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特看着薄莉的眼睛,对她的感觉完全变了。
在此之前,他觉得女人要是失去了女人味,那就失去了被绅士欣赏的资格。
他对女性有一套严格的评判标准一一必须美丽、亲切、温柔,以男人马首是瞻。
既要博览群书,又不能反驳男人的见解;既要主持家庭,又不能违抗男人的命令。
他的妻子完全符合这一连串要求,是一位再标准不过的上等女人。
然而看到薄莉以后,米特忽然觉得,像薄莉这样不守礼教的女人也....有一番风味。
他愿意向她低头认错。
-前提是,她同意成为他的情妇。
米特完全不担心自己无法通过胆量测试。
他简单扫了一眼酒馆的布置,感觉警员们太言过其实了。
就这?
还不如在沼泽地里过夜吓人。
他之前在沼泽地里打猎,就地露宿过一晚,正好撞见林子里火并。
同行的绅士都不敢过去查看,米特嗤笑一声,提着灯走过去一看。
只见鲜血横流,残肢内脏涂地,沼泽都被染成褐红色,林子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十
多个枪手居然都不是死于枪战,而是被人切下了头颅。
米特当时看得面色惨白,冷汗直流,竭尽全力才忍住强烈的呕吐欲。
令他稍感安慰的是,同行的绅士看到那一幕后,都吐得昏天黑地,有两个甚至当场晕了过去。
米特因为表现得最为镇定,一度成为上流社会里最胆大的男人。
薄莉的演出再可怕,能有那天他在林子里看到的血腥场面可怕?
演出即将开始前,米特最后看了一眼薄莉。
他对她势在必得。
莱特和戴维斯没有米特的自信,刚踏入演出场景,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猎奇展品。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光滑黏稠的胎儿标本,不到手掌大小,已经可以看到具体的五官,仿佛被谁用刀子割出来似的除此之外,还有灵异照片、驱魔道具、人鱼骨架....莱特和戴维斯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都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这简直是.....渎神明。”
莱特信奉天主教,从小被教育堕胎会下地狱,受孕就必须生下来,薄莉却将胎儿制成标本,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戴维斯发现胎儿标本的下方,贴着一张标签
“此标本源于‘四足女’艾米莉的真实经历。为博人眼球,马戏团经理残忍杀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将其制成标本。”“艾米....莱特皱眉道,“www.youxs.org。
他连妻子生产时,都未曾靠近产房,此刻却要扮演被堕胎的女子。
莱特感到一阵反胃,很想就此退出。
戴维斯说:“这就是克莱蒙的厉害之处了,她知道男子忌讳这些,所以专门在入口放置了这些展品,想让我们知难而退。这个女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无知。”莱特望向米特,希望他能像之前一样痛斥克莱蒙:“沃尔特,你怎么看?”
米特正在回味薄莉那双野猫似的眼睛,闻言心不在焉地说
“我能怎么看?你别太胆小了,一个标本就把你吓成这样。
莱特感觉米特有点两面三刀、见色忘义,但米特的家世比他好太多,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能谴麦米特,便只好将视线转向戴维斯:“很好,你们都对克莱蒙改观了,那我们还参加什么胆量测试,不如直接举手投降算了戴维斯觉得莱特十分没有眼力劲,米特明显倾心于薄莉,他非要在这时讲薄莉的坏话,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莱特先生,”戴维斯说,“克莱蒙好歹是一位女士,你作为绅士的美德都去哪儿了?稍微对她放尊重些吧!”两位好友像变了个人似的,莱特无法接受,又不能跟他们撕破脸面,只能压抑着怒气,跟他们身后,继续向前。米特自从进入演出场景后,就变得分外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戴维斯只好肩负起领头的责任,积极寻找线索。
....我懂了,”戴维斯说,“米特是‘玛尔贝’,我是‘弗洛拉’,你是‘艾米莉’,我们现在在马戏团里,只要逃出这里就算成功。”莱特讥讽说:“你进入角色真快,这就把自己当成女人了。”
戴维斯有些忍无可忍:“莱特先生,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要是想尽快离开这里,那就跟我一起收集线索...两人互相怒目而视,气氛僵滞,一触即发。
