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九:弓心箭影

西荒,昆仑丘。

那日见过西王母后,经允许考察其国情。忙了一天,到下午时,我遣散众人去休息,自己到一清凉处小憩。不多时附近来一年轻人,看他身形颀长,一臂屈捧几捆羊皮卷,长衣近地,缀饰青羽,风格与王母国人无异,却不知为何显得十分质朴,我俩闲来无事便攀谈起来。

看见我在树下抬头望,他大概以为我是无聊到发呆。

“你在这站了这么久,看什么呢?”他问。

“看树上的叶子。”我瞅着这个站在身旁只比我矮一点的人说。

“树叶有什么好看?”他撇嘴一笑。

“我童年在山野中长大,饮露听风,累的时候就随便找一处地歇着。每逢暑热之时,最爱躺在树荫下,听蝉鸣,数树叶。”

“呵呵,那你可曾数清树上有多少片叶?”

“那怎么可能?你真能说笑,我只是数着玩。不过我经常盯叶子,倒是把眼力练得极佳。”

“眼力———哦!怪不得你一开口我便觉得你的声音耳熟,你就是夏族来的那个神射手吧!嘿呀,王母接见你之时我正在后面忙着,等我过去时你正好从前面出去,那会听到你说话,没看到正脸,没想在这碰上你了,真是巧啊!”他大喜道。

“哈哈不错,我就是羿。”

“嗯~听说你前些年降伏了不少吃人的猛兽,深得民众喜爱,夏族首领对你非常认可,所以派你来建立两国关系,是吗?”

“哈哈哈,你高看我了!我的箭能划过山原丘陵,直杀猛禽怪兽,可这两国交往搭建关系的本事非我所长啊~我众当中自有人负责此事,而我此来主要是听闻王母这里有能让人长生不死的仙药,盼望能求取一二,王母也听过我的事迹,相信我不会滥用,所以同意赠予我一颗。”

“原是如此。等拿到了仙药,你会立即服用吗?”

“王母也这样问我,我回答说,如此稀有的仙药,回去先存放起来,等真正需要的时候再服用。”

“你不怕把药放坏了?”

“仙药不会坏吧,何况王母已将储藏方法告诉我,想必考虑到了这一点。”

“既如此,你自己必要妥善收藏,以免被人惦记。”

“当然。”

随后,他看向我放在一边石桌上的弓箭,走过去端详一番,略微羡慕道:“听说,这弓、箭都是你首领送你的?”

“是啊,首领看我从前的木弓用得太久太破,特地去寻了好木材,命人打造了这副送给我。刚开始我旧的用惯了,使新的不习惯,偏巧四处来报有猛兽作乱,我正好试了试新弓箭的手感和射程,才发现果然是旧不如新啊!”我嗤嗤笑道。

“这副弓箭一看就不错!我很想知道这些白箭能射多远?”

“你看,从这到那的距离,完全没问题!”我用手比划着。

“能到那里哪!真够远!好弓配猛士,果然威力无穷!羿,我虽未亲眼见过你捕猎,但对你的实力早有听闻,只不过……”

他变得犹豫。

“什么?”我急问。

“树木值根大地,自带有大地之力,只是再好的木材,终究只蕴含这一种力量,我时常思索若在武器上添加人为的力量,应该能使之更加强劲吧!”他解释。

“人为之力,你指什么?”

我看着他将羊皮卷放在桌上,从衣中费力翻找出一块圆润的小石头,拿到眼前细看,像是在做检查。

“这是……”我奇怪地看着他。

“这是我随身携带之物,是祖上传下来的灵器,有留影追迹等奇异功效。它原来不长这样,年头长了棱角都磨没了,传到我这代,唉~小时候调皮,玩时把它摔过好几次,有一次掉进水里后就再也不灵了。好在两年前我改造成功,终于让它重获灵力,我父亲也终于不再揪着我骂了。”

我忍住没笑,继而问:“你说的‘留影追迹’是什么意思?”

