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擦完她的手指, 低头闻了一下,似乎在检查还有无异味。
薄莉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想看他在她的手上闻到自己气味时,会露出怎样的眼神。
她忍不住想去点亮煤气灯。
埃里克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意图, 迅速扣住她的手腕, 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按了一下她的脉搏,似乎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薄莉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警告她,还是在迎合她的癖好。
想到他喜欢她撒娇的语气, 薄莉决定礼尚往来:“太暗了,我想看看你,不行吗?”
她的声音带上了两分黏糊糊的鼻音,听上去格外甜美, 叫人难以抗拒。
他扣住她腕骨的力道一下子变大了,几乎让她吃痛出声。
薄莉抽出手, 有些困惑。
他究竟是真的不希望她开灯, 还是仍在迎合她的癖好?
不好说。他太聪明了, 甚至能在从来没有接触过“穿越”的情况下, 推测出她的来历。
他突然变得这么反常,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他发现了她的癖好,并且反过来开始引-诱她。
薄莉怕自己误会了什么,仔细回想了一遍他的动作。
如果不是故意引-诱她,他为什么要用刀背抵住她的喉咙,又为什么要仿照第一次见面,用刀子敲击她的牙齿?
应该就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薄莉放心下来。
她朝他靠近了一些,笑着说:“真的不给我看吗?就这样还要跟我结婚?”
他盯着她, 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不规则起来。
薄莉有些诧异, 但没有多想, 只觉得年轻真好,光是提到“结婚”就可以激动成这样。
她正要再逗他两句,煤气灯突然亮了起来。
埃里克不知用什么办法点亮了煤气灯。
他的头微侧着,声音已有些不稳:
“看吧。”
薄莉眨了一下眼睫毛,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跟她想象的一样,他的耳根、脸庞和脖颈已经红透,衬衫微微敞开,露出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胸肌,也已变得通红。
然而,他的神色仍然冷峻无波动,配上剧烈起伏的胸口,无端显出几分堕落与癫狂的意味。
大半夜,薄莉硬生生看……饿了。
真的饿了。
人在真情流露的时候,本就容易消耗能量。
更何况,他不仅让她真情流露,还让她浮想联翩。
薄莉想了想,起身半跪在床上,慢慢凑近他。
火光跳闪了一下,投射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就像她凑近的那一刹那,他的脸庞闪过一阵古怪的痉挛。
空气中还弥散着某种浑浊且肮脏的气味。
混合着他身上清淡的柏树气味,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直到现在,薄莉还是不太敢相信,他们真的心意互通了。
他甚至因她而情-动。
最让她心痒的是,他无论是性格还是举止,都是更为强势的一方,此刻的表情却像是被她仔细玩-弄过了。
薄莉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一下结束,她正要再亲一下,火光却倏然熄灭了。
室内又陷入昏暗。
他的表情再度变为未知,声音淡淡的:
“我好像说过,你唯一不该做的,就是吻我的脸。”
薄莉其实没听懂他这句话:“为什么?”
因为,他这一生的不幸都源于这张丑陋的脸庞。
——众叛亲离,流离失所,被迫隐栖于黑暗中,成为一头见不得光的怪物。
那冷峻且完整的半边脸庞,并不能弥补他长相上的缺陷,反而让他显得更加可悲可笑。
上天已经创造出完好无损的半边脸庞,却让他另一半脸庞形同可怖的骷髅。
他高度发达的头脑并没有改善这一境遇,反而使人们更加恐惧他——没人会相信一个长相恐怖、无所不能的怪物。
假如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像白痴一样等待施救,人们或许会同情他的遭遇。
她却不止一次亲吻他的脸庞。
假如她没有那样做,他或许会放过她,成全她过想过的生活。
可惜晚了。
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对她放手。
即使她为了逃避他,躲藏在六尺之下,他也会挖出她的棺材,找到她的尸骨,永远带在身边。
埃里克没有说话,而是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搁在椅背上的大衣和帽子,似乎准备离开。
薄莉连忙叫住他:“等下!”
他转头看向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后悔吻我了?”
“不是,”薄莉有点不好意思,“我饿了……你会煮面条吗?厨房里有意大利面。”
他顿了片刻,又放下了大衣和帽子。
薄莉见他答应了,翻身下床,却怎么也找不到鞋子。
忽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脚掌。
埃里克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手套,手掌毫无阻隔地握住了她的脚掌。
过了那么久,他的体温还是很高,高热的手掌触及她脚心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仿佛有一股微妙的电流顺着她的脊背蹿上头顶。
他半跪在地上,给她穿上天鹅绒便鞋。
这双鞋也是他亲手制作的。
一时间,薄莉更不好意思了。
尽管他年纪比她小,却在生活中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除了那方面比较年轻气盛,容易激动,很多时候,他似乎更像一个男人,而非少年。
薄莉心里一动,想到了什么似的,半开玩笑地说:“……你比我小那么多,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姐姐’?”