戴维斯正要让米特评评理,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米特不见了。
米特满脑子都是薄莉,根本无心理会两人的辩论。
他连招呼都懒得打,就直接离开了一一这两人无论家世还是学识都不如他,带在身边,只会拖慢他通过测试的速度。米特径直走向二楼。
一楼的布置,不外乎是马戏团的背景故事。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马戏团的故事都大差不差。线索应该在二楼。
果不其然,米特在二楼的一个房间,看到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那尸体做得非常逼真,甚至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味。
米特胃部顿时一阵抽搐,眉头微皱,走近那具尸体。
只见尸体面孔肿胀,皮肤薄如蝉翼,似乎随时会爆裂开来,眼睛、鼻孔和嘴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蛆,蠕动不止。这一幕太过恶心,以至于他对薄莉的好感都减淡了不少。
假如她成为他的情妇,必须提前说好,不能再碰这些恶心的东西了。
这幢酒馆也必须关闭。
太不成体统了。
他只允许她继续穿男装。
想到她穿着衬衫和裤子,在他的面前走动,米特的喉咙忽然有些发渴。
他越发想要通过测试,然而屋子里除了一具尸体,什么都没有。
一难道线索藏在尸体里?
米特不想伸手触碰尸体一一即使这是马戏团制作的道具,然而他在屋子里翻找半天,也没有找到煤钳之类的东西。他只能戴上手套,强忍着恶心,在尸体身上摸索。
不知是否米特的错觉,尸体的位置好像变了一一离他更近了一些。
应该是错觉。
刚刚他翻找煤钳时,顺便也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四周,并没有看到钓线、平衡锤、活板暗门之类的机关。但无论他在尸体上怎么翻找,都找不到半分线索。
意识到自己想岔以后,米特低咒一声,转身想去下一个房间。
这时,走廊里突然响起轮子轱辘滚过的响声,压得木地板嘎吱作响。
米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至后脑勺。
他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是演员在滑动轮子。
但米特低估了人性对未知的恐惧一一走廊一片漆黑,屋内也一片漆黑,一切都笼罩在未知里。
演员为什么要滑动轮子,是想传递什么信息吗?
这是否意味着,等下会有人来追他?
还是说,只要轮子滑动,身后的尸体就会突然坐起来?
不知不觉间,米特已是一身冷汗。
他忽然想到自己扮演的“玛尔贝”,似乎就是坐在轮椅上的。
空气的温度似乎在飞速下降,阴冷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后颈上。
那感觉就像一整块冰塞进了他的后脑勺里,寒意瞬间渗入骨髓。
米特从头到脚的肌肉都紧缩起来,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一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米特不停在心里重复,都是假的,都是演员,都是假的,没必要害怕。
什么人才能当马戏团的演员?
一下等人。
下等人一般是工人、苦力、矿工、小贩、外国移民....这些人平时见到他,恨不得跪下来给他擦皮鞋,他为什么要对下等人感到恐惧?该恐惧的是他们。
米特迅速恢复从容,冷笑一声,转过身:“你就这点儿本事?”
莱特和戴维斯均已出局一一两人发现米特不见以后,也顾不上找线索了,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起来。然后,他们就撞见了西奥多和艾米莉。
这两人的胆子比亨利还要小,发现西奥多正在锯艾米莉的腿后,吓得浑身不敢动弹。
直到鲜血和碎肉飞溅到他们的头上,才反应过来,痉挛着吐了一地。
记者早已架好相机,在他们呕吐的那一刻,就点燃镁光灯,拉下了快门。
伴随着嘶嘶声响,刺眼白光乍亮。
莱特和戴维斯狼狈呕吐的模样,永远定格在了胶卷上。
薄莉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米特的动静,内心有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
埃里克真的对她有好感?
以至于她只是答应米特的邀约,他就反应激烈到让米特原地失踪?