“哦,留影解释起来就是,如果刚刚我把这块石头拿出来使用,那么从咱俩见面一直到分开前的这段景象、声音、动作,都会被完整的保留在石头里,就像人的记忆一样。追迹呢就是另一个人身上也带着类似这块的石头,如果有一天他不见了,或在远处需要帮忙,这块石头就会凭借那块留下的踪迹为我们提供查找方向,帮我们找人。”

“这,这,这石头难道就是……它是不是有个名称?我记得叫什么什么石……”我有印象却一时想不出,话卡在嘴边真是难受!

“映现石。”他立即回答。

“对对对!原来这是祖传的啊,怪不得我听人说罕见呢!所以你之前说人为之力,是指这映现石吗?”

“没错,映现石———其实从我们祖先造出它,传到第三代时,就往里添加了许多额外功效,比如在危险状态下形成足以自保的灵力壳,或在主人注入灵力时自动感知主人意愿,显现主人想了解对象的独立影像,还有……”

他讲解了很多,我认真听讲,直到最后他说,以上功效在这块里已经没有了。

“那你告诉我这么多的意义是?”我扶额问。

“意义?啊意义就是,我想让你知道就算旧功效没有了,新功效还是很厉害的!”

“那么新功效有……”

“助力和复原!”他抢答,“别小看它的体形,发挥到最佳,威力可大着呢!”他眼中闪着欣喜的光点。

“我明白了,你想用我的箭试验吧?”

“没错!”

在他的盛情推荐下,两天后我们来到一空旷地带试验。

准备之时我去查看,没想到他竟已将映现石分割成无数小块,分别绑在我的羽箭上。

“它不是你祖传的吗?就这样粉碎了?不怕你父亲责骂吗??”我震惊道。

“唉,想当初我花了那么多年改造它,可最终只变成了这个样子,但仔细想想,把所有灵力有限的功效转换成两种威力凝聚的功效,也算守恒了吧~”他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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惋着说,“可惜,如此功效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当年先人创造它的意图,在如今环境中也已失去意义,与其干放着,还不如交给真正能用的人,就比如———你这样的英雄。”

我诚挚的感谢了他的好意,双手接过所有箭支。

后来的试验结果十分惊人!我的箭惊动了王母国的边土守军,差一点飞出国界,好在我们提前向王母报备,国中有人出面解释。

我跳进被映现石威力和箭矢速度带动,合力在地面炸出三米深的圆坑,在中心费了老大力气把箭拔出来。看到完整箭头的那一刻,我真的为映现石的复原力所惊叹。

改造这力量之人站在坑上,我举起箭向他道贺,他也兴奋地朝我招手。

他把我拉回地面,激动得甚至有点哆嗦,嘴中念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我问他做到了什么,他说他做到和先人一样的事,方式有些不同,但效果相似。映现石中有很多古老景象他看不明白,身边也没有一样的器具,但他知道那是先人的经历,都是真实的,只是都消失在了漫长的时间里。自小喜爱钻研的他只好去找了几位耄耋老人问询,老人们口齿不清但精神明朗,给他提供了很多信息,他便按着做过一些简陋模型。

年年日日的研究让他产生了新思路,不停地在摸索中积累经验,终于在映现石的改造上,他成功了!这个成功不仅代表了他的努力付出,更足以成为最令他自豪的事!

我夸赞他一定会名扬其国!

他无比愉快地拥抱了我。

离开的前一天,王母设宴相送,宴会上我跟王母说起此事,王母同样很欣赏他,借此说道:“试验成功是第一步,接着他要迈出第二步了。”

我问第二步要往何处迈,王母说:“像他这样游荡之人,总不会安于一处的,在他也要离开这里前,你是否要去再会一面?”

我听后微惊,王母才道:“他并非我国中人。”

我找到他时,他果然在收拾物品。见到我来了,他再次拥抱了我,并说:“我的映现石以后就交给你啦!这是我的试验,其实也是我的任务,我相信你会有用上的时候。朋友,我就此告辞了。”

“你会去哪?我们还会再见吗?”我问。

“山高水长,你不一定能再见到我了,但我觉得我一定会听到关于你的消息。”他微笑道。

“为什么?”我又问。

“等着瞧吧,大羿~”他顽皮的笑着,似乎意有所指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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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故土,我们将所见所闻一一讲述出来,让族人对那个西边的国家有了更深入了解。

至暮,我与妻子手挽手回到家,我将长生不死的仙药交给她保管,这件事除她之外只有首领知道。

一段时间后的某天,我正与熟人们在一条道走着,忽然间听到旁人的议论声,仰头一看,竟发现天空上悬着好几对日月!地上的人们正是对这奇观惊叹不已,纷纷驻足。天仍是蓝的天,太阳却不是平时那样耀眼灼热而不可直视的太阳,而是和月亮一样呈现出完整的样貌,所有的日月均为白色巨大圆体,明晃晃的出现在空中,让人们都觉得它们离得很近!

