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摇摇头,含笑道:“晴钟打小在我身边伺候,后来我们听说钟姨娘的事情后,阿玛也好,还是额娘也罢,都劝说给她改个名字,说免得三阿哥会不高兴,”
“但在我看来,完全是没有这个必要,若三阿哥心里仍有钟姨娘,不管晴钟叫什么,他都记得这人。”
”若是三阿哥心里没钟姨娘,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我也想着借此晴钟的名字,来试一试三阿哥的态度。”
“三阿哥与钟姨娘相识相爱一场,他心里还放不下钟姨娘,我不怪他,即便他从前蠢笨些,糊涂些,只要有心与我好好过日子,我定一心对他。”
“可惜啊,就在我们成亲当日,三阿哥听到晴钟的名字就神色大变,盛气凌人逼我改了晴钟的名字,我自是不愿的。”
“但三阿哥当天晚上却故意撞翻晴钟端给他的茶水,罚晴钟跪了一夜……弘昼你说,若这时候我还讲究什么温柔贤淑,以夫为天,别说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晴钟。”
正因弘时做了初一,所以她才做了十五。
反正弘时也没存心与她好好过日子,谁又怕谁?
弘昼惊的说不出话来。
虽说满人的规矩不比汉人多,但像董鄂氏这样的名门闺秀却是少之又少。
董鄂氏瞧见弘昼这呆呆傻傻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当日出嫁前一晚,额娘对我说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类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皆劝我认命,说我受些委屈不要紧,关键是要咱们阿玛知道我受了委屈,兴许如此还能弥补我们董鄂一族一二。”
“从前我以为阿玛和额娘将我视为掌上明珠,但如今看来,我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先前对我那样好,不过是想将我卖个好价钱。”
“如今许多事情我想明白了,就不会再伤心难受。”
“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可不信,我更是不会认命,人人都说女子不如男,可我却偏要将我的命运捏在自己手上。”
说着,她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弘昼,笑道:“所以啊,弘昼,以后你长大到了该娶妻的时候,定要睁大双眼,别娶了我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
“不,三嫂,您没有错。”弘昼听闻她方才那一番话,恨不得替她鼓掌起来:“您说的很对,做的也很对。”
“以后我也是要当阿玛的人,若是我女儿不被她的夫君珍惜,我也要教她像您一样。”
“只是可惜,您嫁进皇家,不能和离。”
他这话满满皆是惋惜。
就董鄂氏这样的女子,若有人真心对她,她定会以真心相待的。
董鄂氏含笑道:“并不可惜。”
“若是嫁给别的人家,大概不会有人懂我的,可在这里,有人懂我。”
“再说了,我早在嫁进雍亲王府之前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这情形,比我想象中好许多……”
弘昼听闻这话,这才放
心。
他想着董鄂氏心里通透,便没有继续劝慰董鄂氏,反倒与董鄂氏说了些闲话,最后才走了。
当然,临走之前他也不忘捧了一匣子糕点。
在他看来,董鄂氏做的糕点真的是天下第一好吃。
接下来的日子里,谁都没有将弘时当成一回事。
弘昼该与董鄂氏该来往,还是继续来往。
即便弘时因动手打董鄂氏一事,被四爷狠狠打了一顿板子,但他却是记吃不记打,总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多的是法子拿捏董鄂氏。
后来的结果很明显。
他根本不是董鄂氏的对手。
甚至因此,四爷不光训斥了弘时几次,甚至又亲自下场打了他板子,最后更是放出话来:“……董鄂氏是我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只要有我一日,雍亲王府就有她一日。”
“若是你容不下她,我也不勉强你。”
“当日你姐姐养病的庄子尚空着,若再叫我听说你为难他,你就直接搬到庄子上去住着吧。”
“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这话一出,弘时果然不敢继续造次。
只可惜啊,就算弘时不敢再招惹董鄂氏,但先前他与董鄂氏做的那些事,以董鄂氏的性子又怎么会算了?