薄莉以为,即使埃里克对她有好感,听见她要跟米特约会,最多也只是拐弯抹角阻拦一下她。
他看上去不是一个冲动、易怒、情绪外露的人。
薄莉刚要披上黑斗篷,去二楼看看米特在干什么,就听见一声极度恐惧的惨叫响了起来。
记者们立刻站了起来。
只见米特连滚带爬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他头发凌乱,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牙齿打额,已经无力维持绅士风度,仿佛一条被追赶的丧家之犬“楼上一楼上-
人们纷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
“楼上怎么了?’
“不要着急,慢点儿说.....
“你看到了什么?
好半天,米特才声音干涩地继续说道....看到了幽灵,真的幽.....简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我怎么也抓不住他“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演员,直到发现他想杀死我,他想用绳子勒住我的脖子.....
“我完全无法反抗,甚至无法呼....我只要开口说话,就会看到自己的嘴在融化,像喝了酸一样,舌头、牙齿全融化了!”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
众人默然无语,还以为听到怎样惊悚的场面。
这不就是他自己出现幻觉了吗?
“你们不信我?”米特愤怒质问,
“克莱蒙呢?你们让她过来
-让她来解释,如果这都不是幽灵,那什么才是幽灵?!”
薄莉起先吓了一跳,还以为埃里克反应过激,直接让米特失踪了。
发现米特只是惊吓过度后,她一颗心顿时落回了原位。
埃里克还挺靠谱,没有把米特吓晕过去。
要是连续两个人被吓晕过去,估计就没什么人来观看演出了。
不过,埃里克是怎么让米特产生幻觉的呢?
薄莉走过去,为难地说:“米特先生,虽然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连我都知道,要相信科学。如果大家都把无法解释的东西当成幽灵...那就没有火车、电灯、电话和相机了。她说着,后退一步,露出记者架好的相机:“假如我能
指使幽灵的话,为什么
要请记者帮我拍照片,直接让幽灵做这件事不就完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赞同的低语声。
虽然他们仍然信仰上帝,尊重圣经里的教义,但也意识到,若不是科学,恐怕他们这辈子都享受不到电车、电报、电话和火车的便利。米特可是欧洲游学归来的绅士,居然将自己胆量不足归咎于幽灵,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不过,仍有一些人对薄莉的话持怀疑态度。
“可是,克莱蒙小姐,”有人问道
“上帝的存在也无法解释。那你的意思是,相信科学,就等于相信上帝不存在啰!”
一阵躁动不安的低语声迅速泛滥开来。
上帝是不能被否认的。
就连达尔文,都没有彻底否认上帝的存在。
薄莉一脸惊愕:“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正是因为上帝的允许,科学家们才能发明电车、电报、电话、火车和轮船。”“上帝全知全能,一切都被他安排妥当了。既然他有心引导我们相信科学,又怎会让我们陷入迷信的恐慌之中呢?还是说,你认为科学不是上帝安排的?”那人的脸刷地一下涨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大部分人都被薄莉说服了,少部分人感觉她的逻辑有问题,但暂时找不到驳斥的证据一一反驳她,就等于反驳“上帝安排一切”的说法。于是,人们只能将质疑的眼神投向米特。
如果不是米特提到“幽灵”,他们也不会陷入哑口无言的境地。
薄莉趁机走到米特的面前,惋惜地握住他的手:“非常抱歉,米特先生,你没有通过胆量测试。但没关系,莱特先生和戴维斯先生,比你更早出局。十多分钟过去,米特总算勉强冷静下来。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后背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知道自己当众出大丑了。
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将劣势转为优势。
虽然他当众出丑,但仍然是上流社会的绅士,对薄莉仍然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他可以先将她追到手,再抛弃她。
这样,就能挽回失去的颜面了。
想到这里,米特抬眼看向薄莉,压低声音说道
“....很抱歉,我没能通过胆量测试,那我还能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这句话说完,他又出现了那种强烈的幻觉。
酒馆二楼走廊。
那个幽灵正站在那里,不带感情地注视着他。
他的身材高大得可怕,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眼洞后视线阴冷、空洞,穿着垂至膝盖的黑色大衣,手上攥着一条绳索。米特光是看到那条绳索,就全身发抖,心脏猛烈撞击肋骨。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林子里看到的无头尸身,头颈处血肉模糊的断口,似乎并不是用刀子切下的。而是用绳子猛地绞扯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