话音未落,他冷不丁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完全覆没她。
这种压倒性的身高差,令她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去。
他的身上仍然残留着欲-望的气味,浑浊,温热,进犯着她的呼吸。
就在这时,他突然伸手,撑在她的身边,俯身,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充满依恋地深吸了一口气:
“姐姐。”
薄莉一怔,心脏传来塌陷似的失重感。
这并不是她的癖好,只是单纯想逗逗他。
可当他真的那么做,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依恋之情时,她却感到了一种隐秘而复杂的冲动——想要他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紧紧抱住她,直到填满所有可以填满的空隙。
那种强烈的空-虚感,把她都吓了一跳。
半分钟后,他松开她,给她披上一件斗篷,转身朝门外走去。
薄莉莫名有一种把他拽回来的冲动。
她用手背冰了冰滚烫的脸颊,跟了上去。
这是他第二次为她下厨。餐厅内,烛光昏暗,别墅里其他人都在睡觉,薄莉坐在餐桌前,小口吃着面条,无端有种偷-情的感觉。
他没有坐下,站在旁边,似乎在等她吃完,然后去洗碗。
薄莉歪头问他:“你不饿吗?”
“不饿。”
“你不喜欢跟我吃饭?”
“不是。”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一起吃饭?”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觉得我的身高很奇怪吗?”
薄莉已经记不清他在原作里有多高,只记得很瘦。可能是恐怖片导演为了让他显得更有压迫感,才会这样设定他。
……不知为什么,现在再用恐怖片主角去形容他,薄莉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罪恶感。
那部电影里,其实对他的人格没什么刻画——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从开始到结束,他似乎只是一个令人恐惧的符号,每次出现都伴随着尖叫、鲜血和混乱。
就连“爱”,也是令人恐惧的。
但真实的他,却是复杂和矛盾的。
他并没有直接撕下自己的脸庞,也没有要跟她同归于尽。
他甚至会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跟她撒娇。
他是如此真实,不再是一个符号,一行文字,仅需几段话即可总结完一生的虚构人物。
既然他们已经在一起,那她就不能再用看待恐怖片主角的眼光去看待他。
“不奇怪。”薄莉说,“我也很喜欢你的身高。”
吃完面条,他果然拿过她的盘子,去厨房洗碗。
薄莉从背后靠近他,还未伸手抱住他,他已猛地抓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冰冷,沾着冷水,浸湿了她睡衣的袖子。
“干什么?”他的声音也很冷。
薄莉无辜极了:“……我只是想抱抱你。”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松手。
薄莉顺势抱住他。
他全身一僵,背部肌肉更是掠过一阵奇特的颤动,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说:“等下可以留下来陪我睡觉吗?”
埃里克没有说话,继续洗碗,只是动作已有些机械和不自然。
“求你了。”薄莉困得要命,讲话没过脑子,毫无顾忌,“……我想试试跟喜欢的人睡觉是什么感觉。”
他突然开口:“你真的喜欢我?”
“当然。”
埃里克顿了几秒钟,然后,放下手上的餐盘。
他简单擦干手上的水渍,反扣住薄莉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前面来。
这一刻,呼吸互相交融,彼此之间再无空隙。
因此,那种轮廓分明的存在感格外强烈。
“这样,你也喜欢?”他居高临下,往前逼近一步,膝盖似乎随时会抵进她的双膝。
“……当然。”薄莉说,“我的癖好你不是都知道吗?”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撒谎。
埃里克闭了闭眼,竭力压抑急促混乱的呼吸。
她就这么害怕他?
她明明说过,如果不是碰见他,她完全可以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找一个普通男人结婚生子,像大部分人那样过完平凡的一生。
气氛莫名陷入紧绷僵滞。
薄莉清醒了一些,内心一阵懊恼,感觉自己不该提到“癖好”两个字。
他可能会以为,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才会跟他在一起。
果不其然,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冷得吓人:“出去。”
薄莉还惦记着自己的目的:“那你还跟我一起睡觉吗……”
话音未落,他已冷笑一声打断:“为什么不呢。”
薄莉走出厨房后,仍有些纳闷,不知道他在冷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