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一阵急剧而整齐的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天际泛出鱼肚白,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有一群马队潮水般飞驰而来,身后扬起滚滚烟尘,当先之人便是元旻舟和谢风华。
奔袭一昼夜,他们终于来到了洛城的城门前。
此时,天色熹微,晨风带着丝丝凉意钻入脖子里,谢风华勒住马,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抬眸往前望去,呵了一口气道:“前面就是洛城了。”
那明亮的双眼快速地扫过四周,想起一路上遇到的平原地势,她秀眉蹙起,神色却不见丝毫轻松。
入目之处,皆是平原,对北冥铁骑百利而无一害。
接下来的仗,似乎要比想象中的艰难一些。
元旻舟也松了一口气,看了眼身后微露疲态的将士,对她说道:“先进城吧!”
“嗯。”谢风华连忙扬起马鞭,往城门口飞快奔去。
洛城的守城官看到他们出示的令牌,连忙打开城门放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洛城大街,往城守府而去。
许是战事吃紧,街上罕见人烟,处处透露着一股凄清。百姓早已得了城守的命令,基本都躲在家里,几万人骑马而过,声势浩大,引得不少临街百姓开窗探看。
洛城城守窦钟提前得到了消息,早已在府门口翘首以盼。
待看到这一行人时,他顿时喜出望外,脚下生风地冲过来,对元旻舟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侯爷。侯爷,您可终于来了!这些将士……”
“长影,你将人带下去安顿好。”元旻舟翻身下马,大步走到窦钟面前,道,“窦城守不必多礼。本侯奉皇命而来,还需要你从旁协助……”
窦钟连道不敢,将几人迎进府内,齐齐坐下后,才道:“侯爷,皇上可有其他的指示?”
元旻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道:“收复被北冥人侵占的三座城池,将北冥人赶出梁朝边界,这便是皇上的旨意。窦城守深谙此番战事,可否将具体情况一一说来?”
窦钟约摸四十多岁,圆饼脸,八字小胡须,容貌颇具喜感。可此刻他愁眉不展,听到这问话,便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紧接着,便听他说道:“侯爷,实不相瞒,如今洛城的形势并不算好。洛城地处平原,东西北三面分别是静州、锦城和林州。而这三处,已经被北冥人占据,洛城也相当于被敌人包围住,想要突围实在很困难。而且,在您到来前,洛城经历了好几次偷袭,士气低迷,将士们也呈现出一股疲态。想要扭转战局,也只能依靠您了。”
说完,他站起身,冲元旻舟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元旻舟连忙扶住他,随之走到一张地图前,拧眉分析起来。
“可有什么发现?”谢风华走到他身边,葱白如玉的手指慢慢划过地图上的城池,突然问道,“窦城守,林州和锦城主事之人是谁?”
窦钟讶异地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其实,他一早就发现了这个不同常人的女子,奈何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轻易答话。
元旻舟瞥了他一眼,却道:“这是本侯的夫人,亦是皇上钦点的另外一位领兵之人。窦城守若是知道什么,不妨直说。”
“原来是元少夫人,失敬失敬。早就听闻元少夫人宫门前力挽狂澜,阻止了誉王的叛乱,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啊!”窦钟眼睛发亮,由衷赞叹起来。
谢风华咳了几声,有些不自在道:“窦城守过奖了。眼下形势紧急,还是先想想,该如何渡过难关吧!”
经她这么提醒,窦钟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回归正题,“如今,林州的主事者乃原先的城守甘英,在北冥人攻打入城时,甘英开城投降,竟是让北冥人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林州。竖子可恶!而锦城与洛城相对,也是这次北冥二皇子盘踞攻守之地。等下您二位上城楼看看,也就知道对面是个什么情况了。”
话音落地,众人脸上皆是一脸凝重。
窦长柯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朗声问道:“那位北冥国的二皇子,手下有多少兵马?散落在各城池的又是多少?”
窦钟道:“二皇子的兵马,基本都在锦城里,林州和静州皆是原来的城中守军。这位小公子是想从林州或者静州突围出去?”
