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东西?”谢风华不禁问道。
长影随之摇头,目光落在那把草上,谨慎道:“属下亦不知。或许可以去问徐太医。”
谢风华从他手里接过那把草,瞥了眼元旻舟,低声道:“那我去问问。”
话音未落,人已经没了身影。
长影擦了擦眼睛,怎么都觉得那背影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可,少夫人在逃什么?
不多时,谢风华就得到了答案。可眼下夜色已深,她也只能暂时将此事按下。之后,她又吩咐长影去办件事,转身正欲回自己的帐子,却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杜平飞。
简单打过招呼后,谢风华看着那身影走进了孙横波的帐子,便也走了回去。
第二日,孙横波终于醒了过来。
谢风华到达她的帐子时,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无一例外是来探望的。她大略扫了一眼,目光在云罗郡主的身上停了一瞬,随即上前询问了下孙横波的情况,便悄无声息地寻了个角落坐下。
孙横波看到她这动作,眸光闪了闪,低下了头。昨日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极其苍白,秀眉紧紧蹙起,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徐太医坐在旁边,给她把着脉。
孙明远急道:“徐太医,小女如何?”
片刻后,徐太医拿开手,道:“相爷放心。既然孙小姐已经醒过来,便无性命之忧。只是,此前失血过多,又受了惊吓,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说完,他便起身收拾东西,又嘱咐道:“这段时间,务必要安心休养,万不可再受刺激了。否则,后果也就难说了。”
孙明远眉间的褶皱还没完全散开,可比起之前稍微和缓了些,听到这话连忙感激道:“那就有劳徐太医了。”
孙横波也道了声谢。昏睡了一天一夜后,她的嗓子低沉而沙哑,憔悴虚弱,无端的惹人心疼。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帐帘被人掀起,却见帝后二人从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元旻舟和北恒王,一时间,整个帐子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孙明远连忙上前行礼,却被赵沛伸手扶住,帝后二人坐下来后,却听杜平飞柔声问道:“听说孙小姐醒过来了,本宫与皇上特来看看。相爷不必太拘礼了。”
“多谢皇上,皇后娘娘。”孙明远连忙道。
杜平飞转而看向精神不济的孙横波,柔声问她:“孙小姐可觉得好些了?”
“多谢娘娘关怀。臣女感觉好些了。”孙横波抬眸,看了她一眼。
见她这般虚弱,杜平飞不禁叹气,“孙小姐放心。这次只是个意外,北恒王和云罗郡主也承认有所疏忽,接下来断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这几日,你且安心养伤,其他的不必多想。”
听到这话,北恒王父女皆沉下了脸。
自从那夜撕破脸皮后,杜皇后与他们可谓水火不容。如今变着法儿地挤兑,偏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也不能轻易反驳,不可谓不憋屈。
而孙横波脸色倒是平静如初,朝帝后二人感谢了一番,目光却不期然地落在了帐门上。却见那里映出一道身影,身姿挺拔,那人似乎正透过帐子瞧着她。
她心头一紧,本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瞬间起了波澜,紧接着低下了脑袋。
谢风华从旁瞧着,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什么,可那感觉太快,她也没来得及抓住,正绞尽脑汁回想着,下一瞬就愣在了原地。
只听孙横波低声道:“臣女斗胆问一句,皇上和皇后娘娘觉得这是意外吗?”
此言一出,帐子内突然出现一阵诡异的安静。
过了会儿,杜平飞率先打破沉默,不解道:“孙小姐,此话怎讲?”
“臣女自知冒犯,可事关性命,也不敢胡言乱语。”孙横波状若无意地看了眼帐门,幽幽道来,“此前出事时,臣女座下马儿受了惊吓,虽不知是何原因,却不难想出,那是被人动了手脚的。那么,臣女想问,究竟是谁如此险恶的用心,竟会使出这般招数,欲要取臣女的性命?”
话音刚落,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尽管北恒王父女早已站出来揽下了罪责,可最多也只能怪他们督导不力,让人钻了空子,谁都不会怀疑其他的可能。可孙横波这一番话,却将那父女俩想要遮掩的东西悉数扒在了众人面前,直接质疑起此事的不同寻常。
这已经上升到蓄意谋杀的问题上了。
谢风华眸光微闪,仔细打量着孙横波。却见她眸光看着正前方,与以往的端庄温柔不同,此刻的眸光里满是坚定之色,衬得整张脸也坚硬英气了一些。
这样的孙横波,处处都透露出一股坚硬。
还真是少见!
