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8

很快, 薄莉就没空琢磨埃里克住哪儿了——格雷夫斯的邀请函送到了她的手上。

让她于明日下午去参加挑战。

说实话,即使格雷夫斯没有公开挑衅、贬低她,薄莉也有些好奇, 格雷夫斯会如何设计鬼屋。

薄莉从来没有轻视过十九世纪的人的智慧。

毕竟,工业革命时期, 比她聪明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不说以前, 也不说未来。

就是现在, 就有一个尼古拉·特斯拉。

但即使是特斯拉, 也花了近五年的时间,才让民众相信交流电是安全的。

期间,无数利益集团试图阻挠交流电取代直流电。

每个时代真正缺乏的, 从来不是超前的智慧与才华,而是如何突破利益集团的限制, 如何宣传自己的发明成果,如何取信于底层民众。

爱迪生就是因为深知后者的重要性,才会比特斯拉更为出名, 也更加富有。

第二天上午, 薄莉特地穿上一条轻薄的裙子——没有裙撑, 也没有层层叠叠的衬裙,以便行走自如。

埃里克的扮相则出乎她意料。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 脸上戴着面具, 却不再是那种蜡一样空洞的面具,而是一副银白色的金属面具。

更让薄莉震惊的是, 他居然把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露了出来。

之前, 不管他的衣着多么讲究, 只要戴着那副白色面具, 就像恐怖片里冷血无情的变态杀人狂。

换上新面具以后, 那种瘆人的非人感确实少了一些。

给人的感觉,却从一个冷血无情的变态,变成了一个善于伪装的变态。

薄莉:“……”

还好她就好这一口。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最近似乎越来越注重外观。

要知道,一开始连让他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她都得小心翼翼地劝他。

现在,他却主动在衣领上洒香水,甚至换了一副新面具。

薄莉眨了下眼睛,仔细打量他的穿着。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他的手腕上还佩戴着一支机械腕表。

不管是十九世纪还是现代,机械腕表都是装饰性大于实用性。

……他是真的开始打扮自己了。

埃里克的确是为了薄莉而打扮自己。

但他没想到,薄莉看向他的视线是那么直白,带着隐晦的热量,从他的脸庞抚摩到领口,最后在他的手腕上打转。

凡是他用心打扮过的地方,她都精准地捕捉到了,反复用视线勾勒描摹。

空气似乎变得黏滞起来。

他被她盯得耳根发热,体内的耻意控制不住地翻涌起来。

仿佛本能,某种令人不齿的反应迅速升起。

然而这一回,即使他浑身不适,也不希望她移开视线。

她专注打量他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时,他甚至有一种阴暗的冲动——以前的他,绝不会有的冲动。

想逼近她,强迫她感受轮廓分明的某处,问她,为什么不看残缺的那半边脸庞。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盯着他看,都不该这样厚此薄彼。

薄莉发现,他的耳根和脖颈都红透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这时过去亲一下他裸-露在外的脸庞,他的脸会不会也跟着变红?

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一想法付诸行动,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费里曼大娘告诉他们,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薄莉只好悻悻收回目光。

她戴上宽檐草帽,在下巴系上缎带,本想直接出门,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可以挽你的手吗?”

埃里克没有说话,整理了一下大衣,走到她的面前,似乎在示意她直接挽上来。

薄莉却不再纵容他不说话的习惯,假装没看到他的肢体动作,一脸遗憾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下一刻,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拽了回去。

薄莉心脏漏跳一拍。

他仍然一言不发,但把她的手臂紧紧夹在了臂弯里。

薄莉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这样让人挽手的?

他低头,视线朝她扫来:“还不走?”

“走走走。”

这是薄莉第一次带男伴出行,再加上,埃里克露出的那半边脸庞实在冷峻迷人,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埃里克是她的神秘情人。

他们甚至替埃里克戴面具的行为找好了理由——薄莉的身份太具有争议性,这位绅士为了保护她,也为了保护自己,才用面具遮住自己一半的脸庞。

薄莉总算明白,埃里克昨天为什么要跟马戏团众人一起用餐,今天又为什么要露出半边脸庞。

即使他不喜欢暴露在人们的视线里,也要向周围人宣示他们的关系。

可是,他好像忘了,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

他从来没有向她表达过爱意,也没有亲口说过喜欢她,就想这样不清不楚地跟她在一起?

薄莉很喜欢他这些千转百回的小心思,但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让他如愿。

于是,坐上马车后,她就挣开了他的手臂,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埃里克似乎看了她一眼,但没有强行把她的手拽回去。

薄莉有点失望,所以决定下车后也不挽他的手臂了。

她说到做到,马车在“怪景屋”停下时,薄莉看也没看埃里克一眼,提着裙摆,跳了下去。

然后,她把埃里克晾在身后,跟西奥多说说笑笑,朝前面的别墅走去。

中途,她不经意般回头,瞥了埃里克一眼。

他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和西奥多,神色分外平静。

薄莉却感到,他的视线几乎要在她的背上灼烧出两个窟窿。

格雷夫斯早已在别墅门口等候多时。

在他的想象里,薄莉是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一脸尖酸刻薄相,才会在报纸上那么咄咄逼人,谁知本人那么年轻漂亮,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过,格雷夫斯在百老汇见过不少貌美的女子,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格雷夫斯走上前,刚要对薄莉行吻手礼,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突然伸出来,擒住他的手腕。

格雷夫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礼的举动,正要发作,抬头却撞进一双金色眼睛。

埃里克冷漠回视。

薄莉对他的态度又冷了下来,还跟西奥多相谈甚欢。

西奥多是薄莉的手下,他不能杀。但格雷夫斯是什么东西,也想吻薄莉的手背?