我大略数到了六个太阳和三个月亮,西边是两个太阳中间夹一个月,东边离我较远,天空就像延伸的巨画,我只看到了三个距离不同的太阳,而中央有两座正面样子貌极其复杂、侧面切割极其工整的“山”,一座青“山”,一座白“山”,一对日月各于其上,好似是这两座“山”顶着这对日月。

我像其他人一样停下观望,原本走在我前面的皋陶却非要拉我继续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多无聊。我不想走,他便几番来拉扯,我实在拗不过他,跟着往前走,后来也不知怎的,周遭一下就转变了。

我站在人群中,望着前方一座座比前一幕更奇怪的“山”,这一处的“山”都是竖直且多彩的,高高矮矮,即使只能看到最近的一面,后面的“山”一半以下都被遮挡,我也不觉得那些“山”与“山”之间是相连的。正在看时,有一个状如白蟒的物体飞上天空,却持续了短短几秒就落了下去,接着,另一座“山”背后也冒出一只“白蟒”,这“白蟒”只有一截,结果刚飞了一会便突然侧翻过去,随后坠落。

我听到身边有人大喊:“车掉下来了!车掉下来了!”又有人说:“今年的地心引力特别强,有人在自家阳台和楼顶天台上正常跳,都能从楼上掉下来!”还有一个声音说:“这样的事故今年已经发生好几起了!”

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而且感觉这好像完全不是我的世界。我试着扭头看看身边都是什么人,却看到与刚才又不一样的景象。周围环境变回了我熟悉的道路,我和第一幕的熟人们还在一起,走着走着不知到了谁的家,我进去一眼看到首领坐在那,还有许多族人,大家围坐在一起等我们。首领招呼我坐到他身边,我便在另一侧与他人中间留了一个人的位置,等着妻子过来。可当她进来时,却直接走到了离我和首领位置还隔着两个人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坐在了那边,都没往我这看一下。那里正巧有一个空位,我之前竟没看到,我感到非常惊讶,想问她怎么不来坐在我身边,正当此时,鸡鸣吵醒了我。

我立即翻身,看到妻子在身侧安睡才放下了心,那一天我三次问她:“你会和我一直在一起吧?”

妻子总是笑盈盈地回答:“我怎么会和你分开呢?”

于是我没再想那个荒诞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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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热!

毫无征兆的一天,外面像下了火一样!!!

我完完全全被热醒,刚翻起身,汗珠就像下雨似的砸在地上,妻子也被热得难受,像生了大病似的,乏力地坐在床上,我赶紧去拿水,晃一晃才发现罐子里剩的一半水都干了!

我跑到河边打水,沿途看到好几个热倒在庄稼地边的人,他们面目与身体发红,宛如被炙烤的动物。地面烫得我无法停留,等到河边发现连河道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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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干涸了!

我感觉天上好像有三个太阳!

温度越来越高,附近的庄稼地和茅草堆都开始冒烟,首领出来召集大家去深山里避暑,我走过的泥路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变成了硬土,我踩着一脚沙子赶回家,拉上妻子一起躲进深山。

在我们进山时,有些地方已经烧起来了,上山时我们互相搀扶,害怕有人倒下,因为一旦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我们躲进潮湿的山洞,等待这极端热灾过去,然而周遭温度只是越来越高,即使是洞里,不断吹进的热风也足以让人达到中暑的程度。有些老人渐渐支撑不住,他的家人们只好一把泪一把汗地为他扇风,可是越扇越热,根本不起作用。

“明明还在早春,天气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进洞伊始,还有人有精力说这个话,没过一会,都像庄稼似的热蔫了。

妻子因虚脱坐在地上,我守在她身边,让她拉着我的上衣,我们都闭眼不语。大量冒汗把我的眼睛蒙得都糊了,汗水滴进眼角正常该有些沙疼,但我已热得感觉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抹了一把眼睛,看到是首领。

他一边擦着流不尽的汗一边对我说:“现在天上一定不止一个太阳,它们的行动轨迹不受任何约束,这个情况必须想个法子解决!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受不了!羿,你可以箭随心发是不是?”