董鄂氏看着温婉贤淑,实则却是个有恩必报,有仇也是必报的人。
一次,弘时私下与身边小太监骂董鄂氏,这事儿传到董鄂氏耳朵里,她是二话不说,直接差人将弘时身边的小太监提溜过来,当着满院子的丫鬟奴才,命人掌嘴这小太监二十下。
董鄂氏打的是这小太监的嘴吗?
不,她打的是弘时的脸面!
一时间,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三阿哥可以得罪,但三福晋却是不能得罪的。
还有一次,弘时见董鄂氏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进屋时摔摔打打的,董鄂氏却一把掀翻了桌子,含笑看着他道:“……三阿哥可是心里对我有气,若真是如此,可别藏着掖着,别憋出病来来。”
“要是您病了,保不齐阿玛会将你送去郡主从前养病的庄子上养病的。”
说这话时,她虽是嘴角含笑,可神色中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竟唬的弘时不敢说一个字。
……
类似这种小事是数不胜数。
弘时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性子,一来二去,别说叫他再去招惹董鄂氏,见到董鄂氏几乎是绕道而走。
弘时心里憋闷,私下好多次说董鄂氏不贤不淑。
可不管在雍亲王府里,还是在雍亲王府外,这话又有谁会相信呢?
弘时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弘昼听闻这些后,却是高兴不已,不仅私下与弘历,耿侧福晋等人夸赞董鄂氏,甚至这日带着董鄂氏亲手所做的糕点进宫,当着皇上的面,他都丝毫不吝啬对董鄂氏的夸赞:“……皇玛法,我三嫂可好啦,不光人长得端庄,出身名门,做出来的糕点更是
一等一的好吃。”
“喏,您尝尝她做的龙井茶酥,当日我第一次吃到这道糕点时,就想起了您,这龙津茶酥的味道您保准喜欢。”
皇上拿起这龙井茶酥尝了一口,微微颔首:“的确是味道不错,甚至比御厨的手艺都要强些。”
“皇玛法,您和我说的一样了!”弘昼也拿起一块龙井茶酥喂到嘴里,好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当日我也是这样与三嫂说的,可是她却不相信我。”
说着,他更是咧嘴笑了起来:“回去之后我定要将您这话告诉三嫂,三嫂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虽说如今他已十岁,脸上早已褪去婴儿肥,但吃起东西来仍是香甜得很,连皇上见了都觉得胃口大开。
皇上瞧见他这样子,心情好了不少,道:“难怪大家都喜欢你,你啊,的确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你们雍亲王府那些事,朕也听说了些。\”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够了。
弘昼却撇撇嘴道:“定又有人在您跟前嚼舌根子。”
他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定是老九之流。
皇上不知可否笑了笑。
如今已近冬日,也不知道是皇上年纪大了缘故,还是今日天气格外冷的缘故,屋子里的地笼烧的很热,而皇上比起弘昼上次见他时似话少了些。
一开始,弘昼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这等情况从前也不是没有先例,皇上贵为天子,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烦心事。
谁知道弘昼下一刻却听到皇上道:“弘昼,朕记得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这几日你就住在乾清宫吧,过几日就留在乾清宫过生辰。”
弘昼脆生生道:“好。”
可旋即他却意识到不对劲来:“皇玛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虽说直至今日乾清宫仍保留着他的屋子,他偶尔还会在乾清宫住上几日,但也就有的时候进宫晚了,会在乾清宫住上一夜罢了。
但毕竟如今他年纪大了,后宫中仍有十几岁年纪的妃嫔,他继续像小时候那样住在紫禁城中并不合适。
皇上也是知晓其中规矩的。
如今皇上被他问的是一愣一愣的,万万没想到这小崽子竟能看出自己的心思来。
但皇上却是下意识道:“没有。”
这下,弘昼却是连龙井茶酥都没吃了,盯着皇上的眼睛道:“皇玛法,您撒谎。”
“从前额娘就与我说过,小孩子是不能撒谎的,做错事不怕,但是不能撒谎,凡事有一必有二的……”
皇上沉默下来。
魏珠更是极有眼力见的将屋内太监都带了下去。
皇上苦笑一声,无奈道:“你啊你,除了你之外,没谁在朕跟前这样大胆。”
说着,皇上微微叹了口气道:“朕的确是心里不高兴,所以才想将你留在乾清宫陪朕说说话。”
他年纪越大,身边人的小心思就越多,就连魏珠等人他都
不敢相信,更别说这些人在他跟前也是胆小性微,他微微叹一口气,众人都吓得不行,更别说追问他其中的缘由。
弘昼乖乖坐好,一副准备听皇上诉说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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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道:“是保成,他的身子快不行了。”
保成?
