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西北边境的异常,八百里加急呈送到了御案面前。
一时间,满朝哗然。
经过一番商讨后,初步决定派出朝中人前去平定动乱。
可派谁去,就成为了最关键的问题。
群臣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谢风华说起此事时,脸上满是嘲讽,“这次的事情,处理不好就是一出大戏。如今,就看赵沛会做什么决定了。”
“这个倒不用担心。”元旻舟神色淡然,胸有成竹道,“咱们这位皇帝,早已将那些臣子的心思琢磨得一清二楚。只要他足够理智,这个人选就只会是你。”
谢风华颇感惊奇,“你,似乎还挺了解他的?”
“我好歹跟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君臣。不过,”元旻舟凑过去,调笑道,“为夫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谢风华顿时目瞪口呆,“除非你承认,你跟赵沛之间存在某种不正当的关系,我才考虑,要不要去吃这个醋。”
不出所料地看到元旻舟恼怒的神情,谢风华立即开怀大笑。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声,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额头,佯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正经?西北动荡起得突然,这人选最好尽快定下来。否则,迟则生变。”
她虽知道,元旻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西北距离天京那么远,若是真的起了乱子,给了有心之人可趁之机,岂不是天降横祸?
元旻舟将她揽在怀里,意味深长道:“不会太久了。差不多就这两三天,就能定下来了。”
他并不担心结果。
如今,更让他忧心的是皇帝的情况。
谢风华恰好也提到了这个,“我总觉得,此次赵沛的举动有些怪。当初广而告之地将你抓回来,又不给一个说法,实在是不像他的风格。你有没有查出什么反常?”
元旻舟当即摇头,沉吟片刻后,才道:“皇上的心思,越发难以揣度了。这些日子,你还是没能见到他?”
他说的“见到”,指的是单独面见。
却不想,谢风华摇了摇头,一脸茫然,“过几日,就是年关了。宫中定会大摆宴席,到时再找机会看看。倘若我真要离开天京,你这里的束缚必须要解除。否则,我走得也不放心……”
元旻舟闻言点头,连忙叫来长影,吩咐起其他的事情来。
……
很快就到了除夕。
按照往年的惯例,朝中文武百官都要携家眷入宫赴宴,君臣同乐。谢风华一早就进宫上朝,也没来得及回府换衣裳,等到元旻舟携着元夫人进宫时,连忙迎了上去。
元夫人看到她一身朝服,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迟疑道:“你可要回去换下衣裳?”
谢风华低头看了看,有些不自在道:“母亲,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更何况,时间也来不及了……”
“母亲,不碍事的。”元旻舟从旁劝道,“儿子却觉得,这身装扮刚刚好。也省去了那些闲话。”
元夫人愣了下,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不是不明是非之人,经过这些日子的思考,很快也明白了侯府的处境。可一想到当初她对这个儿媳妇的打压和劝诫,突然羞愧难当。
谁能想到,到头来,侯府竟然要托庇于她?
谢风华见她脸色不是很好,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当即走过去,抱住她的胳膊,笑着道:“母亲,我觉得侯爷说得对。不过是个宫宴,随意点就好,您别太紧张了。”
元夫人神色复杂地应了下来。
宫宴一如既往地设在霜云殿。他们到达时,殿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看到他们走进来,众人的目光顿时从他们身上缓缓掠过,随即就看向了别处。
许是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果,元夫人倒也没太失态。在谢风华的陪同下,一脸坦然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侯府的事,早已在天京权贵里传遍了。虽未必是真,可光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足以让人敬而远之。
如今,定远侯赋闲在家,整个侯府能够自由进出的,除了谢风华,便再无他人。今日这宫宴,也是皇上给的天大恩惠,否则以元旻舟戴罪之身,基本不可能有走出侯府的机会。
而元旻舟一如既往地坐在男宾席中,偶尔与身边的人说上几句话。他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不少人等着看定远侯府的笑话,此刻见他们这么坦然自若,一时也觉得颇是无趣,倒是没那么盯着那几个人了。
察觉到殿内风向的转变,元夫人似乎也松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的谢风华,低声道:“我在这儿坐坐。你若是觉得闷了,就去走走,不用顾忌我。”
谢风华讶然点头,目光逡巡了一圈。却恰好于半空中碰上孙横波的视线,略一思忖,便朝她走了过去。
岂料,孙横波却主动迎了上来,看了眼殿内的情况,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去。
谢风华心下好奇,却也没说什么,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殿外一条僻静小路上。
此时正是腊梅盛开的季节,小路上飘散着腊梅的清香,当真是说不出的舒适!
