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前,新来的卡尔基在夜间当值时的奇遇。这位自称御前侍卫的神秘男子,常常能放他进入“痕都之园”内,互相切磋和学习德式长剑。一开始,年轻的卡尔基害怕触犯严厉的宫规而遭惩罚,但这位年长的骑士向他保证绝不会有人发现,因为他是这一片的主管。“至圣所里是不是只有太监?还有就是侍卫们?”卡尔基好奇地问道,他知道有不少高阶的年长骑士为侍奉圣人而自愿成为“禁欲者”,因为他们无法正常来往于居住区,至圣所是天宫之顶,也是寂寞之顶。“如果你学会跟自我相处,在至圣所内,二十年跟二十天并没有很大区别。”“你在内卡特环还有亲人吗?”“我曾生过一个儿子,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跟你差不多大。”这位不肯完全露出面容的神秘骑士用武人率直的风度,伸出大手拍了拍少年刚刚长出柔软胡子的白皙脸庞。这一举动,让卡尔基觉得很亲切。他们就这样成为忘年交。但他不肯告诉卡尔基自己的真实名字,只让卡尔基用德语称呼他为“meister”。在剑术上,他确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师,让原本对自己的剑术颇为自负的卡尔基也折倒,他的所有剑术老师都没有能与大师匹敌的,一开始他甚至被打懵了,这也符合了一个传言,就是至圣所卧虎藏龙,有柏拉图最好的武士,只是他们不再露面。于是,就在这短暂的一段时间中,卡尔基受到了这位大师的点拨,剑术突飞猛进。在未来他能成为“柏拉图第一武士”和这段经历密不可分,因为他的心灵与一位剑术大师相通。在散发柑橘香气的美丽花园中,大师对这位年轻扈从毫无保留地传授技巧,这种古老的剑术,在太空时代,不知道还能继续传承几代。“阿希尔大团长重新接纳了我,但是……”卡尔基向大师陈述了自己内心的疑惑,“从刻托回来后,我怀疑自己根本不适合从军。”“你天性刚正严明,又勤奋好学,是一流的将才。只不过内心过于善良和敏感,就和舍脂一样。”大师威严地说道。“舍脂?你认识我母亲?”大师沉默了。“我曾参加过你父母的婚礼。”沉吟片刻后,大师说道,“作为婚礼见证人。”“大师,你真的认识我的父母吗?”卡尔基略有吃惊地说道。他跟大师的交流常用德语,这是非常自然的事,因为白虎骑士的德语都是剑术老师教授的。“那是当然,”大师说道,“阿施拉和舍脂。”“他们太完美,柏拉图最年轻美丽的一对夫妻,羡煞旁人。”这是紫宫之中的美丽幻影,风吹着洁白的茉莉花,暗香浮动。在对着海的阳台上,美若天仙的女官依偎着高大的大团长,他们互相深情地对视。青春的幻影,如此易碎……人生如此无常,美好又是如此易逝。“很可惜,他们都死了。”他紧接着冷淡地说了一句。“什么?”年轻的卡尔基显露出吃惊和伤感,“我母亲已经死了?”他只知道父亲受重伤不久后,就死在了伤残军人院,有人说他是趁看护不备时,跳崖自杀的。母亲随后改嫁给一位舰队的高级指挥官,传闻还有其他的孩子,今天他才知道舍脂也死了。柏拉图人没有家庭,一切都靠认识的人口传,传来传去,还有几分是真相就不得而知了。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如此有名,见过他们两人的人很多,他又和他们如此肖似,很多人确认他就是这两人的孩子,他甚至会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不知晓,就像绝大多数柏拉图人一样。“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父亲的名字,我母亲的名字,他们的事……”十九年过去了,想来母亲去世了也很正常……卡尔基默默伫立,蓝色的眼睛微微湿润,显得更明亮,宛如星辰。“柏拉图是以人工智能为主的管理系统,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无私地服从集体。