谢风华又看了眼帐门之外模糊的身影,心里想着会是因为那个人吗?
而这一番话,已然让其他人变了脸色。可帝后当前,谁都不敢轻易出来说话。杜平飞大致扫了眼其他人,不解道:“孙小姐既然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发现?”
孙横波咬了咬干涩的下唇,似是在衡量什么,可落在众人眼中,这份犹豫便也成了顾忌,一时间,众人心里也有些好奇起来。
杜平飞的目光在云罗郡主上停了会儿,紧接着道:“孙小姐,你别担心,皇上与本宫都在这里,不会有人会对你怎样的。你若是有什么疑惑,尽管直说。”
孙横波咬了咬牙,随之道:“启禀娘娘,这也是臣女的猜测。可当时臣女在马背上颠簸时,曾经看到那片林子外有人影闪动。是以,臣女才会怀疑,此事另有隐情。”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严肃,各种各样的目光齐唰唰地射向了北恒王父女。在场的人都是旁听过之前的审讯的,也记得当初这父女俩信誓旦旦说那纯属意外的模样,因此眼下这目光里带了十足十的玩味,似乎也在好奇着父女俩会如何解释。
相比而言,云罗郡主更加沉不住气,当下便道:“孙小姐,你怕不是摔坏了脑子,现在开始说胡话了?”
“我……我没有……”孙横波眼里闪过一丝惧意,可还是大着胆子迎上她的眸光,硬着头皮道,“当时郡主并不在场,又岂会知道具体的情况?若不是真的看到人影,我又岂敢当众说出来?这可是关系到丞相府的名声啊……”
孙明远早已对北恒王父女看不顺眼,此刻见到自己的女儿被这般逼迫,顿时起了护犊之心,吹胡子瞪眼睛道:“郡主,小女不过是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你又何必这般出言讽刺?这年头,难道连说一句话都不可以了?”
云罗郡主被噎了一下,正欲开口辩驳,却被北恒王伸手拦住。
但见他看向孙明远,不痛不痒道:“相爷何必激动?云罗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更何况,当时出事时,令千金正处于万分慌乱之中,说不定眼花看错了呢!”
孙明远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正欲开口怒骂他,却见他突然看向谢风华,别有意味道:“再说了,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只是令千金一人,就算要指控什么,至少也该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吧?元少夫人,你说是吧?”
见他把苗头对准自己,谢风华心中暗骂了千万遍,却也没有急着回答。
今天的事,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且不说,此刻孙横波一反常态的强硬坚定,便是那凭空生出的“人影”,也让她疑惑不解。
刚才她回想了一下,在事发时并未注意有人影出没。
当然,有可能是她没发觉,也有可能是孙横波说了谎。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此事另有蹊跷,也更决定了她接下来的回话。
尽管不知孙横波是何想法,可若是能看到面前这父女俩倒霉,她也是乐意的。
种种思绪翻转也不过一瞬间,再抬眸时,她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淡淡道:“我觉得,孙小姐说的不无道理。”
这句话,并没有正面回答是或者不是,可越是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越是将云罗郡主的脾气激了起来,紧接着便听她说道:“元少夫人,你就算恼怒我,也不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啊!皇上皇后娘娘面前,为何要这么混淆视听?”
谢风华忍住对她翻白眼的冲动,漫不经心道:“郡主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难道有话还不能说了吗?”
顿了顿,她又笑嘻嘻道:“更何况,我可不是胡说。我有证据证明,昨天惊马一事并非意外。”
好不容易等到她这句实话,杜平飞默默松了口气,“什么证据?”
谢风华从袖中掏出一把草,在众人见鬼一样的目光中,字句清晰道:“皇上,这一把草是微臣从出事草场上拔过来的,昨天也拿给徐太医检查过了,这草上被人洒了药物。一旦马儿吃下去,不久就会受惊失控。”
她又将昨晚的情况说了一遍,在得到元旻舟的亲口承认后,又道:“皇上,在草场上洒药物的人已经抓住,若是需要,可随时宣来说明一番。”
赵沛冷着一张脸,“宣!”
