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会怕挨骂?”望着君柒柒那副真的很着急的模样,楚天阔取出口袋中的手帕递给他。
“别人骂我我不怕,那三个糟老头骂的话,我可是怕到骨子里了。”接过手帕,君柒柒就着一旁的铜壶边擦脸边回答。
望着向来不拘小节的君柒柒如今竟那样老实的擦着脸,楚天阔恍然明了,他其实根本不是怕挨骂,而是怕家里的老人家看到他的模样后担心牵挂。
尽管与君柒柒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楚天阔发现,虽他看来独立、随兴,行为处事也机敏、老成,但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对家中三位老者的孺慕与依恋,那份体贴与纯粹,更无时无刻展现在他那听似随意的话语声中。
“怕挨骂就少惹事生非。”
另取来一块干净的软布,楚天阔凑过身去替君柒来擦去他下巴上的几处红渍,然后突然发现鼻前传来一股淡香,清清的、雅雅的、暖暖的。
“别再在那儿装大叔,故意板着脸教训人了。”有人帮自己擦脸,君柒柒自然乐得不动,自顾自的逗着腿上的小豹子玩,“你的眼眸明明在笑。”
“你看错了,山寨大叔只管冷脸收钱不管笑。”
有些怀疑自己的嗅觉,但楚天阔还是在擦去君柒柒脸上最后一滴墨渍后便伸回手,尽管那暗香,不知为何让人闻着很舒服,更让人不知不觉想再多嗅一些。
是奶香吧?毕竟十多岁的年轻人还不算是真正的男人,有奶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方才有没有看错我不敢保证,但我保证这回我绝没看错。”
就在楚天阔重新拿起画纸时,却发现君柒柒一向懒洋洋的嗓音里此刻竟微微带着点兴奋,并且寨里客人们的低语声也开始此起彼落,“抬眼,有意思的人来了。”
楚天阔确实抬眼了,然后看见一名长相俊秀的清瘦男子,穿着寻常布衣由寨前缓缓走入,在轻拍过几名小孩的头并与几名熟识者一一颔首过后,静静落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那是?”
“本县有史以来最年轻,最知书达礼、勤政爱民,最完美展现出‘质朴无华’形象却无时无刻都让人深深感受到‘权利野心’四字之精髓的我县亲亲县令大人——寅未。”
一个微服出巡的县令,如何值得君柒柒如此“慎重”介绍?
虽脑中浮出一抹疑惑,但未待楚天阔细思,在众人愈来愈细碎的哄闹声中,一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傲然步入寨中,谁也不望一眼地落坐于另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这位又是?”
“半个月前入我城查案,号称御赐‘潇洒神捕’的我朝最俊俏,最武功高绝、明察秋毫,最眼皮子底下容不下丁点错误却完全不知晓他自己本身存在就是一项错误的神捕大人——靳风。”
“你的单口相声说得不错。”
听着君柒柒接连两回的慎重介绍,楚天阔没有询问他原由,只是静静打量着那两名纡尊降贵,很难让人相信是巧合同时前来的贵客,然后发现,他们也在悄悄打量着他。
“是吗?那改明儿个我不画画了,直接在这登台演出,到时别忘了少收我点份子钱。”
望着楚天阔和另两人完全不动声色,恍若谁也没发现谁,却暗流涌动的三方对视,君柒柒索性用手撑着下颔直接开始看热闹。
“这两人是否同姓某姓,并且还相当不对盘?”半晌后,楚天阔缓缓望向君柒柒。
“果真英明神武啊,山寨大叔,你也没想到自己身价这么高吧?”凝视着楚天阔刚毅深邃的眸子,君柒柒嘿嘿一笑,“快,再高深莫测、决绝冷硬点,毕竟这戏才刚拉开大幕,你总得给人留点表现的机会。”
“你呢?”
楚天阔之所会以如此问,是因为依那二人只注意他、丝毫没在意君柒柒的情况看来,他们似乎还不清楚他在这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看戏呗!”
听到楚天阔的话,君柒柒嘿嘿一笑,“本县城最引人注目的县老爷及大神捕两人即将上演抢宝、抢地、抢男人的精采戏码,我怎舍得不看啊!”
寅未和靳风,原本确实是一家人,只不过多年前,两人原本担任五喜国国师的祖父因病告老还乡后,不知怎么,竟将长子——靳风的父亲赶出家门,并决绝地切断他和寅家的血脉关系,更令其子孙永世不得姓寅!
而都知晓谶言的两人,一个不甘居于小地方而想藉秘宝之才重回皇城权力核心,一个不甘被逐之辱而想籍秘宝出土抢回正统继承权,会在此关键时刻出现,自不足为奇。
由君柒柒口中,楚天阔知晓了那两人交恶的大致原由,也明白了所谓“抢宝、抢地、抢男人”
——
宝,指的自是寅家秘宝;地,当然是秘宝有可能的出土地——恶马寨;而男人,则是掌握那把开启通往秘宝之地钥匙的最关键人物——他,楚天阔。
但由于寅未和靳风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台面上自然不会有太大动作,但那台面下的角力,就真可说是暗潮涌动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不知是山寨鸡当真那样黯然,抑或是其余四人着实魅力无限,他们竟各自招来了一批古怪、但背景雄厚的有力人士,日日在寨内闹腾不休,让这山寨鸡城开得是愈发热闹,也愈发安全。
对楚天阔来说,这绝对是好事,毕竟碍着那群人的存在,寅未和靳风绝不敢太过造次,冒险把战线扩及另四人身上,如此一来,他们最有可能的作战方式,便是将炮火集中于他一人。
只是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那两人果然是一家人,在纵观全局过后,一致采用“攻心为上”为起手势——各自派出了风格不一的各式花美男,期望能有一名入得了他的眼,突破他的防备,近距离探查他究竟对秘宝一事知晓多少、多深!