“是。”

我将妻子的手轻轻拿下,捡起随身携带的彤弓素箭,立即跟首领走近洞口。多个太阳的光芒足以射瞎双眼,首领快速撕下自己的衣边为我遮眼。

拉弓、上箭,足够熟稔的弓箭手,不必用眼去看,只要用心去感受,就可以以心代眼,快速确定目标位置,一击毙命,此为“箭随心发”。

有些人跟我们一起来到洞口,我更不会让大家失望!

悬崖之上,一箭出,听到鸟惊声,二箭、三箭出,同样的声音,四箭五箭六箭并出…………

“中!”

“又中!”

“再中!”

………………

我每射下一个太阳,大家都会呼一声为我打气,我也倍感振奋,一连射出几只箭,随着身上热度的降低,我知道快要成功了,心中更加按捺不住。

在王母国帮那人试验时,想必他就是这种心情吧!幸好有他映现石的帮衬,我的箭才得以射到高空之上。

第九箭射出,大家高呼“全中”,我激动地摘除蒙眼物,再抽出一只箭,对着天上那最后一轮光亮,把弓拉满,准备完成最后完美的一击。

“羿———停下!!!必须留一个!”

首领跑过来喊醒了我。

所有人都从洞中走出来,我的妻子也在其中,不顾我满身汗味,直扑上来抱住我。

“大羿!大羿!大羿!大羿!大羿!”

在首领的带头下,大家都围着我举臂欢呼,一声高过一声,估计连远处那片山头都听得到。

生活恢复正常,大家各回各家收拾。在一个幽静闲适的傍晚,我看着桌上摇曳的烛光,想起首领第一段情缘,有些替他惋惜,一回头正好看到妻子走来。

“怎么没睡?”我问。

“你在想什么?”妻子也问。

“我没想什么,就是在欣赏月色。姮娥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啊!”

“那你看是月亮美,还是我美呢?”她居然会给我出难题了。

“自然都美,但美的地方不一样。”我给自己下了个套。

“怎么不一样?”

“月在枝头,你在心头啊~”

“讨厌~”

“还有不一样啊,月亮和你都只有一个,但月亮是苍生的,只有你是我的!”

妻子捧着脸笑,依偎到我肩上。

“不过,姮娥你感觉到没有,如今剩下的那一个太阳,好像很懈怠啊~十天半个月不出来一次,田里的庄稼都长不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我所愁此事,也是首领忧愁之事。

“不是还有‘钟山之神’吗?”妻子仰脸问。

“钟山之神,它……终归只是暂代。”

“有,总比没有强,对吧。”妻子说。

我看着她,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天下只有一个太阳了。”我轻叹道。

“月亮也只有一个啊~”妻子接道。

我看着她纯净的面庞,就好似天上那如冰如水的月色。

注:

西王母国:上古时期中国西部的一个奴隶制国家,其首领为妇女,故称“王母”,都城位于今青海省青海湖西畔的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天峻县一带,所以有人认为青海湖就是传说中的“瑶池”。在一些史书上有“西王母来献其白玉块”的记载,最出名的当属《穆天子传》中周穆王奔袭万里,相会王母的故事了。根据史料描写,王母最初的形象较为怪异,似为半人半兽,但也有人认为其“虎齿、豹尾”只是身上的装饰,本质还是人类,随着时间推移,在后代的史书记录和神话作品中被逐渐升华为贵妇形象,神性扩大,地位提高到了天界,因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很大的影响。

相关文献:

1.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一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

2.黄帝时,西王母献白玉环。

3.稷为尧使,西见王国。

4.穆王西征至昆仑丘,西见王母。

关于“大羿射日”:相传尧执政时期,出现了“十日并出”的现象,他让大羿射下其中九个。现代考古学家猜测那可能是远古的一场陨石雨,但在一些国家的传说中,也有天空出现多个太阳导致雪山融化的记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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