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相救

“你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谢风华也有些恍惚,下意识就问自己是谁。

她年少成名,南征北战,也算是家喻户晓。如今,却不得不寄身在妹妹的身体中,继续延续着这条命。这明明是她自己,却又不是她的身体,阴差阳错间,竟连唯一的妹妹都不曾再见到过,不可谓不悲哀。

而这一切,似乎都始于问她是谁的这个人。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不会认识杜平飞,也不会经历年少时的求而不得,更不会许下那般沉重的承诺,甚至为此背井离乡尝遍风霜雨雪。

正如元旻舟所说,她的人生,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样子。

她可能依旧喜好刀剑,却不用承受边城日复一日的风霜雨雪。她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人,也可以单纯喜欢那些好看的衣裙首饰,而不是满脑子都想着该如何打仗杀人。

如今,这个“罪魁祸首”,却堂而皇之地来问她,你是谁?

他怎么敢?

短暂的怔愣过后,谢风华突然站直了身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悍姿态直面起赵沛,自嘲一笑道:“皇上觉得我是谁!”

赵沛顿时握紧了拳头,当目光落在她唇边那抹凉薄的弧度时,双瞳猛地收缩起来。

在谢映华身上,他看到了太多熟悉的表情和气质,以至于他突然萌生出一股错觉——那个人并没有死去,而是换了另外一种身份活在了这人世上。

可临到此刻,他却猛然发现,原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人。

至少,那个人从来都笑容明媚,就连爱恨都那么分明,何时会露出这般尖锐的讽刺笑容?

这么想着,他便也稳了稳心神,敛起脸上多余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以往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他刚才的失态,也不过是种错觉而已。

他随即坐直了身子,笑道:“是朕糊涂了。元少夫人的身份摆在这里,朕居然还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这便是给了彼此台阶来下。

谢风华也不想多生事端,连忙收敛心神,毕恭毕敬道:“臣妇自幼与姐姐一同长大,在某些方面与姐姐或许颇为相似,皇上兴许是将臣妇认成她了。”

她微微垂首,态度恭敬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客气与疏离。

赵沛见了,心里那点疑惑便也悉数退去,点头道:“的确如此,刚才朕还以为谢风华活过来了。不过,你如今这般出众,想必她也会感到很欣慰的。”

谢风华但笑不语。

这时,旁边静默许久的元旻舟却突然站出来道:“皇上不说,臣还没发现,这股英气倒是世间少有,连臣都为之倾慕。”

谢风华暗道不好,刚才被赵沛激出了脾气,却忘记身边还有个元旻舟。若是让他发现了什么端倪,这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这可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在她心里,元旻舟甚至比赵沛更难对付。

这么想着,她不禁低下头,并不答话。

而赵沛却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当中,眼睛微微眯起,半晌后才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既然元少夫人也在这里,不如给朕解释解释,这几封信又是怎么回事儿?”

谢风华看过去,很快就认出那是曾经充作“遗物”的手写信。

短暂的意外之后,她的脸色便恢复如常。

尽管她曾经嘱咐过窦长柯,千万不要跟其他人提起此事。可倘若赵沛真的心中起疑,想要循着蛛丝马迹查到什么,也不是难事。

此刻,她望着那几封书信,神色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也不试图去辩解,只淡淡道:“皇上想要问的是什么?”

“朕问过窦长柯,这几封信是你手写的,而不是所谓的遗物?”赵沛凉凉道。

昨夜察觉到书信上的墨香时,他便让习禄半夜跑去窦家,找窦长柯问了个一清二楚。

而结果,却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知道,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大胆,拿手写的书信来充当遗物。

“你可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许是想到被蒙骗的事实,赵沛心中仍旧有股气,那声音陡然沉下来,彰显出此刻的怒不可遏。

谢风华却笑了,眸光深不见底,教人无法窥出她的情绪,“皇上,您可知道,臣妇为何要伪造这几封书信?”