弘昼猛地听到这个名字,还愣了一愣,继而才想起来这是废太子的乳名。
他正色道:“皇玛法,二伯怎么了?”
皇上道:“朕记得当年曾带你去咸安宫看过保成,那时候他就已破罐子破摔,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身子自是一日不如一日。”
“早在年初,太医就与朕说过他身子不好了,朕为此还派弘皙去劝过他,可惜作用并不大。”
“他更说,更说什么他不过是弃子一枚,不值得朕再为他费心思……他这是怨朕这几年没管他啊!”
他是说不出的难受。
甚至直到今日这一刻,废太子仍是皇上心底最在意的孩子。
可像今日这等话,他不敢与旁人说,说了旁人会自行脑补,甚至会对咸安宫的废太子下手。
弘昼却能感受到皇上的难受,忙道:“不,皇玛法,您怎么没管二伯?若是您没管他,二伯只怕早就不在了。”
他握住皇上的手,只觉得皇上的手仍是冰冰凉凉的,便将皇上的手握的更紧了些:“纵然我与二伯只见过一面,但也是听阿玛说起过二伯的。”
“说二伯如今虽被幽禁于咸安宫,但吃穿用度皆与从前无异……这等宠爱,放言整个大清寥寥无几。”
“更何况这些年朝中偶有人会请您复立二伯为太子,若是没您暗中盯着,怕是二伯早就不在了。”
“所以啊,皇玛法,有些话您听听就算了,难不成旁人说什么您就在意什么嘛?若真是如此,那就太累了。”
“人活这一辈子,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不得不说,皇上听闻这番话后心里的确是舒坦极了。
他微微笑了笑,道:“保成已是几十岁的人了,你这个十岁孩子都看明白的事,他却是看不明白。”
弘昼笑了笑,却是岔开了话题。
他与皇上说起了云山道人一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得不说,他很有当说书先生的天赋,这话说的是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听到最后,皇上更是好奇道:“你到底在茶盅盖子上写了什么?”
弘昼笑着道:“第一次写的是我知道他们祖孙三代身世的秘密,所以云山道人一看到那茶盅盖子脸色就变了。”
“可我记得您教过我,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不必事事追查到底,若不然,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我一想的确是这个理,若当时我拆穿了云山道人的身世真相,阿玛也好,众人也罢,一开始肯定是不会相信的,阿玛势必要调查一番,万一云山道人在此期间在丹药上下狠手那就糟了。”
做事之前,他可是深
思熟虑过的,京城之中相信云山道人的可不止四爷一人,若这些人知道云山道人的真面目,难免会有人气不过冲云山道人下狠手的。
到时候云山道人想着自己性命不保,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就不好了。
一想到这里,弘昼就觉得自己聪明,可真是聪明啊:“所以第二次给云山道人送去茶盅时,那盖子上面写着只要他认输,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云山道人是个聪明人,正因他是个聪明人,所以知道如今见好就收是最好的结果。”
“他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的妻儿老小想想才是。”
说着,他更是托腮道:“想必如今云山道人正带着一家老小云游四方,不知道过的多快活。”
皇上听闻这话面含笑意,只觉得这小崽子既聪明心地又好。
祖孙两人又就着云山道人与四爷一事说了说,当皇上听闻四爷身子并无什么损伤时,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了下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
弘昼已经打起哈欠来。
皇上便要弘昼回去歇着。
弘昼在时,皇上面上还有几分笑意。
可弘昼一走,皇上面上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皇上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隔一会掏出压在软枕下的怀表看了看,一直到了子时,仍是没有睡意。
