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活曹操来了感谢浮生兄大赏

中秋节休沐。

章衡将自己锁在书房,皱着眉头看着被他写得乱七八糟的纸张。

若是有人来了,大约也是要诧异的,因为上面乱七八糟的写着一些人名,但这些人名却是一个个大名贯耳。

比如说什么枢密院的杜衍、吴育、韩琦,政事堂的章得象、晏殊、范仲淹、贾昌朝,又有谏院的蔡襄、欧阳修、石介,御史台的王拱辰张方平,另外还有文彦博、庞籍、张尧左、曹俏等等,二府三司的主官们一一在列。

另外还有诸如变革派、守旧派、将门、勋贵、中央、地方、江南、福建、皇权相权、外戚、张贵妃、曹皇后等等字眼,相互之间用箭头、圆圈等等符号进行勾画,似乎在表达一些很是复杂的关系。

许久之后,章衡终于是将纸张卷起来,然后找了火盆,用火折子点了,扔在里面看着它燃烧殆尽。

许是闻到了烧东西的味道,章衎找了过来,看了一下火盆,没有问什么,只是道:“走吧,饭做好了,吃饭去。”

章衡点点头。

八月的天气渐渐凉爽了起来,兄弟两个拿着大碗,打了米饭和菜肉,浇了一勺子卤汤,坐在阶下吃了起来。

“最近忙不忙?”

章衎咽下一口肉问道。

章衡也咽下一口肉,这肉卤的入味,他满意点头:“忙!事儿多,但都是小事。”

章衎笑道:“老二媳妇很快便要生了,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二哥儿可稀罕了。”

章衡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可不,最近都见不着人了。”

兄弟俩都笑了起来。

章衡吃完了饭,与章衎说了声:“一会我出去拜访人,小驴车我乘着走了。”

章衎点头道:“去吧,反正我也在家里温书,哪里也不去,晚上回来,咱们一起去老二家看看。”

章衡点点头:“好。”

小母驴最近胖了不少,章衡打趣道:“你这是胖了还是有了?”

小母驴打了个响鼻,还作势要踢章衡,章衡赶紧让开,骂道:“好日子过多了是吧?”

欧阳修住的就是一小巷弄里的院子,看着颇为简陋,章衡立即判断出来了:这欧阳修就是个穷逼啊。

他笑了笑,心想也正常,这京朝官也不全是曾公亮那样善经营的,如同欧阳修这般也只能如此,如果能够稳定做几年官,倒是可以买得起房子,但得是懂得存钱才行,大手大脚的,一样存不下钱。

欧阳修对章衡的到来颇为诧异,但也不以为意,毕竟他这陋室,也常有人来,毕竟他也是文坛中声名鹊起中生代,有人来找他讨论文学是很正常的。

欧阳修对章衡很热情,不仅仅是因为章衡的文名远扬,其实还是自己好结交朋友的缘故罢了。

“居正可是第一次来我这儿,蓬荜生辉啊。”欧阳修笑得很开心。

章衡笑道:“早该来了,可这一年多来,东奔西走的,竟是片刻都不得闲,这么忙的官儿,也没有什么意思。”

欧阳修大笑起来。

欧阳修想与章衡聊文章聊文学,但章衡却是不接招,将话题转向最近颇为热闹的变革上。

欧阳修倒也是愿意聊,笑道:“形势大好啊,范参政提出的《答手诏条陈十事》,你可有读过?”

章衡点头笑道:“范参政见识不凡,所提十条,正是切中大宋之要害,若真能实行,大宋就不日将成为强宋!”

他心里补了一句:“……南宋便提前了。”

《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十项改革主张: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推恩信、重命令、减徭役。

“十策”虽然包括了国政的许多方面,但核心内容其实是两个旧而又新、新而又旧的老大难问题,这就是澄清“吏治”的问题,是通过“精兵简政”和达到减轻宋王朝经济重负、提高行政效率的问题;

换句话说,是一个通过廉政而达到精兵简政,从而卸下皇朝身上背负的沉重经济政治包袱,从而达到富国强兵的问题。

范仲淹对社会的严重问题的分析确实一针见血,切中时弊,对此时国政这十个方面的严重弊端,分析得不可谓不确当,亦不可谓不深入。

但正是因为全然按照这个思路来改革,却是必将失败的。

理由很简单,这种解题思路便是简单的时代的重大改革,搞成“既得利益集团”与“未得利益集团”的简单对立。

其实王安石变法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前世的章衡跟着老领导去过不少的新公司就职,老领导每次进行革新公司的各项弊病时候,首先是先开辟一个新的谋利渠道,用于培养新的团体。

而且这个新的谋利渠道,还不能是损害到原有公司团体的利益,等到新兴团体培育起来之后,他们自然而然便会取代老的团体,如此变革也就成功了。

章衡对此并不理解,老领导告诉章衡说,任何重大改革,都不能把着眼点放在通过剥夺一个团体的合法利益来送给另一个团体,因为这样必然会造成更多、更大的矛盾乃至斗争,最终导致改革过程失控,改革目标也必然落空。

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与王安石的熙宁变法,便是简单地剥夺原本阶层的利益,然后进行重新分配,这样引起原有阶层的反扑,失败也就难以避免了。

范仲淹这十条,条条指着既得利益阶层的脑门道:“看着啊,我要来革你的命了!”