“如果这么做,胜算有多大?”元旻冬沉声问道。
窦钟却摇头叹道:“几乎没有胜算。这两位小公子恐怕没看过地图,并不清楚此处的地势。这三座城池相聚并不远。一旦林州或者静州遇袭,居于锦城的北冥兵马便能随时支援。这也是北冥二皇子将兵力集中在锦城的原因。而且,那三城之间皆是平原,也给骁勇善战的北冥骑兵提供了良好的作战条件。若是贸贸然攻打出去,只怕会损失惨重。”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了几个人头上。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脸色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
谢风华静静地盯着那张地图,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不一会儿就将这地图熟记于心。她微微偏头,问元旻舟,“侯爷可有什么办法?”
“现在还说不好。先去城楼上看看。”元旻舟将目光收回来,在窦钟的指引下,往洛城的城楼走去。
此时,天色已大亮,晨风徐徐拂过面庞,奔袭一昼夜的疲惫也慢慢散去。
谢风华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股血腥味钻入肺腑之中,搅得她无比难受。她边走边观察着四周,所过之处尽是一片狼藉,青石板路面上血迹斑斑,彰显着此前城中遭遇了怎样的危机。
待走上城楼,窦钟指着前方不远处的营帐和兵马,沉声道:“前面就是北冥人驻扎的营帐了。这几日,那些人偷袭了几次,都被城中的将士们挡了回去。还好侯爷您来得及时,并且带来了援兵,也使得咱们不再被动挨打!这总算是件好事。”
他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突然传来一道急报声。转身看去,却见一名小兵跑过来禀报,“城守大人,西城门像是出现了敌军的身影。您是否要去看看?”
窦钟下意识就看向元旻舟,迟疑道:“侯爷,您可要……”
“长柯,你随窦城守去看看。若是有什么事,随机应变。”谢风华却打断他的话,径自吩咐道。
窦长柯连忙应声,随窦钟匆匆忙忙下了城楼,直到两人没了踪影,元旻舟才好奇道:“你有话要说?”
他可不认为,这人将窦钟支开,没有别的用意。
谢风华知道瞒不过他,点头道:“其实,我心中存着一些疑惑。你不觉得,这战事来得太突然了吗?”
元旻舟挑眉看她,“你认为与北恒王有关?”
想了想,他又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就算给北恒王一千个胆子,也未必敢这么做。我曾经与此人打过交道,也暗中查探过,并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次你可能真的想多了。”
谢风华唇线抿成一字,一言不发。
既然元旻舟认为没问题,她也没有怀疑的必要。不过,许是女人的直觉在作祟,她心头总觉得惴惴不安。而这不安,则是来源于北恒王府。
她想了想,依旧不死心道:“那你可有查出,北恒王可有其他的倚仗?若是战事与北恒王无关,是否此人已被北冥人盯上了?不然,为何云州城里刚闹出君臣不和的消息,云州北部的战事就显露端倪了?”
元旻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这时,城楼前突然有大批北冥骑兵疾驰而来,两人也顾不上去思考别的东西,连忙整兵迎战。
有了支援,洛城的局势得到了极大的反转,不多时就将北冥骑兵打了回去。
这一次,洛城取得了守城以来的第一次胜利。
谢风华靠在城墙上,身上衣裳还染着猩红的血,整个人懒懒地坐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嗜血的杀气。她看了看周围的士兵,眸光里掠过一丝黯然,紧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朝不远处正在安抚伤者的元旻舟走过去。
“侯爷,这样下去不行。”她抿了抿唇,脸色凝重道,“洛城的地势太糟糕,不管有多少援兵,迟早都会被耗完的。眼下还可以进攻打打敌人,久了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到时候就是退无可退了。咱们必须要想其他的办法,将这僵局扭转过来。”
元旻舟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不像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往什么,少见的静默不语。片刻后,他才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谢风华当机立断道:“我去烧了他们的粮草!到时,你配合我,第一时间发起进攻,定能驱逐北冥敌军。”
“不行!你疯了!”元旻舟想也不想,立即反对,“既然北冥二皇子将兵力集中在锦城,那粮草定会重兵把守。且不说你如何潜入锦城,便是潜入了又如何接近粮草,并将其烧毁?一个不小心,丢的就是你的命!”