皇上索性将魏珠叫了起来,吩咐道:“……将太医给朕开的安神汤煎一副来吧。”
魏珠一愣。
从前皇上的确是有这个毛病,到了夜里总是睡不踏实,但自从在弘昼的劝诫下,皇上每日少忧少思多走路,已好几年没服用安神汤了。
魏珠大着胆子道:“皇上,从前弘昼小阿哥说这安神汤喝多了不好,您不是还附和应是吗……”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一个眼神扫下来,他就乖乖退了下去。
很快,魏珠就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
皇上喝下安神汤后,很快就来了睡意。
可睡着之后,皇上却是梦见了废太子小时候。
梦里的废太子只有四五岁的时候,看到他时会甜甜糯糯喊他“皇阿玛”,也会像弘昼一样劝他不要看奏折看的太晚。
他还梦见废太子染上天花那一年,父子两个朝夕相处十来日,等着废太子痊愈后,他也瘦了一圈,那时候他们不是什么君臣,只是父子。
他更梦见废太子圈养男宠,当初他知晓这事时气的心里都是疼的。
……
这一个个琐碎的梦做下来,这一夜下来,皇上甚至比足足熬了一夜还难受。
早上醒来,皇上眼睑下是一片青紫。
宫女正伺候着皇上穿衣时,陈顺子就含笑进来道:“皇上,弘昼小阿哥来了。”
弘昼与皇上相处这些年,也知道皇上是什么性子,所以连难得睡懒觉的时间都没珍惜,过来陪皇上用早膳。
如今天仍是黑蒙蒙的。
昼一进来并未问皇上睡没睡好,绝口不提废太子一事,只陪着皇上用早膳,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也不忘给皇上夹菜,剥鹌鹑蛋,更是叮嘱道:“皇玛法,您多吃些,您看您,最近都瘦啦!”
“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但太瘦了也不好的。”
“不然等着我到时候有孩子了,您可抱不动他!”
有弘昼作陪,皇上比先前多用了许多。
到了最后,皇上起身时如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朕去上朝了,你若是无事,就去找小二十二他们玩,或者去找惠妃说话。”
弘昼点点头,刚要说话,却见着有个小太监踉踉跄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跪地道:“皇上,不好了,二阿哥……二阿哥不好了。”
二阿哥正是废太子。
皇上一听这话竟是眼前一黑,若非弘昼扶着,怕是要直挺挺栽下去。
弘昼见状,忙道:“快,快去请太医!”
陈顺子连忙差人请太医。
魏珠则与弘昼一起要将皇上扶着坐下歇息,可皇上却是摆摆手,低声道:“不必急着请太医,朕去看看保成……”
魏珠吓得不行,连忙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陈顺子等人跪成了一片:“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弘昼见皇上面上满是焦急之色,更见着魏珠一个劲儿冲自己使眼色。
他有些许犹豫,可很快就看向皇上道:“皇玛法,您觉得还好吗?可有觉得难受?”
皇上摇摇头,道:“朕还好。”
“方才朕听说这消息,只是觉得有些受不住,再加上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罢了。”
弘昼点点头,便有条不紊吩咐起来:“魏公公,你安排人去抬暖轿过来。”
“陈公公,你吩咐平日里给皇玛法诊脉的太医去咸安宫候着,若是皇玛法有个什么不舒服,太医也能及时诊脉。”
说着,他便扶着皇上的手道:“皇玛法,走吧。”
他知道,若真叫皇上连废太子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皇上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魏珠还在犹豫,可弘昼已扶着皇上的手走了出去。
待祖孙两人坐上暖轿,皇上面上的焦急之色是愈发明显,弘昼见状,不免安慰道:“皇玛法,您别着急,二伯定会没事儿的。”
“您想啊,咸安宫的人知道您在意二伯,见二伯不好了定第一时间与您说,想必如今情况还不算糟糕。”
“我瞧着您一早脸色就不好看,可不能担心的!”
