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初遇

雪中初遇

大晋三年,是日隆冬。

雪粒绵密,纷纷扬扬,下了满地,不过片刻,地面上就已经是厚厚的一层,如同白色的毛毯般不染纤尘,纯净无暇。

一望无际的宫道上,连一个宫女的身影都没有,一片安宁静谧。

朱红色斑驳的高墙下,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一位少年身着一袭早已洗的发白的衣袍,卑微的跪在地上,嘴里唤着:“救救我母妃。”

“哒哒”脚步声响起,一位身着红色狐裘的少女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她用脆生生的语气问道:“你发生了何事?为何在此?”

少女一袭红色的狐裘,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可是一双眸子清澈见底,足以看出她的美。

而那少年,面色极为苍白,仿佛与满地雪白融为一体,只身着一袭早已洗的发白的衣衫,并无御寒的大氅,手掌冻的青紫。

从他颤抖的嘴唇,不难看出他也冷的很,但他手掌紧握,克制住难忍的寒冷,仍旧勉强虚弱地开口。

“我…我是含章宫里的人。”

少年身侧的太监听见含章宫三字,立马小声提醒。

“沈小姐,不可。”

沈辞目光里露着几分疑惑。

那太监附耳到她耳边,小声说着缘由。

原来,他是不受宠的皇子,生母不受宠,又因为冲撞过皇后,所以被皇后打发去了冷宫,也就是含章宫。

沈辞听见这话,眸中划过几分纠结。毕竟,为了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得罪皇后娘娘,实在得不偿失。

她的眸子又望向那个少年,少年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可是白皙如玉的面容却格外出众。

身边小太监觉得逗留时间有些久了,提醒。

“沈小姐,丞相大人还在等着咱们呢。”

沈晚吟狠了狠心,视线移开,故意不看那少年,冷声道:“快走吧。”

脚步往前,与他擦肩而过,却格外缓慢。

不知走了多久,她闭了闭眼,心里叹道:自己真是爱多管闲事。

她静下心,往回走。

对身边一个太医吩咐道:“你,随他去吧。”

那太医神色为难,但还是应下了。

那少年这时,擡起头,一双墨色的眸子深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多谢。”

沈辞平心而论,她自幼看见过不少面容俊美的少年郎,他们有温润如玉的,有跋扈张扬的,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面前的少年,虽然面色呈病色的苍白,但是一双凤眸格外幽深,这不禁让她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不过她还有事要做,莞尔一笑。

“举手之劳罢了。”

纤弱的身影冷不丁的靠近,将身上的红色狐裘披在了少年的身上。

少年刚要推拒,却见少女逐渐远去,在厚厚的雪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踪迹。

周身四周散发着如春日般和煦的气息,少年的目光里只有那一抹婀娜的身影。

“就当本姑娘发善心了,我可不想你冻死在这儿。”

少女脆生生的嗓音格外清脆,宛如天籁。

……

三月初三,上巳节。

永康帝喜好狩猎,便设在上巳节狩猎。

随行的有一众官眷。

少女一袭红色骑服,额头光洁,白皙如玉,双眸明亮似星子,不难看出将来肯定是个美人儿。

她骑着马驹,在皇家猎场里驰骋。

青丝随风飘扬,从眼前掠过,不过女子并不在意。

她眸光锐利,盯着不远处草丛中的一只野兔。

搭弓,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箭离了弦。

野兔瞬间倒地。

身侧一个贵女神色难言激动道:“阿辞,你箭术好好。”

“切。”

一个贵女面露不屑。

“这有何难,本公主若想,定然比她做得好。”

那贵女闭了嘴。

毕竟她可不敢得罪永嘉公主。

而永嘉公主此刻想到之前父皇夸赞过她文武双全,“生女当如沈辞”。

她眼中划过一抹不忿。

“今日诸位姐妹在此,不如为我和沈姑娘做个见证,在箭术上一较高下。不知,沈姑娘意下如何?”