谢风华自然知道他的担忧,可战事不宜再拖,唯有速战速决才是最可行的办法。
不过,元旻舟也是铁了心,对她的提议根本不松口,甚至不想再应付她,找借口溜了。
在这之后,北冥人又整兵攻城了一次,却是没占到任何便宜。
谢风华见到这副形势,心头越发难受起来,又去缠了元旻舟几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等她走到城守府门前,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二话不说就去找窦长柯。
此次出兵,除了云州的人马,她还带来了从五城兵马司里抽调出来的人。这些人,本来就听从她的号令,既然元旻舟不想让她冒险,她就只能先斩后奏了。
最后,她在西城门的角落里,找到了窦长柯等人。一听说她要私自出城,其他人怎么都不同意,尤其是元旻冬还想上报,被她狠狠弹了个爆栗,并且恶狠狠地威胁了一番。
费了几番唇舌后,她终于说动这些人,让他们跟随着偷偷溜出城。
其实,说起来,一行也就六个人而已。
悄无声息地出了城后,谢风华带着人直奔林州。
她看过地图,静州多山马匹难行,而林州乃平原地势,快马加鞭也只需要一个时辰。而且,林州城守甘英既然能开城门投降,想来也是贪生怕死之人,拿捏起来并非难事。
一个时辰后,一行六人来到了林州城门前。
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林州虽然处于北冥人的魔爪之下,却没有洛城的萧条衰败。城门依旧敞开着,不少百姓进进出出,接受的盘查似乎不是很严。
谢风华等人乔装打扮,彼此确认无误后,才往城门走去。
守城官简单盘查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便要将他们放行。
却不想,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嚣张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一名瘦得皮包骨头的少年骑马到跟前,待看到谢风华时,眼里顿时闪过一丝猥琐的光,却甩着马鞭怒道:“你们都检查清楚了?这些人没有问题?”
守城官看到他,蹬蹬地跑上前,点头哈腰道:“回甘二公子的话,小人都检查过了,并没有任何问题。”
谢风华听到这个称呼,大概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想不出来,甘英那样怂的人,居然还有这么嚣张的儿子!
而甘田易却满脸怒气,手中的马鞭指着众人当中的谢风华,厉声喝道:“本公子觉得此人很有问题!去,扒了这人的衣服!”
窦长柯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被谢风华伸手拦住,当即不解地看着她。
“稍安勿躁。”谢风华拍了拍他的胳膊,从人群中走出来,仰头看着马背上的甘田易,淡淡道,“这位公子,我们兄弟几人只是途径此处,想要在城中找个客栈歇歇脚,还请……”
甘田易鼻孔朝天,想也不想就打断她的话,“本公子就是觉得你们身份可疑,管你们进城做什么?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把这小子的衣服脱了,看看他身上可藏有什么东西。”
说完,他突然朝守城官甩了下鞭子,一道殷红的血痕顿时出现在那张脸上。
窦长柯见状,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阁下还真是能耐。随意就打人,眼里可还有王法了?”
不想,甘田易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策马靠近他,无比嚣张道:“你是哪里来的混小子?居然在本公子面前讲王法?本公子告诉你,现在这林州,本公子的话就是王法。”
说完,他便将目光落到谢风华的身上,冷冷道:“你是聋了吗?本公子让你把衣服脱了!”
他也是在风月场上混惯的人,尽管眼前这人穿的是男子衣服,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便是女子的身份。恰好他就瞧上眼了,便也说出了这混账话。
可谢风华却没任何反应。
她知道,这人怕是识破了她的身份。可眼下人少势微,并不宜当街起冲突。
可窦长柯却没她想得那么长远,听到这话顿时暴跳如雷,怒不可遏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让人当街宽衣?”
甘田易仰头大笑,鞭子晃过身旁的小厮,嚣张笑道:“你来告诉他们,本公子是什么身份?有没有这个本事使唤你们?”
他身旁的小厮立即板起脸,狗仗人势地高声说,“你们仔细听着,我家公子乃林州城守的嫡次子。你们这些刁民,还不赶紧给我家公子跪下,磕头道歉?”