皇上是关心则乱。
如今他想了想,觉得弘昼的话很有道理,倒不像方才那样担心。
皇上与弘昼见到废太子时,他整个人躺在床上是有进气没出气的,不过几年的时间,他整个人就如气球一样鼓了起来,面色憔悴,可见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纵然之前皇上恨废太子,怪废太子,可如今生死当前,
那些恩恩怨怨都已经放在了一边。
皇上握住废太子的手,轻声道:“保成?保成?朕来了,朕来看你了!”
躺在床上的废太子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他是纹丝未动。
皇上的眼神落在一旁跪着的太医面上。
几个太医吓得浑身如筛抖,为首的太医更是道:“回皇上的话,二阿哥,二阿哥……只怕时日无多,老臣们已束手无策。”
皇上的脸色又是一沉。
弘昼隐约记得历史上的废太子是在四爷登基后去世的,如今他不知道是皇上熬过了历史驾崩的年纪,还是因他的出现,废太子早早去世,他看着皇上难受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很是难受。
好一会,皇上似用尽全身力气道:“那保成大概还有多少日子?”
为首的太医低声道:“估摸着就是今日了。”
说着,他一副生怕皇上怪罪的样子,连声道:“二阿哥身子向来不好,臣等已多次劝过他少饮酒,可二阿哥不听。”
“昨夜二阿哥更是饮酒到天明,身子亏空的厉害,所以才有如此……”
皇上微微颔首,并没有责怪太医们的意思。
废太子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他就一直坐在床边,握着废太子的手。
纵然废太子已时间不多,但太医们还是悉心救治,总不能当着皇上的面不救他的宝贝儿子,又是灌药又是喂人参片的。
没多久,废太子倒真的醒了过来,只是神色间却有回光返照的样子。
他看着皇上,嘴唇微张,好一会才道:“皇阿玛,您来了。”
“儿臣,儿臣还以为您再也不会来了……”
这话说完,他眼角竟落下两行清泪来。
一个人身子如何,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也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从前他与皇上之间的恩怨种种,到了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毕竟回想从前种种,总是温馨多过猜疑的。
皇上的眼眶一红,将他的手握的愈发紧了:“你是朕的孩子,朕怎么会不来看你了?”
“保成,你现在觉得如何?难受吗?可想吃东西?”
“朕记得你从前最爱吃御膳房做的鸡汤煮千丝,朕吩咐御膳房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儿臣不吃了。”废太子强撑着想要露出笑容来,只是他虚弱极了,脸上的笑十分牵强:“儿臣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吃到这道菜……儿臣,马上就要下去见皇额娘。”
喘了几下粗气后,他这才继续有力气道:“说起来皇额娘是难产而死,儿臣未曾见过她,儿臣却也听乳娘说起过的,说皇额娘在弥留之际叮嘱您好好照顾儿臣。”
“到了九泉之下,儿臣若见到皇额娘,定会与皇额娘说……说您将儿臣照顾的极好,您是个好父亲。”
“只可惜,儿臣并不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伤透了您的
心。”
便是皇上经事无数,听闻这话却是红了眼眶。