这样的变革不失败哪有天理。

欧阳修却道:“如何不能,二府三司的主官以及官家都看过了,都觉得切中时弊,很快便要执行了,到时候选拔良吏,等此法行之天下,这天下又会好起来的!”

欧阳修很乐观。

章衡笑了笑道:“我听说晏相公与章相公有疑虑的时候,还跑去吕相公询政?”

欧阳修愣了愣,章衡却像是无意一般,很快便将话题转到其他的地方了,两人也是聊得投机,欧阳修想将他留下来吃饭,章衡却说二哥家媳妇要生了,他要看看去,欧阳修便不好留了。

章衡赶紧熘了,就像是放了把火就跑的熊孩子一般。

然后几天之后章衡便听到欧阳修将吕夷简给弹劾了。

欧阳修指出:【吕夷简前后执政二十余年,不为陛下兴利除害,苟且姑息,万事堕坏如此,内则帑藏空虚,外则民财殚竭,若陛下想依靠吕夷简兴财力,宽民力,其可得乎?

现在吕夷简以疾归家,尚贪权势,只有罢免他商议军国大事之权,才能使宰执真正担负军国大政!】

当章衡听到具体的弹劾内容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愣了愣,好家伙!

欧阳修不愧是大宋加农炮,这一开炮真是了不得啊。

欧阳修直接将大宋陷入如今状况的责任都归在吕夷简的身上,然后指出,现在吕夷简还在干涉政事,宰执们都无法真正执政,那跟吕夷简在政有什么区别?

欧阳修的弹劾奏折一上,蔡襄几人立即跟上,于是赵祯正式下了诏书,让宰执不要去叨扰老相,如有政事,宜宰执相互商议。

如此算是将吕夷简操控朝政的路子给堵死了。

章衡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拜访吴育,与吴育一顿争吵之后,吴育只能同意帮忙做一些事情。

第二天的吴育先是找了王拱辰,之后又拜访了章得象。

章衡则是趁着休沐,邀请了曹俏,酒菜倒是简单,但曹俏离开时候却是十分的高兴,几乎将章衡当成了兄弟一般。

章衡送中秋节过节礼物给贾昌朝,与贾昌朝钻进书房里面聊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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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范仲淹很忙,一方面他要负责盯着赈灾的事情,调运粮食的事情,他委任高易简为福建路转运使,目前主要便是要他负责调运粮食之事,至于当地维持秩序之类的,则是让在江淮剿匪的陈执中一起担任了起来。

虽说是将这些职责给分散开去,但作为主要的负责人,他依然得不时听取汇报,然后给与指令,一样是很耗费精力的。

另一方面,则是得筹备变法之事,他的《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十项改革主张,虽然写了七千余字,对于一篇文章来说,七千字不少了,但对于一个变革来说,七千字却是只能当成一个纲领。

所以还得详细细化才行。

这个事情一样有人帮着一起来做,但为了避免错误解读与过度解读,也一样得盯着。

这些算是分一些心神来,但选择官员来执行便是重中之重了,他得不断地与看好的官员们不断地约谈,不仅得了解他们的能力,还得探知他们的理念,如果政见不同,就算是能力再强,派出去只能坏事。

所以范仲淹真的很忙。

人很忙的时候很容易忽略一些东西,但范仲淹却有一个事情隐隐约约觉得奇怪,等到有一天许元跟他说起来一个事情,说是福建路转运使高易简调运粮食北上时候,被海盗伏击,好在高易简准备充分,不仅将海盗击败,还将贼首擒下,不日将会被接送至京。

范仲淹终于突然想了起来,最近他感觉有些被忽略的东西,好像最近许多人似乎是不经意间提起海贸的事情,好像都是不经意的说起,每次说起便只是一带而过,因此被自己忽略,但现在想起来……

啧。

官家也提了不少次呢。

范仲淹思量了许久,与许元道:“请章衡来。”

再次见到章衡这个年轻人,范仲淹目露异色:“最近做了不少事情吧?”

章衡腼腆一笑:“位卑言微,不得不到处借力。”

范仲淹赞叹道:“来帮老夫吧,老夫这里有更加适合你的差遣。”

章衡笑道:“老大人干您认为对的事情,小子干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到一起成功之日,大宋自然强盛。”

范仲淹皱了皱眉头道:“你觉得老夫的改革不能成功?”