永嘉公主唇角微勾。

沈辞并没有争风头的心思,故而欲要推辞。

谁料公主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怎么,沈姑娘莫非不肯与本宫比试?”

这话一出,若是沈辞再推辞,恐会落个对公主不敬的罪名。

于是,沈辞弯腰行礼。

“公主肯与臣女比试,是臣女的荣幸,臣女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永嘉公主骄矜地哼了一声。

“不知公主殿下想要如何比试?”

沈辞发问。

永嘉公主昂起下颚,向一侧。

“前面林子里有一岔路口,分为两侧,你向右侧去,本宫向左侧去,等日落时,我们带着捕获的猎物在此集合,猎物多者为胜,如何?”

沈辞颔首应下。

……

沈辞孤身一人,深入右侧深林。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赤色红马上已绑有许多猎物。

又是一箭射出,一猎物坠地。

她翻身下马,姿态轻盈利落。

环顾四周,弯腰向猎物而去。

谁知,即将触碰到猎物时,狼群突兀出现,瞬间包围了她。

只见它们张开獠牙,眼神凶恶,扑向她。

她心底一沈,知道自己被耍了。

不过面上依旧沈静,她搭弓射箭,一匹狼应声倒地,地上晕染出一滩血红。

其他狼似乎是被同伴的死刺激到了,纷纷一跃而上。

她眼神凌厉,瞥见一侧苍天大树。

双脚迅速上树,以俯视姿态又射下两匹狼。

不过落地之际,脚腕却被一匹狼咬住。

她痛苦的闷哼一声,面色苍白,面前一匹狼跃上,欲要咬她脖颈。

她用弓箭挡在身前,奋力挣扎。

忽然,脚腕处那匹狼不知缘由倒地。

她双臂用力,忍着脚腕的疼痛,翻身,用弓箭扼住狼的咽喉。

弓是她父亲寻遍名师所配,十分坚韧,极其不容易折断。

最后,成功将狼杀死。

她浑身脱力,倒在一旁,扶着一侧的树缓缓起身。

她看向不远处倒在血泊里的马儿,神色露出一抹哀痛。

“你受伤了,不能乱动。”

少年清润的嗓音响起。

她擡起眼,神色有几分讶异。

“是你?”

白衣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景琢。

他眉眼温润,眼中此刻盛满了担忧。

“嗯。”

“三殿下怎么在此处?”

她眼中划过一抹狐疑。

少年神色坦然。

“方才,我看见了皇妹挑衅你,觉得有些异常。况且,你帮过我,我不能不讲情义。”

听着少年坦然的解释,她心下稍定。

“所以,你帮我是为了报恩?”

少女偏头,看着他,梨涡轻轻漾起。

少年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坚韧。

“不全是。”

没等少女反问,他继续说道:“我救你,既是报答你当日恩情,也想为我争取一个机会。”

他没有直接说出这个机会到底是什么,但沈辞猜到了。

少女心底了然,直接点破。

“那殿下觉得,我凭什么帮你呢?”

少年面容格外淡定。

“在下身后无权无势,较之其他二位皇子比较容易掌控些,难道不是吗?”

没有母族支持,若想登位,只能依靠他们。

沈辞闻言,回想起当今陛下的子嗣。

当今陛下膝下有三子一女,大皇子生母过世,如今大皇子由皇后抚养;三皇子生母卑微,又因触怒皇后被罚没冷宫;而四皇子则是贵妃之子,深受陛下宠爱。大皇子太过平庸胆怯,而四皇子太过嚣张跋扈。

她心底对他有几分欣赏。

“我可以考虑考虑。”

少年扎着一个高马尾,仅仅用白色的束带固定着,眼尾上挑,唇角轻轻向上扬起一抹弧度,道了句:“多谢。”

“不必。”

沈辞唇角一弯。

毕竟,她帮他也不是无条件的。

少年容颜俊美,沈默着蹲下。

“你这脚需要尽快止血。”

不等沈辞开口,景琢走向不远处,半刻钟后回来时,手中还带着一株药草。

“这药能止血化瘀。”

他修长的指摘下几片叶子,含在口中咀嚼片刻,弄做糊状。

随后,又将它放在沈辞的脚腕上。

沈辞感到脚腕处,冰冰凉凉的,剧痛仿佛缓解了些。

“你还会这些?”