废太子更是道:“便是儿臣不成器,可您还是护了儿臣一辈子,守着儿臣一辈子,便是儿臣幽禁于咸安宫,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儿臣去了之后,您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临死之前,儿臣想求您最后一件事,求您好好护着儿臣的孩子们,特别是弘皙,这孩子从小心高气傲的,便是得罪了人只怕也不知道……儿臣不能像您一样当个好父亲,也只能将他们交给您了。”
皇上微微颔首,道:“朕答应你。”
废太子嘴里是絮絮叨叨,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来,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再说着说着,他就没了声音。
皇上一直握着他的手,呢喃道:“保成,你就安心走吧,朕会好好护着弘皙他们的。”
半个时辰之后,废太子的死讯已传遍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纵然皇上伤心欲绝,但仍下令废太子的丧事一切从简,甚至简朴到了只用了一尊棺木就将人运了出去,可紫禁城上下却没谁敢怠慢这事儿,毕竟一向勤勉的皇上竟为了废太子耽搁了早朝,这可是前所未闻之事。
而一众皇子,妃嫔也好,还是一众大臣也好,他们前去给皇上请安,皇上皆避而不见。
皇上只见两个人。
一个是弘皙。
一个是弘历。
废太子死了,弘皙自然也是悲痛欲绝,他与皇上两个伤心欲绝的人见面,无疑伤痛会愈发增加。
弘昼则扮演起开心果的角色来,每天陪在皇上身边陪皇上说话,吃饭,甚至到了晚上,他等着皇上睡着之后才会离开。
一时间,弘昼又成了香饽饽。
就连老九等人都舔着笑前来找弘昼打听皇上的近况,不管皇上见不见他们,皇上心情不好,他们还是要来乾清宫慰问一番的,即便只是晃荡一圈再回去都成,不然,那就是不孝。
可对着老九等人,弘昼是三缄其口,宛如锯嘴的葫芦,谁问都不说。
若老九步步紧逼,他就会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九叔,您问这些做什么?难道,难道您是想篡位?”
老九自是连连否认。
弘昼却对着他步步紧逼起来:“您既然不想篡位,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我告诉您,您这是叫窥探天子行踪,搁在从前,那可是要被砍脑袋的。”
老九在弘昼跟前碰了一鼻子灰,自不敢多问。
就连对着四爷,弘昼也没有多言,直道:“阿玛您放心,皇玛法有我照顾,我不会叫他老人家有事的。”
四爷一听这话,果然没有多问。
四爷倒是放心了,但弘昼却是怎么都放心不下。
想当年,太后娘娘故去后,皇上大病了一场。
但如今在弘昼看来,他倒是宁愿皇上大病一场,而不是像今日这般整日闷闷不乐,甚至昏昏沉沉,仿佛说什么做什么都提不
起劲儿来,便是有他陪着,但皇上每顿饭吃的还没有猫儿多。
这一日,御膳房前来问中午皇上要用什么菜,连魏珠都拿不出主意,便去问弘昼来。
一开口,魏珠的声音里隐约带了几分哭腔:“……弘昼小阿哥,您说这该怎么才好?这几日下来,御膳房可谓使出浑身解数,可不管御膳房呈上八大菜系哪一种,皇上顶多就用上一两筷子。”
“这才几日的时间啊,皇上就瘦了些,奴才可急死了!”
弘昼微微叹了口气,道:“皇玛法心情不好,便是你们送上满汉全席,皇玛法也没胃口。”
想了想,他道:“这样吧,当日我听皇玛法说故去的二伯最喜欢吃鸡汤煮千丝,公公要御膳房晚点上这道菜!”
魏珠心里猛地一跳,低声道:“弘昼小阿哥,这样不好吧,这皇上见了……岂不是更加睹物思人?”
