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睛一大一小的魁梧汉子一走进来,方进石马上就想起,他没去江南时,曾经和万俟卨也是在这汴梁城的另外一条街上,见过这个青年。
当时,这汉子的弟弟几人推着装有石碑的木轮车,差一点撞到万俟卨,最后还是方进石掏出来一贯钱来解围的,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他了。
静安军观察使范悝听到这有些出言不逊的喝问,却没有发怒,只是扭头看了看这青年,道:“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这青年迈步走到桌前近,道:“我曾到黄河边上,看到金兵渡河,可我朝官军迎战者寥寥无几,如此难得的这大好战机,却不知禁军为何举棋不定,心中疑惑,就只能寻你问问了。”
范悝也不起身相让,拉了身边一个凳子对他道:“如何迎战,仗如何打,禁军如何调动,自有枢密院与兵部统盘考虑,这些哪里是你我所能管的到的。”
这青年在范悝拉过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向范悝道:“就算是这样,可范表兄身为静安军观察使,纵然朝廷一时间还没有调令,但应当做的准备,总是要有的。”
范悝道:“谁说我没有准备,静安军将士早就摩拳擦掌枕戈待旦了。”他感觉好像只是和这青年说话,冷落了方进石和陈甲丑,就向二人道:“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弟,家就在相州汤阴县,姓岳名飞,如今在河东路平定军中任职偏校,此时正回家探望老母亲,当年贼寇陶俊、贾进在相州作乱,是他组织乡勇擒拿的,在相州还是有些名气的。”
方进石听范悝说到这人是相州汤阴的“姓岳名飞”,后面的话就没听进去,这样鼎鼎大名如雷贯耳的名字,一听到就让他心中不由主的肃然起敬,他一直以为岳飞真如画像上那般英武传神,气度不凡,谁知道真人见面,相貌也是极为平常,甚至面容上有些小小的缺陷。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方进石对岳飞敬慕之心,不等岳飞坐下,方进石就为他倒上一杯酒,送到岳飞面前道:“岳大将军,我敬你一杯。”
他这个话范悝和陈甲丑都不由的笑了,岳飞自己也微微尴尬的道:“一个小小的偏校,如何敢称之为大将军?”
方进石认真道:“此时非是大将军,以后必然扬名天下,成就一番大事业,当一个大将军还是不在话下。”深知岳飞为人和能耐的范悝听了他的这个话,马上附和道:“这个话我相信。”
岳飞稳稳的道:“将不将军的,对我倒是无谓,只要天下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便是我们这些武人的平生所愿了。”
方进石马上接道:“对对对,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他这个话顺口而出,只是自己记得有这么个话,到底这个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他却记不得了,事实上这个话是明朝的戚继光说的。
陈甲丑听了赞道:“方公子好文采,出口成文,这句话足见方公子一片赤诚报国之意,实在让我辈敬仰,好句,好句。”
他马屁拍的方进石不太好意思了,毕竟这个不是他自己作的,而且他这个本意是赞叹岳飞的,他平时脸皮虽厚,可是面对着岳飞这样的一个未来的大英雄,总是觉得应该谦恭一些,脸皮要薄一些。
岳飞也念叨了一遍这句诗,然后抬起头道:“确实是好句,能写出这般诗句者,必然是大英雄,绝对是心怀天下者。”
方进石道:“这句诗是另外一个英雄人物所作,在下不过是搬弄照抄而已。”幸好几人也没有问这诗句到底是谁作的,让他少费了一些口舌。
范悝把方进石介绍给岳飞,只说他是赵三哥赵楷身边的,方进石笑道:“我也是有军职在身,一个小小的武功郎。”他又看着岳飞道:“岳大哥,我们之前见过一面的,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他专门提自己武职,真心诚意倒不是炫耀一下,而是希望可以和岳飞拉的近乎一些。
岳飞点了头道:“记得,方公子是位慷慨的人。”他也只是记得方进石曾经拿了一贯钱出来,替万俟卨解围的事。
方进石道:“若是岳大哥还没有吃饭,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了。”
岳飞看了看桌面上那些菜,道:“不了,我还是到外面买两个炊饼就好,家母有多年的腰腿痛病,本是带她来看病的,看到范表兄,就忍不住过来问上一问,见怪了。”
方进石道:“不知道岳大哥什么时候回去?”