她有几分惊讶。

“嗯。”

他低声应着她。

“呲”地一声,一块布料从景琢月白色的衣袍扯下。

他将其缠绕在沈辞细细的脚腕上,慢条斯理地包扎。

看着他俯身蹲下精致的侧脸,轮廓分明,她平静的心湖上漾开了一阵涟漪。

“还能走回去吗?”

景琢目光中带了几分询问。

沈辞微微一动脚腕,就感受到了那股尖锐的痛感,轻轻嗬了口气。

“无妨,不过要劳烦殿下替我去寻一下我的婢女。”

沈辞轻声告诉了景琢婢女的位置,景琢也自知:男女授受不亲,于是没有再多问,两刻钟后将她的婢女带了过来。

海棠看见自家小姐这副摸样,立即跑了过来。

“小姐,你哪里受伤了?可有大碍?”

沈辞闻声望去,却没有见到那个温润俊俏的少年,她压下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没有多问,安抚道:“无妨,不过是脚腕受伤了。”

“那就好。小姐,我扶您回去吧。”

海棠心底松了一口气,搀扶起她,缓缓地朝着营帐的方向走了回去。

……

而此刻宽敞精致的营帐里

皇帝坐在高座上,面色严厉的训斥着永嘉。

“永嘉,丞相之女失踪可与你有关?”

永嘉却故作不知,应道。

“父皇明鉴,儿臣没有。”

“方才众目睽睽之下,你提出要与沈辞比试,随后沈辞便失踪了,你作何解释?”

永嘉依旧嘴硬道:“这说不定是她争强好胜,去林子深处捕猎罢了,失踪了也怨不得旁人。”

沈辞就是此时一瘸一拐入的帐。

她欲向皇帝行过礼,皇帝瞥了一眼沈辞,立即出言制止。

“来人,赐座。”

沈辞坐下之后,虚弱的道:“多谢陛下体恤,只是今日之事确实是臣女之过,公主殿下心胸宽广,定然是不知右侧深林有豺狼虎豹的,还请陛下不要怪罪殿下。”

永康帝闻言,直接明白了其中的事。

沈辞等官眷之女,初次来此狩猎,怎会知晓右侧深林内是危林。

那么知晓此事的人,便只有他这个好女儿了。

永嘉公主听出了她的话,立即反驳。

“父皇…”

他心底窝着火,不过碍于外人在,面上倒不显露半分。

“住口,传朕旨意,永嘉公主寻衅他人,禁足宫中半年,抄写女戒五十遍。”

永嘉闻言,难以置信地开口质问。

“父皇,居然要为了这个卑贱的人罚我。”

沈辞眼睫半垂,开口求情。

“陛下,此事不关公主。”

永嘉恨恨地瞪她一眼。

“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人,今日我便该做的隐秘些,无人知晓才好。”

“来人。”

永康帝重重地咳了一声,吩咐。

“将公主拖出去,狠狠地打上十大板。”

永康帝这次是真的发了怒。

永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气急了竟然说出了真相,忙不叠的跪在地上,求情。

“父皇,儿臣错了,您饶过儿臣吧。”

可帝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永嘉满脸含泪如同花猫似的被拖了下去。

沈辞告退,离开营帐,唇角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一晃,便不见了。

耳边是女子痛苦的大叫,她却觉得格外悦耳动听,宛如天籁。

她可不是好人,惹了她,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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