赵沛神色一顿,却没有回答。

而她已经自顾自说起来,“当初伪造这份书信,只是为了查找出我姐战死的真相。如今,事实也证明,当初战死之事暗藏龌龊不平,您又何必再去在乎这几封书信的真假?”

“你觉得这不重要?”赵沛却问道。

谢风华随之摇头,一脸沉静,“不重要。伪造书信不过是手段,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那便是值得的。我姐曾经教过我,若是为了得到结果,不妨用些手段。毕竟,兵不厌诈。”

不过是简单的几句话,殿内两人却同时沉默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沛才重新看向她,意味深长道:“既如此,朕也不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了。只是,以后这样的事,万不可再做。”

“遵旨。”谢风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结果,远比想象中的要简单些。

幸好,赵沛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否则,她估计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辩解了。

之后,赵沛又嘱咐了一些其他的事,便挥挥手,让他俩退了下去。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谢风华微微眯眼,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忽而喊道:“侯爷,你别走那么快啊!你倒是等等我!”

她快步跟了上去,却沉默地跟在元旻舟的身旁。

刚才在勤政殿内,她只顾着跟赵沛争执,却忘记了他的存在。此刻想了想,自己应该没有说什么不对劲儿的事情吧?

思绪绕过一圈,她顿时放下心来,笑得有些没心没肺,“侯爷,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

元旻舟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看她,问道:“夫人可有说过什么谎话?”

谎话?

谢风华突然咳了一声,佯作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

她说过最大的谎话,不就是那句“我姐教我的”?

元旻舟眨了眨眼,又重复问了一遍,“夫人为何突然就一言不发了?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什么?”

谢风华又咳了几声,皱起眉头,不解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元旻舟瞧见她眸光中的紧张和戒备,忽然低笑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去,边走边道:“我在想,你说谎的时候,会不会也如刚才那般理直气壮,甚至还因为别人怀疑你而义愤填膺?”

谢风华抽了抽嘴角,竟无言以对。

这些话,看似绵软无力,实则里头都藏着软刀子。

不一小心,只能落个被刺的下场。

许是不乐意去应对这般阴阳怪气的问题,谢风华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气恼,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话。

她聋了!

元旻舟好像也不指望她能回答,继续自顾自道:“说起来,夫人真的给我很多惊喜。不仅博学多识,临摹得一手好字,还敢当众射箭救人,就好像……”

“好像什么?”谢风华顿时挑眉。

“好像谢元帅在世。”元旻舟别有意味地看着她,半晌后,才又继续道,“说真的,若非这张脸不是谢元帅的脸,我都要以为她死而复生了。”

这想法,看起来荒谬,却最能解释此间发生的种种。

他与谢风华的接触并不算多,可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尤其是刚才看到她与皇帝你来我往的对话时,心头那股诡异感越发强烈。

甚至,那一瞬间,他就萌生出了那样的想法——若是谢风华没死呢?

这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却让他心头微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

突然间,他却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可谢风华并不希望是这样,想了想,便反驳道:“侯爷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我还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呢,你就这么无视我的存在,一心只念着我姐姐,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被她这么一说,元旻舟脸上现出一抹尴尬,连忙道:“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才有感而发……”

“这不是借口。”谢风华却突然停住脚步,一脸冷肃地看着他,不容置疑道,“我知道你对我姐姐的心思,心中也很欣慰。至少我知道,这世上除了我,还有一个人这么期盼着她能好。可说句难听的,侯爷既然与我成了亲,又为何沉迷在过去中无法自拔?”