人类的感情在这样的系统里,是多余的,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文明体系能够在星际中长存。”大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人既已死,别再为死者悲伤了,人间的快乐皆短暂……”“卡尔基,你生来就是一位武士,紧握你的剑!这才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紧握手中的剑,这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卡尔基的思绪回到了吉祥天女号的指挥部内,他用手指在空中点击了几下,把刻托基地的立体投射影像关闭。那个十八、九岁多愁善感的少年早已消失,现在的他,只想拥有权力。从研究所坐“瓦哈纳”回家要半个时辰,夜柔坐在舒适的蛋型座椅上,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想念自己远航的丈夫。舰队进行长途星际跳跃,造成了通讯上的难题,双方都是用特殊装置与总部联系,但是一旦超出了范围,就无法做到即时联系,刻托基地的消息传至柏拉图至少2周时间,这些都是军事频率,即使是高级指挥官出航之后,与家人自然断联,更不谈基层士兵了。“夜柔,你回来了啦!”两个人工智能机器人“米拉”和“阿加”在她回家时迎了过来,如同热络的老朋友一般。她步履轻盈地步入宫殿一样高雅的宅邸中,一切都是那么优雅而美丽,却毫无人气,只有陪伴着她的两个大脚机器人跟随其后。没有任何娱乐和音乐,柏拉图就是如此静谧,仿佛宇宙初诞。卡尔基在这里生活过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柏拉图人没有任何私有财产,哪怕一件衣袍,所有的衣服都是系统转在衣架上,随时换新,所以他的一切都消失了,卡尔基仿佛从未出现在这座房子里。她去他的盥洗室里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被打扫得太干净,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找不到。这让夜柔感到窒息,如果哪一天卡尔基阵亡了,她甚至连他的葬礼也不能出席,他的尸体会返回战斗团体内火化,她只能为他编织一个花环,然后听从安排再嫁给另一个男人。这栋他们婚后的住宅也会被仪式性焚烧,彻底夷平,重建一栋后,等待下一位新婚夫妇的入住。她加快脚走出了房间,走向了巨大的水池,她看到碧蓝的水如流动的色彩般倒影出自己孤单的身影。这就是柏拉图人的人生,为了领悟万物皆虚空。她爱卡尔基如同爱天神,这种爱让她偏离了教义的,这种高雅但虚空的生活,越来越让她恐惧。夜柔步入了一个幽暗的通道,在幽暗之中,她听到了很多人的流言蜚语。声音嗡嗡晕晕,模糊不清,远远近近地在耳边萦绕,似乎在说什么人自杀了。门自动开了,她走进一个房间,那里点着有香味的特殊蜡烛,阴森森的,像一个停尸房。她被眼前的一切惊骇到了,把斗篷的兜帽翻下。反重力的停尸板上静静躺着的是死去的卡尔基,全身毫无血色,披散金发,像一座大理石的雕塑,静美又肃穆。一条白色的裹尸布裹着他赤裸的身体,仅露出右肩,虽然肌肉在死后松弛了,但他身体的线条在烛光下还是如此完美。一位身穿素白交襟长裙的黑发女孩在为他守灵,她流着眼泪,把头靠在他胸口,那种亲密和柔情仿佛是他的妻子。面对突然而然地闯入者,黑发女孩警觉地抬起头,她们两个人瞬间四目相交。这是一个异族的美丽女孩,她从来没有见过。“卡尔基!”夜柔突然叫了起来,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她脸色苍白,心悸不已。刚刚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被带去看自己的丈夫,但卡尔基已自杀身亡,一个“青龙”女贵族打扮的黑发女孩陪伴着他的尸体——这个梦过于逼真,夜柔觉得浑身都打起寒战,回顾四周,一切都笼罩在夜晚的黑暗中,白色的纱帐飘荡,更显得诡异。