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怪事——”朱慧芬本就着急:“也没说走石岩去整啷个,晓得走哪里去了呀。”
“莫非他会走失了吗恁大个人。”忽然看到那边堰沟树林里走来几个人,太阳落了山,天色也还是大亮:“那不是转来了?不转来他往哪儿去啊,不转来哪个收留他啊,睡大马路吗?”
朱慧芬也一同望着那边:“出门也没说清楚,爬起来就跑了。”
信好在上面洗脚磨时间,他忍不住想笑,他已经看清那是哪些人了:忠承和潘宏,还有李国珍夫妇。
“哟——开始打谷子了唛!”忠承大笑着走拢来:“得行哈,两个人就把谷子都收转去了。”
老张和朱慧芬才看清几人,走前面的罗昭全和李国珍,走后面的忠承和潘宏,老张又笑的露出牙花子来:“来哇,等着你的。”
朱慧芬光做了个笑脸望着,罗昭全板着脸目不斜视从她上面过去了,李国珍笑着同老张打了声招呼:“都开始打谷子了,我们谷斗还没拿出来。”
老张回答:“那不是快得很啊,只要你动手,说一声,马上那谷子就自己跑回家去了。”
“要有恁听话才好呢。”两个人很快走到那边石包拐弯处去了。
老张转过来望着忠承笑:“转来打谷子吗?”huci.org 极品小说网
“来噻,你给我工资我给你打谷子。”忠承笑着,人站在堰沟上望下面,祖孙俩先把机器抬上来,再下去帮忙扛谷斗。老张扛着谷斗回家,忠承仍空手走在后面跟着,信好在水管那儿浇水洗机器,潘宏高兴的跟他说话。
“对了,这回打谷子的人也转来了。”朱慧芬也爬上堰沟跟着老张父子回家去:“忠承转来不把女朋友一起喊转来吗?喊转来我们也看哈儿噻,是哪里人叫啷个,就光是那回看到一回,还没说两句话就没看到人了,你那叫啷个耍朋友呢,像深怕人家看到了一样......”
太阳一下山温度就下去了,信好弯腰站下面,潘宏蹲上面:“到三江去读书又不好耍,我还是要到石岩来读,我们班很多人都在石岩读啊,我不走三江去,我也读住校。石岩中学的宿舍好不?我听我们班同学他哥哥说石岩的宿舍屁的不得了,厕所连个灯都没有,早上睡觉起来床上一堆天花板掉下来的灰。”
信好哭笑不得:“将就将就,你们已经算好的了马上新厕所修好了可以想啷个洗就啷个洗,我们读初一的时候洗澡还要自己拎水到楼底下公共厕所去,从我进校头一天就围着圈圈说修厕所修澡堂,马上开学我都初三还没看到新厕所是啷个样子,你们已经幸运得很了。”
潘宏遗憾的摇头:“我去看过了,惨不忍睹,蛆!”
朱慧芬独自回屋里去,开了灯,屋里昏昏暗暗看不清光线,又开了堂屋的灯来接济,霎时房间透亮,开了堂屋门准备到吴秀珍屋里去坐坐,发现吴秀珍屋里也是黑嗡嗡的,大门紧闭,在地坝喊两声,不见人回应,她自己嘀咕一阵,回屋来拿电筒,打着电筒到晒谷坝石包上去。李国珍灶房的灯亮着,木柴在灶膛里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传来,隐约听到罗昭全和李顺江说话。好说歹磨,队上在石岩给李顺江搞了间小屋,他先自己没有住,叫儿子李军租给了街上一个卖冻货的商贩,有人因此举报他不够贫困孤寡的资格,一来二去,他的房子又叫政府收回去了,他们表示去住可以,要租给别人就要收回。李顺江无奈,锁了门搬些东西到街上去,两天转来一回,或者三五天转来一回,种些小菜,给鸡鸭喂点吃的,坐一坐,转一转,再回街上睡觉。
“没有粮食你就找政府要啊,哪个把你弄到那里去的你就找哪个要,把你弄到街上去整啷个,不吃不喝了吗?光一间巴掌大点的地方除了铺个床站两个人都要侧身,到那里去吃啷个?喝西北风都要排队!”
李顺江的眼睛也看不清了,刚揉完眼睛眨个眼又要揉眼睛,说话像走路一样拖拖拉拉吞吞吐吐半天说不清楚,不过也没人在意他说什么,没几个人跟他好好说话,李国珍两口子也不用好好说,他一张口做个嘴型两口子就晓得他要说什么,最多自己说给自己听,上一句说完,又忘记下一句要说什么了。
不知说到了什么罗昭全忽然很大声的斥责道:“不该生他!生他来做啷个?一哈都不该生!小时候就该一哈都掐死!背时猴儿们!”
朱慧芬还要再听一听,之后却再没有说话声响起了,天色彻底黑了,河对门也没有灯盏亮起来,白天葱葱郁郁的绿到了夜里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恶老鸹孤独的怪叫和阳雀哀切的嘶鸣在山间来往飘荡,伴着夜风,脑壳里想起来这漫山遍野的孤坟野狗,后背刷一下晾透半截,双脚哆嗦的简直走路都打飘。她在嘴里念着不要想不要怕不要听,可越这样脑海里孤坟野狗的模样越是清晰,哪里有座坟,埋葬了何人,生前是何模样,哪里有怪物叫唤,声音大小远近......
吴秀珍屋里的灯终于亮起来了,听到大猪昂昂叫唤着吃猪草,她人拎着桶从旁边的猪圈房里出来,朱慧芬像有只骷髅似的手在背后快抓住她了,赶紧几步走到她旁边的亮光处来,说话还打了两个寒噤:“才转来吗?刚刚往这里过还没看到人呢,你走哪里去来。”
吴秀珍回答:“我背谷子到公社去,转来的时候从新房子喊杨天桥十七号来给我打谷子,吃饭没有,我还说你屋里光亮着灯没看到人呢,以为你们睡了。”
“没有睡,哪里恁早,还没吃饭呢,我饭在锅里早就好了的,没吃。”她跟着吴秀珍一起走到屋里去:“还在煮猪草啊?恁大夜深了。”
“早上煮的它不肯吃,我现给它再煮点。”她一口大锅煮猪草,一口小锑锅里头煮面,揭开锅盖,面全都飘上来了,拿碗筷挑面,也问朱慧芬:“拿碗挑吧,煮了有多的,一起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