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玉梳掉落在地上,碎成几瓣莹润。
身后的宫女愣征在那里,却是泪眼婆娑。
“瑶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上次被太后夹断的指头还在疼?”
“没有,娘娘,”瑶儿强自压抑着心酸,终是忍不住,泪珠扑簌簌落下来,“娘娘竟然又是一夜之间添了一缕白发!”
她的身子一僵,颤颤地抬起手,抚摸着鬓边的发丝,“瑶儿,如今是哪一年了?”
宫女强忍着泪意,“禀娘娘,已是轩辕一十二年。”
“一十二年,原来,我困在这冷宫里,已是十年了。红颜弹指流砂,更何况是在这凄凉的冷宫里,十年煎熬蹉跎。”
恍惚如白驹过隙,红颜转瞬即逝,也不及得皇上的心思朝夕莫测,瞬间凉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如若果真回到初见,没有在那场炫丽的烟花里相遇,也不会被他的温情蜜意迷了眼。
烟花易冷,就像他对自己的疼宠,不过昙花一现,便永久归于冷寂。
当初父亲百般阻挠,她以死相逼,决然狠绝,父亲老泪纵横,仰天长叹,“你这是要陷我苏家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她的心又一阵猛烈的绞痛,揪着胸口苍白了脸。
瑶儿赶紧递过温水药丸,喂她服下,“娘娘,你又想老爷了是不是?你的心疾已经越来越厉害了,心放宽些吧,总有一天,皇上会明察秋毫,还我们苏家一个清白的。”
她冷冷一笑,心里如刀剜火炙一般抽痛,“苏家世代忠良,你以为皇上屠我满门三十六口,当真是相信了太后的话,以为我爹是要弑君谋反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身后的宫女,“这冷宫里四季阴寒透骨,每日里残羹剩饭,受尽欺辱。他却舍得用这名贵的药丸医我心疾,保我性命,不过是想逼迫我向他低头屈服而已。他怎的就不想,他残害我族人,满手血腥,纵然我对他有似海的情谊,也该干了,只余下满腔的悔恨,在回忆里备受着熬煎。每日里数着那围墙上满是青苔的青砖,自上而下,自东往西,一块一块,恨不得扒下来,为自己搭一座坟,就此埋了自己。”
“娘娘!”瑶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实,皇上他的心里还是有你的,娘娘夜咳,我睡不踏实,经常夜半时起夜,看到好多次皇上站在院子外面,望着娘娘的窗子,孤零零地一个人,满是凄凉落寞。奴婢看着都觉得心酸,你们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呵呵,”她淡然一笑,“瑶儿,你可知我为何苟延残喘,没有随了家人一起去?”
“活着,总是有希望的,娘娘。”
“希望?”她冷冷一笑,满脸苍凉,“世人都道圣上仁慈,我父亲犯下滔天大祸,他的女儿也不过被幽禁冷宫,都不曾被废了皇后的名号。也只有我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在帝王的心里,我终究是不比他的江山分毫。我父亲知道一个可以翻天覆地的皇家秘辛,纵然对他忠心耿耿,还是换来灭顶之灾。他留我性命,也不过是因为记载着这个秘密的绢纱还在我的手上。他性子多疑,如若我一死,宫里跟随了我的人必然无一活口。我想死的自由都没有。如今十年已过,她们或死或背叛了我,只有你不离不弃,陪我受了这多苦楚。我愈加不忍心让这冷宫葬了你的大好年华。但是,我好像撑不住了……瑶儿,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血染尘埃。
乾清宫里,他挥笔泼墨,冷宫里的女子展了眉眼,对着他巧笑倩兮。
有小太监几次欲言又止。
“究竟是谁在外面哭闹,扰了朕的兴致?”
“皇上”小太监匍匐在地,“是冷宫里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在外面一直拼了命磕头,说是皇后娘娘快要不行了。”
小狼毫猛然被折断,宣纸上润泽了红梅点点。
冷宫的门猛然被踢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苏欣儿,你大胆,你不可以死,朕不允许!否则……”
“否则如何?皇上,再灭我苏家满门么?”她费力地扭过头来,脸色苍白如纸。“我父亲明知你非先帝亲生骨血,为了他的女儿终生幸福,也不得不弯了气节,拥立你为帝,却惹来灭门之祸。”
“对不起,欣儿,我母后苦苦相逼,我也无可奈何。”
“咳咳,好一个无可奈何!”她紧紧闭了眼,“私下拷问我的婢女,杀人灭口,数次差人来我冷宫里翻找太后和摄政王私通的绢纱,也是无可奈何吗?”
“不不,我发誓,这些我绝对没有做过。”
她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神采,“皇上,竟然还戴着我送你的木簪?你不是一直嫌弃我雕的粗陋笨拙么?”
他跪在她的床边,紧紧地抓住她瘦骨嶙徇的手,“欣儿,今生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其次就是我自己的心。为了天下,我负了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如凌迟,日夜滴血。”
她费力地抬手,“簪子还我,将它折断了随我去吧。”
“欣儿,难道这最后一点念想你都不愿留给我吗?”
她固执地抬手,将簪子拿在手里,却是没有一点气力。
他接过木簪,轻轻一折,簪子自中间断开,却是空心,一方蝉翼般轻薄的绢纱飘落地上,隐约可见米粒大小字样。
“我恨了你十年,怨了你十年,如今这恩怨便随了我烟消云散吧。你,可是心安了?”
他痛哭失声,毁天灭地般的撕痛。
“人生若只如初见,呵呵,初见,奈何桥上汤三碗,来世老死不相见罢……”
声音愈来愈低。
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