她想到和卡尔基赤身拥抱着睡觉的时候,他浑身肌肉,显得硬邦邦的,但是很温暖,肌肤散发檀香般的清香。终有一天,这具她万分迷恋的身体会变得冷冰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她因为孤独和恐惧,呜呜地哭了起来,每天都度日如年,成为一位高级军事贵族的妻子,原来是这样痛苦的事。“苏克提……”她心悸到无法入眠,蜷缩身体,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兽。她脑海中突然想到了这个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名字,那些平时完全想不起来的记忆被搅动了起来。在6年前,她曾经参加过一个花艺小组,柏拉图人只被允许学习和自己专业相关的技能,之外就是要多进行体育锻炼,为了防止过于沉闷的生活,还可以学习一个兴趣爱好。相比卡尔基很实用地学习了机务维修,浪漫的夜柔却希望与鲜花相伴,所以她选择去学习花艺,只需要每个月去学习和劳作6-7次就行了,十分轻省。有一位面目极为优雅的宫廷侍女被请来教授这些来自不同族裔的女孩子们花艺。她大约18、19岁的样子,皮肤像洁白如白玫瑰,头发闪烁沉香色,清澈的蓝色眼睛如浅色的夕颜花,容貌带着东方人的精致感,她就是苏克提。柏拉图少女的花艺小组主要任务就是给火葬场提供各种鲜花制品,各种各样的花环和花圈,苏克提编织的手艺是如此灵巧,夜柔会呆呆地看着她柔夷的双手不断地打结,不断地用针挑起不同颜色的花苞,柏拉图禁止任何艺术形式,但生活中总能看到艺术的影子。她的性格也是如此欢乐和蔼,可爱亲切得就像一个大姐姐。各族少女们常在打闹和嬉戏中编制花环,经常把花互相扔来扔去,女管理员经常会管教女孩们,而苏克提却从不呵斥她们。她只是微笑着忙着自己手里的工作,她是如此温柔似水,令人如沐春风。突然间,苏克提变得容光焕发,好像一朵玫瑰花苞在艳阳下华丽绽放。“我结婚了。”她一边用柔夷双手搭配茉莉花和金盏花的细碎花瓣,一边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上周嫁给了一位白虎骑士团的高级不死军骑士,和他在‘伽摩之角’举行了婚礼。”所有的女孩们都一副欣喜而激动的样子。“哇!恭喜你啊!”“苏克提太羡慕你啦!恭喜啊!”所有的女孩子都为她高兴,大家都兴高采烈地恭喜她。“嫁给‘高级不死军’骑士,很好吗?”十四岁的夜柔一头金色的卷发,显得非常可爱。“当然啦!这是所有白人女孩的梦想啊!啊啊啊!”她身边的艾丽斯双手抱拳,如同祈祷,兴奋地说道:“至高神啊!我也要一个白虎骑士当老公!我要……”看到现场一片艳羡不以的惊喜声,苏克提羞涩地一笑。她显然对此感到满意,甚至算得上沐浴在爱河之中。苏克提是如此爱自己的丈夫,大家都可以根据她的情绪判断她的丈夫是否出征,她数个月会闷闷不乐,似有心事,随后她会兴高采烈,神采飞扬。随后又会抑郁,常常会发呆。那时的夜柔觉得她很可笑,也很可怜,她曾是多么快乐的姑娘。当她们正在和往日一样嬉戏串花环时,苏克提在抬头之时,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双目熠熠发光。“哈斯汀!”她一下子站起来,扑向来到花艺小组所在地的丈夫,这是多么意外的惊喜。女孩们都很不好意思,很少有男人来,但是她们还是互相窃窃私语。“啊呀!好帅!”“真的是大帅哥!”女孩们都交头接耳,不少人都涨红着脸。这是夜柔第一次见到苏克提的丈夫,也是最后一次。她一直居住在“德瓦环”武器研究所附属学院的集体宿舍内,而骑士团的骑士们都居住在“尼卡特环”,中间隔着宽阔的豪尔瓦塔特海,彼此生活毫无交集。柏拉图由一个个共同体组成,各司其职,所以彼此很少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