长影很快就将人带了上来,却是此前给谢风华殷勤选马的那个侍卫。也不用怎么逼供,那侍卫就一股脑儿说出了自己的恶行。
结果,却是与谢风华所言并无差异。
这时候,众人看着北恒王父女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毕竟,就在昨天,这父女俩还那么坚定地保证,这不过是场意外而已。
如今这打脸打得实在是太快了!
本来,他们看到谢风华拿出一把草,心中还想发笑,可此刻听说定远侯也曾经遭遇了类似的事情,那点看戏心思顿时收了起来。
这戏,不能随意看!
而北恒王的脸色已经快黑成了炭块,暗中瞪了下云罗郡主,开始辩解道:“元少夫人,你随便拿一把草过来,就说是证据,未免太过搞笑了吧?若是谁都如你这般随意搪塞,那衙门还如何断案?”
他说得掷地有声,却一直暗中观察着帝后二人的神情。待看到杜平飞微勾的唇角时,心中不禁咯噔一声,紧跟着便听杜平飞叹了口气,似是无比痛惜道:“皇上,臣妾本来以为,北恒王和云罗郡主费心安排了这场秋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并不该多加指责。可如今这局面,也由不得臣妾不站出来说话了。”
赵沛偏头看了看她,却见她眸光灵动狡黠,眉宇间却是少见的英气逼人,与记忆中某个人的模样重叠了起来。他怔了怔,下意识就问道:“皇后要说什么?”
“昨夜,臣妾的人在巡逻守夜时,不经意间发现了可疑之人的身影。臣妾心中起疑,却不敢大肆宣扬。可今日听到孙小姐说的话,突然想到了那几人。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杜平飞每说一个字,北恒王的眉头就皱紧一分。直到尾音落下,他身子不可抑制地抖了抖,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
他隐约能想到杜皇后的意思,可又碍于那个真相过于残忍,不敢深想下去。
潜意识里,他觉得此事应该到此为止。否则,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那可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赵沛一句话就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奢想,“皇后说的是什么人?”
“皇上,您等会儿看到就知道了。”杜平飞却卖了个关子,又给萧遥递了个眼色,等他再次回到帐子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一个穿着奇怪的男子。
眼尖的人,很快就认出了这男子身上所穿的是北冥国的服饰。
联想到孙横波刚才的话,众人顿时脸色大变,不自觉地离北恒王父女远了些。
搞不好,今天这探望,就要变成讨伐问罪了。
杜平飞斜睥了北恒王一眼,随之道:“皇上,这便是昨夜发现的不明之人中的一员。当时习禄与萧遥将他们逮住,要将人抓到您面前。可臣妾觉得夜色已晚,也不敢冒昧打扰皇上的歇息,便自作主张将此事压了下来。还请皇上恕罪。”
她站起身,朝着赵沛盈盈一拜,这善解人意的模样,却让人无法怪罪起来。
赵沛将她扶起,扭头看了眼地上的男子,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猎场中?”
那男子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最后在看到云罗郡主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连忙朝云罗郡主磕头求饶道:“郡主救命啊,奴才只是按照您吩咐的去做的啊……”
云罗郡主脑袋里轰的一声,踉跄着往后退去。
完了!
她心中蓦地浮现出这两个字,突然间听到一道咳嗽声,抬眸却撞入北恒王深邃的双眼,游离的神智瞬间回拢。
众人只觉眼前衣衫快速闪过,又听啪的一声,云罗郡主已经狠狠扇了一巴掌,指着那男子厉声喝道:“大胆!你是哪里来的歹人,受了何人指使,无凭无据就要污蔑本郡主?”
她似乎还不解气,抬脚又是一踹,将那男子踹到在地。
突然间,那男子的身子不动了。
杜平飞凤目一眯,冷声叱道:“云罗郡主,皇上面前,谁允许你这般放肆的?你到底有没有把皇上看在眼里?”
“不……皇上……臣女只是……”云罗郡主这才察觉到此举的出格,连忙要向赵沛解释,这时却听徐太医失声惊呼,“皇上,这男子死了!”
死了?
云罗郡主猛地回身,美目圆瞪,哆嗦着嘴唇道:“不,不是我。他怎么会死的?皇上,这不是我做的……”
慌乱中,她自称“我”,一心想要摆脱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可杜平飞却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挑眉怒道:“云罗郡主,你好大的胆子!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还这么做,莫不是以为没有王法了?”
