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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黑夜传说(1)

如果有一个诡异的陌生老女人,在漆黑的子夜里突然站在你的跟前,一言不发,死鱼般的眼里瀰漫着怨气,而你又动不了,说不出话,就像梦魇一样,全身的神经都失去了控制,你会害怕吗?你会颤抖吗?

这是我年轻时亲身经历的事情。

那一年我十八岁。那年,公社里饿死了很多人。

但当时,谁也不知道我们公社饿死了那么多人,上面发下来的奖状,说我们是“农业标兵”,这张奖状就像一个辛辣的讽刺,高高地悬在公社办公室的墙上。书记黄世古却很得意,天天对着这张奖状做他的黄粱美梦。

后来,我听说这个书记被枪毙了。      我说的这个事情,就发生在那年初冬,那时我从学校里回来,在公社里刚刚当上民兵。我们这里是产橘大区,公社里的橘子成熟后,摘下来过磅,都堆在灵江边,准备过几天上交到县供销社。为了防贼,每晚都安排两个民兵看守。最后一晚,是我和张国原负责看守,上面给我们配了两支枪,其实是两支只能装一铳火药的土鸟枪。

傍晚,太阳西斜,我们背着枪上岗去了。

灵江滩边那块平整的地面上,堆了一垛一垛半人高的橘果,夕阳照着,橘子通红通红,就像血一样的颜色。

我和张国原坐在江滩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这工作实在是无聊。其实,在那时,做什么工作都觉得有些无趣。但有些人却不那样认为,他们做什么都好像十分起劲,尽管第二天,可能他的老爸会变成一具饿殍,被人用木板抬到后山埋掉。

加入民兵组织的惟一好处,是不至于饿死,因为上面对民兵有特别照顾。

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幸运和感激才是,但是,当我面对黄昏里的灵江,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的妈妈,可能到现在还没吃上晚饭。

天暗了下来,橘子垛成了一道道黑色剪影,灵江也在冷风里变得模糊。“我去转一圈。”张国原拄着枪站起来说道。

我点了一下头,看着张国原在橘垛之间东转转、西转转,最后消失在橘垛后面的那片大橘林里。

江边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百无聊赖,捡着江边的石子,一粒粒投到江里,在远处的黑暗中,江水发出咕咚声,仿佛一个无形的怪兽把石子吞进了喉咙。

那儿的水流很急,在江面上,打着大大小小的旋涡,不知道水下有什么东西。村里的老辈人说,那里年年都淹死过人,在光绪年间那会儿,还把两个出了墙的小媳妇在这儿浸了猪笼。

有人曾经看见,子夜时分,江边上阴森森地走着一串人,他们手拉手,一声不响地走着,但他们是没有脚的,因为都是那些沉死在江里边的怨鬼。这一串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人,有孩子,有清朝的,有民国的,也有现代的……

想到这儿,我突然觉得全身发寒,江水也诡异起来,那哗哗的流水声,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说悄悄话。“国原!张国原?”我站起来叫道。

16、黑夜传说(2)

没见回应,诺大一个橘场,就剩下孤零零的我。

此时一弯刀子般的冷月正从橘林那边升上来,天地间一片清冷。

我只好提着土枪去找他。

橘林里黑漆漆的,月光洒在橘子树上,与树叶的阴影交叠在一起,斑驳陆离。

“国原,你在吗?”我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答应,我看到橘子林里似乎有黑影在动。

我顿时警觉起来,端起了枪,弯着腰走入林子。

走得近了,林子里突然发出扑簌簌的响声,从橘子树间钻出一个人头来,正是张国原。“你这小子,在这儿做什么?”我收了枪,有些生气。

张国原捂着小腹,脸色发青,摆了摆手说:“别提了,突然莫名其妙闹肚子,也不知道晚上吃了什么鬼东西。”

“你小子,也不吭一声,阴沉沉的,想吓唬我啊!”我说。

张国原笑着向我道歉,我们又回到江边。 “我说,刚才我感到这江水好诡异,就像有人在说话似的。”我看着月下的江水说。

“你也听过那传说?”

“什么传说?”

张国原嘿嘿干笑了几声,说:“没什么,没什么,没听过就好,没听过就好。”

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传说,可他死活都不肯说了。“真是莫名其妙。”我骂了句,也没再追问下去。守卫这一大批公社财产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因为橘子的具体数目都是过了磅的,万一少了,麻烦就大了。在那时,集体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没有批准,谁也吃不得一个橘子。因此,这一整夜,我们都得睁大眼睛盯着,不敢有任何闪失。

守了五个小时,将近午夜。那轮弯月悬在中天,更加凄白,橘子垛也变得毫无暖色,令我的感觉很不好,我总觉得它们好像一个个人头叠着,在月光下盯着我。

“你睡一会吧,我来守着,等会儿咱轮换。”张国原提议。

“好。但是,国原,我有个不好的毛病。”       “什么毛病?”

“梦游!如果我梦游病犯了,你不要怕,只要在我耳边说句天亮了,我就醒了。”我说。       他很吃惊地看着我,好像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我说这话倒并不是吓唬他,我是真有这毛病,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站在家门口的水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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