章衡笑道:“老大人,小子可没有这么说,只是小子觉得无论是变革也好,不变革也罢,国库里面多些钱来,总是好的,改革也必定是要费钱的不是,开海贸之事,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范仲淹还是愁眉不展:“海禁乃是国策,要改何尝容易……”

章衡赶紧道:“老大人,开海有百利而无一害……”

范仲淹被打断说话,又有被操弄的感觉,心下有些不耐,也打断道:“有何利?”

章衡见范仲淹神色,心下顿时一咯噔,但他所筹谋的事情已经走了九十步,自然不能就此废弛,闻言立即道:“一利利国,海贸可年入近千贯赋税;

二利利民,海贸销售之产品,乃是工农所产,每卖出一件货物,生产他的工农便可以买多一斤米以果腹;

三利经济,国朝并非物资短缺,而是过于丰富,丰富则物贱,物贱则伤民,民伤则经济迟滞,海贸可以售出多余的物资,经济则会蓬勃生发,国库亦满矣;

四利范相公……”

“嗯?”范仲淹愣了一下。

章衡笑了笑道:“……开海乃是福建路官民一致之期待,若是范相公能够支持,福建官民必将感激范相公,范相公要变革,福建官民也会鼎力支持。

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范仲淹深深看了章衡一眼,脑子里如同走马一般,许多人的面目不断地闪现,他们都在说同一句话:“啊……泉州海商颇为忠义啊……”

范仲淹呵呵一笑,这些人的名字与籍贯也跳了出来,章得象、吴育、蔡襄、哦,曾公亮给他来信……都是福建人,另外还有贾朝昌、曹俏、王拱辰……这些人与这小子也有关系。

嗯,还有官家。

范仲淹微微垂下眼帘,斟酌了一下道:“怕还是阻力不小,你让老夫考虑考虑。”

章衡拱手道:“吕夷简彻底退了,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老大人。”

范仲淹霍然抬头:“是你让永叔弹劾吕相的!”

章衡一脸的惊诧:“这话从何说起?小子哪有这样的能耐!”

范仲淹将所有的事情给串联了起来,顿时看到这一连串的人物被一支黑手推动着,而这支黑手,便是眼前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不,甚至只能称之为少年人!

虽说章得象、吴育、蔡襄、高易简以及泉州海商这些人都是福建的,愿意推动此事自然正常,而贾朝昌、曹俏、王拱辰……这些人要么与曾公亮有关系,要么与吴育有关系,愿意促成此事也可以理解,可是吕夷简最后操纵朝堂的最后一只手被斩断,竟然也是这小子的手笔!

甚至连官家都在他的局中!

哦,不对,自己也是他棋盘上重要的一颗棋子!

范仲淹心中只有震惊,甚至有一种面对妖孽的感觉,忍不住就想降妖伏魔,以免这妖孽霍乱朝政,但震惊稍过,他想起章衡所做过的事情,无不利国利民,若是这个时候就要将其摁下去,说不好是为国家降了妖孽,还是斩断这个朝廷最后的一根擎天之柱。

范仲淹忽而叹了一口气。

章衡奇道:“范相公?”

范仲淹盯着章衡道:“老夫叹气是为老夫的年纪,可惜老夫已经老了,没有时间再盯着你了。”

章衡惊诧道:“老大人盯着我作甚?”

范仲淹须发俱张:“盯着你,不让你祸乱朝纲!”

章衡:“……”

范仲淹咬牙道:“如你这般能力,便是那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若是没有人压着你……”

章衡断然道:“范参政这是要毁了小子么,小子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么,范参政竟然如此污蔑于我!”

范仲淹深吸了一口气:“此地只有你我,此话出了此地,老夫便不会再说。”

章衡这才松了口气,若是这范仲淹到处去说,那人人视自己为活曹操,那以后这官场还能混么?

混个屁!

章衡朝范仲淹大礼揖拜:“小子以为位卑而言微,不得已才如此,小子不能看着明明只要放开便能够利国利民的好事,反而被禁锢变成了害国害民的勾当,只肥了一些无法奸商。

所以小子只能四方借力,但也只能做好一些边角料的小事情,最后核心,还是需要范相公您来啊!

小子一心为国,虽有利己之心,但也只是人之常情,绝无祸乱超纲之举,更无祸乱朝纲之心,官家对小子爱护备至,因此小子感念皇恩,事情再难,也没有退缩之理由……”

章衡说起来便是巴拉巴拉,竟像是要将自己全给剖析一遍才肯罢休,范仲淹不由得哭笑不得,赶紧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忠义无双,不过老夫还是会盯着你的。

老夫今年五十四,还能再活十年便盯着你十年,再活二十年便盯着你二十年。

你要走正道,老夫为你保驾护航,你要是走邪道,老夫亲自斩下你的狗头!”

章衡:“……”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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