确定周围无人后,孙横波才低声道:“少夫人,我听说,侯爷他……”
谢风华竖指抵在唇边,谨慎道:“此事稍后自有论断,咱们就不必去想太多了。就凭你我的本事,横竖也改变不了什么。”
孙横波以为她心中不好受,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侯爷的为人,朝廷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中间想必有什么误会。一旦揭开了,自然就雨过天晴了。”
见她这个时候还不忘安慰自己,谢风华不由得好笑,摇摇头,却也没辩解什么。她并不担心元旻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而是心存疑惑,不知该如何去揣度赵沛的做法。
当初,将元旻舟限制在侯府,所用的罪名是“通敌叛国”。
可谓是最严重的罪名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道旨意下来后,再无其他的动作。既不趁热打铁进行审问,又不向世人澄清,反而要让他们背负着这个罪名似的。
这又是为什么?
是因为证据不足,还是因为还有后招?
她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等回过神来,却见孙横波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连忙收敛心神,问道:“你把我喊出来,可是有什么事?”
孙横波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喃喃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很久没见到你了,也找不到人来说话……”
谢风华慢慢咀嚼着这些话,片刻后,忽然问道:“是不是杜怀绍的事情?他欺负你了?”
“没……没有……”孙横波有些慌乱,突然跺了跺脚,沿着小路往前走去,察觉到谢风华跟了上来,突然道,“少夫人,过完年后,我估计要成亲了。”
“成亲?”谢风华愣了愣,不确定道,“你要跟谁成亲?”
孙横波扯了扯嘴角,语带苦涩,“自然是跟蒋宇。不然,你还以为是谁呢?”
谢风华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丞相府与武威侯府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她知道,孙横波心仪杜怀绍,这门亲事也就变得没那么完美。
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外人,有些话听听就算了,并不能给什么建议。
思及此,她便安慰道:“既然快要成亲了,那估计接下来就很忙了吧?大婚需要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孙横波顿时红了眼眶,“少夫人,你也觉得,我应该嫁?”
谢风华不答反问,“你为何不应该嫁?”
顿了顿,她又继续问道:“又或者说,你想要嫁给谁?”
那个名字萦绕在唇齿间,好几次想要说出口,可当看到谢风华清冷的眉眼时,孙横波满腔翻滚的思绪像是被泼了冷水,再也折腾不出任何浪花来。她低下头,带着顾忌道:“少夫人,你明明知道,我属意于……”
“横波!”谢风华蓦地打断她的话,又看了看四周,提醒她,“你可有想过,此事若是被孙丞相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岂料,孙横波却苦笑道:“少夫人,实不相瞒,我父亲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并且,如你所想的那样,父亲严令禁止我与他的来往。这也是婚期提前的原因。”
她的父亲,在担心夜长梦多。
谢风华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可不知为何,她心里的弦突然松了下来,这一刹那,竟有股尘埃落定的错觉。
明锐的眸光凝视着眼前这张脸,她想了想,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孙横波一脸茫然,等意识到她问了什么,突然小脸一皱,低声哭了起来。
许是真的压抑久了,这会儿便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小手揪着谢风华的衣襟,道:“少夫人,除了那个人,我都不想嫁……”
谢风华眉头深锁,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又尽量柔声安慰她。等她稍微缓解了情绪,才道:“现在你们婚期已定,那些想法也应该收起来了。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是光有喜欢,就能在一起的。”
“什么?”孙横波没听过这样的论调,不解道,“为何光有喜欢还不够?”