饶是窦长柯再如何神经大条,在听到这个身份时,也有几分怔愣。他瞧了眼谢风华的脸色,忽而就没说话了。
甘田易正得意着,忽听耳边传来一道男声,“二哥,你这么狐假虎威,当街欺负百姓,若是让爹知道了,你觉得你会如何?”
话音刚落,一名满头白发的少年走了出来,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人看着很稚嫩,可周身透露着一股老成之气。而他所过之处,众人都离他远远的。
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情景,眼里划过一丝淡淡的讥讽,当迎面碰上谢风华的目光时,不禁吃了一惊,又将那一行人多看了几眼。
甘田易见到是他,眼里浮现一抹狠戾,用马鞭指着他,怒道:“谁是你二哥?你个妖物,居然敢来管本公子的事!来人,给本公子绑了他!”
白发少年走上前一步,瞥了眼谢风华等人,嘲讽道:“你敢绑我?就不怕爹知道你对花……”
“啪——”
甘田易大惊,鞭子朝他甩过去,他来不及闪躲,脸上硬生生挨了那鞭子。
一时间,血流如注。
甘田易双目充血,咬牙切齿道:“狗崽子!居然还敢出来乱咬人!”
白发少年冷笑一声,抬手摸了摸脸颊,却依旧语气强硬道:“你若是不想被爹知道,就不要在这里生事。否则,我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将这件事捅到爹面前。”
这话却是起了作用,甘田易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紧接着策马离开。
那白发少年走到这几人面前,仔细打量了下,关切问道:“你们还好吧?”
“我们没事。刚才多谢公子相救。”谢风华有模有样地朝他作了个揖,随之问他,“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日后也好上门答谢今日之恩。”
白发少年回了一礼,笑道:“我叫甘田生。刚才那人是我二哥。以后你们见到他,就远远避开吧。”
“多谢提醒。”谢风华诚恳笑道,“不过,我们兄弟几人只是路过此地,并不长久逗留,以后也未必会再遇到了。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何宁愿惹怒你二哥,也要帮我们说话?”
“因为你们是好人啊!”甘田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而且,我长了这么一头白发,别人都当我是妖怪,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唯独你们不怕我。”
谢风华愣了愣,随之笑道:“原来是这样。只是,你这么顶撞你二哥,不会有问题?”
“放心。不会有问题的。”甘田生突然凑过去,神秘兮兮道,“我手里握着他的致命把柄,他不敢乱来的。”
谢风华笑着点头,眸光一转,忽然问道:“甘公子,可否冒昧问你个问题?”
甘田生忙道:“什么问题?”
谢风华看了眼四周的百姓,突然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我们兄弟几人经过此处,要往锦城赶去,你可知道怎么走吗?”
甘田生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你们居然要去锦城?那估计不行了!一旦入了城,没有通行令,是不能离开的。”
居然还有这说法!
一行六人顿时面面相觑,而短暂的惊讶后,谢风华却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得到通行令?”
“通行令在我爹手里。”甘田生皱着眉,摇头说,“林州的情况,你们可能还不是很清楚。就在几天前,我爹就下了命令,若是没有他的通行令,不准任何人轻易离开。更别说你们还要往锦城赶去了。”
他警惕地看了眼四周,低声道:“现在锦城是北冥人的巢穴,任何人都不能轻易靠近。你们要不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谢风华沉默不语。
本来她还心存几分侥幸,却不想,北冥国那位二皇子为了以防万一,竟然连路都封掉了。看来,她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她冲甘田生抱拳道谢,又带着窦长柯等人,在城中找了间客栈,住了进去。
很快,天就黑了下来。
谢风华与其他人商讨了下,决定与窦长柯去林州城守府探个虚实。
一路飞檐走壁,不多久就到了城守府的屋顶上。约好了分开去找通行令,谢风华在屋顶上无声走过,忽听底下传来一阵鞭笞声,似是有人在受罚。
忽然间,她听到了甘田生的声音。眸光一闪,便停下了脚步,往底下看去。
却见甘田生正直挺挺地跪在厅中,一男子挥舞着鞭子,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一下一下的,听得她心头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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