是有人下毒?
在瓜尔佳嬷嬷与常嬷嬷的双重把控下,寻常人想将手伸到缓福轩来并不容易,偌大一个雍亲王府,也就个人能有这个本事。
福晋嫌疑并不大,如今她颇有一种坐稳自己福晋之位,别的事都与我无关的架势,李侧福晋就更不必说了,如今她是自顾不暇,连自己和怀恪郡主都顾不上,哪里管得了别人?
弘昼想来想去,只觉得年侧福晋嫌疑最大,再加上这些日子年侧福晋屡屡示好,更加不对劲。
他本就绞尽脑汁想着一探究竟,不曾想刚打起瞌睡,年侧福晋就巴巴将枕头送了过来,怎会不答应?
当天晚上,瓜尔佳嬷嬷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了,收拾来收拾去,好像也没多少东西,无非是弘昼平日喜欢的玩具和换洗的衣裳,瓜尔佳嬷嬷也觉得没必要带太多东西去,一来是麻烦,二来是怕给弘昼一种“带这么多东西过去,是不是以后不会再回来的”误解。
等着瓜尔佳嬷嬷东西收的差不多了,则与弘昼道:“……奴才觉得这两个箱子应该就够了,反正五阿哥住不了多久就要回来的,两个院子隔的也不远,若缺什么少什么回来拿也方便。”
“对了,你可要将橘子也带过去?”
弘昼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摇摇头道:“年额娘身子不好,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橘子,就不带了吧。”
说着,他更是吩咐一旁的小豆子道:“你就留下照顾橘子,记住,一定要好好照顾它。”
小豆子拍着胸脯道:“主子放心好了,奴才一定将橘子照顾的好好的。”
别说整个缓福轩上下,就连整个雍亲王府,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橘子是弘昼的宝贝,他更是不敢掉以轻心,这话说的颇有一股猫在人在猫亡人亡的架势。
等着瓜尔佳嬷嬷离开后,弘昼更是拉着他低声道:“我把你留下来一来是照顾橘子,二来是替我守着额娘,有什么大事小事都要告诉我。”
小豆子连连点头:“主子放心,奴才一定不负所托。”
说起来他也好,小瓶子也好,都对弘昼忠心耿耿,小小年纪的孩子或许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含义,但却知道弘昼供他们吃喝不说,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给他们留一份,这等好日子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别说替弘昼办事儿,就算将命都搭进去都在所不惜。
弘昼点点头,他又怎么能放心?
接下来这一夜他都没睡踏实。
一早起来,他先是见过了耿格格,耿格格想必也是一夜都没睡好的样子,看起来愈发憔悴,握着他的手是千叮咛万嘱咐,面上皆是担心之色。
弘昼虽舍不得,可面上却半点端倪都不敢露出来,瞧着与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一样:“额娘,您就放心好了,我会乖乖的,不会惹年额娘生气的。”
他看了眼在门口等候他多时的锦瑟,冲耿格格挥手道:“额娘,我就先走了,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说着,他就牵着锦瑟的手往外走,更是叽叽喳喳道:“锦瑟姐姐,你来的可真早,是年额娘叫你来的吗?”
“我还没用早饭了,年额娘院子里有小厨房是吗?她有没有给我准备好吃的?”
……
耿格格一直盯着弘昼离开的方向,便是再没见到弘昼的影子,也舍不得收回眼神。
常嬷嬷不免在心里觉得弘昼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可当着耿格格的面还是劝慰道:“您放心好了,五阿哥这般性子,在哪里都能过得好的。”
耿格格却摇摇头,觉得弘昼怪觉得叫她难受。
想当初弘昼看到锦瑟是爱搭不理的,如今一口一个“锦瑟姐姐”,想必知道自己要寄人篱下,所以连年侧福晋身边的丫鬟都讨好起来了吧。
弘昼却不知道耿格格竟担心到了这般境地,一路上攥着锦瑟的手就没撒开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在前来缓福轩之前,锦瑟心里是七上八下,觉得年侧福晋此举是给自己找罪受,可如今对上这样的弘昼,她顿时就明白年侧福晋为何要将这孩子养在身边——这般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
弘昼却比锦瑟想象中更招人喜欢,隔着院子老远,他瞧见在门口等他的年侧福晋,哼哧哼哧迈着小短腿跑上前,一把抱住年侧福晋,抬起头,奶声奶气喊了一声:“年额娘。”
年侧福晋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面上浮现几分笑意来:“好孩子。”
说着,她就牵起弘昼的手往里走去。
她虽为侧福晋,但出身显赫,又得四爷喜欢,所住的院子也是宽敞又雅致。
她带着弘昼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这才将弘昼带去他的房间。
弘昼再次在心中感叹年家的财大气粗,这间屋子并未用窗纱,用的是价值不菲的琉璃,显得本就宽敞的屋子愈发亮堂洁净,像小孩子喜欢玩的拨浪鼓、陀螺、不倒翁、七巧板、华容道等等装了整整两箱子,甚至角落里还摆着一棵红珊瑚树。
若是弘昼没记错的话,当日德妃寿辰时,年侧福晋就送了棵更高更大些的珊瑚树进宫当贺礼。
年侧福晋笑着道:“弘昼,这屋子你可喜欢?”
弘昼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似的:“多谢年额娘。”
他的眼神落在案几上一个小猫形状的木雕,只觉得愈发不对,年侧福晋分明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若说这屋子是年侧福晋思子心切,提前为自己以后孩子准备好的,那年侧福晋又怎么未卜先知,知道自己第一个生下的一定是儿子?又怎么知道她的孩子会与自己一样,喜欢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