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橘黄色的光芒洒在大地上,金灿灿、暖洋洋的,让人心里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松阳县附近的营地中,忙碌了一日的洪老头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的天空。不远处,炊烟随风变幻出各种形态,飘逸在开始暗下来的天空上。
有那十岁左右的孩子随着娘亲走过来,看着其中一朵云彩,忍不住道:“娘,它长的好像糖葫芦,如果再红一些,就更像了。”说着,还吸了吸口水,很垂涎的样子。
做娘亲的动作顿了顿,也跟着她抬头望天,恰好一阵风吹了过来,吹散了那充足签子的炊烟,也吹散了那一颗颗糖葫芦。
小孩子对着天空叹气,低下头很是失望的说:“被风吹没了。”
摸摸头安慰孩子的母亲牵着失望的低着头的孩子走远了,洪老头的大孙子洪升终于找到了自家祖父,气喘吁吁的说:“祖父,您身体刚好就不要在这里吹风了,晚饭都做好了,咱们回去吃饭,今天还做了肉呢,可香了!”
洪老头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了一股肉香,肚子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感觉一般跟着咕噜噜叫响。
他们山坡村的村民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所赚的银钱并不算少,村民们只要肯干,每隔几日吃上一顿肉是完全没问题的。往常,他们并不馋肉,但是自从芠州出现洪灾,他们逃难来到松州,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肉的滋味了。
做饭的妇人手艺极好,因为难得的做了回肉,她特地取出攒了许久的油用来翻炒,肉香味也跟着完全渗透进跟着肉炒熟的配菜中,让闻到的人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洪老头作为地位最高的一家之主,最先动筷。
被炒到半透明的肉片颤巍巍的落入口中,香酥的滋味让人满足。洪老头吃着饭,脸上的愁苦之色却愈发的重了。
因为活干的好被奖励的肉只有一斤左右,切成片后看着多,但是一人几筷子很快就吃没了,又年幼的少年干劲十足的说:“明儿起,我要更努力的做活,争取下一次咱们能得两斤肉回来。”
洪老头看了他一眼,精瘦精瘦的模样,比之前黑上不知多少。
吃过饭,洪老头叫来大孙子,“咱们现在有多少存银和粮食?”
洪升被问的一脸莫名,但脑中飞速计算过后,还是很快的报出了准确的数量。
洪老头紧紧皱眉,洪升想了想,问:“祖父您在担心什么?咱们现在努力干活每日能吃饱穿暖,不时还会有铜钱和肉的奖励,村民们都干劲十足。”
洪老头看着自己大孙子,想了想,直接道:“已经快到秋收时分了,咱们芠州今年的秋粮是没有指望了。松州人口不少,丰收之时,秋收的粮食刚刚够松州的百姓们吃之余还能有少许剩余。咱们营地的灾民保守估计大几千人,松州的粮食能撑多久?”
洪升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哪怕是最开始的山坡村遭遇水灾了,那时候有作为村长的祖父顶着,后来跟着村民来到松州,祖父病了,又有这里严格且完善的管理顶着,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好好干活多得些肉吃,攒些银钱,等芠州情况好下来之后回家乡继续往日的生活。
他顺着洪老头说的往深处想了想,表情骤变,声音既慌且乱,“不,不会吧,祖父,那我们怎么办?”
洪老头眯了眯眼,“且看看,咱们都能想到的问题,松州上下这么多官员,只会比咱们想到的更早,也更全面。”
洪升稍微放下些心来,但是也下意识的开始打探起近来松阳县的动静。
一直到秋收开始,他们被安排去帮松阳县和附近县城的百姓们抢收,忙的每日只想睡觉,再没办法顾虑这些事情。
直到,地里的粮食被顺顺利利的晒干,收进百姓的粮库中,县衙和府衙都如数的收到了粮税,营地突然来了许多官员,开始对营地的百姓们进行细致的登记。
问清楚姓名,户籍所在地,年龄,能否干一些体力活等等。
洪老头敏感的察觉到其中的问题,再联想到之前曾有精通水利的人来到不远处做一些检测,还有前段时间营地中暗地里传播的征徭役之事,洪老头不禁眉头紧皱,让自家大孙子找来村民们,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前来的官吏众多,甚至有许多人手是从松州城调过来的,不到十日就将他们一一登记完毕。
这时,朝中下达的指令才被公布出来,松州征徭役的同时,也在营地中征收愿意挖沟渠的百姓,许以最好的待遇。
事情传遍营地的时候,有许多灾民们表示出不愿来,洪老头被孙子搀扶着在营地里转上一圈,便听到了许多风声。
待回到自家的房子中后,他深深的叹气,“升米恩,斗米仇啊!”