“不,不是,”云罗郡主没得到赵沛的回应,越发慌神起来,此刻更是指着杜平飞尖叫否认,“这不是我做的!我不过是踢了他一下,怎么就死了?皇后,是你,一定是你,是你这么陷害我的!”
整个帐子里充满了她的咆哮声,谢风华担心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便主动问道:“徐太医,可有查出来,这人是为何而死?”
徐太医道:“并非被云罗郡主踹死,而是中毒而死。这名男子昨夜已经服下毒药,应该是没来得及拿到解药,才会毒发身亡。”
“云罗郡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痛快,寒声道。
云罗郡主只是不停摇头,似乎忘记了要向北恒王求救,而是死死地瞪着杜平飞,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皇后娘娘真是好手段,一出手就是必杀之局,真是佩服……”
直到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明显是杜平飞为她设下的局,时机和证据都掌握得如此巧妙,想要扳回一局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她竟不知道,杜皇后和孙横波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莫不是,孙横波出事也是给她设下的圈套?
不,这不可能……
她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帐子时,突然往北恒王看去。
这一看,心中已经彻底凉了下来。
这一趟浑水,她不能将她的父王也拖下来,否则王府就危险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飞快地低下头,却不再言语。
众人看到她这副模样,似乎也默认了这样的事实——这位云罗郡主,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竟然会在这等时刻出手算计人,并且还留下这么致命的把柄。
这男子的身份,看起来也不简单。
这时,沉默许久的北恒王终于开口,“老臣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娘娘。”
杜平飞眸光闪了闪,随之道:“王爷有何指教?”
“请问,娘娘是在何处抓到这男子?”北恒王语气不善地问道。
杜平飞道:“这个,你就要去问习禄了。”
紧接着,她又嗤笑一声,指着那男子道:“王爷,你等下是不是还要问本宫,这男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被本宫遇见?他的身份是什么?可惜了,本宫也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你若是想知道,大可以去问云罗郡主。”
这竟是笃定了,云罗郡主便是背后的主谋。
北恒王眼里充满了戾气,还欲说什么,却听赵沛冷声开口,“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赶紧将这里收拾收拾,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可还让病人好好休息了?”
这么说着,他便站起身,就要往帐外走去。
杜平飞却叫住了他,“皇上,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么?云罗郡主出手毒害官员家眷,若是就这么算了,只怕……”
这时,赵沛举手打断了她的话,看了眼北恒王父女,出口的话却冷成了冰渣。
“云罗郡主,赐死!”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北恒王傻了一会儿,突然冲了出去,留下跌坐在地一脸死色的云罗郡主。
很快就有侍卫进来,将云罗郡主拖出去。她似乎还没从赵沛的话中回过神来,直到被架出了帐子外,才突然厉声尖叫出来。
众人听到这凄厉的尖叫,心头皆是不可控制地一颤,对孙明远草草打了个招呼,逃也似的离开了。
谢风华看了眼径自低头闭眼的孙横波,眸色里浮起一抹复杂。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随着别人走了出去。
“孙小姐受惊了。眼下已经没事,还是好好休息吧。”杜平飞笑意盈盈道,“相爷,若是孙小姐需要什么药物,直接告诉徐太医,无论如何都要把伤给治好了。”
孙明远连忙道谢。
见状,杜平飞才点点头,与恰好睁开眼的孙横波对了下视线,便走了出去。她刚回到自己的帐子,却见谢风华已经登堂入室,此刻正目含讥讽地看着她。她挥退了帐内伺候的宫人,不悦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就跟那个人一样,没规矩得让人生厌!
谢风华不禁失笑,手肘撑着桌面,道:“我这不是学皇后娘娘的?”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杜平飞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微抿了一口道。
谢风华突然凑过去,盯着她的脸瞧了瞧,饶有兴味道:“我还以为,皇后娘娘心是黑的,理应面色也泛着黑光吧!可如今我看到了什么?娘娘这是在得意吗?”
“你放肆!”杜平飞腾地起身,伪装的笑容悉数褪尽,只留下一脸的森寒与冷酷。
谢风华不为所惧,抱胸笑道:“皇后娘娘,杀人不见血的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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