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把房子拆了

“你还好耍,拿这些东西来整啷个?还兴拘礼客气哈吗?”两个妇女按照传统送礼的和不好意思收礼的一样拉扯半天,最后由送礼的一起推进屋里去,收礼的便赶紧又是端茶又是拽板凳给她坐,又是佯做生气的责怪,又是亲切客气的掏心交谈:“喊你在这里吃饭你不,心怕我这里饭闹你,你还要拿点东西过来,你是专门做吃亏的生意的!”

“哎呀谈啷个吃亏不吃亏哦,你我恁多年还谈这些话,你有多累得,我是替娃儿们来感谢你,你有多的菩萨心肠。”朱慧芬坐在环堂屋门口的板凳上,一面同把东西收进灶房的人说话,一面望着屋檐下的老张:“我这阵儿也想开了,我前面生了场病我这哈儿也想开的,哎呀有啷个意思呢,只要身体好只要没得哪里痛就好,就是好事,只要一哈都平平安安的,没得啷个好求了,我这哈儿也像二爷跟着菩萨吃素了,我就求个娃儿平安就够了。”

“你不怕像席发英那样饿死?”老张在外面屋檐下逗她,他说的席发英是席文华的大姐,姑娘是饿饭那几年生下来的,一辈子比黄连还苦,屋里穷的喝水还要排轮子。饿的最厉害的那时候席友哄姑娘信佛可以无病无灾不饥不寒,心诚还长寿,老实的大姑娘就这样在父亲的忽悠中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跟了菩萨,从此拜佛门认佛祖,一天只吃几根素菜,喝几口清水。

那些年当然也没肉可吃,但她对菩萨的虔从已经从脑子渗透进骨子里,到十几岁已经勉强能吃一两口肉了仍以菩萨会责怪而拒尝荤腥。又因坚决反对身体肉欲的不洁苟合,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还不肯听从父亲安排结婚嫁人,认不清形势的席友为了得到男方许诺的丰厚彩礼,把姑娘关到房屋里,一日只许代明秀送四五块半生不熟的猪肉进去,想五天之后直接把她塞到男方抬来的箱子里就是。不料等第五天众人开门进去姑娘早咽了气,而代明秀递进去的肉已经在窗口的盘子里开始生蛆,苍蝇在上面嗡嗡乱飞。

大约他姑娘真得佛祖青睐,死后升仙成佛,代明秀在那之后又接连生下两个儿子,席友却受了菩萨的惩罚。四十岁的有一天忽然毫无征兆从房顶上摔下来成了瘫痪,后半生一直躺在床上坐在椅子里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直到八十过后罪过才赎尽,了了罪孽,允他到西天磕头谢罪去。

“那是她老汉造的孽哈,那是她老汉活生生把她饿死的逼死的,我是谈信佛吃素,我没谈要把个人饿死。又说转来她那也是那些年没得吃的,你看这哈儿还缺吃的吗,这哈儿年生的人反而还不喜欢吃肉吃蛋了。屋里小川跟李敏两个,李敏现在怀孕了都不吃啷个鸡蛋肉,就光是吃几根青菜吃丁点儿瘦肉。我说你那有啷个营养呢,你不吃那还要考虑哈肚皮里的噻,说了没得用,这哈的年轻人。

你看我们那时候怀娃儿吃些啷个呢,莫说鸡蛋,有几顿像鸡蛋味道的鸡蛋干儿都欢喜得很,人跟人不一样,他们年轻人你我看不懂。”

她既然说起来有关生孩子和媳妇的事,自然就该由黎书慧来与她大摆三百回合了,老张站在屋檐下望坝子下面长上来老高的竹子,谈一句‘往下生的人还要会享福点’心里笑她和王二早些年的恩怨情仇。人死如灯灭这句话不假,生前再如何,人一死,恩怨都随着盖下去的棺埋下去的土一笔勾销了。

他走到坝子去,太阳烤得人头晕目眩,心头还是想到河底下去找一找席家两爷子和封增银,干脆去石包上把在后面菜地里捡海椒的忠传叫回来,叫她来砍竹子,自己到席家去一趟。

朱慧芬和黎书慧母女都不晓得他喊砍竹子的原因,朱慧芬同黎书慧道:“你们也不要恁犇了,二爷七十都过了还有啷个好奔头呢,儿女都成家个人出去的了,这哈儿就顾好个人的身体就可以了,还有几年好活呢。像我这样把房子拆了算了,捏点钱在手头,哪个都不要拿,儿也不要拿女也不要拿,个人捏着,他们儿女个人晓得去挣。把房子拆了唛,你们到石塘忠信那里去也可以,到上海忠承那里也可以耍哈。

或者到石岩忠旭那里也可以噻,她在石岩又不是没得房子,她嫁到三江那边也有房子她未必还会转来住吗?恁多房子空着整啷个嘛,叫你们进去住就是,妈老汉又不是外人,只有是大姐要麻烦点。晓得大姐这辈子也是命苦,晓得她上辈子是做错了啷个啊,这辈子背恁多债。

晓得她硬是......话是恁说,也不要多想了,过得了就过,想那些整啷个,你们就顾好你们个人。人家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她也才四十几,恁勤快个人,不行随便哪里找个男的就是,找个人唛搭伙也好过点,两个人还是有个伴儿热闹些。不是这里说的话,二天你们走了,娃儿又不转来了,她一个人未必还有人来清侯她吗。早点找个人出去,我这哈儿反正是想开了,除了个人的身体其他样样都不重要。”

两个人在环堂屋太阳过去的屋檐下谈这些话时忠传就在坝子底下的竹林里砍竹子,她虽然听不清两个人具体谈的什么,这样听不清,偶尔能听到自己名字的窃窃私语更叫人心慌而恼恨,不禁又开始想自己的命运,信好的身世,及该如何光鲜的结束这场命运。

老张并没有跟她讲砍竹子的原因,她只以为父亲要挑几根大的来编东西或做扁担,故只挑其中最大最粗的连根砍断,任它倒到地坝来。剔了叶子,规规矩矩在坝子边上摆好,那都是上好些年生的竹子了,长的像参天的大树一样,有的倒下来竟然能伸到张家的房顶上去,恰好一块瓦片落下来砸死了一只半大的牲口,倒没有血溅七尺,但把周围闲荡的其他牲口吓得不轻,也把黎书慧朱慧芬吓的变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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