洪升不解,“按照官府贴的告示,挖沟渠大概得持续到明年春日。松州虽然身处西南,但是冬日里气候并不多暖和,挖沟渠本就是一项累人的差事,冬日里沟渠上冻,挖起来更是艰难,营地的百姓们不愿意也实属正常。”
洪老头摇头,“松州的官员们本也没有强迫大家挖沟渠的意思,只是粮食有限,要优先提供给做体力活的百姓们,多正常的事,且看看那些人都说了些什么。”
“松州的官员们收留咱们就是早有预谋,让咱们干这些可能没命的体力活。”
“原先每日都能有两干一稀三顿饭,如今松州秋收了,秋粮入库了,却要缩减咱们的伙食,那些官员们当真可恶,也不知道背地里贪了多少。”
“咱们也跟着帮忙秋收,却不能分到一点半点,那些个官员酒足饭饱,咱们却将将饿死,这世道当真不公平!”
洪老头惟妙惟肖的将这些人说的话复述出来,脸上的皱纹都深了许多,“他们竟是都忘了当初生病之时说出钱给他们医治的。在其他州只肯在城外施粥每人每日一碗,吊着他们的命,让他们勉强不饿死的时候,是哪里收留他们的。”
洪升听的面色发红的低下头,呐呐的不敢吭声。
征徭役自古以来就是要死人的,那些个行宫,河道和其他建筑,哪个不是人的尸骨堆起来的,不说那些人,只说他听了心中也发怵。
……
封寒笙的腿将将养好了一些,每日坐在四轮车中被推到府衙办事。
朝中的同意在他的预料之内,在文书下达之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此时,桌前摊开放着记录营地百姓们资料的书籍。厚厚的一本,以村落、小镇、县城来划分,记录的清晰明确。
他快速翻完,看向站在堂下的王先生,“各个县城都登记的如何了?”
周先生之前曾参与营地的各项事务,对此比较熟悉。封寒笙便将统计营地百姓的事情交到了他的手上,而他也没有辜负的顺利完成。
而各个县城的户籍统计,则由各地县城自己完成,为了掌控进度,封寒笙在王先生的自荐后,将事情交到了他的手上。
王先生有些尴尬的看着封寒笙书桌上的书籍,声音放低了的说:“回大人的话,将将完成了十之二三。”
封寒笙立刻皱紧了眉头。
朝廷派来的精通水利的官员们都已经到了,且已经开始按照之前画出来的图纸一一测验。秋天来到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等确认完征徭役的人数,安排好他们该去的地方,只怕已经快入冬了。
届时,百姓们吃苦受累,进度也会被大大的影响。
王先生心中正有些忐忑呢,抬头看到封寒笙的表情,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已经不复刚来松州城时的意气风发,这段时间的不被重用,眼睁睁看着各方面都不比自己强的人做着重要的活计,而自己则在妻子的唠叨下做着不重要的活计,已经让他的心态有些失衡。
再加上,自张文生回来松州,任当地县城的学政官之后,连带着州学也开始有所改变,他更是被划分到边角处,手头的这个事项,可以说是他翻身的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保证道:“大人,属下保证,必定在十日之内,将各个县城服徭役的人手统计完毕。”
封寒笙挑眉看向他,半响后严肃点头。
营地的灾民们情绪激动,一开始洪老头还有些担心,但是没过几日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正如每个地方的坏人和懒人只占一小部分一样,营地里的这些人也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兢兢业业,勤劳肯干的百姓们。
没过几日,营地中每晚讨论的话题已经从之前的担忧回到家乡后没有银钱修建房屋,买米吃饭,变成了服徭役会得多少吃食跟银两。跟着忙碌小半年,攒下的银子够不够建一间容身的房屋。
大家积极为以后做打算的时候,松州城府衙外的鼓,却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