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桑延不禁心头震动。数小时前,他才在杭城与墨轻舞告辞,那时在他心中,那次告别恐怕已是永诀。自东都离去后,墨轻舞毅然决然地与东都墨氏家族断绝了联系,即便后来两人在金陵重逢,墨轻舞依旧避而不见,本能地与桑延保持着距离。
此后,她孤身一人来到杭城,从最底层的修行者做起,历练尘世,直至成为一家世俗公司的一员。未曾想,命运弄人,他又一次在东都的人潮中看到了墨轻舞。
桑延心中如何能不感到惊奇万分!他挤过人群,走近墨轻舞,疑惑地注视着她,急切地问道:
“你不是决定留在杭城了吗,怎的也来到了东都?!”
然而,话音刚落,只见墨轻舞蓦然回首,一脸困惑地看着桑延,淡笑着反问:“这位道友,恕我冒昧,我们……相识吗?”
听到这句话,桑延顿时愣住,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墨轻舞,眉心不自主地拧成了川字。
怎会不认识?同居屋檐下的岁月里,他对墨轻舞的了解深入骨髓,眼前的容貌、气质、举手投足间的微妙动作,乃至嘴角那颗标志性的美人痣的位置大小,无一不在昭示着此人正是墨轻舞无疑。
这一切迹象无不表明,站在眼前的女子正是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墨轻舞……
然而才区区数个时辰未见,为何对方竟装作全然不识之态呢!女子之心,果真如六月之雪,变化无常。
察觉到桑延眸中流露出的一丝困惑,墨轻舞心中不由得暗自窃喜,嘴角悄然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狡黠笑意。随后,她仔细上下打量了桑延几番,继而淡然一笑道:“道友,你这般搭讪之道实乃过于俗套。”
“道友?我……”
桑延面色立时僵硬,对于自己这段短暂失忆的经历感到一片混沌。难道自己误认了人,眼前这位佳人并非墨轻舞?
他本能地想要掏出随身携带的灵符通讯器与墨轻舞联系,但紧接着便瞧见眼前那位佳人嫣然一笑,眼中带着一丝惊讶,向他发问:“不过我倒是很奇怪,道友,我们此前可是有何交集吗?否则你又如何知晓我名中有‘轻舞’二字呢?”
“啊?”
这一回,桑延彻底傻住了。身为一代仙尊的他,此时脑中竟如同凝固一般,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女子,愣在当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倘若此刻此景被李心娴见到,怕是要嘲笑桑延至地老天荒了。
连欲擒故纵的手段都不明了?
情之一字,桑延果真是不解风情,木讷至极!
果然,下一刹那,只见眼前这位佳人豪爽地伸出纤纤玉指指向桑延,笑容灿烂地道:“初次相见,有幸结识,吾名墨轻舞。”
“啊?啊,桑……桑延。”
下意识地答应一声,桑延此刻已然是完全混乱。短短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世间是否真的存在着面貌相同,乃至姓名与举止皆一模一样的人?
但这念头仅在他脑海中闪现片刻,旋即被墨轻舞那爽朗的笑声打破。
此时,桑延方觉察到自己被捉弄了!眼前这位佳人若非墨轻舞,还能是谁呢?
意识到这一点,桑延脸色倏地一沉,尴尬地轻咳一声,而后略带疑惑地看向墨轻舞,问道:“你……你怎么会来到东都了,不是一直在杭城么?”
“怎么,有问题么?”墨轻舞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笑道:“毕竟东都是吾之故乡,外出修行多载,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归乡一游,又有何不可呢?”
莫非还要告诉她,正是因为桑延,自己才会鬼使神差地订了回东都的传送阵票?
墨轻舞心中暗自发笑,此刻脸上却微微泛起了红晕,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看向桑延的眼神中已然增添了几分含情脉脉之意。
“那就这样吧。”
桑延点头应声,也不愧李心娴称其为木头。直至此刻,他仍未意识到,早已与墨家决裂、历尽艰辛独自离开东都的墨轻舞,怎会在如今的情形下选择重回这片熟悉的土地?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桑延……
在这灵机流转的世界里,桑延你这小子显然不通晓情感的曲折之道,竟天真地认为墨轻舞回归东都只是为了探望故土,并未察觉两人的相遇并非仅仅是偶然相逢。
这天地间,哪有那么多的无巧不成书!
纵使他们二人早已解除了婚约,更别提他们曾有的感情纽带其实脆弱不堪。然而此刻,桑延仍然毫不犹豫地接过墨轻舞手中的储物袋,一边引导着她走向机场之外,一边笑着问道:
“如何,下一步要去何处?是要我护送你返回墨氏宗族,抑或是……”
“不必了。”
桑延还未说完,墨轻舞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阴郁,冷淡地打断他,随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储物袋,面上虽恢复平静,但语气中已寒气逼人:
“我会住在客栈,至于墨家,那是我再也不愿踏足之地。”
墨家的所作所为,已将她的心彻底刺痛。即便此刻墨轻舞重归东都,她也不会再次踏入那个毫无人情味的家族之内。
目睹墨轻舞毅然决然地步出机场,身影在人群中迅速消失,桑延不禁微微蹙眉,叹息一声,未再多言,便在洪武困惑的眼神中登上了马车。
“方才那位女子,莫不是墨轻舞?”
洪武拧起眉头低声自语,见桑延并未回应,也就不再追问,随即也跃身上车,对着桑延朗声道:
“今日我洪家设宴款待,酒店已安排妥当,特为你接风洗尘!”
话音未落,洪武正欲发令启程,却见桑延突然轻叹一口气:
“接风宴就免了吧,还是先送我去医馆一趟,离家多日,得先去看看家父。”
听闻此言,洪武心中一阵柔软,就算如今桑延已是今非昔比,修为深厚,足以震撼整个东都,但他首先挂念的仍是他的父亲。
这份赤诚的孝心,让洪武深感敬佩。
他深知桑延之父的身体状况,早在桑延离开东都之际,便已拜托洪武照顾。按理说,以洪家与桑家的关系,照顾桑延的父亲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每个月所需的各种疗养资源费用,桑延都会准时转给洪武,言语感激,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甫抵东都,桑延便立刻奔向医馆,此举更是让洪武对桑延另眼相看。
真是年轻有为啊!
……
车轮滚滚,仅需半个时辰光景,洪武便已将桑延送达医馆门口。然而他并未停留,只叮咛桑延离开医馆前务必给他来电,他会派人前来接送。这样的家庭团聚时刻,作为朋友,他觉得自己还是尽量避而不参与为妙。
此刻,桑延站立在宏大的医馆门前,目光扫过人流如织的大厅,紧握着手中的储物袋,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需的续命丹原料已然集齐,虽然仍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父亲的生命流逝问题,但却总算找到了延缓病情恶化的方法。
“爸,孩儿回来了!”
此刻,桑延轻吐一口气,迈开步伐向着医道宗门的疗养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