这话说来,或许搞笑。

可谢风华自有她的考量。很多次,她在看到元旻舟那抹痛意时,心头总不是滋味。之前不去纠正他,便是觉得横竖前世今生都是她,这些情绪展露在她面前,倒也无关紧要。

总有一天,这些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她相信,元旻舟能抛掉那些对他来说不公平的过去。

可今天,她却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心头更是隐隐有股错觉,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两人的相处就越来越尴尬了。是以,就算冒着惹怒他的危险,她也必须要说出这些话。

如预想中的那样,元旻舟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好几次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

到了最后,他也像是豁出去般,语带歉意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或许,你说得对,既然你我已经成了亲,那自然不该有别的想法。不过,有个事情也希望你明白,你是你,你姐姐是你姐姐,无论如何,这点都不会变。之前我娶你的目的,想必你也还记得。可将来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大可直接对我说。到时,我定会倾尽全力,为你重新寻一段良缘。”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抬步往前走去。

求娶谢映华,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最终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保护她一生无忧。

他能给她想要的任何东西,除了感情。

长影曾经问过他,就算为了兑现对谢元帅的承诺,为何又要娶进门?

这世上,若真想要照顾一个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就譬如,可以将她认做义妹,又或者将她托付给天京中为人和善的某个夫人。

可他却不这么认为。

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他能用义兄的名头护住多久?那些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夫人,又是否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她,把她当成心尖儿上的人来看待?

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有那么多未知,倒不如直接将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除了那独一无二的感情。

长影也曾经委婉地提醒过,如果谢二小姐喜欢上了他呢?

这个问题,他听了浑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谢风华爱恨分明而绝对,她的妹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一开始就说明了自己的心意,想必谢映华也不会强求。

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不能勉强的。

不知不觉间,他便走到了宫门前,翻身上马,俯视着她时,带了几分语重心长道:“你既然领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差事,还是尽早去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我说。”

“好。”谢风华点点头,扯起马缰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一顿,再抬眸看向元旻舟时,眸光里带了迟疑和古怪,“刚才那事儿,希望侯爷能放在心上。死者不可追,往事宜放下。我不会揪着不放,不过也希望侯爷有空便与母亲说一说。她似乎一直都在催着什么……”

“嗯?什么?”元旻舟突然回神,不解道。

谢风华脸上却现出一丝别扭,低声道:“母亲知道了你我不曾圆房的事。”

说完,她便扬长而去。

元旻舟想起那张别扭的小脸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些开枝散叶的事儿。

看来,他的母亲真的是太闲了!

而谢风华离开皇宫后,直接回了侯府。她让人去询问孙横波的去处,一时半会儿也没得到消息,便坐在侯府花园里望天理思绪。

誉王谋反后,受到牵连最大的便是杜家。据那日赵沛所下的旨意,除了杜平飞和杜怀绍,竟然不打算放过其他的杜家人。

这一手,足够血腥,也足以威慑整个朝堂上的臣子。

不过,令她感到惊奇的,还数杜怀绍。当初在茶寮前遇到他,本以为他会掺和到这件事中,结果真的被他躲过一劫了。不得不说,此人的运气还算不错。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既然赵沛给了她一个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头衔,未来的日子就比困在后院屋顶要有趣得多了。这一世,若是真的要重走从军之路,有些事情也需要提前准备了吧?

这么想着,她跟元夫人打了个声招呼,便提前去熟悉当差环境了。

……

孙横波提着裙摆,跟着那孩子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久。

直到,她在一条狭窄而脏乱的小巷前停下脚步。她看了看眼前凹凸不平的地面,闻着旁边散发出臭味的水沟,圆脸顿时皱了起来,不解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就在前面。”那孩子指了指小巷深处,又往前走了好几步。

丫鬟云香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连忙劝道:“小姐,这里看着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咱们就不去了吧?万一被老爷知道您偷偷来了这里,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

孙横波也犹豫了,眼里闪过一丝动摇。

只是,当看到前方那瘦小的身影时,她却还是摇摇头,“不。刚才既然答应了帮那孩子,就没有半路走掉的道理。而且,这里这么荒凉,也间接说明那孩子的处境很艰难。就为这,咱们更不能折返回去了。还是赶紧跟上去吧。”