自废太子被幽禁后,皇上跟前就再没出现过这道菜。
弘昼正色道:“公公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想解铃之前需知道如何系铃,总不能让皇玛法一辈子都不吃这道菜吧。”
魏珠想了想,便下去安排了。
到了用晚点时,魏珠刚带着小太监摆上鸡汤煮千丝这道菜,皇上就如他预想中的脸色更沉。
皇上更是冷冷扫了魏珠一眼。
这一眼看的魏珠腿肚子直打颤,忙跪了下来。
弘昼适时开口道:“皇玛法,您别怪魏公公,是我要魏公公上这道菜的。”
说了这话不算,他还给皇上夹了一筷子鸡汤煮千丝。
不得不说,他觉得废太子还是挺会吃的,这道菜是如其名一样,千丝种类繁复,用的是牛肉丝,羊肉丝,猪肉丝,鸡肉丝等等荤菜,再加上莴苣丝,蒿子丝等等素菜,因菜式不一样,所烫的时间也不一样,要保证每一样菜最好的口感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
更不必说这鸡汤更是用野稚鸡放在砂锅中足足熬了三四个时辰,熬的是喷香扑鼻。
这道菜不仅好吃,更是色泽鲜亮,很是好看。
弘昼吃了一筷子鸡汤煮千丝,忍不住微微颔首,直说好吃,继而他才道:“皇玛法,二伯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您再怎么伤心难过,二伯也活不过来了。”
这等话,早在太后娘娘去世时,他就已说过一次。
如今即便再劝,大概也是差不多的话。
弘昼直道:“皇玛法,反正您也没什么胃口,您同我说说故去的二伯吧。”
“从我出生至今,也就见过他两次而已。”
皇上将碗里的鸡汤煮千丝吃了,这才道:“保成小时候很听话懂事的,小小一个,朕可怜他出生就没了母亲,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养着。”
“便是你的叔伯等人没说,朕也知道,他们都觉得朕偏心。”
“朕承认,朕的确偏心。”
“不仅因为他是故去孝仁皇后所出的嫡子,更是因为他是大清未来的
君王。”
“只是后来朕将他看的太过于尊贵,尊贵到他眼中无长辈?[(,无兄弟,一人独尊,后来更是圈养起男宠来。”
说起这件事,他仍记得当初自己是何等难受,微微叹了口气道:“后来他行事是越来越离谱,残害兄弟,觊觎皇位……朕忍无可忍,只能将他废掉,可后来又不忍心,再次将他复立为太子。”
“弘昼啊,你知道这世上叫人最难受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失望,是失望之后给人希望,再叫人狠狠失望,这等感觉,就好像一次次将你从泥里拉到天上,再狠狠将你摔下来。”
“当年朕就是这样的感受,所以多年里,朕不光不能听人提起保成,甚至连他喜欢的菜式都不愿看到,看到了只会徒增伤心。”
圈养男宠?
便是弘昼心系皇上身子,但猛地听到这般劲爆的话题还是吓了一大跳:“皇玛法,您说什么?您说二伯当初喜欢男人?”
皇上微微颔首道:“应该也算不上喜欢,大概是他见旁人如此,有意跟风。”
“可惜当年是局中人,根本没想明白,下令将他身边的六个男宠全部处死了!”
弘昼:???
好家伙,养男宠就算了,一养还是六个?
但搁在后世,像什么同性恋之类的根本不算大事儿,他的观念一向是只要不做伤天害理,妨碍别人的事,像什么喜欢男人或女人,这对他来说都不算事。
他看着皇上面上仍带着痛心疾首之色,仿佛直到这时候还不能接受自己儿孙喜欢男人,便开口道:“皇玛法,我问您,万一,我说万一哈,到时候若是我喜欢上了男人,您不会也他们处死吧?”
很多事情是堵不如疏。
皇上方才与弘昼说了些废太子之事,心里舒坦多了,刚拿起筷子夹菜了,冷不丁就听到这样一个劲爆的问题。
皇上手一抖,即将入碗里的珍珠丸子就滚落在地。
他正色道:“弘昼,你,你说什么?”
弘昼的神色也是郑重得很,一五一十道:“我说,若是我到时候喜欢上了男人,您不会也将他们处死吧?”
他说的是“他们”,而非“他”。
皇上的脸色又是一沉,更听见弘昼道:“如今我才十岁,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以后长大了到底会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皇玛法,这种事情都是说不准的,而且喜欢男人或女人,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到时候我若是喜欢上了男人,您可别伤心别生气,更别处死他们……”
他觉得在大清科普下同性之爱的合理性还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