日日被一群花美男围绕,楚天阔虽装成什么也不知道,但在那群损友“艳福不浅啊”、”眼光别太高哪”的捉弄声,以及虽不再日日前来支援作画,但只要一出现就少不了用纸掩脸大笑的君柒柒笑声中,他除了冷着脸无奈,还是冷着脸无奈——
时序进入七月,已是盛夏时节,酷热的暑气烘烤着大地,山寨鸡城生意依旧兴隆。
这日傍晚,收钱收到手软的楚天阔如往常般坐在柜台后,但突然,寨门前传来了一阵少见的喧笑声——
“君柒,瞧你这模样,就知道你家老头子夏游回来啦!”
“那可不,明眼人啊。”
“君柒,打赌又输了啊!”
“明摆着的哪。”
“不是我说,君柒,这两年多来,上元、端午、重阳,一年三节你没一次赢的,连这额外加码的夏花节,你都没能翻身,会不会太背气了点?”
“你懂什么呀?我这叫彩衣娱亲。”
听着那一路不断的哄笑及君柒来有些大舌头的回应,楚天阔纳问一抬眼,望见一名脸上画着大浓妆,唇上涂着艳红胭脂,头上还别着一朵大红花的女子,带着一身浓浓的古怪香气和酒味,摇摇晃晃向他的方向走来,最后一屁股坐至平常君柒柒画画的座椅上,将双腿缩至椅垫上后,背靠椅背举起手指着自己——
“你没看错,我,愿赌服输的君柒。”
“你昨夜喝了多少?”
闻着君柒柒身上那股浓浓酒味,再望向他惨不忍睹的妆容,楚天阔好奇的不是他怪模怪样的装扮,而是那三个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酒量相当之好的君柒柒喝到连眼皮都睁不开的境界。
“不多,到今早,正好三十升。”
“你家老爷子还真是老当益壮。”望着口说三十升,可却举着五根手指的君柒柒,楚天阔也不能不服了。
“你的看法一点也没错。”君柒柒努力睁着早睁不开的醉眼喃喃说道,“我都怀疑其实九十岁的人是我……”
“你今天没班。”看着君柒柒想用手巾抹脸,却只将脸擦得更惨不忍睹的模样,楚天阔特地提醒他。
“我知道,但我这回的赌注还包括了三只山寨鸡……所以麻烦你……再怎么样都一定得帮我留三只……三只……一定啊……”
说完这句话后,君柒柒放心的昏醉过去了。
望着整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君柒柒,终于明白他今天为何而来的楚天阔又好气又好笑的将他扔进自己屋内,任由他睡去,直至夜幕降临、人潮散去之时,才将他由床上拉起。
“醒醒,我送你回去。”
“什么……哦,什么时辰了?”
“亥时。”
“亥时……唉呀,亥时啦……鸡,我的鸡呢?”迷迷蒙蒙的睁开眼,但睁眼后的君柒柒却只记得这件事。
“这里。”叹了口气,楚天阔将自己手中打包好还热腾腾的山寨鸡举至君柒柒眼前。
“汉子,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望着那三只山寨鸡,君柒柒感慨不已地拍了拍楚天阔的肩头,拎起鸡便往外走,然后在手肘突然被人一握时,豪气万千地摆了摆手,“不、不用,我自己能走。”
楚天阔知道君柒柒当然能走,只是走法绝对是那种在台北街头被警察临检,根本不用酒测就可以直接铐回警局的那种。
让他自己回家,搞不好明天一早他都到不了,更何况他今天这打扮虽有些骇人,但终归是女人装扮,万一路上遇到老眼昏花,或是和他一样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醉汉,那结果真令人无法往下想……
在君柒柒一路“不、不用,我自己能走”的傻笑声中,楚天阔一路拉着愈走愈偏的他往正路上走,但走着走着,在手中火炬被君柒柒不小心挥落,而他又因浓云蔽月望不见前方道路而不得不低头捡拾时,才一弯身,他便听到身后传来“咕通”一声——
“鸡!千万保住鸡!”
虽然在听到水声对,楚天阔已立即循声飞身而去,但由于人鸡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因此他自然当仁不让的先保住让君柒柒念兹在兹、落水第一时间便抛向空中的山寨鸡,然后在确定鸡安然无恙后,再将跌落水塘的君柒柒一把捞起。
“汉子,货真价实的好汉子……”望着楚天阔手中完全没沽到半滴水的山寨鸡,君柒柒感动得泪都要流出来了。
鸡,确实保住了,但君柒柒却也彻底成了落汤鸡。
望着只顾盯着鸡傻笑的君柒柒,楚天阔在确定他能自己站稳后,先将鸡交到他手上,然后在无奈的叹息声中,将衣服脱下,为他擦去那一头一脸的水滴。
云层,缓缓散去了,皎洁的月光,又一次映照大地。
望着月光下成了落汤鸡的君柒柒,楚天阔发现,今天的决定真是正确,因为在少掉那朵不知飘到哪去的大红花后,君柒柒如今被水化掉一脸恐饰浓妆后的天然素净脸庞,此刻,竟让他看起来真的像个女人了!
他滴着水珠的脸庞,在柔和月光下像打了柔光般的小巧细致,因醉酒而朦胧的眼眸,显得那般梦幻,不断傻笑而轻轻微张的唇,温润而又粉嫩,唇旁那一直没有褪去的梨涡,更让他整个神情傻气又可爱至极。
这样的君柒柒,让楚天阔真有些愣了。
但半晌后,他摇了摇头,一把扛起君柒柒转进了城。
不可能!这样一个胡天胡地,无酒不欢、一醉就傻的家伙,要是个丫头,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