岳飞道:“午后就回汤阴县去,家母还在药铺中相候,这便告辞了。”他向范悝打了个招呼,起身出了门去,范悝送他出去,在门口关切的问了几句,转回头来,范悝对方进石道:“方公子,我这表弟是个武人,有时说话直了些,莫要见怪。”
方进石道:“我平生最敬仰的就是像岳大哥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会见怪,范兄,真是多谢你这餐饭了,让我得识岳飞这样的人物,我先前还不太想来呢,见君一面,真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后面这句话,是前些日子他为了讨好黄金绵,跟着她学了几天经典文化书籍,这句话出自出自《诗经·小雅·车舝》,是用来称赞孔子的,黄金绵给他解释过意思,方进石当时就记住了,他今天见了岳飞,感觉自己的文化水平也是突飞猛进了,竟然可以出口成章了。
陈甲丑和范悝不由的面面相觑了一下,岳飞虽然在相州当地有些小名气,但这个话他说的也太过分了点,陈甲丑悠悠的说了句:“方公子的见解与识人,真是于众不同。”
三人又随意吃了点,方进石站起身来道:“两位,这酒也吃的差不多了,我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范悝忙道:“那我们就不烦着方公子了,只是不知道赵三哥许诺的那一万缗钱……”
方进石豪爽的道:“这个还请两位放心,只要我回到淮东,一定先把两位的钱给清了,奉宁军就在淮东,倒是好说,静安军这一万缗,不知如何给到范兄手上。”
范悝唯恐他不给,马上道:“若是方公子有钱到,送到相州军中可以,送到汴梁赵三哥府也也行。”
方进石道:“好吧。”
范悝想了一下道:“还是最好交给赵三哥府上,再转交最好,这样赵三哥也知道方公子确确实实是把钱给我了是不,金兵来犯,说不定宇文先生想办法让静安军入城也是未知。”
方进石一愣,问了一句:“宇文先生有些想法?”
范悝自知失言,马上陪笑道:“宇文先生又非枢密院的太尉,他如何当的起这个决定,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方进石哦了一声,这话题不再深入说下去,三人又喝了一杯,方进石这才起身告辞,陈甲丑和范悝两人一直送他到了门外。
方进石其实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施全和李孝忠虽然被关在永安县衙门,但相信秦桧一时半会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尽管已经找了郓王赵楷,但他的吩咐也不会那么快就能传到相府蔡攸手里。
他骑了马回到汴梁城自己的家里,因为他走的急,两个老婆都还在永安县施家呢,方进石赶了一晚上的路,此时酒足饭饱,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可躺在床上半天,很想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搂着女人睡觉惯了,不抱着个什么,睡不踏实,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翻了半天,依旧难以安然入眠。
躺了半天,耳边传来屋外面一阵阵噼啪的声音,隔一段时间就重复响起,好像是有人在折树枝什么的,本来方进石就没睡好觉,刚刚稍有点睡意,又让这声音惊醒,他让这声音搅的心头火起,当即赤了上身趿着鞋子拉开房门,没出门就骂了道:“谁个眼睛长到后脑的,睡会觉都在这里吵吵吵,再吵马上给我滚。”
他这么急急恼火的冲到院中,只见院中大树旁边的花圃处,乔凌儿手中拿着一段细木头正准备轻轻折断,原来她闲来无事穷极无聊,她自己又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到方进石院子花圃的木栏篱笆被雨打风吹散了,也没有人收拾好了,就自己找了木头树枝,准备修好它。
方进石没让她跟着去永安县,她一个人也不想出门,根本不知道方进石回来了,这都大白天了,她更不会想到方进石在屋里睡觉,方进石衣衫不整趿着鞋子冲出来,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并让她马上滚,乔凌儿低了头,双手紧紧捏着那根树枝,诚惶诚恐的用非常微弱的声音道:“我……我……不是……”
她这种情况之下,稍稍好的点的结巴又犯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越说不出来越觉得委屈,她虽然很能打,但内心深处却怕极了方进石,在他面前却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要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