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这么浓烈的戾气,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几乎是立刻,格雷夫斯的冷汗就流了下来,惊恐地听见自己的腕骨发出一声可怕的骨骼脆响。

仿佛下一秒钟,他的手腕就会被倏地折断,血淋淋地刺破皮肤。

千钧一发之际,薄莉伸手覆在埃里克的手上。

不到一秒钟,那种钢浇铁铸般不可撼动的力量就消失了。

薄莉毫不费力地拿下了埃里克的手。

像是怕埃里克再度出手一般,她慢慢跟他十指相扣,牢牢牵住他的手。

“不好意思,格雷夫斯先生,”她一脸真诚,“我朋友不知道你要对我行吻手礼,还以为你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格雷夫斯一身冷汗,手腕还隐隐作痛。

薄莉的朋友简直是个疯子,要不是早就放话出去,他恨不得这两人现在就滚。

但亲吻未婚女子的手背,确实算不上一个体面的行为,格雷夫斯只能草草揭过,咬牙说道:“……没关系。”

薄莉又说了一句抱歉。

围观人群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儿地询问挑战怎么还不开始。

薄莉扫了一眼人群,在里面发现了记者的身影。

看来格雷夫斯也学了她的营销手法,决定拍下她受到惊吓的窘态,刊登在报纸上。

格雷夫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虚伪地笑了笑,说:“克莱蒙小姐,忘了提前告诉您,我打算拍下您通关的照片,用于宣传‘怪景屋’。当然,一切以您的意愿为主,您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这很明显是在给她下套。

要是她回答“不愿意”,人们就会想起,她是如何拍下那三位绅士的窘态,刊登在报纸上,大肆宣扬自己的马戏团,然后批判她的双重标准。

薄莉眨了眨眼,显出一副惊喜的表情:“当然愿意,请记得把我拍得好看一些。”

格雷夫斯说:“一定,一定。”

一阵寒暄后,薄莉准备进入怪景屋。

不得不说,格雷夫斯的别墅看上去比她的小酒馆要高级太多。

要不是她现在是个名人,一举一动都受报社记者关注,薄莉很想像以前对待特里基一样,把这块儿地给抢过来。

算了,先薅点羊毛吧。

进去前,薄莉当着众人的面,最后问了一遍格雷夫斯:“格雷夫斯先生,您还记得我们的赌约是什么吗?”

格雷夫斯说:“这怎么可能不记得。如果您在八分钟内通关,我要给您一千美元。反之,您则要永远离开新奥尔良。”

薄莉沉吟了一下:“那您知道,我的演出是可以反复观看的吗?”

格雷夫斯停顿了一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薄莉的语气天真极了:“我有几位客人,是我演出的忠实观众。他们每天都会过来玩上好几遍,如果他们每次都是八分钟内通关,不管他们通关多少次,我都会按照通关次数,给他们相应的奖金……我想知道您的‘怪景屋’,发放奖金的规则是否也是这样?”

众目睽睽之下,格雷夫斯不可能说自己和薄莉不一样。

如果这么说,那就是公开承认,他的“怪景屋”不如薄莉的马戏团。

所以,尽管他心存疑虑,还是说道:“……当然。”

薄莉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她转头看向围观人群:“格雷夫斯刚刚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格雷夫斯见状,有些惊疑不定。

……他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鲍勃早已埋伏在人群中,听见薄莉的话,连忙举起笔记本:“已经记下来了!”

格雷夫斯说:“克莱蒙小姐,这是……”

“别担心,”薄莉温和地说,“那也是一位记者先生。他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在记录您说过的话而已。”

格雷夫斯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不断安慰自己,他的团队是专业的。

不管是编剧还是演员,都曾在百老汇大放异彩——虽然很快就过气了,但百老汇就是这样,没有人能一直当红。

邀请薄莉过来之前,格雷夫斯先请了几位朋友进去体验一番。

朋友们都被吓得面无血色,花了半小时才从里面逃出来,高声称赞这是他们看过的最有意思的演出。

格雷夫斯不知道薄莉演出的具体场景,只是在报纸上看过相关报道,大致总结出了她的经营套路。

他觉得,人们之所以认为薄莉的马戏团吓人,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演出模式。

调查过薄莉的马戏团后,格雷夫斯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她那个马戏团,说是草台班子,都有点侮辱草台班子。

除了一个在纽约混不下去的职业律师,剩下的全是畸形人。

畸形人能有什么演技?

在格雷夫斯的印象里,畸形人都是站在舞台上,像雕塑或标本一样供观众欣赏。

他布置怪景屋的时候,发现想要达到吓人的效果,演员的演技必须过关,仅靠机关或道具,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于是,格雷夫斯坚定地认为,只要他复制薄莉的演出模式,再加上专业的幕后团队,就一定能大获成功。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突兀的掌声——薄莉那几个丑陋的畸形演员,正在为薄莉欢呼鼓掌。

薄莉微笑着,朝他们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别墅里。

她丝毫不在乎人们的眼光,手始终覆在那个男人的手上。

格雷夫斯轻蔑地想,一个未婚女子,却跟一个男人如此亲近……这女人果真像传闻一样不守妇道。

他掏出一支雪茄,叼在口中,用火柴点燃,转头对后面的记者说:

“等着看好戏吧,今天我就要让她永远离开新奥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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