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慧嘴里鼓鼓的嘀咕两句,果然就把早早准备好的红包掏出来了,一面递给他,一面掩着面背过身去,就有张家内堂婶婶把她扶到了灶房去:“哭啷个哭现在还兴哭嫁吗!她嫁出去是享福去了你未必还留着不准她走吗?让她走,紧她走,紧她个人找她的幸福去,你放心大胆的不要舍不得,再舍不得也不可能一辈子把她拴在裤腰带上一辈子......”
一些人也跟着黎书慧到灶房说哭嫁话去,剩下还有没走的又留下来等着看老张的热闹。陈启明先递一根烟过来给老张:“老汉。”
父亲的心终于从嗓子眼落回心脏里来,拘束的答应一声,接过烟来:“好,好,好......”
有人开玩笑:“好啷个好,要发红包才算好欸这样就好了吗?”
“来嘛来嘛,我又来发红包嘛。”老张便把口袋里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递给他,嘴上磕磕巴巴道:“你两个好好过,好好的,安安心心的......”
陈家那边来接亲的长辈张罗:“还是兴敬个茶噻,把忠旭接下来两个人给父母亲大人敬个茶吧。”
老张摆摆手,湿润着眼眶道:“不兴那些不兴那些,不搞那些,人在楼上你只管接走就是,那些都是过场,只管他两个以后好好过好就好,只要他两个好,他两个和和气气,其他那些都是过场,不重要。”huci.org 极品小说网
有人道:“是那个意思嘛,图个喜庆好耍......”
老张笑了笑,也挠着脑袋到灶房去了。
忠信跟潘达两个人把忠虚接下来,在环堂屋把人交到陈启明手里,一群接亲的人在正堂屋里吃了醪糟汤圆和鸡蛋,接亲的人就启程上路了。一群人热热闹闹来,欢欢喜喜的去,送亲去的张家兄弟姊妹,叔伯婶婶,舅舅舅妈等内亲像一条长龙从房子一直排到上面李贵的大麦柑树。老张两口子在灶房里直等大家都走净了才打开灶房门,老张仍照常扛着锄头上坡去,众人吃饭的碗还没有洗,剩下来的鲁仁姝和张建辉堂客不到永城去,留下来帮着黎书慧洗碗收场。
李贵突然出现在灶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不进来,张二婶在门口招呼他:“吃饭没有?我们已经吃过了哟。”
黎书慧闻声出来,瞧一眼是他,闷不作声的又进去了。李贵道:“送亲都走完了吗?”
张二婶回答:“这阵儿了还不走,都八点过了,他那边九点五十八分进屋欸他不走,还不晓得搞的赢不哟,他从干坝子走就要快点。你去不嘛,你这哈去恐怕后头去的人们还在干坝子等车,喊二哥打电话跟他们说让他们等你。”
他就不说话了,在洗衣槽边上插着腰站了一阵,像在望堰沟上面那棵板栗树,又望一望边上的水井田,问二婶:“二爸也去了吗?”
“你二爸啷个会去呢,父母是不兴去的噻,送亲唛都是兄弟姊妹送噻哪有妈老汉去送的呢。”
黎书慧在屋里听他们说话,脸上表情精彩纷呈,这声二爸亲切无比,可时隔十几二十年再听到,心头百般滋味难说。
二婶说他:“你不去噻这屋里找不到饭吃哦,人家早上都来吃了走了的,要喝酒是到男方那头去哦。”
他又站了一阵儿,不晓得哪时候走了。
赵盈在楼上哭醒,忠旭走时她还在信好的床上睡觉,黎书慧还怕接亲时放鞭炮的时候把她吵醒,恐怕也是昨晚一直哭睡得晚的缘故,竟然一觉睡到了现在。忠旭走了,屋里几个人都哄不住,黎书慧奈何不了,又是零食又是手机的哄了一阵,干脆背着她到处走,上石坝晃一趟晃到下石坝去,下石坝晃回来再晃到大坪去,又晃到曾家沟,晃到新岩寺。
王二和朱慧芬也送亲去了,吴秀珍坝子晒着谷子门却锁着,李国珍两口子的谷子刚收完,李顺江到石岩街上去了。王正书在清扫最后一批西瓜,黎祥琴在屋后的池塘里洗衣裳,曾家沟没有人,曾丑儿一家和潘家一起都到永城吃酒去了,满大山转一圈找不到一处说话的人。
房子复垦的风吹一阵停一阵,吹起时飞沙走石,今天来量房子明天就要搬到镇上去,风平浪静了,又还是继续兢兢业业的栽秧播种撒菜籽点麦子。狼来的多了,大家也就不以为奇了,毕竟下面没几户人家了,都是些祖祖辈辈就扎根在这里生活的,比起搬迁的种种好处,大家更愿意他只是一场天方夜谭。到后面,仍是你在街上吃你的馒头稀饭,我在山里种我的水稻红苕。
曾丑儿两口子因为华儿的孩子到三江上初中也跟着到三江照顾孙子去了,曾家沟还剩曾发儿一个人。大坪这边王莉的公公去年冬天病死了,余勇身体又不好,过了年后王莉去外地打工,黎祥琴就到河对门余家去照顾两个外孙,也帮着亲家母照顾女婿。那河对门下面电厂过来在修马路,王正书也到那里打零工去了,五十块钱一天,中午包一顿饭,像上班一样早上去晚上回来在余家歇,后来马路修完,听到下面有个皮革厂,又到皮革厂里当起了看门的。
大坪的常住人口还有李贵一个人,卢定芳和潘天发在三江几个子女那里三五月能回来一回,他就一个人撒欢的干起来,种好几亩水稻,种几亩红苕,种几斤苞谷,种高粱,还在房前屋后种满了果树,栽满了花,一年还要修两趟赶场的路。从家门口到大坡岗,和从家门口到干坝,就是把小路的草割一割,把不平的地方铺上石板,把湿滑的地方搭上板子,一条小路也像模像样的变成大路了。
不过即使是大路走的人也不多了,山里人少了,水库的水管一直平安稳当,水站的人也不上来了,剩下老张赶场走一走,王二赶场走一走,其他没什么人了。李顺江在今年年初病死了,李军还是给他看了个日子,但上了山后就再没回来过,头七尾七清明七月半都没看见过人影。那边李顺江屋里的房子像空了十几年没人住一样,立夏时罗昭全脑子不清楚半夜去那屋里找羊子,恰逢连下好多天大雨,灶房那一排垮下来险些没直接将他埋葬在里面。
一年就这样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