谢风华难得有耐心道:“光有喜欢,自然是不够的。两个人要在一起,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府邸的事。不然,为何会有门当户对之说?若是在一起有那么简单,这世上为何又会有那么多爱而不得的怨偶?”
突然间,她想起了元旻舟,想起了两人之间的纠葛。
上一世,她是西征大元帅,而他则是威震朝野的定远侯。身份上,有太多的限制,且不说当时她对元旻舟无感,便是心仪于他,也是不能回应那份感情的。
毕竟,两人都属于跺脚地震的风云人物,一文官一武将,若是就此结合,整个梁朝江山便成了囊中之物。不仅赵沛不放心,就是满朝文武都要跳出来反对。
可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只不过是因为,彼此的身份结合,就会让人心生忌惮而已。
想到这里,她突然很庆幸,这辈子嫁给他,并不是以“谢风华”的身份。否则,这爱而不得的滋味,估计也要尝一尝了。
“你……你也别太难过了……”她继续安慰道,“在我看来,蒋宇也是个挺好的男子,你嫁给他,至少不会吃亏……”
孙横波听了,当即扯了扯唇角,嘲讽一笑道:“你真觉得,我不会吃亏吗?”
“至少,你跟蒋宇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总不会欺负你吧?”谢风华就事论事。
可孙横波却摇了摇头,几次张嘴欲言又止,突然就转移了话题,“少夫人可知道,我父亲会知道杜公子的存在?”
“为何?”谢风华挑眉问她。
她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容,像是沉浸在了过往的思绪中,轻声道:“那是因为他亲自登门,跟父亲坦白了此事。若非父亲大发雷霆,只怕已经将聘礼抬到府里了。”
谢风华感觉受到了惊吓,失声问道:“他怎么敢……”
孙横波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继续道:“我也曾问过他,怎么敢这么做。他说,我俩既然彼此喜欢,那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不想委屈我,这个傻子……”
谢风华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意味,顿时吓了一跳,压着嗓子吼道:“你们两个……该不会私定终生了吧?”
孙横波立即红了脸,摆手道:“没有的事!少夫人,你别想多了,我俩都是恪守礼教之人,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急着要解释,可在面对谢风华明澈的眸光时,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不得已跺了跺脚,径自往前方跑去。
谢风华担心她,只能跟在身后。心里却想着,这段备受阻挠的感情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一条小径通往不远处的腊梅园,一路走过,呼吸间尽是淡淡的香气。远远看到孙横波仍旧在视野中,谢风华也不急着跑上前,而是慢慢走着,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当她走到孙横波背后时,才发现此处正是个分岔口,前面栽种的腊梅也变得多了起来,梅林深处似乎有人影闪动。
她不由得屏息凝气,生怕惊扰到了梅林里的人。
隐约中,有男女交谈的声音传来,她忽觉那声音有些熟悉,正欲询问是谁,却被孙横波拽住胳膊,沿着另一个分岔口,悄悄地离开了。
“那说话的人……你认识?”谢风华抿唇想了想,忽而问道。
孙横波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何止认识?我很多次都给他们把过风呢!”
谢风华愕然,“是谁?”