“可是,小姐,咱们连那孩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云香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步伐,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只是,孙横波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脚下的步子也不见任何停顿。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提起裙摆,立即跟了上去。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孩子终于在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前停了下来,对孙横波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大姐姐,我大哥就在里面了。”

孙横波朝他点点头,一眼扫过去,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从外面看来,这屋子已经摇摇欲坠,柴门虚掩着,偶尔传来一两声低沉而痛苦的咳嗽声。

她从来不知道,天上京内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便问道:“这一路走过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孩子摸摸头,怯怯弱弱道:“我大哥说了,不能告诉别人。”

“连我都不能说吗?”孙横波凝视着他,声音柔和动听,“我既然跟你来了这里,就不会害你。你若是还对我心存忌惮的话……”

那孩子连忙摆手,“不。我告诉你,但是你别告诉别人啊!”

“好。”

“我叫杜蚕。”

杜家的人?

孙横波脸色变了变,想起这几日天上京中的谋反之事,圆脸儿顿时绷紧了。如今,杜家的人,唯有二人能活在这世上,除了仍在后宫里的杜皇后,便剩下杜家少爷杜怀绍。

这里头的人是杜怀绍?

孙横波犹豫了下,正要走进去,却见云香猛地拉住她的衣袖,脸上露出一抹不安的神情。她连忙拍了拍云香的手,二话不说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低矮破旧的茅屋,屋内没点灯,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漆黑。入秋的天气,空气也该是清爽的,可此刻屋内气息浑浊,想来应该是许久不曾通过风了。而当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时,她眉心一皱,连忙吩咐杜蚕,“你先把烛火点上。”

“好。”杜蚕依言点上。

微弱而昏黄的烛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屋子,孙横波扫了一圈屋内寒碜的陈设,便将目光落在平躺着的男子身上。

那想必就是杜怀绍了。

孙横波走过去,俯身看了看,却见杜怀绍双颊泛红,嘴唇干裂,胸前衣襟被鲜血浸湿,黏在肌肤上,已然凝固成了血块。她轻轻地挑开那衣襟,仔细看了看,却发现他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过,并未上药处理,此刻已经变得很严重了。

就在这时,杜怀绍皱起眉头,痛苦地喊了一声,那脸上异常的红色越发触目惊心。

孙横波探了探他的额头,顿时被吓了一跳,问杜蚕,“为何不带他去看大夫?”

杜蚕随即低下头,低声道:“没钱。”

若非形势紧急,他也不会跑街上去偷钱了。

孙横波顿时慌了,连忙道:“这样不行。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必须要尽快处理。若是这样拖下去,他很快就会没命的。”

杜蚕一听,两条腿几乎都软了,当即跪下来求她,“小姐,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大哥啊!我大哥太苦了,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你别慌。”孙横波见状,反而镇定下来,先是将他拉起来,柔声安慰了几句,又问云香,“我记得,咱们府上在不远处有个别院?你可还记得过去的路?”

云香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当即不同意道:“小姐,那可是将来您陪嫁的院子。你总不能贸贸然把陌生男子带到那里去吧?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那可就真的惨了。”

孙横波顿时赏了她一个爆栗,恶狠狠道:“你不说,我不说,爹娘怎么会知道?人命关天,别再多说了,就听我的。你现在马上去雇一辆马车来,咱们要赶紧带他离开这里。”

云香顿时跺脚,可孙横波主意已定,也容不得她反驳,无奈之下,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不多时,马车准备妥当,三人连同车夫将杜怀绍抬到了马车上,很快就到了孙府别院。

孙横波又命人去寻天上京最好的大夫,为杜怀绍看病疗伤。

可在看到大夫的脸色时,她心中一紧,不禁急道:“大夫,他的伤势,可还好?”

那大夫顿时摇头。

孙横波脸色大变,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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