“蒋宇!”孙横波有些瓮声瓮气的,忽而自嘲一笑,“你可能想不到吧?这桩亲事,不仅是我身不由己,就连蒋宇也无可奈何。”
谢风华顿时瞠目结舌。
却又听她继续道:“若我所料不差,与蒋宇谈话的人,应该就是他的意中人。这么说来,我俩也算是一对怨偶。只不过,我跟他最大的区别在于,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这桩亲事反而成为了他的保护。可我还有能够把握的机会,是以,这婚事就成了我的枷锁。”
她难得说了那么多话,可细听之下,还是能听出其中的不甘愿。
谢风华差点就被绕晕了,咀嚼了会儿,才慢慢理出了思绪,“你为何说,蒋宇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孙横波的兴致并不高,正欲开口缓缓道来,谢风华却突然捂住她的嘴巴,拖着她的身子往暗处假山藏去。
“别说话。”谢风华的声音低得只能两人听到,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肃杀冷沉,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
孙横波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她不清楚前方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谢风华这样反常的举动,就足以让她心生警惕。
谢风华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一手扣住孙横波的腰,一手抓着假山,目光灼灼地盯着不远处的身影。
却见小径的另一头站着一个人,腰肢纤细,身材窈窕,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唐贤妃。
她身披一件孔雀毛大氅,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绾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头上插着数支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珠钗,即便是那些没有看到她样貌的人,恐怕也会被这样一道美丽的背影所吸引!
而此刻她正背对着谢风华的方向,一半身子藏于黑暗中,脊背似乎微微弯曲着,像是听训谦卑的学子。
谢风华觉得,唐贤妃应该在跟谁对话。
细想了下,皇宫之中,能够让唐贤妃那般尊敬的人,除了帝后二人,似乎也没有谁了吧?
那与她对话的人,又会是谁?
小径那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谢风华顿时闪身到了黑暗中,隔着不远的距离,能听到一名宫女请唐贤妃入席。
虽未听到唐贤妃的回答,雪地里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完全归于一片平静。
过了片刻,谢风华才从黑暗中走出来,望着前方的路,不禁陷入了沉思当中。
孙横波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没有贸贸然地打断她的思考。直到她重新回神,才上前抱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夫人,你刚才怎么了?”
谢风华眸光渐深,却笑道:“没什么大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宫宴估计也要开始了。”
孙横波连忙点头,尽管她说没事,可回去的路上明显能感觉到,她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很快就走到霜云殿门口,正谈话间,孙横波却突然咬唇不语,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谢风华眸光微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迎面走来一命女子,大肚子,鹅蛋脸,柳叶眉,略施粉黛,周身上下并无太华贵的首饰,眼波流转间,处处透露出一股温婉娴静之气。
天京不乏贤淑的女子,身旁的孙横波就是其中的典型。
可这怀着身孕的女子气质完全不同于常人,只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
倒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眨眼间,那女子也走到了眼前,看到她俩,微微屈膝,却被孙横波制止住,“婉容姐姐,你还怀着身子呢……”
陆婉容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冲两人微微颔首,“很抱歉。现在月份儿大了,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行动了,你们见谅!”
“没事的,孕妇最大,”孙横波已经面色如常,指了指身旁的谢风华,介绍道,“这位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你想必还没见过吧?”
陆婉容温婉一笑,“原来是元少夫人!虽未见过,却久闻大名。婉容这厢有礼了!”
说完,她便要盈盈一拜。
谢风华眼明手快地扶住她,连忙道:“不必多礼。”
她随即收回了手,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拘束。总感觉在这样的淑女面前,她的张扬都会不自觉地收起来。
孙横波看了眼殿内的情景,对陆婉容道:“婉容姐姐,外面天冷,还是赶紧进殿吧!宫宴也马上开始了。”
陆婉容点点头,挺着大肚子,走进了殿中。
谢风华静静地看着那道身影,忽然问孙横波,“这位夫人怎么没见过?”
“你没见过,也算正常。”孙横波有些神思恍惚,道,“这位婉容姐姐,早些年嫁人之后,就安心待在府中操持事务,极少出现在人前。”
谢风华想起她那模样,笑了笑,“她应该快要生了吧?”
“看那样子,差不多。”孙横波莞尔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说起来,婉容姐姐除了是别人的妻子,还有个身份……”
“什么?”
孙横波笑意清冷,“我、她还有蒋宇,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说起来,她才是蒋宇真正的青梅竹马!”
谢风华倏地顿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问道:“刚才在梅林里,你把我拉走,就是撞见了她和蒋宇的谈话?”
“很不可思议吧?”孙横波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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